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双传 下——昔年柳
昔年柳  发于:2011年0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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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死莫赎。
自己除了有些小聪明,此外一无是处。
苏云非突然道:“你不用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他倒决绝。”话中居然有几分赞赏之意。
卫双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崔巍门只留了数十人断后拼杀,竟开始缓缓退去。只余一人含笑而立,激战已久,他却仍旧是白衣不染尘。
苏府的埋伏出其不意,又狠辣密集,崔巍门一时不察,便着了道,几乎个个都带了伤,更丢下了几具尸体。然而崔巍子弟毕竟训练有素,瞬间穿插至青衫人中。他们剑法诡谲,又互相支援,更有轻功好的,瞅着空子向屋顶袭去,有人倒下,就有人立刻补上。虽频落下风,但也勉强支撑了。
崔静寻心中甚为镇定。
此次前来,一为重震崔巍声威,一为搭救卫双。众人惧苏家之心已深,畏缩不前,崔巍门庆尽全力,连闯三关,如今折戟长街,自是虽败犹荣。
而救小双,是自己一人的事,岂敢累他人丧命?
他迅速做了几个手势,叶梧一咬牙,打了个呼哨,招呼大家迅速离去。
剑气纵横,崔静寻微微一笑,纵身跃上房顶,凝视着不远处的那雍容府第。环视着围上来的诸人,崔静寻轻轻一弹长剑,悠悠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剑光如雪,更衬得他白衣翩翩,风姿绝俗。
苏云非叹了叹:“崔巍门走的是奇诡莫测的路子,崔静寻已尽得真传,可惜……”
卫双冷冷道:“可惜双拳难敌白手。”
苏云非似笑非笑:“看来双弟感动的很,只可惜他回天乏术。”
卫双头昏了昏,晕沉沉地看着崔静寻举步维艰。
长街杀气凛然。
崔静寻提了长剑,一步步走过来,慢慢踏上阁楼。
脚步声沉重凝滞,留下步步血痕。
卫双虚弱地靠在栏上,苏云非仍是举着酒杯,静静地看着他。
崔静寻眼波流转,却不看卫双,含笑向苏云非道:“新样罗衣,苏兄风采更胜往昔。”
苏云非淡淡道:“怎及你血染素袍新。”
两人温和以对,言语有致,仿佛旧友。
多情总被无情弃
卫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崔静寻,苏云非也不着恼,只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崔静寻提着长剑,轻轻擦去脸上的血痕,仍是面容平静,淡淡道:“苏兄可愿与我一战?”
苏云非自顾饮了一杯酒,抬头看了一眼崔静寻,忽然笑道:“眉目传情可解相思,两位原来更胜一筹。”
崔静寻仍是不看卫双,轻笑道:“崔巍门三百儿郎,死伤太半,苏兄高明。”眼神里隐隐有股子煞气。
苏云非一笑:“哪里哪里,崔兄千里奔袭,既可搏人欢心,又能坏我产业,树立威名——江湖自此该以崔兄马首是瞻了罢。”他瞟了瞟卫双,轻描淡写地道:“若不是心虚,怎会看都不看双弟一眼?”
本来双方两利的事情,待站在小双面前,却不知如何辩解。罢了,只要问心无愧,别的也顾不上了。崔静寻微微一笑,神情自若地道:“苏兄一味避战,莫不是怕了崔巍名头?”
苏云非哂道:“胜之不武。”
崔静寻横起长剑,淡淡道:“苏兄就如此看不起人么?我若胜了,还请苏兄放过小双。”
苏云非轻笑:“崔兄莫要说笑,我瞧你连剑都拿不稳了罢。”
崔静寻踏前一步,宝剑轻鸣,剑气冷冽。
秋深风凉,两人面容平和,目光相接处却是冷如冰霜。
长剑斜斜刺来,苏云非酒杯一扔,已侧身躲过,仍笑道:“崔兄还有什么后着,一并使出来罢。”他衣袖轻动,拂过崔静寻周身大穴。
崔静寻微笑道:“苏兄说笑了,静寻孤身一人,后继无力,又能翻起什么风浪来?只盼苏兄垂怜,放我和小双一条声路罢了。”两人口中不停,手下招数也未慢下去,衣衫翩飞,苏云非从容悠闲,举重若轻,而崔静寻就如海上孤舟,摇摇欲坠,他衣上的血色渐渐沉了下去,暗成了凝重的褐。
卫双突然出言——他虽然功力尽失,但自幼追随邵希尧和凤重楼,眼光极为独到,他曼声轻语,莫不暗含节拍:“大哥莫要看低了沈岚风……静寻,我信你。”
一字一语慢腾腾地冲向两人之间的杀场,苏云非只觉空气凝滞,攻势竟然缓了下去。崔静寻神清气爽,跃身飞过,长笑道:“苏兄想必忘了我崔巍门是以暗器闻世罢!”
