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如蝶(三)——七夕到底有多远
七夕到底有多远  发于:2011年0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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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么回去?”我笑了起来。
“我自己走回去!”
“那你走两步!”
“走就走!你当我不会走啊!”
哥哥嫂嫂很吃惊,都拿眼睛不解地瞪着我。
老爸的倔劲就下来了。二哥伸过胳膊,要来扶他,他一甩手,挡开了。
我上前去,随时做好准备,去扶。
老爸坐起来,就伸脚去勾床边的鞋,勾了两下,没有勾到。二哥就弯腰去床底下提鞋,我从后面扯住他的衣服,二哥惊异地扭过脸来,我给二哥摇摇头。
我要阻止二哥,我要让老爸知道,他应该住院,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年富力强的中壮年了,并且还患者病。
看着老爸弯腰时候,单薄的衣服后面突出的脊梁骨,看着他灰白的头发和胡须,看着他褐色的额头那一条条密集的不成规则的深深的皱纹,我的鼻子酸了起来。
辛苦了一辈子的老爸啊,你的命比谁的命贱呢!
老爸终于没有勾到鞋子,看见他脚上瘦长的骨骼和那微微泛青的肤色,什么东西在我喉头梗了一下,我眼睛跟着就涩了。
这样的老人,田真真要是来了,给刺激一下,结果会怎么样呢。
传统复传统的乡里人,一辈子就知道个男女匹配。自己有了一个带把儿的孩子,还想再来一个-------儿孙满堂是怎样的天伦之乐啊!眼看着孩子一个个长大了,就没命地抠自己,苦自己,不舍得花钱,只图多挣点多攒点,再给一个个小祖宗娶上媳妇盖上房子。真正等娃娃们成家了,立业了,自己能享清福了,自己也早都成了老虾米了,也落下一身的毛病。要是别的村上唱大戏,连去看热闹的能力都没有了,也不晓得啥时候就撒手人寰。却从不曾想起也不知道,自己也有过铁一般的健壮的胳膊和腰脚,曾有过隔山震虎的气势。
他也只想着我能娶妻生子,能给他领回来一房城里头的千娇百媚的儿媳妇,能羞羞涩涩地喊他一声公公。可是,要是在今天,田真真用一句声嘶力竭的尖锐之音给他一语道破天机刺碎他的美梦,对他来说,会不会是最致命的打击啊?
老爸最终失望地用力捏着捶打着自己的右腿,接着身子往后一倒,两颗老泪从他的眼里滚落出来。
老爸已经不能弯下腰了,他的右腿已经不听使唤了,他不知道。接着,他的右手会和右腿一样,慢慢失去知觉。
有东西在揪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我伸出手去,在老爸的脸上抹去泪水:“爸呀,咱们看完病就回家!”
他却推开我的手:“回家,回家!就是死,我也要死在自己家里的炕上!”
大嫂和二嫂开始呜呜地哭起来。
两个哥哥也不做声,犯错了一样低着头。
对于老爸的性情,我还是很了解的。一辈子从不求人,就是有一份骨气在,所以也倔得要命。他说过的话,要是不照着做,他就是爬,也会自己爬回家去。
我说:“你也别急,你好好呆着,我去问一下医生,看人家让不让出院!”
见我妥协了,他性急地说:“那你还不快点去?等啥呢?”
赶忙出来,去问值班医生。
医生说,脑梗已经是老年人比较普遍的病症。象老爸目前这样治疗的及时,还能治。但是,要想治愈难度很大,加上年龄慢慢大了,新陈代谢衰退,一般都会有后遗症。简单的生活自理倒是没有问题。
我说老人想回家。
医生就笑了说:这是个慢性病,要经常吃药,注意饮食和休息。有条件的话,在自己家里经常给挂上点滴,也不失一种办法。
看来,只能让老爸回家了。
医生就开了处方,说了注意事项,就让先去带上三天的注射药和口服药。
回来给老爸说了情况,大家也就一片欣喜。
再出去跑两趟,药就拿回来了,并办清了所有手续。
二哥给老爸穿了鞋子,大哥扶着老爸,两位嫂嫂一并拿了行李。
大哥二哥要来背。我硬是抢了过来。
老爸最心疼我。我小时候,他不知道背了我多少次,今天,也轮到我来背他了。
出门的时候,大家都问我,老左呢老左呢。
我说,他接人去了。
二嫂嘴快,问接谁去了,老左在华县怎么还有认识的人啊?
我说不知道。我的心里犹如填满了破絮。
我赶忙去叫二哥快去医院大门口挡车。
等二哥快步走了,我背上的老爸就问:“小军呀,你跟你干哥真的吵架了吗?你是不是经常欺负他呀?”
