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受菊 上——盛事太平
盛事太平  发于:2011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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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驾终究是开口了,“你凭什么说这话?”
“就凭我快死了成不?”柳大爷忽然笑了,故意握了握拳,便又从伤口中逼出了更多的血,一滴一滴,连成线滴落到凰驾的手中,“应该说,你也替你弟弟报了仇,那么接下来呢?你娘的仇你就不报了?”
凰驾原本是呆呆地看着那滩血的,听到这话,却突然抬起头,看着柳大爷的笑脸,“你什么都知道?”
“我当然是知道。”柳大爷终于是觉得痛了,抽回了自己的手,那了刚刚那块软布,死死地按住伤口,“难道你不知道?”
凰驾看着他,没有出声。
“果然。”柳大爷又粘了些热水,开始轻轻地洗着伤口,“你自小离宫,自然是不清楚,也怕是查了很久才查出自己的身世的吧?”凰驾咬着下唇,没有出声,柳大爷便当他是默认了。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凤临是你的弟弟的,更加不知道你为何也以为是我杀了他。但是凤临虽然从小在宫中长大,可太后一直控制着宫中的流言,他自己肯定也不甚清楚。即使你们真见过面了,他也不可能跟你说得多明白。”柳大爷放下布,拿过凰驾手中的药膏,“对吧?”
凰驾依旧咬着唇,柳大爷明显看到血丝开始从他的唇上沁出,微微染红些许牙齿。
轻轻抹上药膏,一股冰凉钻入伤口,疼痛减少了,柳大爷也开始认真地看着凰驾,“你的娘暮霞她是毒王的女儿,这想必你是知道的吧。”
“恩。”
“那后来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凰驾看了柳大爷一眼,终究是松开了牙关,“她死的时候我只有四岁,所以没有多少回忆,只知当时她把我送到外公家中,后来凤临告诉我,她在生下凤临之前便失了心疯。死后竟棺中产子,生下了凤临。”
“这么说,你是毒王抚养长大的?那他为何不告诉你?”这一层,柳大爷倒是没有想到。
“他从来不提我娘。直到六年前他病重,死之前才告诉我我还有个弟弟,要我去寻他。”
“六年前?”柳大爷算了算,凤临是在五年前失踪的,“难道五年前是你带走了凤临?”柳大爷瞪大了眼看着凰驾。
“是。五年前我偷偷潜入皇宫把凤临带走,他一开始不愿,后来知道了我的身份,便留下来陪着我。我从小虽然是由外公抚养,可他每日只知道炼药,和我说的最多的是如何炼毒如何解毒,我从来不知道亲情是什么。直到遇到凤临,才第一次感受到温暖,那两年我病得厉害,凤临便没有离开,一直陪着我,直到我稍微好了些,他才说要回宫见见他的爱人。”
说到此,凰驾突然发了疯一般,抓着柳大爷的衣襟疯狂撕扯,眼里喷出火,“是你!是你杀了他!我便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这样的人,柳大爷也不是第一次见,所以他很淡定地和凰驾对视,“我告诉你,人不是我杀的,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你大仇已报,不是吗?”
凰驾渐渐冷静下来,依旧是瞪着柳大爷,“你继续说我娘的事情!”
柳大爷摇摇头,“哎,又要说一遍,说得我都烦了。其实这故事也不复杂,不曲折。你娘三十多年前与尚未功成名就的先帝一见钟情,甘心下嫁,当上了辽夫人。婚后生下了你,一家三口倒也是共享天伦。只是后来先帝为了事业,娶了前朝兵部尚书李大人的女儿李氏,把你娘贬为妾,你娘当时便失了心疯,不久便死了,奇异的是死后棺中产子,生下了凤临。之后你便消失了,原来是她把你送回了毒王那里。”
柳大爷看凰驾怕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便静默了一下方道,“也就是说,现在这太后之位坐的本应是你娘,而当皇上的,应该是你。懂了吗?”
