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受菊 上——盛事太平
盛事太平  发于:2011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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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身,却见背面白裘已鲜红一片,不断沁出的血水浸湿了几层的衣衫。
“你怎么了?
等不及追问,眼前之日已失去了意识,只在最后艰难地用气息吐出一句:“送我回万菊园,凰……凰驾是大夫。”轻得几乎听不见。
纵是久经沙场的沈博竞也不禁慌了神,眼前之景过分恐怖,那背上依然淌着血,连沈博竞的衣襟也被染湿。想要脱下他的衣服看个究竟,却发现衣服已连着血肉,轻轻一撕,便连着皮肤扯出一块。
不敢怠慢,沈博竞马上叫马夫牵了车,往万菊园赶去。
大雪依然纷纷,寒风呼啸,又正值佳节,路上甚是冷清。偶尔一两个打着灯的行人独自穿行,便更显寂寞。
沈博竞的锦饰马车便是在这样的寂静中奔驰,车中颠簸,有一瞬,他甚至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一路上,柳大爷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皮也虚弱地低垂。双手却死死地抓住沈博竞的衣襟,像是抓住最后一张浮萍,绝望却坚持。偶尔恢复了半丝神智,嘴里却呢喃着什么,听不清,判不明。汗水和血水混合着,一股血腥溢满整个车厢,浓重得让人窒息。
沈博竞一路抱着他,不敢触碰他背部的伤口,只能让他趴在自己胸前,双手抓着他腰间的衣物,手心沁出的汗水却让双手更加湿滑,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去揪着他。
莫名地,沈博竞竟然觉得害怕,害怕这个突然闯入自己生活的人就此消失,害怕眼前的生命迅速流逝。
这不是第一次,多年沙场厮杀,敌人、部下,甚至是同生共死的战友,也不是没有倒在他眼前,死在他手中的。沈博竞以为自己早已麻木,今日却一反常态。
还来不及细想,却觉手中人回复了半丝意识,眼皮微挣,神智依旧是游离,嘴中吐出微弱的气息,依旧在呢喃什么。
沈博竞低下头,定了定神,终于听清。
“哥哥,我不能让你死。哥哥,我会给我们自由……”
马车已经到达万菊园,沈博竞顾不上思索,抱着柳大爷下了马车,便踹开了万菊园的门。
彼时凰驾正在账房整理着账务,听得声响,下楼一看,便走过去对沈博竞说,“带他过来。”
沈博竞闻言跟着凰驾把柳大爷抱进了房间。之后便被挤到一边,只能看着凰驾进进出出,和着水轻轻撕开柳大爷的衣衫,敷药、熬药。自己既是帮不了忙,也只能静静地站着。
终于,等柳无愁渐渐安静下来,睡了过去,凰驾才吁了一口气,抬起头,才发现沈将军一直站在一旁。
“将军大人,多谢今日救了我家老板一命。今夜也不早了,还请大人先回府吧,等明日,凰驾才登门拜谢。”
恭敬得体的语气,一开口,却已下了逐客令。
沈博竞本还想问个明白,可是多年的锻炼告诉他,好奇心足以杀死自己。他柳无愁终不是什么单纯之人,上不得心。既然知道现在人已经没事,沈博竞便也就不多言,坐车离去。
第二天,沈博竞的心却一天不得安宁。
他也想不懂,怎么会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倌如此关注,想了想,终究是因为这人身上埋藏了太多秘密,而他却是皇帝派来的,直觉告诉沈博竞,找出他的秘密,对自己的霸业未必无帮助。
到了晌午,用过午饭沈博竞便去了万菊园。
凰驾见不便阻拦,便带他进了柳大爷的房间。
此时柳大爷已经苏醒,光上半身趴在床上,屋内烧了七八个火盆,围着床褥,自是温暖如春。
沈博竞走过去,却看到骇人的一幕,当日看到他背上的鞭痕竟仿若重生般鲜活起来,裂开一道道伤口,虽是止了血,血肉却依然翻在外面,伤口并不如真正的鞭痕那般平整,此时看却像皮肤自己裂开的,略显参差。有一些因昨夜撕扯衣服时已扯去大半皮肉,更是让人寒心。
“将军大人这么好来看我啦?”
