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余小元真差点没喷出口血来，手痒痒地举起，朝那个欠扁的大脑袋上就是不轻不重的一拍：“你丫还顺

竿子爬，得了意了么？”

“那哪儿能啊？”小混蛋摸着脑袋，龇牙咧嘴地讪讪笑着，“老子这是新时代的田螺姑娘，做好人好事呢！听说过人家有写诗这么夸我这

种作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的么？”

“你这种还算是好人好事儿，还有诗？”余小元不屑，这小子真还想得到词儿瞎掰。

“瞧你这见识……”十三叔鄙夷地白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站起身做朗诵状：“人家徐志摩是这么说的：我轻轻地走真如我轻轻地来。

你瞧，我不仅不带走一分钱，这不还忙活着给你留点夜宵什么的么？你说，这年头，像我这样的，你可打了雷达你也扫不着一个半个啊！

”

“你就跟我贫吧……”余小元佯装捂着耳朵，从书房里逃出来。突然想起个事儿，那得小子自投罗网掉到自己个儿手里，说什么也要为自

己这么久损失的水电煤气费用讨回点公道不是，“要不，今儿个，你请我吃个饭，算是贿赂我怎么样？”

“算了吧！”十三叔挺了挺腰杆，拧着脖子哼哼，“你不是忙得像骡子似的么？这晚饭算是十三叔我扶贫济困给你作的，你也别跟我道谢

什么的，记得上回答应请我喝酒那趟，可一定得选个时候补给我才成……”

哟，这话到了这小混蛋口里，怎么又转了风向变成我欠他的了？余小元额上又添三条黑线：“得，你小子反正不吃亏就是了……”还想教

训几句，一看时间不对：哼，以后有的是时间教训他，这会儿先让他得意些时候也就算了！

拿着文件资料匆匆赶回公司，余小元一扫刚才一片阴霾的心情，突然晴空万里，而且还无云，完全一副春暖花开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好

心情带来了好运气，下午这场突然的会议出乎意料地顺利。

丰东来四十来岁，总是穿着工整笔挺的成功人士的派头，虽然微微发福的身材依旧挺拔儒雅，可惜总也不见一点的笑容。不过一改以前的

肃穆冷峻，这回却只静静坐着认真听余小元的解说，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些什么。随行的几个分管经理也都屏息凝神不敢怠慢，像小学生

听课似的竖着耳朵坐得端正。

演讲稿翻到最后一页，余小元神清气爽自信满满地向台下笑着结束此次的演说：“我们根据竞标方案和多次的沟通意见对整体方案进行了

以上的修改和调整。我们将月湖别墅定位为顶级豪宅，是因为它坐山观湖拥有这个城市最最稀有的自然资源，而我们的设计主旨更是要将

这种珍稀独有发挥到极致，把每一栋别墅都作为一个艺术品来创作。当一个普通产品变成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它的价值和价格衡量标

准也将被颠覆。我相信，只有这样的产品才能吸引我们的巅峰目标客户，才能实现利润的最大化。”

探寻的目光投向丰东来，骄傲的眼神坚定地落在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孔上。可这回，那面孔的主人没有像之前一样硬邦邦地说什么什么不行

的定论，只微微颔首，似乎还在等待演讲的继续进行。

“丰总，您对我们这次的调整有什么样的意见？”余小元不得不又加重了语气直接向丰东来发问。

丰东来缓缓抬起头来，看不清镜片后面的眼神，淡淡地转头问向旁边的几个分管经理。

财务部、工程部都各提出的几个问题，正是余小元和项目组早已反复思量过的，余小元胸有成竹地一一予以解答。近一小时的答问下来，

一旁观战的丰东来竟也不时对他成熟的思路和精彩的解说点头表示赞同。余小元见情势大好，将脸投向最后一个发问者。

“那我来说两句。”主管销售的张悦职业化地微笑着，“我很赞同余工这次的调整，对他其中几个房型设计也特别喜欢。应该说如果按照

这个方案百分之百的执行到位，我们的月湖山庄将成为国内豪宅市场的一个经典案例。不过……”他礼貌地停了下语气让余小元作了个心

理铺垫，才指着图上的一座庄园缓缓往下说，“不过，我唯一担心的是像‘天空之城’这样概念领先，或者说超前的作品，在我们这样的

城市里是否有这样的市场接受度。”

余小元凝神看着效果图上那个入坠云海的城堡，想了想：“天空之城是月湖别墅中我认为最为精彩也是最喜爱的一个作品。整个建筑采用

了全新的技术，展现出一种超越想象的空间构想，充满幻想梦境一般的浪漫情怀，自然景观和自然生活在一个这样的空间中得以实现。我

想，这个作品在整个月湖别墅中所起到的作用，更多的是体现别墅区整体风格的一种标志和象征！”

“可这可能是我们销售中最大的难点……”张悦忍不住打断他。

余小元刚想开口回答，却被一直沉默不语的丰东来一个手势止住。高度戒备！这个阎王丰向来是词锋锐利，咄咄逼人，必然要好好小心应

对。

丰东来将手里笔，轻轻架在笔记本上，瞥了眼面色发窘的张悦，沉着声音说：“不是说没有不好的产品，只有不好的销售员么？有销售难

点，才能显示你的水平么？……”