室中又安静了许久。
“你想要我做什么?”凰驾终于出声,是柳大爷熟悉的死人般的语气,这一次,却是第一次觉得寒气透骨。
“很简单,只要你肯站出来,我们便助你得这天下。”
“你们?你和沈博竞?”
“恩。”柳大爷的伤口早就包好,就感觉肚子饿了,拿起桌上的点心慢慢地吃。
“为何?”
“很简单,我为了解药,沈将军为了把皇上从帝位上踢下来。
凰驾却是突然仰天大笑,“解药?我告诉你吧,这三年下来,什么样的解药也救不了你了。”
“谁说是我吃的?”柳大爷白了凰驾一眼,“你是知道的,我若把整瓶幻蝶喝了,你早就见不到我了,还用得着报仇?我不过是想给帮我喝了另外半瓶药的人求一瓶解药。”
凰驾本想再追问,可思考了一下,发觉那根本无意义,便愈发冷静,“你觉得我凭什么跟你们合作?”
“怎么你们每个人都喜欢问凭什么呢?我堂堂万受菊柳大爷就这么不可信吗?”柳大爷看了看凰驾那张死人脸,无奈地说,“你分析分析最近发生过什么,就知道,你若要给娘报仇,就非掺和进来不可。”
“你来说吧。”
柳大爷很无奈地看着凰驾,只能继续,“我们得从沈博竞去江南讲起。当初沈博竞去江南,不是没有企图的。他的一行,治了几个贪官,搅乱了民心,是陆国上下本来安宁祥和的国风渐渐崩塌,为的,是弄散皇上的根基。”
柳大爷渴了,喝口水继续说,“当然,那个时候每个人都等着皇上出招,若他是直接说沈将军这么做是忤逆,然后治罪,那他的天下早就没了。好在他没有这么蠢,反而是转了头,打破了何颖和丞相之间的平衡。当时所有人都以为皇上是想借何颖之手去对付沈博竞和丞相。谁知道他反而是找个机会吧何颖和丞相都杀了。这下好了,不仅民心乱了,连朝中维持了这么多年的两个势力也彻底乱了。”
说了这么多,柳大爷是真的累了,歇了歇,才继续,“后来我才看清,原来皇上的本意就是让他们乱,乱了,才能把所有的势力的都收入自己囊中,才能对付沈博竞。其实这十几年,文帝不是治不了朝中这般臣子,是懒得治,现在终于得自己出手了。”
凰驾终于发话了,“那沈博竞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对啊!”好不容易得到了回应,柳大爷一拍大腿,“所以沈博竞也想在这个乱中分一杯羹。而他要赢文帝,就必须有个后盾,而恰恰,这个后盾就是你。有了你这个筹码,他才能和朝中的群臣谈判,拉拢他们。”
说了这么多,柳大爷终于说到了重点,“你想想,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乱世中,他们在争,你也未尝不可分别一杯羹,给你娘鸣个冤。你说是不是?”
凰驾低头思考良久,才看着柳大爷,“你还没说,你想要我做什么。“
“这个轮不到我说,还得等明天你见着沈将军,他来跟你说。”
说完柳大爷准备起身,凰驾却叫住了他,“你和沈博竞合作得如此紧密,你就这么相信他?”
