看什麽。薛则凡挺了挺胸膛，顺着男孩的眼神往自己身上检查。衬衣扣子，衣襟，下摆……

他不禁弯下腰，结果对面的表情更夸张了。

“哈哈哈……”在男孩爆发出一阵大笑而喷掉烟头时，薛则凡也发现了──

该死。这条劣质的牛仔裤拉链，因为过於剧烈的运动而崩开了……

转校生（４）地球人再见火星人

薛则凡十五岁的生日过得一点也不开心。虽然事後情场得意的金子来为自己的重色轻友而道歉，但薛则凡什麽也不想听。

他想赶快忘记这倒霉的一天。高中二年级的学生更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业和未来上。家教森严的薛则凡想起了父亲严肃的叮嘱。他不想和什麽不相干的人与事情牵扯任何瓜葛。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甚至没注意听那个惹祸精姓甚名谁，更别说那家夥在哪家学校就读。

这个世界太大了，偶然相遇一次不代表他们就要“认识”。

彼此只是对方的风景，他们谁都不是谁的谁。

可薛则凡万万没有想到，春暖花开的第二学期，迎来年级第一名的好消息同时也迎来了人生中一个巨大的坏消息──他在班主任办公室见到了那位会鸟语的火星人。

男孩子嚣张的眼睛映着他几乎要抽搐的脸。虽然薛则凡已经尽力让自己的目瞪口呆内部消化，但还是觉得嘴角肌肉僵硬，估计上了年纪之後会因这件事提前出现很深很深的法令纹。

“则凡，刚转来的新同学就拜托你了。”班主任语重心长。

内心依然不平静的薛则凡勉强点了点头，然後领着男孩子去领书本。

“所以，你叫欧阳？”他在走廊里看男孩棱角分明的侧脸。

“你原先不知道我的名字？”欧阳满脸惊讶。

为什麽要知道。当时他可没给人留下任何机会来询问名字。

欧阳又长高了，那一身湛蓝的制服穿在他身上却总有些别扭的感觉。或许是它们太宽大了。或许……

薛则凡暗暗比较了一下，似乎T恤的感觉更好些。

走廊上有经过的女生向薛则凡打招呼，薛则凡回复对方一个优雅从容的笑。但没什麽过多的寒暄。

薛则凡就是这样淡然的人，学校里的人大部分都认识他，他却没有精力和兴趣去认识所有认识他的人。

女生好奇又有好感地看了一眼欧阳，然後飞快走开。

“那麽，这就是我的座位了？”欧阳把书包重重甩在最後一排的课桌上。

薛则凡点点头。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本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但他偏偏没有走。

“你呢？”

薛则凡指指第三排那张课桌。桌面干净，书本整齐。

“你不是我的同桌？”

“我为什麽要是你的同桌？”

“你不是要‘帮助新同学’吗？”

帮助新同学就一定要是同桌？

“不过为什麽你的座位那麽靠前？你的身高又不差，不坐最後一排才奇怪。”

问题多多。薛则凡一概冷脸顶回去。

欧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张占据最佳听课位置的书桌，了然地笑了笑：“哦，好学生的特别优待？”他扬了扬眉毛，“我以为我们是会是同桌，不是就算了，没什麽大不了的──嗨，你好啊！我叫欧阳，多多关照！”

旁边偷偷看他的一名女生脸红了。

“下节是什麽课？”欧阳满脸阳光地提问，那个女生立刻把自己的粉红色Kitty课程表拿来给他抄。於是二人满是熟络地聊起天来。

被晾在一边的薛则凡站了一会儿，莫名觉得心里有些发堵。他没有和谁打招呼，径自走回自己的座位去看书了。

英俊的男孩子总是招人喜欢的──才不过两节课功夫，欧阳就和後排的同学熟络起来。他们滔滔不绝地讲话，从时下最流行的漫画讲到公元前的轴心时代。前排的学生们也好奇地转过头去看这个新成员天花乱坠地演讲──虽然之前上课时他已经自我介绍过了。

作为班长，薛则凡似乎也应该回头去关注一下转校生，可“新同学”需要帮助麽？三天过去了，事实表明欧阳像沙漠里的仙人掌，生存力惊人，活得不能再好。

倒是班长大人，这几天功课极为不顺。数学作业不停地算错小数点；改做化学，却又忘了一贯记得清楚的化学方程式。

愈莫名其妙地烦躁愈频频出错，他没工夫回头，自然看不见後排有双眼睛意义莫名地扫过他的背影，然後会有些复杂地一闪。

当然，他更想不到今天课上会上演这样一出乌龙。

“都先坐下，我们继续上课！”老师怒气冲冲地转身去拿一支新的粉笔。或许他并不是真想把班主任叫来，不过因为一时下不来台所以找个借口发泄一下罢了。

薛则凡没有落座，依旧盯着欧阳。欧阳仿佛是咬了咬牙的样子，一只脚勾过板凳，嗤啦一阵响才坐下。

薛则凡也转过身去，静静地坐下来继续听讲。

天生反骨？不想听课干嘛转到这所重点学校来。

薛则凡皱了皱眉，强忍住没有回头。

转校生（５）（修改版）

放学後薛则凡并没有立刻回家。新学期事情多多，比如国际青少年绘画比赛，比如春季篮球赛，再比如辩论赛……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现在的他正在学生处帮主任整理绘画比赛的参赛作品。