沈博竞尚在恍惚中,便听到某人依然微弱的声音响起。有气无力,却佯装着□,竟觉得诱人。
“我这一背新生的痕迹可是让沈将军兴致又起?可是沈将军,无愁现在实在是无法伺候您啊。”
沈博竞还是没忍住,向伤员翻了个白眼,“你到底是什么病。”
“将军可曾听说过幻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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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毒王之女暮霞所制的‘幻蝶’?传说这毒专毒大悲者……”本来在慢慢踱着步的沈博竞突然一顿,“莫非你想说你中了这毒?”转过头,微皱着眉看着柳大爷,“可是传说这毒直取人命,无药可解,你又为何……”
柳大爷依然笑得脸上开了朵大菊花一般,扑闪着一双媚眼,看着沈博竞,笑道:“沈将军听的,都是传说。既是传说,总有认为夸张之处不是?”
沈博竞也不张声,点了点头,干脆坐下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暮霞本是毒王的掌上明珠,人道是貌美机灵,极讨人欢喜。三十多年前与尚未功成名就的先帝一见钟情,甘心下嫁,当上了辽夫人。婚后的生活也如预料般幸福美满,从小机灵活泼的暮霞收起了玩心,操持家业、服侍公婆,丈夫更对其疼爱有加。不久,暮霞便诞下麟儿,一家三口,虽未大富大贵,倒也是共享天伦。”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柳大爷自然是累了,喘口气,便嘤嘤地开口:“将军我渴了。”
沈博竞也不着急,把桌上的茶杯递给他,直接坐在床边。
“这般烂俗的故事自然是不好听,将军莫见怪,只是后来的故事更烂俗。三年后暮霞怀了第二胎,正期盼着爱子临世,丈夫便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为了得到当时兵部尚书李大人的支持,他已于一年前娶了其女——也就是现在的太后为妻。二人已育又一儿,且刚临盆——当然,这一切发生之时李大人并不知暮霞的存在。现在李大人不知从何处得知先帝另有家室,愤怒至极,本想举剑杀之,却又无法不顾女儿的感受。遂令他给自己的女儿一个说法。东窗既已事发,先帝便只能贬暮霞为妾,并立太后之子——也就是现在的皇上为嫡长子。”
“一直生活在美好的泡沫中的暮霞当然不能接受,失了心疯,不久便过世,临终产下一子,也就是三年前病逝的礼亲王凤临。”
柳大爷说到此,忽然呼吸不顺,每说一句,都扯动着背上的伤口,那痛,直直蔓延到脚底。歇了歇,方才喘过气来。
“在失心疯期间,暮霞不知为何突然痛恨这世间一切悲欢欲念,便制出二毒,一毒大悲者,乃幻蝶;一毒大欢者,乃烟花。”
“庄周梦蝶,只得失落,于大悲者,倒也是贴切。我便是中了这幻蝶。当然,这毒不如传言中那么可怕。一瓶为一份,服完才能立即毙命。我只服了半瓶,还吊着半条命。至于解药,当然也是有的,只是在那皇宫里面。”
聪明如沈将军,自然知道柳大爷的意思,“皇帝这几年就用这解药要挟你?”
“沈将军不愧是沈将军啊!这么厉害。”
沈将军极力忍住不给他一个白眼。
“喝了这半瓶毒,三至四年为周,病发一次,每次病发,则皮开肉绽,血流不止,痛不欲生。”柳大爷指指自己的背部,“就像这样。”
“等到第三次病发,若仍无解药,立即毙命。这是第一次。”
“我不忍逼皇上,便打算等他三年。可惜,我这三年过去了,皇上终究是想不通,不肯给我解药。”
“你怕死?”
“我不是怕死,我是怕帮我喝了那半瓶药的人忍受这般痛苦。”
沈将军一愕。
还是有太多谜团,谁喝了这半瓶毒?皇上为何要毒他?他又为何“大悲”?
