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梧州
梧州  发于:2011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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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不会在这个房子里照镜子,或者是其他任何一切类似于镜子的东西。

下楼的时候,房东刚好来开门。出了院门左拐,等到她走到最近的公交车站点,她需要乘坐的公交车也刚好到站。

公交车司机想来也已经很习惯于在最早的这班车上看到她,两人互相打了声招呼,萧漫漫便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窗没关,清晨的冷风夹着薄雾打在她脸上,有点疼。但她并没有关上车窗的打算。她一直盯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色,直到看到公交车终于驶出小镇,萧漫漫才松了口气,闭上眼开始休息。

萧漫漫从前是一个相当难以定性的人。她没有任何一个工作持续了三年以上,不管是什么工作,即使刚开始的时候她是多么热爱,不到三年,她肯定也会厌倦。她最爱旅行。工作就是为了攒够钱旅行,这是萧漫漫的口头禅。她不喜欢观光客式的游玩,每次旅行,必定是在一个城市生活半年之久,而写旅行日记,也是她的爱好之一――虽然这个爱好,早已经在一年前就不再被纳入行程。

这个工作,她已经整整持续了四年。

到达公司的时候公司里一个人也没有,熟门熟路地开门、烧水,萧漫漫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边等着水开一边放松自己。

这是一个并不算太小的办公室。萧漫漫向来聪颖能干,虽然最近一直被梦魇缠绕,她也能保证自己的工作效率不受影响。她从来都是她那帮朋友中最聪明的一个,工作换的勤快,工作环境工作待遇却越来越好,来到这么一个小城市工作,虽然已经是部门经理,但总归比不上大城市里的繁华惬意。萧漫漫现在回想起来,也只能认为自己当时一门心思要来这里,根本就是着了魔。

不过……那个时候,又有谁不是着了魔呢?

昨天晚上的梦魇缠绕不去,萧漫漫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酸痛无比。

今天是过年后上班第一天,她手下的员工的工作热情实在是不堪目睹。下班铃刚一打响,几分钟内办公室里就跑了个干干净净。刚刚还充斥着人声以及其他各种声音的空间突然异常安静。从昨天晚上便压在自己胸口的窒息感也随之变得沉重无比,萧漫漫只要一想到自己再过几小时就又要回到那幢房子,就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如果可以逃离……如果可以逃离,那该有多好?

为什么要抓住她?明明赢的是她,明明她才是那个活到最后的人,为什么……最后却只有她一个人陷入这看不见首尾的怪圈?

她永远都逃不开,即使她躲的再远,噩梦也永远如影随行,就好像是有人冥冥中安排好一样,即使她躲到再远的地方,即使她决定就算死也要死在别的地方,只要她一个眨眼,她依旧会发现自己已经踏上了回去的旅途。

这里就好像是自己的坟墓。

她注定了要被埋葬在这里。

萧漫漫走出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她的公司的交通很方便,楼下大门口就有一个公交车站点,十点十分是开往小镇的最后班车的时间。这个城石虽然小,住在这里的人却异常遵守各种规则。

比如首发车的时间,比如末班车的时间,比如每个人的每天时间的安排,几乎都可以列在一张表上,而且从不违背。

当然也包括那个相邻小镇里的开门关门的时间,小镇里一样的房屋,和房屋里全部一模一样的狭窄楼梯。

以及……只要让他们噤口就绝对不会吐露一个字的个性。

公交车站点一个人都没有。这个地方的人晚上都休息的很早,基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夜生活。公交车上跟早上一样,除了萧漫漫,依旧没有其它乘客。

萧漫漫觉得很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再度被迫踏入这个小镇所引起的不适,还是昨天梦魇的逼迫,车子有规律地轻轻晃着,萧漫漫坐在车不知不觉就眯着眼困了起来。车窗外明亮的路灯照出来的光印在她脸上,薄薄的眼睑上浮出淡淡的红色,困顿的思绪漫无目的地到处飘散。

