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系列IV 七日六夜——李葳
李葳  发于:2011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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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阿、阿夜你要干么?!」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摆平了。
「尽孝道喽!」凌夜跃跃欲试地扭动着双手指关节,暖身。「为了表现我是个孝顺的儿子,我这就来帮老爸舒筋活血、畅通五脉。呵呵,
让我按摩是件很舒服的事喔!老爸要是有哪里特别酸,特别痛的,告诉我,包你「指到」病除!」
「别闹了!凌夜,给我下来!」拍打着榻榻米,陷入垂死前的挣扎。
玩得正高兴的凌夜,岂有听劝的道理?他使劲地往凌恩肩胛处的穴位一压,凌恩登时发出惨叫。
「呼呼,这位客人,你肩膀好硬喔!工作太忙,太累了素吗?」咚咚咚地敲打起来,活像在油炸猪排前,要先将肉拍松一样。「免惊,偶会
让你粉快活的!」
「住手、你快住手~~」
在凌夜「六亲不认」的十指魔功下,「啊」、「哇」、「呜」的叫声连绵不绝于耳。痛得眼角泪水都快进出来的凌恩,后悔着自己没有早
些掐死这可恶的笨儿子!
坐在客房服务生帮他们铺好的被褥上,凌恩揉着舒坦许多的肩膀,嘀嘀咕咕。
「回想他还在襁褓中的年代,有多可爱啊!结果谁料得到他是伪装成天使的恶魔,现在长大、翅膀硬了,居然对我这老爸下手这么重!哼
,那根本不叫按摩,他八成是想拆散我这把老骨头!」
一顿丰盛飨宴,成了一场荒唐闹剧。最后凌恩被迫说出「我原谅你」,四个人才总算重开宴席。吃吃喝喝、吵吵闹闹了两个小时后,江尚
楠才抱着醉醺醺的凌夜回房去,凌恩也得以重获耳根子的清静。
「瞧你说的。」克劳顿已经躺下来了,他支起一肘撑着脑袋,侧看着凌恩说:「其实你比任何人都疼他,就和阿夜比任何人都爱你这个爸
爸,是一样的。为什么你们这些台湾人会这么嘴硬?我不懂。」
像他们西方人那样,成天肉麻兮兮地将「爱」挂在嘴上,才教凌恩不明白。他们难道都不会觉得讲「我爱你」三个宇,很不好意思吗?再
说,嘴巴说多了,似乎……会让「爱」成了很随便的东西。
凌恩多年的偏见是——男子汉大丈夫,一天到晚将爱挂在嘴巴上,成何体统?
掀开棉被,凌恩钻进自己的被窝,暖烘烘的感觉,让他满足地叹息,闭上眼睛。「今天累死了,我想早点睡,关灯就交给你了。」
「……」
嗯?为什么没听见回答?克劳顿那么快就睡着了?凌恩懒懒地想着自己该爬起来关灯,可是睡意已经慢慢袭上大脑,再睁开眼太麻烦,干脆
就这么睡吧……
三分钟,或过了更久,黑暗的梦乡中响起男人的声音道:「恩,有件事我忘记跟你说了。」唔……管他什么事都随便啦,不能明天再说吗
?好困耶!「这趟来日本,不是单纯想带你来泡温泉而已……」真是的,要说就快说,少在那儿拖拖拉拉地扰人清梦了。
「你有在听吗?」一顿,不等回答,男人径自说道:「我一直在找时机,想跟你提这件事。可是我怕你会……」含糊带过后,男人叹息着
。「反正不管怎样,我现在都告诉你喽,你事后不许说你没听到喔!」
喂、喂,老兄,这么做很卑鄙,对着一个快睡着的人讲话,这也能算数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就是……我老头说想和你见一面。他坚持要亲眼鉴定一下,看看我挑的伴侣是什么样子的人,他答应我只要我让你
们见面,他就会放弃帮我安排相亲的事,也不拿结婚两字来吵我了。只是和我老头吃个饭而已,你不会介意吧?」
什、么?!