阎王丰推了推眼镜，把脸转了过来，面前的余小元透过他那厚厚的镜片也能感觉到那股杀伤力朝着自己直刺而来。这老狐狸从来都极尽挑

剔软硬不吃，先说两句自己人，然后重点肯定还在自己这头下毒手。

“如果取消这座天空之城，你觉得怎么样？”丰东来的语气平淡的好像是在讨论要不要种一棵树一样没有一点情绪的温度，这让余小元感

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费力地抛除所有一拥而上的杂念，余小元对上丰东来深不见底的眼睛，听见自己牙齿咯咯响：“那么若干年后，您一定会后悔，浪费了这

么一块好地！”

余工……事务所的人都为他大抽一口冷气。这无异于直接威胁甲方无不采用自己的方案就是白痴混蛋脑子进水。而盛世的几位分管经理不

管是和余小元私交如何，此时也瞪大了眼睛，说不上话来。依着阎王丰在业内传说的一贯作风，必然是拍案而起，非炒了这个不知天高地

厚的总工不可，然而——

“呵呵！”会议室里突然爆发出一个沉沉的笑声，“很有意思！我想，我也很喜欢这座天空之城……”

望着来自丰东来千年难遇的古怪笑容，偌大的会议室里一半人悄悄为余小元长长松了口气，另一半人则惊得找不着了自己的下巴。

8

丰东来走后，项目组又开了个讨论短会。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将近7点了，精疲力尽瘫坐在椅子上的余小元这才想起，今晚还有人在他

家里给他做饭呢！拿出手机，拨通电话，想象着十三叔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的样子，不经意泄露出笑意来。

“笑什么呢？这么暧昧的？”眼前凑过一张脸来，三八模范孙菲儿。

被她逮个现行可是不划算！余小元讪讪笑着：“哪儿来的暧昧啊？这不是瞧见你了么！”赶紧站起身作接听电话状，拿着外套背包，往外

走，嘴里还不停装模作样地“喂喂喂”着，迅速逃离。

电话通了却一直没有人接听，因为余小元回到公寓的时候，十三叔的手机正躲在一堆书本里头孤独地唱着歌。屋子里没有人，音响开得大

声大声的，到处充满着小混蛋的气味，余小元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一直冷冰冰的“宿舍”有了一种家的人味儿。

顺手拿起小混蛋的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着十三个未接电话，其中十个显示是烧卖打来的，另外三个则是余小元自己打的。手机屏幕上，

鱼丸的大名上头，是一张连他自己都没见过的照片，竟然是满脸酡红睡得白痴模样。肯定是上次烧烤喝醉睡着的时候被他偷拍的！一想到

自己这副模样不晓得被十三叔给多少人显摆过了，余小元就感到一股怨气直升脑顶，赶紧趁着千载难逢的机会，删除，删除，删除，不留

痕迹彻底删除！

折腾完小混蛋的手机，不争气的肚子又咕噜噜一连声地叫起了“饿啊”“饿啊”，余小元一边用手安抚着肚皮，一边发动雷达在屋子里扫

描一切可食用物。9点钟方向发现目标——餐桌上摆着几样成型的小菜：酱烧牛肉、清蒸鲈鱼、香菇菜心、凉拌黄瓜和番茄蘑菇蛋花汤。

呵呵，小混蛋还真说了算数，果然动手做了饭菜呢！余小元饿得发红的眼睛噌得冒出烁烁亮光，斯文扫地饿虎扑食地冲过去，不管三七二

十一，拈起个牛肉片就扔嘴里头，鼓着腮帮子使劲儿嚼。谁饿得发慌了都得这样找食吃，不管你是林妹妹还是鲁智深，这叫本能！

余小元毫无不劳而获的惭愧，吃得欢快，突然看见盘子底下露出张纸的一角。挪开盘子一看，原来底下压着张油渍渍的纸条，上面歪歪斜

斜写着的正是十三叔的十三体：“不准偷吃！老子去买瓶酒，去去就回……”最后一个“来”字上面摁着一个油油的指印，看来一定是他

自己手抓着偷食留下的罪证。

“好吧……”余小元暂时敷衍了下五脏庙，这才恢复了点道貌岸然的羞耻心，用手拈了几块牛肉扔在嘴里，才悻悻然把碗盘里的肉片重新

摆放，瞧着差不多样子才满意地回到沙发上坐下，随手翻看小混蛋摊在茶几上的书本儿。再看时间，又过去了十几分钟。忍受饥饿很痛苦

，而面对吃食再忍受饥饿就是惨无人道的痛苦了。从书堆里找到漏网之鱼的一个小团子，欣喜若狂拆了包装，一大口放嘴里。嗯，绿豆沙

馅儿的，味道不错。

不知不觉手表上显示已经八点多了，余小元隐隐察觉到心底里缓缓漫溢上来的不安。一楼有便利店，上下不过五六分钟的事情，再远点的

大超市也来回不过半小时绰绰有余。可自己回来已经近一个小时……一种莫名的焦虑占据了上风，饥饿感反倒不那么明显了。

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跳起身手忙脚乱从乱七八糟的茶几上扒出小混蛋的手机，翻翻翻，对，就是这个——烧卖。连打了十通电话，准跟