还未开口问,柳大爷便接了话。
“沈将军,我们一起逼宫吧。”
窗外寒风依旧,这雪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白天万菊园本来就冷清,加上柳大爷的房间选在万菊园的最深处,两层的楼阁,单独的小院落,更是万籁有声。而屋内更是死寂了一阵。
终于,沈博竞轻蔑地嗤笑一声:“就凭你?”
“我不行吗?”柳大爷轻轻翻了下身,换成侧躺的姿势,单手撑着头,脸上却没了笑容。
“我不要你的寸土只兵,只要的一瓶解药。这么便宜的买卖沈将军都不肯?”
“你先说说,皇帝为什么要毒死你?”
柳大爷又喝了口茶,叹了一声,方道:“过往的事,沈将军不必过问,无愁亦不打算再提。无愁只要沈将军一句,肯还是不肯?”
“你觉得,我凭什么相信你?”沈博竞嗤笑不减,更是挑了挑眉。
“无愁无需沈将军相信,只是要沈将军知道,我有沈将军想要的,将军亦有我想要的,公平交易,仅此而已。”
“哼,你以为逼宫就是一单买卖那么简单?”
柳大爷抿了抿嘴,思考了一下,“我不觉那跟我平时在万菊园做的买卖有何相异。不过亦是各取所需罢了。客人要的是快乐,我们小倌要的是银子。而现在,我要的是解药,沈将军要的是天下。”
沈博竞俯身,手撑着身体,把柳大爷困在双臂间,“笑话,本将军要的天下,你给得起吗?需要你给吗?”
“未必不用吧。”柳大爷一脸淡定地望着眼前人。
“我倒是没听说过历代有谁夺位还得靠一个小倌的。”沈博竞有扬起了笑容。
“无愁不知道沈将军是什么时候开始部署的。只知道,这次回来,却必定是做好准备的,各路军队肯定已经安排妥当。只是……”柳大爷也不客气,左手继续撑着身体,右手却□地抚上了沈博竞的衣襟。
“只是什么?”沈博竞收起了戏谑的笑脸,认真地看着身下之人。
“只是,沙场拼杀将军然是擅长,可是说到这政治上的长袖善舞将军可能就稍显逊色了吧。夺位,终归朝中得有人相助不是?”
“更何况这夺天下可不是单靠军力的。若是当今皇上荒淫无道倒还可以打着为民请命之辞,可惜,当今天之爱民如子,国泰民安,只怕将军夺了位却也不得民心啊。”
沈博竞不出声,的确,这正是他心之所虑。便默不出声等着柳大爷有什么高见。
“我柳无愁好歹是京城第一男妓,接待过的大官不计其数,这朝中之事,怕是比沈将军知道得更多。”
听了这回答,沈博竞却觉失望,“这就是你跟我谈判的筹码?哼,你以为朝中没人比你懂得更多?”
“未必吧,譬如……将军可知御林军有一半实质是掌握在丞相手中的?”
沈博竞顿时语塞。
“而且,将军别急,听我无愁说完。我病了,说了这么多总归是累不是?”翻了翻白眼,柳大爷又呷了一口茶。
“将军还得讲究个名正言顺吧。可曾记得我刚刚说过,当年暮霞为先帝生下两个儿子?淳亲王死了,却还有一个长子。如果无愁没有记错的话,那个才是真正的嫡长子吧。可惜,他自暮霞失心疯后,便不知所踪了。”
沈博竞一惊,瞪大双眼直视柳大爷,“你知道他在哪里?”
“何止是知道?”