作品太多了，薛则凡的任务是把所有作品、作者和班级详细登记清楚。虽然工作繁琐，但并不能难到井井有条的他。可登记到一处时他不得不停下来。

有三幅画没有署名。

三幅油画。全部是裱糊好的。

第一幅画的内容是星空，第二幅是则是夜晚的大海。仔细看去，会发现第二幅正是第一幅倒过来的效果。第三幅是墓地，一排排十字架延伸至苍茫天边，最後排的墓碑高耸如山。可仔细观察会发现，後排最高的并不是真正的十字架，而是人类的建筑──摩天大楼。大楼和墓碑相应得很诡异也很贴切。背景依旧是夜色，十字架与高楼在灰白的月光下反射着神秘的光。

三幅画风格一致，基本色调除了黑就是白，再有就是灰。氛围静谧而壮阔，却总有深深的自我迷恋与孤独。

从手法上看应该出自同一人手笔，可没有一幅画上署过名。

薛则凡从上到下找了一遍，在大海那幅的背面找到一个用钢笔信手挥写的英文单词：sword。另外两幅一样。

Sword？那是谁，年级里有谁叫sword？

“老师，这幅画没有署名。”

“我知道了，放那里吧。”

薛则凡更觉得奇怪。

“则凡啊，辩论赛准备的怎麽样了？”

“请放心，我会组织好的。”

主任慈祥地笑了笑，“你会作为辩手参赛吗？”

“我会考虑的。”

工作结束後天已经微昏，薛则凡推开教室门，发现有些同学还没走，正嬉笑着谈论着一天的趣闻，而欧阳正背着书包坐在他的课桌上，双腿一摇一晃。

他径直走过去坐上自己凳子，“请下来，我要收拾东西。”

“你去告状了？”欧阳跳下来，双手重重拍住桌面。

“什麽告状。”

“如果不是你我怎麽会被叫去办公室。”

欧阳被班主任训过？“你扰乱课堂秩序，不被叫去才是奇怪。”其实薛则凡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为什麽要打小报告？”

“难道我不该帮老师维护课堂秩序？还是有其他原因需要特别照顾你？”

“他提问我发言，这叫扰乱课堂秩序？！”

教室立刻安静下来，可以感觉到周围同学偷溜过来的目光。薛则凡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欧阳也不再说话。一个冰冷的倨傲，一个怒火中天，两人间形成一道无形的结界。

“没什麽了不起，有没有人训话对我来说没什麽影响。不过想证实一下，打小报告的人是不是你。”

是怎样，不是又怎样。薛则凡一言不发，感到头顶那双明亮的黑眼睛射下锐利的光来。

可过了一会儿，锐气陡然消失了。欧阳意义不明地轻笑了一声，“看来可能不是你，虽然你不一定会招供──好了，那麽这样的话也懒得跟你废话。”

说完，迈开大步走出教室。

薛则凡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前方那满不在乎的身影说不出的不快──这个人到底在意过什麽？不是自己告的状就头也不回地走掉？如果是这样──

他情愿自己告过状。

转校生（６）（修改版）

低低的天有些阴沈，映得站在公车站牌下孤单的身影多了几分抑郁。

“你也在等车？薛则凡。”“薛则凡”三个字念得清晰而有力，像是像斗鸡看见了对方的红鸡冠。

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四班的霍靖，年级排行榜上永远蹲在薛则凡下面的那只。薛则凡心情很不好，根本不想回头：不用走到哪里都一副要吃唐僧肉的样子吧？

但他还是淡淡笑了笑。内心的骄傲不允许他有什麽失态。

“你会参加辩论赛麽？”霍靖的脸上多了些认真，“据说全校第一的班级有机会参加全国比赛。”

薛则凡踟蹰了一下：“最近有点忙。”

霍靖脸上闪过失望，转而又自负地笑了：“也是，有些人离了墨水钢笔和演算纸就一无是处。四班的队伍无可挑剔──不管你是否代表六班参加，我也会用实力告诉你，不是所有的第一名後面都会写着‘薛’。”

薛则凡刚想回敬几句，却被霍靖的目光吸引。带着惊奇的目光从薛则凡背後转过去，好像看见外星人在跳舞。薛则凡还没弄个明白就听到尖利的口哨声，然後几条影子飞鸟般洒脱地从他们身边掠过。

一个男生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地跑在一辆汽车後面，其後还跟着五六辆单车。他们不是想超越那辆汽车吧……呵，薛则凡有点想笑，可能单车主幻想自己正在驾驶空军一号。可看清楚为首那个人的时候，他笑不出来了。

居然是欧阳。制服的扣子不知丢哪里了，从後边看去衣服飞得像蝴蝶。他欢快地仰起头，任风把头发吹得肆意飞扬。还不时回头对身後的人大笑，张扬狂放的样子似一柄刀深深刻在薛则凡脑海里。