“利益之事,不过是各取所需,有什么相不相信?何况,我也不一定就值得他相信。”
“你怕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柳大爷摇摇头,鼻腔喷出一声轻笑,“我和沈博竞都是有往事的人,怕都不太会爱了。”
柳大爷抬脚离开,最后还是留下了一句话:“凰驾,你知道吗?若当年不是你带走了凤临,我便不用进宫,我还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封二公子。要说恨,也是我恨你。”
*
当天晚上,柳大爷却失了眠,睁着眼,看着幽黑的房间,头脑却格外清晰。
今日经历了太多,自己也冲昏了脑袋,方才和凰驾的对话才找回了方向。
他和沈博竞都是有经历的人,他没有爱上沈博竞,沈博竞也断不会对他上心。今日对他的好,不过是相处久了,生了些情,但这仅仅是熟人间的相处。他沈博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他没有上心,只是把自己当作朋友罢了,仅此而已。
难怪那药叫烟花,千年方能等得一刹的绚烂。
第二天,柳大爷一大早就拖着凰驾去到驿馆。
这是沈博竞第一天就任这左丞相,可驿馆已是人来人往,刚下了朝便已接待了五六个人,送礼奉承的、诉苦求官的,形形色色应有尽有。
这不,还来了个做生意的。
“沈将军。”随着声音响起,有一人从屏风外转入,不用说,自然是柳大爷。
柳大爷昨夜没睡好,一脸的倦容,苍白的脸却显出几分柔媚之态,沈博竞多看了他几眼,便低下头继续工作。
“大清早的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给沈将军送人来了。”柳大爷谄媚地笑笑,竟自顾走到沈博竞的书桌旁,坐在扶手上,整个人倚在他怀中。
沈博竞忙了一天,亦是心烦,拧着眉,挥了挥手,“我说你怎么把自己说得像怡红院里的老鸨似的?”
柳大爷竟也不觉得丢脸,反而双手搭在沈博竞的肩上,扯高了声调,学着那些老鸨的语气,高声道,“哟,看沈将军说的,我柳无愁开的是小倌馆,干的生意和那些个老鸨有何不同?”
沈博竞把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的确没什么不同。”
柳大爷气结,拉着沈博竞的衣襟,在他耳边吼道,“那些个老鸨哪有我柳无愁这般风情万种?”
沈博竞这下连理都不理他了。
这样的冷场柳大爷早就不放在眼里,干脆整个人坐在沈博竞的腿上,强拉着他的手环上自己的腰。
碰到他的手的瞬间,柳大爷看着沈博竞微微皱起了没,脸也扭曲了一下,方才想起他昨日的伤,手轻轻抚上伤口,在他耳边糯声道,“将军,还疼么?”
“你要不烦着我便不疼了。”
柳大爷正郁闷之际,屏风外又有声音响起,这次却是冰冷彻骨。
“我可以进来了吗?”
还没等应允,那人便走了进来,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衣衫,是凰驾。
沈博竞满意地笑了,放下手中的笔,看着眼前之人。
凰驾毕竟是没怎么接触他们这些官场之人,尽管依然冷漠,心里却还是多了分不自在,“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配合,我要的只是配合。”柳大爷依然环着沈博竞的双肩,状态亲昵,二人却未觉不妥。
凰驾看着柳大爷腰上的那只手,鼻息越来越重,目光往上,盯着沈博竞的眼睛,“那你用什么来换我的配合?”
沈博竞似是查觉了方才凰驾的目光,特意收紧手臂,让柳大爷更靠近自己,脸上满意的笑容却未减,“若我说用皇位来换,你也不会相信。但是如果我用太后的一生清名来换,你觉着如何?又或者,你觉得不够的话,我用她的命来换如何?”
凰驾一震,瞳孔亦放大,“当真?”