一阵清风拂面而过,雾色迷蒙如梦,千朵万朵梨花飘飞。
苏云非蹬蹬蹬退后几步,脸上现出痛楚之色,淡淡道:“你手中竟有暴雨梨花针,我错估了你。”他面色苍白,仍是傲然一笑:“伤了我,你们就能离开?”
马蹄声起,苏府子弟休整完毕,劲衣怒马,已在楼前待命。
卫双微微一笑:“大哥莫要看低了沈岚风。”
苏云非蓦地回头,冷冷道:“你指望谁也是不行了,沈府下人已被我看死,武当,哼!”他冷笑:“钦赐国教又如何?就凭他们,动得了我?”
卫双仍是一脸平静。
苏云非声音柔和起来:“可惜了……双弟,谢谢你送我这份大礼,若无崔巍门主授首,那帮子小人怎会望风而逃?”他看了看崔静寻,叹道:“只是可惜了崔门主……”
崔静寻轻轻走到卫双身边,眼中满是温柔,凤冠、金步摇,崔静寻一件件拈了下来。卫双的长发如流泉一般拖下,披在两肩,崔静寻轻轻用手梳了,只用了跟簪子松松挑起。
卫双紧紧握着他的手,所有的埋怨怀疑突然烟消云散——这么个俗世,有个人愿意为自己付出,愿意为自己送死,还求什么呢?
两人并肩站了,卫双大红嫁衣,风流妩媚;崔静寻行止温柔,虽然面色苍白,却是笑意盈盈,眼角眉梢流淌着无法言说的情意。苏云非怔忡间,忽然想起了碧姬的唱词。
这一对蓬莱小友,谪向人间作好逑。
他艰涩地开口:“拿下崔门主。”
眼看众人即将围上,避无可避,崔静寻神色平静,转头瞟了瞟苏府后院,又回过头来,贪婪地看着卫双的眉眼。
卫双却挺身拦了,静静看着苏云非。苏云非挥手止了,讥诮地道:“双弟莫非又要使苦肉计?”
卫双苦笑道:“苏家外围被打散了,崔巍门也死了那么多人,你们一南一北,互不招惹,岂不是很好?往事就此揭过,你还是卫双的好大哥。”
苏云非挑了挑眉,似笑非笑:“这些杂七杂八的,我听不懂,你也不会当真。你既然确信援兵天降,我陪你等等又如何?”
卫双紧紧握住崔静寻的手,叹了口气,直视苏云非道:“大哥,今日他到了眼前,我才发觉自己要的不过是一丝真情意。怀疑、利用,又算得了什么?若要感情纯粹,首要是不食人间烟火——我只说你是俗人,其实咱们谁又不是了?往日只是苛求了你。其实你又有甚么错?不过是天平的两端,轻重太分明了些。”他看了一眼崔静寻,柔声道:“能与他同在此处,我已没什么遗憾了,况且大哥……你心里又能好受么?”
苏云非面色一僵,冷声道:“双弟何必如此伤春悲秋?”他在卫双面前,向来都是压抑自己感情,惟恐被他小瞧了去。眼下他与崔静寻你侬我侬,又句句维护,他只觉自己的真心被人摊出来大肆嘲笑,又被甩在地上狠狠践踏。
为何要提这些?为何要提醒我——我放不下你?为何要——
刺伤我?
卫双的眼睛清亮逼人,仿佛在说,你怎么敢杀崔静寻?苏云非——你爱我。
他强自镇定地又倒了一杯酒,悠悠向前走了两步,与崔静寻不过是一尺的距离。双弟,我必杀崔静寻,定要亲手杀他,方能除我心中魔障。
我不会让你殉情。
你若当真殉情,你若离开人世……
我会慢慢遗忘,终有一日。
苏云非目光闪动,微微抬了手。
西风猎猎。
他发丝飘扬,嘴角撇出一个漠然的微笑。
忽然传来一声尖细凄厉的呼喊:“沈岚风,你出来!沈岚风……”声音渐近,杂有呜咽之声。
苏云非变了颜色,转身斥责道:“怎么让三小姐到处乱走!快过去看看!”
卫双讶然,崔静寻无奈地笑了笑,悄悄道:“本来没有这一出,雨炎一个人也就够了。”
卫双瞪了瞪眼。
苏韶灵已经来到揽月楼前,手中赫然押着一个发鬟散乱的女子,正是苏云袖。
苏云非缓缓走了下去,冷冷道:“你不在佛堂反省,这又发的什么疯子?”
苏韶灵退后几步,长剑抵在苏云袖颈上,喝道:“不要过来!”她神色惨然:“沈岚风为什么不来见我?我哪里做的不好?”