那个人居然是欧阳。

他不是什麽都不在乎吗？

热热闹闹的少年们飞一样在公路远处变成小黑点，薛则凡的心却沈到了谷底。他想起书上的一句话：“热闹是他们的。”

“啧啧啧，全校重点班──新来的转校生？”身後的声音充满了鄙夷，还有些类似於男生间互不相容的火药味，“听说他和一群差生打得火热……”

“六班没有差生。”薛则凡突然义正辞严转回身，“交什麽样的朋友和谁打得火热不需要向可有可无的人请示。六班之所以是重点班不仅仅在於每个人都用功学习。请记住，在指摘别人的时候要保证自己光明正大。”

嘎吱。公车来了。薛则凡面无表情地踏上去。隔着车窗看到霍靖惊怒的脸慢慢退後，他也惊讶起来──

刚才干嘛那麽激动？

不知道为什麽，这夜薛则凡睡得不是很好。眼前是整片整片阴霾的天，一会儿交错成星空，一会儿交错成墓地。他恍惚地走在灰白里，孤单又无助。突然听见身後有人叫他的名字。

“薛则凡。”

轻佻又明快──好熟悉的声音，是谁？薛则凡惊喜地回过头去，却发现自己醒了。原来是一个梦。

他愣愣地睁着眼睛。破天荒地听见妈妈的叫声──

“小凡？小凡？起床了吗？”

“哦……哦？！”

薛则凡上气不接下气地追着一辆公车像头逃命的小鹿：“等……等等！公车大叔，请等一下！”

人腿和车轮角力的结果是人肉制品在尾气熏攻下抽筋报废。

薛则凡口干舌燥地拎着书包瘫在公路边。怎麽昨天就忘记定闹锺了呢？

“咦？哪里来的迷途少年，要不要坐车啊？”轻佻的口哨伴着一阵风掠过薛则凡，转而又嗤嗤嗤捏住车闸倒了回来。薛则凡抬了抬眼睛，顿时丧气三分。

火星人也从这条路上学？──欧阳一脸“又出丑了吧”的表情，跨在单车上远远地看薛则凡。不用问，“迷途少年狂追公车”的景象全被他看在眼里了。

薛则凡忍住差点抽筋的嘴角，拍拍尘土镇静地走了两步。

“嗨，你要迟到了。”欧阳看他的眼神好似看一个笨蛋。

薛则凡以研究火星人的眼神回敬。

“嗯哼？”火星人扬扬下巴，示意地球人搭他的顺风车。

坐？不坐？地球人掏出小小手机看了看时间。

其实根本不用看。既然在路上碰见欧阳，则证明准时上课几乎是奢望──欧阳还没几天在上课铃声响起前踏进教室过呢。

真的要迟到了。所以，坐？

可欧阳那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怎麽也看不出诚意。所以，不坐？

对，不坐。等下一班车也是可以的。

自警告丝毫没妨碍薛则凡着魔了一样向欧阳走过去。

随着薛则凡一步一步试探性地靠近，欧阳深邃漆黑的眼睛里泛出了笑意。只待地球人的一只脚刚刚踩上後轮车轴──

“欧阳，你！……”

坏男孩好似早有准备，连加速度的过程都不需要，乘着座驾一路奔远了。薛则凡一脚踩空，差点扑倒在地。

“哈哈哈，是你动作太慢。不要着急，把内裤穿在外面也许就能飞了──露出内裤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薛则凡盯住一骑绝尘的欧阳，捏住拳头。

为什麽要相信他？

干嘛要相信他？！

一辆汽车停下来，司机摇下车窗：“小同学你怎麽了？身上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薛则凡懊丧地摇摇头，退到人行道边。

小汽车又嘟嘟嘟地开走了。

时间流逝，道路上车来车往。望着川流的人群，薛则凡吸了吸鼻子往回走。

从哪天开始自己变得这麽衰？

等到下一班车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薛则凡抱着书包紧张地盯住车窗外：千万不要有红灯，千万不要堵车，千万不要迟到。

於是他没看见一辆黑色单车悠闲地迎着汽车向後骑过去，一会儿又陀螺一样飞速追回来。单车上的男孩子讶异地瞪着他所在的车窗，猛追着大叫了一阵，最後干脆松开车把挥舞双手。

汽车越开越快，将单车远远抛在後边。

转校生（７）（大修，新章节）

冯老师很吃惊，薛则凡居然拒绝帮助新同学。

“则凡，为什麽？”作他的班主任一年多，还没见过小男孩像今天这样一脸吃了芥末的表情。

“对不起老师，这两天学校的事情比较多。所以我想抽出更多时间学习。

“正好，和欧阳一起学习不是更好吗？”

“当然……”

“当然什麽？”

当然不会“更好”！欧阳骗他差点摔跤，欧阳嘲笑他牛仔裤拉链没拉好，欧阳害他被人冤枉。和这种人一起学习，当然，当然……

老师疑惑又失望的目光落下来。

“当然……好……”

就这样，薛则凡绷着脸回到教室，一推後门就看见趴在桌上的家夥在睡大觉。

“放学不要走，老师要我帮你补习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