“只是沈将军莫急,在恰当的时候,无愁自回请他出来。”
屋内烧了火炉,本来就是温暖,又熏了香,让人昏昏沉沉的,恍惚间,沈博竞仿佛觉得眼前这人是如此熟悉,好像一个人,一个离开了很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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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记得,从小父亲一直告诫他一句话:放过自己就等于自杀。
长大了便渐渐懂得个中道理,放过自己,便一点一点积累自己的弱点,它终会有击溃自己的一天。所以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不会放过自己。
譬如练武。
每隔五天,文帝就会到猎场练习骑术,风雨不改,即使是今天这般风雪肆虐。
天空因为风雪的遮盖显得一片灰暗,暗黑的云层压得很低很低,空旷的猎场亦觉昏暗。文帝没有让侍卫跟着,偌大的猎场,只有他骑着那匹红鬃烈马在狂奔,风中夹着雨雪,打在脸上,冰冷的温度却又像灼烧一般,只觉脸上生痛。
猎场上散点地摆着十八个草人,从猎场的一头出发,文帝疾驰着,穿梭于当中或宽或窄的空隙,秉着一口气,连发十八箭,方到另一头。
回头一看,十八箭皆中眉心,无一虚发。方满足地一笑。
他弘湛,无论在怎样恶劣的情势下都一定能成为王者。
“皇上。”骑着一匹黑马,不急不慢地过来的是尔安。
“皇上,他昨晚毒发了。”
尔安看着那张已凝结的雪霜的脸,像凝固一般,直视着远方,恍若过了好久,嘴唇才微微动了一下,“这是第一次吧?”依然是那凝结万年的冰霜。
尔安还来不及回答,文帝又道:“还有,六年吧。”
“皇上,臣看没有。”
突然,文帝猛地一转头,拧着眉,喘着气,双手紧紧抓住尔安的双臂,“你说什么?幻蝶三年一毒发,三发而死,他才第一次,怎么会没有?”
“皇上忘了吗?幻蝶毒发,间隔一次比一次短,那三年一次之说,不过是大概。按说,第一次毒发应该得隔四五年,他却不知为何三年就毒发了。他恐怕活不了这剩下的六年。”
文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犹豫了片刻却又紧闭了双唇。双手也放了下来。
“皇上,事成之后真的会给他解药吗?”
雪花漫天,尔安直直瞪着文帝,视线都慢慢模糊,只是恍惚间觉得眼前之人在极力控制抖动的肩膀,高大的身影,竟显得凄凉。
良久,那人不出声,忽的策马而去,只留下一句:“你派人看着崇善,他若也毒发,马上回报。”
可是尔安却不肯罢休,挥了挥鞭,跟了上去。
“皇上真的要看到他死在你面前才甘心吗?是你真的确信他杀了凤临,还是你宁愿是他杀的?”
史书载:光信十年末,定安将军沈博竞合众布局,沟通内外,谋划篡位,翌年春,逼宫。
京城的人都爱听戏,无论是寻常百姓家或是高门大户,看戏是一大消遣。
大户人家的戏台可不比百姓常去的茶馆,一个戏台子下面摆着几张圆桌的闹哄哄的场面是见不得的。
大户人家的戏台与其说是台,不如说是个院落。如京城老百姓住的四合院,只是都建立两层,看戏演戏的均在上层,下面是准备的地方。院落的正西方向是一个飘出的台子,自是演戏的地方。其余三面都与走廊无异——看戏视野自要是开阔。对面的正东方坐的是主人或是临门的贵客,至于南北两边,则是依照品阶地位,依次坐落着家眷、部下。
陆国的品阶礼节,自先帝开始便立得森严,到了文帝这一代也未作改动。
到了冬天,戏班子一向是冷清,毕竟这天寒地冻的,哪户娇贵的官人肯坐在廊亭上听戏?可是今日这戏班子倒是接了这下雪以来的第一次生意——沈将军要在驿馆请柳大爷听戏。
今日演的是《长恨歌》,戏班子自是京城最好的,服装华贵,唱得也不俗。只是今日只有两个观众并排坐在正东方,身边也没留伺候的人,煞是冷清。
沈博竞一向不爱看戏,看着戏台上那几人咿咿呀呀地唱着,明明是一个而烂俗的爱情故事,偏得唱上个一两时辰,十分无趣,心里顿觉一阵厌烦。
柳大爷就不同了,翘着个二郎腿,上半身瘫倒在椅子上,嘴里还砸吧砸吧嗑着瓜子,壳也不丢进坛子里,随手一甩,撒了一地的瓜子壳,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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