踹开难缠的周公,凌恩霍地爬出被窝,揪住了躺在几吋远外的男人。「你居然这样暗算我,克劳顿•霍普!说,我有什么义务,非得跟你
父亲吃饭下可?!」
举起双手呈投降状,克劳顿极力安抚地说:「你不用紧张嘛,真的只是吃顿饭,又不是要你和我举行公开婚礼。」
「啥?」摇了摇他的肩膀,凌恩一副要生吞活剥了他似的,怒道:「天底下会有这么容易就放过儿子的男欢的老爸,我倒想瞧瞧他是长什
么德行!你当我是三岁小鬼,会被你骗吗?如果真是那么简单的事,你不会一开始就告诉我吗?故意算准我快睡着的时候,偷偷摸摸地说出
口,分明是你心虚!」
甚至是凌恩自己,若非大势已去,他也不会那么爽快(?)就接受阿夜与江尚楠的事。只要当时凌夜的态度里有丝犹豫,哪怕必须打断他
的腿,凌恩都不会允许他和一个男人同居。
即使事后自己和克劳顿也发生了同性间的恋爱关系,但是为了儿子的幸福,再给他重作一次选择的话,他还是会想阻止。不,说不定自己
有过经验后,他会加倍努力地阻止儿子走上这种悖离世道的歧路。
这不是什么双重标准,而是为人父母者受上天赋与的强迫症。举凡会威胁到孩子们幸福的「恐龙」,做父母的都会挥动着那把「蛮不讲理
」的大刀,无视孩子们的意愿,代替他们上场杀敌,不管孩子们是几岁……父母永远也无法治愈这种病。
可想而知,在克劳顿的父亲眼中,自己无疑就是那只该被宰杀的恶龙!
「我不会让老头欺负你的,我保证,只要老头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我们可以马上走人。」克劳顿翻身坐起。「恩,一次就好,你就答应
我这次吧?」
「你……」告诉他,他也不会懂的。那种无条件为了儿女而战的天下父母心,没有养儿育女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况且,骂他太天真,克
劳顿也不会就此放弃,他没那么好说话。
「我们分手吧。」
凌恩放开他,死心地说:「你太看得起我了,克劳顿。实际上,我没那么强悍,会为了我们这段随时都可以结束的关系,去做任何努力。
我想我没义务做你的挡箭牌,如果你父亲认为和女人结婚才是对你最好的,你为何不试着去接受他这个想法?听阿夜所说的,你不是个双
性恋吗?这代表你不是非男人才好,也可以和女人在一起生活,那么相亲结婚也没什么不好。」
「恩,你在说什么鬼话?我爱的人是你!」反过来扣住他。
凌恩甩开他的手,冷酷无情地反问道:「你这句话跟多少人说过了?」
「恩?!」蓝瞳错愕地瞪大。
「你不必做出这般夸张的绝望表情,以你的条件,很快就可以找到下一个情人,不是吗?」拍拍屁股,凌恩不假思索地站起身。「今晚我
先到阿夜那边挤一挤,明天一早我就带他们回台湾去。」
走到门边,一手放在门把上,背对着他,不禁冲口说:「我们……其实……曾经有过一段不错的日子,谢谢你让我——」
咚!从后方伸过来的双臂,像铁条般将凌恩锁在门与他的身体之间,牢不可撼。「你说我太看得起你,那么你就是太看不起我了,恩。」
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口吻,低沈地传达男人的痛心。凌恩缩了缩。
「我晓得在你眼中,我比不上你的工作、你的儿子们,可是我以为起码也在你的心头占有一席之地……没想到,我错了。」
蹙起眉,一触即发的空气中,酸楚的滋味在酝酿、在发酵。
「若是你有一点点把我放在你的心里、你有在乎我这个人,你怎么能够伤我这么深?我的心在流血,你看到了没有?」
心口被罪恶感的针尖,狠狠地戳刺了。
「还说什么谢谢我,别说鬼话了!你是我见过最麻木不仁的家伙,你根本不晓得什么是爱!」
针尖戳了又戳,刺烂伤口。
「很好,要分手就分手吧,像你这样不长眼睛的冷血家伙,就算我再怎么样爱你,你永远也不会懂!」
啪地拉开门,克劳顿将凌恩推回屋里,自己跨出去说:「去享受你的假期吧!很抱歉把你骗到这里,这趟旅行就当作是做老板的我,犒赏
你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你大可大方接受.我会交出亚洲区总监的位置,省得我们再碰面会尴尬。再见。」
「克——」
迅速阖上的门,彻底地阻断凌恩与克劳顿之间再沟通的道路。凌恩无言地站在房间里,克劳顿离开前所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反复地回
荡在他脑海中,啃噬着他的良心。
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点?完全没考虑自己说出的话,是怎样地伤人?一想到要与克劳顿的父亲见面,乱了手脚的自己,立即选择跳进最简便
的处理方式。以为只要逃避掉眼前的难关,后面的事可以后面再说……
怎么办?他方才说了那么多不可原谅的话,克劳顿应该不至于想不开吧?自己应该追过去吗?但,他有什么立场去追他?是自己先说要分手的
!