苏云非环视四周,冷冷道:“你还没这么大能耐!谁放你出来的?”
只听一声轻笑,辛雨炎提着一个昏迷不性的华服夫人,施施然走了出来,谦恭地道:“雨炎不才,只想得出这个法子。”
苏云非盯着他,森然道:“原来你当真是崔静寻的人。”
辛雨炎微微一笑:“得罪了,还请让出一条路来。”
苏云非面色阴沉:“你很好。”他点了点头,看着身后的卫双两人,淡淡道:“玉石俱焚又如何?况且这周围……”他指了指箭弩俱张的属下,冷声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辛雨炎却笑道:“大少敢冒这个险么?就连三小姐你都设法藏了,若说你不顾惜家人,我是不信的。”
苏云非并不答话,转向苏韶灵道:“你是苏家三小姐,弑夫也就罢了,苏家给你挡着;如何又能误信奸贼,挟持家人?”
苏韶灵眼中恨意一闪,冷笑道:“我又是什么三小姐了——我恨不得苏家家破人亡!我害死了荆四少,我罪该万死——为甚么要让你们好过?”
卫双虽是和沈岚风当初商议好的,仍是忍不住道:“韶灵姐姐……你用不着杀四少的,沈岚风他——值得么?”
苏韶灵凄凄道:“什么值得不值得?他告诉我要跟苏家作对,想多一个盟友,他对我这般不避讳,我高兴还来不及。死个人有什么打紧,只要荆家对苏家发难就好——只是,我身负重罪,今日不求辛少侠带我出来,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她脸上现出一丝梦幻般的笑容,眼神柔和起来:“我不要被锁在屋子里暗无天日,我只要见一见他就好……”
苏云非面沉如水,冷冷道:“他精明的很,我不倒下他不会来。”
崔静寻向辛雨炎使了个眼色,微笑道:“雨炎小孩子瞎胡闹,苏兄不要见怪。苏家需要修养,恢复元气,崔巍门亦是如此。我最迟两年后就要与小双浪迹江湖,崔巍势力不出北地。”
辛雨炎也是机灵,手上的苏夫人已经松了下来,任她靠在自己身上,口中忙向苏云非告罪,手中一把绿荧荧的匕首却指向了苏韶灵的心口——只要她轻举妄动,那匕首,必定会毫不留情地刺下去。
苏云非叹了一口气,心中却有些释然。
自己是没有选择了罢。
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大地苍茫,夕阳西下,暮色氤氲。莽莽苍苍的燕故堆前,坐着两个偎依在一起的人。
卫双道:“终于又回到冀州了,还记得你曾在此发思古之幽情。”
崔静寻轻笑,搂着他就吻了下去。
卫双喘着粗气,含含糊糊地道:“咱们走后,沈岚风去了么?”
崔静寻道:“那都与咱们无关了……苏云非难道应付不了他?”
卫双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惜了韶灵姐姐。”他打了个寒战,眼前又浮现了苏韶灵无望的笑容。崔静寻紧紧拥抱着他,眼里也有着一丝哀怜:“这样一来,苏云非无论如何都不会给沈岚风好脸了,沈岚风也只得全力对付苏家。雨炎他……也是希望苏家与沈家的仇怨能结深。”
卫双点了点头,现出愁苦的神色:“韶灵姐姐杀了荆四少,无论如何是活不得了,只是——韶灵姐姐——实在可怜。”
苏韶灵那日,手中人质被辛雨炎救下,她恍恍惚惚,却已经饮下了毒药,朝着卫双却绽放出一个凄绝的笑容:“你那碧姬姑娘,我已经救了……”她喃喃道:“世间的女子,为什么都这么傻……”
卫双黯然神伤,却无话可说。
崔静寻细细密密地在他面庞上落下了吻,轻声道:“咱们不过是俗人,在这个俗世,也只管得了自己。”
卫双静静偎在他身上,静默着不说话,圈在崔静寻腰身上的手,却更加用了力。
——是的,有你就好。
崔静寻不禁笑了笑,想起苏云非离去时的身影,萧瑟、孤单,却又那么坚定,那么沉稳。
苏云非永远是苏云非,苏家的苏云非,杭州的苏云非,权握天下的——苏云非。
还好,崔静寻只是卫双的崔静寻。
这样最好。
暮色渐渐沉了,一只落单的雁儿“嘎”地一声飞过,在卫双肩上还落了一落,仿佛也在羡慕他们的相依相伴。
卫双挠了挠头,伸手想去拈它,雁儿扑扇着迅速飞走了。
卫双一笑,又枕在崔静寻肩上,崔静寻看着他安详柔和的面庞,心中安定起来,仿佛有了,拥有一切的宁静。
——好一对蓬莱小友,谪向人间作好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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