她想起自己房间永远撑不了一个星期的电灯,只要晚上试图开到天亮必定熄灭的电灯泡――不过那天给她修理电灯的人看起来技术很好,也很温雅,即使她那天心情不好一直摆臭脸给他看,他也一直向她微笑……笑的真好看,那么温和,那么善良……

终于,萧漫漫略带短促的呼吸重新变得平和而绵长。

她睡着了。

苏默挑了眉梢,感叹一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他的房间,还抵在他手上的,是他的房门没错。

他脚尖前面的那一条细细的门槛,仿佛是两个世界的界线,原先的房间被吞噬了一般消失的一干二净,他眼前的一切似乎已经消弭了任何时间和空间。无尽的黑暗。就好像有人把宇宙递到了面前,漫无边境的黑暗充斥着所有,不过一线之隔,却是天差地别。

背后走廊的灯光无辜地映照过来,苏默眼睛亮的不可思议,抿了抿嘴角,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随着一声清脆而细微的声响,门在他背后关上。就好像是应召一般,苏默脚下迅速长出齐腰高的黝黑野草,叶面宽大,厚实而锋利,黑暗被驱赶着向前方飞散而去,没有星星月亮连一丝云也没有的黯淡天空瞬间挂在了他头顶。

腐烂的气息若隐若现,随着不知来处的风,掠过他的头发,向着他背后撕扯而去。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不大的池塘。

苏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他已经相当熟悉的池塘,深黑的水面已经不复平静,比起之前看到的那种令人恶心的蠕动方式,现在水波的变换倒更让人觉得舒服。即使这种水痕涟漪是因为一个将死的人的临死挣扎。

那个不停地拍打着水面极力维持着自己呼吸的人,苏默当然认识。

他的邻居,萧漫漫。

偶尔水面上翻腾起几条活物一样的黑丝,不小心碰到岸边,也在苏默的眼神下迅速钻入水底。

萧漫漫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到了这里。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公交车上不小心睡了过去,等到她被恶臭熏醒,惊惧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掉进了水里!

但她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心力去探究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会游泳,但她现在维持自己的脑袋在水面上已经快要筋疲力尽。水面下一直有什么东西攀附在她脚踝上,不停地狠狠往下扯着她。那东西又细又韧,熟悉的触感让萧漫漫连伸手到水下去试图解开它的勇气都没有。

恶臭越来越重。就好像是被埋在淤泥下腐烂了的臭气被搅了上来一样。滑过指间的水粘稠滑腻――根本不像水。

她的力气越来越小,水已经漫过了她的脖子,她的脸上一片湿凉――她不想死在这儿――她为什么要死?明明她才是那个最后活下来的人!!!

――有谁……有谁来救救她……

四周全是她拍打激起的水花,天很暗,连这么近的距离下看起来依旧是黑色的水阻碍了她的全部视线。

然后她看到了站在岸边的苏默。他站在岸边,正往她这里努力看过来,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充满了她的身体――甚至连水底下那股力量都没有困住她。

她没几下就划到了岸边,但她没有更多的力气让自己爬上岸。缠在她脚踝上的丝状物似乎痛恨于刚才的疏忽,用更加大的力量扯着她。

但萧漫漫的心里的绝望已经被希望代替――她认出了这个人,是那天给她修理电灯的那个人――那个又温柔,笑的又那么善良温暖的人。

他不会不救她,他怎么会不救她。

苏默笑的更加愉悦――在萧漫漫眼里,那是比圣光更为圣洁的笑容――他伸出手指抵在她的头顶,轻柔却又不容拒绝地将她扭向了背面。

萧漫漫瞪大了眼,一声尖叫梗在喉咙,舌头,嘴巴却好像已经死了一样,无法将这声尖叫送出来。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团湿漉漉的,纠缠着浓密的黑色发丝的脸。这张脸被随意垂挂下来的头发遮去了一半,剩下的那只露出的眼睛大到不可思议,她根本看不到它的眼珠,泛着黄丝的眼白盯着她。

那东西在笑。

头顶,苏默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难道都没有人跟你说过,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么?”