我不知道说啥才好。
老爸这个人啊,现在都到啥时候了,怎么还提老左呢?他要是知道老左跟我是那种关系,他真的会怎么样呢?
我说:“没有啊,别听人乱说。怎么可能呢,不过,听说,他可能要调走了,调到北京或者上海去了!”
老爸不再吭声。
我不想去想老爸现在在想些啥。连自己都顾不住了,操那心干啥呢。
然而,在医院的大门口,大嫂眼尖,一眼看见老左的车,就大声喊起来:“老左半天在这里呢!”
我和老爸都抬头去看,老左和二哥正站在他的车门口,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她穿了一身白色西装,高领的黑毛衣上,一串项链正在阳光里闪着耀眼的光泽。
她也看见了我,就那么非常有气质地直挺挺地站着,给我露出淡淡的微笑。
不是田真真,还有谁?!
那一瞬间的眼神的交会,我头上就开始冒汗,心跟着突突突地狂跳起来。
老左,你个啥人嘛,招不来喜神就给我招了个啥神!还把我们堵在医院门口。
我带着毒怨的眼神就冷箭一样向老左射了出去。
第八十八章★
连老爸都看见了那个正在对我微笑的,和我二哥,还有老左站在一起的气质脱俗的田真真!
别看老爸那么大个骨架,我从三楼背到门诊大楼口,就没有觉得有多重,就觉得轻飘飘的。而此刻,我忽然就觉得,背上背负的,却是一座山。我紧张地都快虚脱了,田真真出现在这里,真是太令我意外了!
老左,你是咋弄的,你个夯货!我心里骂起来。
我把刀子一样的目光扫向老左。
老左呢?却红了脸膛,呵呵呵地对我笑着。
再扫一眼田真真,她依然笑得那么甜美。
哼,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毒妇!你能给我小辉笑出好事,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我不想这个时候做出任何反应,因为,田真真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她会采取怎么样的行动我一无所知,我不能贸然出击。
现在,谁也帮不了我,我只能靠自己。
老韩说,万一遇见很意外的事情,因为咱是男人,要冷静。
我等着田真真出击,我要以不变应万变,看你魔高一尺还是我道高一丈!
在那么三两秒内,我们就相互对峙着,互相打量对方。
田真真以她姣好的容貌,优雅的气质,还有那身不同于他人的服饰,在人堆里闪着光。
老爸就用环着我脖子的手臂箍了箍我:“小军,这跟你干哥在一起的女人,不会是你干嫂子吧?”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干脆装作没有听见,打岔就喊:“二哥,车子找了没?”
我不想招理田真真,她,不是客!
二哥还没来得及吭声,田真真看了一眼老左,就咯咯笑着。她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一边扶住老爸的胳膊,一边笑道:“大叔,我是老左的家属,也就是小军的嫂子!我不知道您老病了,您以后可要多顾着自己呢。”
说完,转脸对我说:“小军啊,咱们有车,还找啥车呢,自己车多方便啊!”
她身上淡淡的不知道什么味道的香水味就随她扑闪过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老左和二哥就赶紧过来帮忙,扶着,搀着,把老爸安顿到老左的车上,招呼他靠实在了,坐舒服了。
女眷们被田真真招呼到了自己车上,老左在前面带路,朝我家里驶去。
要不是搂着我老爸,要不是车上还有两个哥哥,看见前面老左那圆圆的寸头,我肯定会一拳砸下去!
老左啊,就看你老婆今天进了我的家门,看她给咱们唱啥戏!
我实在不明白田真真今天要干什么,她的葫芦里到底卖啥药呢?
当一黑一红两辆桑坦纳停在我家不太宽敞的门口的时候,因为正是午饭时间,也因为老爸早上的事故,还是招惹了很多人的目光。他们过来探问老爸的病情。和老左相熟的人都热情地跟老左打招呼,女人却把发光的眼睛盯在田真真的身上,悄悄地对她品头论足起来。
霎那间,我的家里门庭若市。
而田真真,举止有度,微笑淡然,她使我家蓬荜生辉。
而谁能知道,这个众星捧月般的有学识有涵养,被大家艳羡的女人却是我身边最危险的一枚炸弹,随时都可以在她的简简单单的举手投足间把我推到悬崖边上。
她会吗?我问自己。
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我太不了解她了。我也只有匹夫之勇,尽管我不停地给自己打气,但是心虚得找不到自己。我站在明处,她站在暗处,她能来我家,肯定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要是老左再不帮我,这一仗,我必输无疑。也许,以后在乡亲们面前想继续做人都不能够!