他有关系。仔细想了想，还是拿着十三叔的手机拨通了那个署名“烧卖”的电话号码。

对方的彩铃哼哼唧唧唱了半天情歌，才有人接听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一个高八度的大嗓门像平地惊雷似的在耳朵边炸开。接

电话的不是烧卖，却是十三叔。

“喂……你他妈的哪个混蛋，敢拿老子手机，还敢打烧卖的电话？你知道老子是谁？”十三叔气焰嚣张地在那边咆哮，“你说话啊？他妈

的敢打电话，不敢放屁啊？……你说啊？”

“我知道！”余小元把听筒放得离耳朵老远，保护自己的耳膜不被那声线刺穿，“你不就是大名鼎鼎威名远播的十三叔么！”

“呃……鱼、余少爷？”电话那头的十三叔突然咬了自己的舌头。

余小元等他收了怒气，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明真相：“你电话落在我家里了。”

“噢！我就说么，谁能拿老子手机。”十三叔风向转得神速，无所谓地装死，“而且也就您这么聪明，晓得打烧卖的电话找我呢？”

哼，余小元朝天花板翻了翻白眼，自己聪明这回事儿地球人都知道：“谁像你似的……”

十三叔知道刚才一顿吆喝让自己多少有点理屈，赶紧换个话题转移注意，“瞧您，肯定是回家吃饱喝足了才想着我来？嘻嘻，今儿老子有

事儿就不能陪您老共度晚餐啦。你吃好喝好……”

“废什么话？你买个酒怎么那么长时间？你就算爬着去的也该回了吧？”余小元没好气地揶揄。

“余少爷还惦记着那酒啊。看来今儿个不成了……”说着，十三叔顿了顿，和旁边的人吩咐着些什么。即便是他可以捂住了话筒，也偶尔

有些嘈杂的粗口变成信号传进余小元的耳朵，气氛异常诡异。

“你现在在哪儿？”余小元提高警觉地问他。

“皇家游艺场，老子处理公务呢！”那说话腔调还真像是有啥国家要务等着他处理。

屁，你他妈能处理什么公务来，鼻子里哼出过冷空气：“你是打架去了吧？”

“哪儿能啊……”隔着电话两头都能感到十三叔撇着嘴坏笑的模样，“他妈的有帮小子喝醉了酒在这边疯闹，老子也就是过来给清清场子

。”

余小元心口突地一跳，“喂……你给我回来。别在外头闹事闯祸，你……”

话没完，那边隐约约听着电话那头有人嘀嘀咕咕，十三叔听都没听清他说的什么，赶紧敷衍了声“先就这么着吧！”就毫不留情地把电话

给掐断了。余小元没说完的话硬生生地给堵在了喉咙口，把这大好青年可真又急又气，握着电话，半天没缓过神来。再拨那个电话，却已

经是关机无法接通的讯息。

“你爷爷的混蛋！！”不知哪里来的奇怪情绪像一个大浪袭来，拍在左胸口心窝的地方，震痛得发慌，余小元把手机狠狠砸在沙发上大声

诅咒。

骂归骂，可心里的忐忑一刻也不能够止息，反倒是好像惊涛拍岸一样一个浪头一个浪头地拍击过来。脑海里隐约有些那个皇家游艺场的印

象，余氏在四平区最大的一个游艺场，应该算得上是十三叔的职责范围。表面上说是游艺场，实质却是走擦边的赌场，里面大部分的游艺

项目都是带有赌的。那种输红眼睛砸东西打架闹事儿的也不在少数。记得几年前那边就有帮半大小子打群架，被捅死了一个才十五六岁。

一想起那种血腥场面，余小元就情不自禁地不寒而栗。母亲死后，他就一直害怕那种血淋淋的场面，即便是想想也不能够，而这个时候，

那些曾经藏在角落里的可怕镜头，不管真假虚实都齐齐涌上脑海，翻江倒海一刻不歇。擦擦额头虚汗，他竟然有一种累得虚脱的感觉。

他妈的！放我鸽子也就算了，你这个细胳膊细腿也好意思出去斗殴打架？！余小元思前想后，终还是耐不住心里头折磨，咬牙切齿披了件

外套，抓起钥匙准备出门。今儿个要被我逮住你，有你好瞧！

9

开车远远瞧见皇家游艺场的炫目的霓虹灯，再过两个街口就到了。不知道为什么，余小元握着方向盘的手竟然有些发抖。

突然，藏在黑暗中的一个小巷子里突然传来一片呼呼呵呵吵闹嘈杂的声音。听声辩形，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小流氓打架来着，再百分

之五十的可能性里头就有十三叔！余小元刚停车打算探听仔细，就听见望风的探子一声急促的低呼：“警察！”，顿时改变了巷子里头的

气氛。紧随着某巡警正义凛然的呵斥声音：“什么人在那里？别跑……”，里头像扔了颗手榴弹似的一下子炸开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