为什么天底下就只有一个「凌恩」?要是有十二个凌恩的话,我就每个月按你所说的轮流向他们示爱!
你,要成为我的人,凌恩。我不是说要你陪我上床而已,我说的是你的人、你的心全部都要属于我的……
这是新的游戏,名称叫做「唱反调」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奉陪下去,我就不相信你能一路跟我唱反调唱到底。
你是个傻瓜,凌恩。一个没有自信、过度胆怯的傻瓜……
不论是什么、方式,我都要你。这一个月,我会日以继夜地爱你、疼你,不许你有片刻喘息的机会,我会不断、不断地要你,直到你下不
了床为止。
啾啾的鸟啼声,唤醒沉浸在追忆中的男人。
抬起头,黑夜曾几何时被黎明的紫晕驱退,窗外吹来的一阵秋晨冽风,使一夜没睡的他打了个哆嗦。
伸手拿起深蓝厚底的浴衣外褂,将手套进长袖里,他蓦地想起什么外套也没穿,一身薄衣就离开房间的另一个男人。自责地咬住下唇,凌
恩知道自己再等,也不可能等到克劳顿回心转意地回来。明知希望多渺茫,可是心里多少抱着姑息的期待,认为等他气消了,会再跑回来
与自己沟通……
真是笨得可以。
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居然还在等待着克劳顿主动放下身段……彻底伤透那家伙的心的人是他,逼那家伙心灰意冷地离开的人也是他,事
到如今克劳顿空有满腔再火热的热情也熄灭了,怎么还会愿意再踏进这间房一步?不,恐怕这辈子那家伙都不会再次靠近他半步了。
凌恩将睑埋在双掌中,他没有自信能获得克劳顿一辈子的爱,却变相扭曲成了一种傲慢与自大。
傲慢得不去正视现在的克劳顿对自己付出了多少爱,自大地假设身经百战的克劳顿已百毒不侵,什么话都伤不了他,而他口口声声的爱也
是轻浮而不可靠的借口、借口,这些都是借口!
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凌恩惭愧地发现自己有多不长进。他这一生都在伤害别人的心,永远都学不乖。先是前妻,再来是一些交往过的女子
,现在则是克劳顿……为何人们总是会不断反复地在重蹈覆辙呢?
揪着自己的发,凌恩用力地摇头。不行!不能这样就算了!
至少要对他说声「对不起」,即使一切都无法挽回,自己也不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厚脸皮地打道回府!
想来想去,在这个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的异国,要找克劳顿将是件不可能的任务,凌恩只好从柜台那儿打听点消息了。匆匆忙忙地走向柜
台,一名年轻的女招待员低头有礼地说:「お客さま、おはょぅござぃます(客人,早安)。」
「对不起,我想请问一下,昨晚霍普先生离开旅馆的时候,有没有人看到他?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连串的英文让女招待员困惑地摇了摇头,接着又说了一堆的曰文,凌恩焦急地说:「没有人知道吗?有没有谁能回答我的?」
女招待员比个稍候的手势,接着拿起电话,与话筒彼端的人快速地交谈。不久,急急自柜台后方现身的,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香子老板
娘。她边整理着衣襟,边不好意思地说:「让您久等了,凌先生。不知道您有何需要我们服务的地方?」
「香子老板娘,昨天因为我和克劳顿发生些许口角,所以他离开我们所住的房间。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妳可以帮我找到他的下落吗?