“再见。”

……

“晚安。”

第二天,一位小镇的居民傍晚散步的时候,在小镇边一个人迹罕至的早已废弃的干涸池塘里,发现了躺在血泊中的萧漫漫。

萧漫漫已经浑身冰凉,根据法医的判断,死的也很快。死因是心脏上干净利落的一刀,检查完现场后,警方认为自杀的可能性最大。

萧漫漫是租在这个小镇的外来户,没有亲属在身边。警方排查了她在这里的所有人际关系。根据左右邻居以及房东还有公司同事的证词,大家纷纷表示萧漫漫是一个非常聪明,待人很友善的女孩子。与人为仇?不,这不可能。自然,他们也证实了萧漫漫最近情绪不佳。以至于从来不会犯错的她最近几天连续搞砸了好几个工作。

紧接着,萧漫漫所在公司门口的监控录像也被调了出来,虽然由于公司规模不大,监控录像的保管日期不会超过三天,但万幸萧漫漫的尸体发现的很早,在昨天晚上九点零七分出现的画面里,警方看到了一脸茫然的萧漫漫,看起来萧漫漫当时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走路时步子有些踉跄,而连当她手腕上佩戴的手镯掉在地上的时候,萧漫漫也没有任何的表示。

根据监控录像的时间,警方确认了萧漫漫最有可能坐的公交班次。当时驾驶那辆公交车的司机证实了萧漫漫下车的地点正是离那个池塘最近的公交点,而不是就位于她居住的租处附近的那个公交站点。

而这个司机对昨天晚上的萧漫漫印象很深刻,因为平时萧漫漫乘坐的都是十点多也是由他驾驶的那个班次,而且由于那么晚经常坐车的都只有萧漫漫一个人,所以他们平时都会打个招呼。但昨天晚上萧漫漫提早了一个小时回家不说,上车的时候也根本没有跟他打招呼,表情困顿,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他一样。

小镇最近有外人出现么?没有。萧漫漫最近有什么客人来访么?没有。办公室,邻居间有闹过矛盾么?没有。萧漫漫是一个人上的车一个人下的车么?是。现场有第二个人的痕迹么?没有。

不过根据一系列证据的推断,萧漫漫在九点三十五分的时候就应该到了那个池塘,而法医鉴定出的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一点到三点。在这几个完全空白没有痕迹的小时里,萧漫漫到底干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当然,这一切也不重要。

最终,这起死亡案经过仔细排查后被定为了自杀封卷。

不过,这些苏默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的苏默,根本就不在小镇里――或者说,不在他之前在的那个小镇里。

他有那么一刹那,有点拿不准自己到底在哪里。就在刚刚的几分钟前还笼罩在他头顶的黑暗天空已经被透彻高远的蓝天所替代,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一道影子,被路边繁茂的花木切成了斑驳碎片。

苏默眯着眼打量眼前的一切。他现在正踩在一条状况良好的宽阔的水泥路上,如果他没记错,这条水泥路还是四年前刚刚浇注的――当然,它现在看起来新的有点过分。他左侧的那个公交车站点也是,那块站牌在他的印象中早已经缺失了一边,不过现在倒是完好无损地立在那里。

不过幸好他有随身携带钱包的习惯,最幸运的是,里面装了他的证件和目前所有的现金以及银行卡。把钱包放在口袋里而不是包里果然是个好习惯,苏默乐观地想着,向着那个看起来也很熟悉的小镇走了过去。

几分钟之后,他找到了他想要找到的东西。

一切看起来都没有变化。

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依旧生机勃勃地令人诧异――苏默连院门都没有在视线里看到。墙上依旧攀爬了浓密的藤蔓,此时藤蔓的宽大叶子正在风里翻涌出层层绿浪,夹杂在油亮的绿色中的点点紫红在阳光下光彩夺目。