“当真。”
这是柳大爷第一次看到凰驾的笑,却只感觉一阵寒气从脚心往上钻,直入心脏。
他们说话的过程中,柳大爷一直没有出声。
*
两天后。
下了朝,文帝忽然想起近日事忙,很久没去看完过太后了,便径直去了来凤殿。
李氏不同于以往的太后。来凤殿亦不同过往的太后行宫。整个来凤殿显得冷清,素净的装饰,没有华丽的帷帐,没有繁杂的雕花,也无穿梭不停要请安的后妃,就连侍女,来往也是静静地,放轻了脚步。
文帝来到的时候也是撤退了随行的侍卫宫女,一个人独自进了李氏的寝室。
文帝从小对自己的母亲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李氏嫁给先帝多年,得到的,只有一个名分和这个儿子。从一开始的暮霞到后来的沈博竞,她不是不知,却是无法挣扎,她试过动用父亲的权力也试过默默付出,终究是得不到夫君的爱。这般的情势下,她便也认了命,干脆把所有的爱和关怀都放在弘湛身上。
弘湛从小,就被动接受母亲过度的爱,李氏在他身上投放了太多的希望和关注,什么都给他最好的,恨不得每天都把他圈在身边,甚至多次阻止他和凤临在一起,殊不知这样的爱只会让他窒息。
后来认了沈博竞为师父,便渐渐远离了李氏,那时候的李氏连儿子也失去了,便竟似疯了似的,在宫中动用一切手段来树立威信,甚至不惜残害了几名后妃。直到后来先帝一死,她却突然安静了下来。把宫中的杂物都交予别的妃嫔,自己安静地住在来凤殿,吃斋念佛,除了文帝,一律禁止访客。
“母后。”
文帝来的时候,李氏正跪在佛像前,默默念着经文,文帝也跪在旁跪下。
“母后,最近事忙,很久没来看你了。”
李氏转过头来,抬手摸着文帝的额,多日未见自己的儿子,也是挂念了,“弘湛,怎么最近瘦了这么多?”
“母后莫要挂心,不过是最近事比较多,累了些罢了。”说出口,却是陌生而拘谨的语气。
李氏叹了口气,摇摇头,“沈博竞他还没走吗?”
“朕命他暂代了左丞相一职,尚未走。”
李氏瞪大了眼,看着文帝,“弘湛,你这是为什么?”
“母后,孩儿自有打算,母后莫要挂心。”
李氏定定地看了文帝半晌,便重新转过身,低头开始念着经文。
文帝看着安静的李氏,一股歉意冲心底涌起,李氏一生,有一个不称职的丈夫,还有个不称职的儿子,要这般终老,想起也不免觉得苍凉。
“母后,我陪你出去走走吧。去哪里都好,出去逛逛,你在这来凤殿也呆了很久了。”
“不用了,这里挺好的。”
文帝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摆,却又无力地垂下,“母后,自父皇仙逝之后,你便一直呆在这里,也该出去走走了。以前的事,也该放下了。”
“放下?”李氏依然是闭着眼,“很多事,我这辈子都放不下。我放不下你的父亲,说到底也不知是他欠了我还是我欠了他;我放不下你,我怕你终有一天会遭天谴;我放不下暮霞,如若不是我当年的任性,她仍会是那个幸福的夫人。我每天如此吃斋念佛,盼的就是能够放下,却终究放不下。”
一时间,万籁有声。
文帝受不住这般窒息的气氛,“母后,我还是先离开了。”
就在文帝起身正准备离开之际,却听得一声通传,“沈将军求见!”
下一刻,沈博竞便已径直闯入,身后跟了个人。
“皇后,喔,不是太后,很久不见。”沈博竞微微躬身,算是行礼。
李氏却没有回答,继续默念,手中本来转动的佛珠却停了下来。
文帝却是愤怒,用力一甩衣袖,嘶吼着:“沈博竞!你要在哪里撒野朕都可以忍,但这来凤殿不是你来的地方!”
沈博竞脸上又出现了那股玩世不恭的笑,看看文帝,又转向李氏,“太后,不是沈某要见您,是有一个故人要见您,沈某负责引见而已。”
说罢,便把身后之人推向前。李氏觉着奇怪,拿着佛珠的手也垂下了,转过身来。
沈博竞身前站着的的是一个男子,长身玉立,看不出年龄,可是看到他的瞬间,李氏的佛珠便突然掉到地上,“哗啦”一声,撒了一地。
那面目,恰似故人。
“你是?”
“暮霞的大儿子,凰驾。”凰驾看着李氏,眼中,是似火的仇恨。
沈博竞却依然是笑,“应该说,是皇上的亲兄,辽凰驾。”
李氏当即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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