「有这种事?」掩不住讶异,香子老板娘立刻点头说:「那么请你到前面的迎宾咖啡吧稍坐一下,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坦白说,现在的凌恩根本坐不住,他宁愿站着等。可是基于礼貌,他还是走到离他们稍远一点的地方,频频张望。香于与几名工作人员交
谈着,翻阅着厚重的名簿,打了两通电话,约耗费了十分钟左右,终于结束调查,朝凌恩走过来。
「怎么样了?」
「凌先生,霍普先生确实在昨夜十点,请值班的服务生,帮他在别的旅馆订了间房,然后就搭车过去了。」香子老板娘取出一张抄着地址
与房号的纸条。「就是这儿。我也打电话问过该旅馆的人员,他们肯定答复说霍普先生是住那儿没错。」
如释重负的凌恩,接过纸条说:「谢谢,我现在马上过去!」
「可以请您等一下吗?」不解地扬眸。
香子老板娘温和地微笑说:「毕竟现在是清晨六点多,要造访也太早了。您早餐还没有用吧?现在餐厅虽然还在准备中,不过我可以请大
厨做点清粥、弄点小菜,请您赏光和我一块儿用餐吧?」
「不,这样太麻烦您了……」
「看您这样子,昨夜似乎也没睡好,要是再没吃早餐就出门,万一到了霍普先生那儿,想说的话也会因为没有充分的能量补给而说不清楚
呢!」笑着,香子柔性劝说道:「请您一定要接受我的这点鸡婆。」
先前承蒙了对方的大力帮助,凌恩难以婉拒,于是和香子一块儿到只有几名工作人员在忙着铺桌、摆餐具的餐厅里。他们一入座,服务生
便送上一壶刚泡好的日式热茶,香子挽起和服长袖,替他倒了一杯。
「请不要一副这么郁郁寡欢的样子,放宽心.不管你们吵架吵得多严重,霍普先生不可能不原谅你的,凌先生。有什么误会,等会儿说开
,不就雨过天晴了吗?」香子老板娘瞅着他愁云密布的脸庞,温柔地说。
凌恩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这不是误会造成的,而是我一时失去了理智,说了许多不可饶恕、很过分的话。现在想想,我真不能原谅自
己。再怎么说,有些话是万万说不得的,尤其我自己知道那有多伤人!我真差劲!」
「可怜的孩子。」香子老板娘苦笑地摇头说:「请不要这么苛责自己,我相信天底下没有不可以被原谅的事。只要你真心想与他和好,那
么霍普先生一定会谅解你的。他是那么高兴地在我面前谈论着你的事,那表情幸福得教人嫉妒,那么在乎你的人,又怎么会不肯原谅你呢
?」
「克劳顿他……向您提过我?」
「嗳,我和霍普家族有点交情,算是多年好友。从以前,克劳顿很多事都会跟我说,也许他觉得我是个好倾听者吧!」
含蓄地微笑着,香子老板娘继续说:「他总是告诉我,你有多努力、多上进,为了「金士顿•台北」日夜不眠地工作着。他也常常说你是
工作狂,害得他常受冷落,禁不住和你的工作争风吃醋起来。」
凌恩微红了脸。连这些事都说?那家伙——
「而且我认识他这么久,我想这一、两年是克劳顿最沉稳、最快乐的日子。我们不谈以前的他有多放浪形骸,现在他光是能这么专注在工
作上,就已经是破天荒的了。他总说是你改变了他,为了能到台湾和你见面,他其余的时间都紧缩成工作、吃饭、睡觉这三件事,连应酬
都不参加。很难想象他以前是个夜不归营的夜猫子。啊,这是我听家族里其它人说的,你可别让他知道,我偷偷报了他的秘密。」
原来……凌恩鼻一酸……自己每次都嫌他游手好闲、不做事,想不到全部都是自己的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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