苏默想,起码他现在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了。

院门依旧没有锁,苏默没有在后院里发现房东的小屋――那里现在正盘踞一个小小的种植着茄子和辣椒的菜圃。从前楼下的那道铁门也还没有安装,苏默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一路好奇地打量楼道里的一切――还算新鲜的暗红色油漆,干净的楼梯,安静的空气――这些倒是跟他住在这里的时候变化不大。

然后苏默顺利地在一楼找到了房东的房间。半小时后,苏默再次成了这里的一名住户。只不过房间由原先的3楼上挪一层,到了顶楼的四楼。位置刚刚好是原先的邻居的头顶。视野很良好,他可以看到隔了一条街的对面长的跟自己住的这幢像是双胞胎一样的房子,还有因为随着楼层的拔高而在那房子后面显露出来的另外一个不幸又长的一样的房子。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后,苏默环顾了下周围,满意地叹了口气――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都让他觉得很有意思――现在是北京时间2004年4月25日。而他在几个小时之前所处的时间轨道则是2008年2月28日。

他往前挪移了整整四年。

苏默不知道这种变化是怎么产生的――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没有异常波动。直到他感觉阳光的照射,他身侧的波动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不过既然他现在回到了四年前。那自然是有让他回去的理由。而降临到他身上的这种变化是这么有趣,苏默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抗拒这种变化的必要。

他喜欢超乎寻常的变化,远远超过了喜欢他自己。

苏默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了。

交了预付房租后,苏默身上的现金只剩下了薄薄的几张。从钱包里翻出那几张办卡日期在2004年前的银行卡,他决定去银行试试运气。

坐了公交车来到城里,苏默随便找了个ATM机。把卡插进去,没过几秒屏幕上就显示出让他输入密码的提示。

读卡成功。

……运气真好。

苏默挑了挑眉,熟练地敲进几个数字后,就出现了选择服务的页面。

密码认证成功。

一切都一样。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卡里的余额并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数字。

选择取款,输入金额,拿钱,退卡,一切都顺利地不可思议。苏默有点拿不准这代表了什么。

好吧,按照一般的原理,他现在的现象被称作――穿越,说的再详细一点,叫做完全体个体穿越。再按照基本定律,一个人穿越回过去后,这个人无法保持过去的自己和未来的自己在同一个时空存在――同样的肉体,同样的灵魂,唯一不同的只是两个相同的个体上经历的时间而已。

这个世界只承认唯一。即使是克隆,也不可能克隆出两个连灵魂也一样的人――那只是基因的复制而已。

按照这个观点,既然现在苏默穿了。那本来应该存在在这个时空的苏默就应该已经被抹消。既然如此,那这张卡又是怎么回事?既然苏默手中这张卡能用,说明这个世界存在这张卡,一张从数据到密码都一模一样的卡。

那是意味着这个世界还有一个苏默呢,还是只是凑巧刚好也有这么张卡?

苏默想了想,深刻地察觉到如果一定要深究的话,这个问题只会越来越往变态的方向发展,最后最有可能的结果却是让自己一头钻进牛角尖,想到了这个结果,苏默一点犹豫也没有的立刻选择了放弃。

他觉得自己不大适合研究这么艰深的问题。他对于自己的脑容量还是相当有自知之明的。

最重要的是,如果这个世界当真有另外一个苏默,那么他迟早会来找自己。既然如此,他根本不用费力去研究这些问题。

他只要等待就可以了。

如果真出现啥后果,推给那个自己就好了,烦恼啥的也交给他烦恼好了。自己乖乖地呆着等他找上门来大概就是对那个自己最好的体贴了。既然有了这份难得的体贴,如果真存在另一个自己,为自己承担这种只会烧坏主板的问题,当然也是他的义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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