看着那些看热闹的,关切的人越聚越多,我巴不得他们快些散去,而田真真好像很高兴有这么多观众一样,不时给我以挑衅的微笑。
我觉得如芒在背,浑身没有一个舒服的地方。
田真真殷勤地摸了摸炕头说:“大叔,炕咋就不热呢?您年纪大了,这季节,不敢去睡凉炕了。炕跟床不一样,床是越睡越热,炕却越睡越凉!”
不等老爸回话,她就笑着给老左说:“你还不快去,给大叔煨炕!你还是干儿子呢,咋连这也不懂!”
老左就呵呵笑着看了大家一眼,要去窗户外找炕口给添柴禾。
很多人就哈哈哈地跟着笑起来。有很多年纪大的女人就一手搂着大老碗,边挑面条到嘴里吃边说:“老左可真是个大孝子呢,以后洪老汉驾鹤归西了,大家一定要给老左披红呢。”
有人哄堂大笑起来。
披红,是我们本地风俗,就是专门给那些孝子在葬礼的那天身上披一条大红的缎被面子。谁家孩子不孝,你一辈子都别指望了。
人,年纪大了的老人,有时候互相开玩笑。一个说:“你个老东西,多日子不见了,我还以为你驾鹤归西了呢!”,另一个就还嘴说:“舍不得你呢,等你葬埋的时候,吃了你的臊子面,我还要打两圈麻将才去找你了!”相互就哈哈大笑,谁也不计较,把那一闭眼的事情就当回一次老家一样看的很淡。
不等老左走出屋,大嫂就推了老左一把:“你歇歇吧,我去煨炕。”
二嫂给田真真和老左端完茶水,就说:“大家就坐着吧,我过去给咱们做饭去吧。”
田真真说:“妹子,嫂子跟你一起去吧,给你打个偏手。”
二嫂就笑着推辞:“嫂子还是歇着吧,跟大伙儿说说话,你这一来家啊,都稀罕着呢。城里人金贵,这样的粗活,还是我来吧。再说,我家里也乱糟糟,等我收拾好了,再来请你去。”
田真真就说:“其实,你家还不和我家一样,都是一家人,谁嫌弃谁嘛!”
说着,就跟二嫂走了。
大家让开道。
煨炕的烟就慢慢地冒出来,很久没有烧过炕了,溜烟。很多人就咳嗽起来。正好,田真真象个大明星一样到隔壁二嫂家去了,还没有看够她的妇女就追星族一样,前呼后拥跟着去了。
“快去给他二娘帮忙去,你不见客人已经去了!真没有眼色。”大哥说大嫂。
大嫂就低头,不声响地走了。
屋子里的男人,因为烟大,嫌呛,一个个接了老左散的香烟,也就慢慢散了。
屋子里慢慢清静起来。打开窗户,烟也慢慢散去。
老左去外面,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很多的塑料袋,礼品袋:“大叔,这是我家属孝敬你老的。”
老爸就说:“来就来吧,花那钱干啥。”
嘴上那样说,脸上却笑得跟个老核桃差不多。
哎呀,我的爸呀,你怎么就那么喜欢这个老左呢?他媳妇不怀好意地来了,你以为就是来看你啊,她是来杀人来的。杀谁?你的小崽子!
我闭上眼,心里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搅腾。
老左就迅速地剥了香蕉,给递到老爸手里说:“这么长时间了,大叔你也没有吃啥,先来点水果垫垫肚子吧。”
老左现在不管对我爸有多恭敬,有多殷勤,在我心里,只能增加反感。
老爸拿了香蕉,却不吃,只是怔怔地望着老左说:“听小军说,你要调到外地了,不是北京就是上海,是不是?”
老左望了我一眼,片刻的对峙后说:“是有这个说法,可还不知道啥时候呢,那是个意向!还没有定点呢!”
老爸哦了一声,满意地笑了。
看见老爸的反应,老左就欢喜了。说完话,并不理睬我,他就上里屋去倒开水,准备给我老爸吃从医院带回来的降压灵。
我跟过来的时候,老左已经给杯子里倒上水,弯腰准备起身。
看看门帘刚好挡住外面人的视线,我抬腿,就在老左浑圆结实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哎呀!”老左叫一声。
并不是我踢倒了他,是杯子里的水泼出来,烫了他的手。
杯子就掉到地上,哐啷一声,摔碎了。
二哥跑过来,掀起门帘说:“怎么啦,左哥?”
老左攥了左手,拧过脸来,苦笑着说:“不小心,水烫着手了!”
“要紧不?要紧不?我家里有红花油,我给你拿去。小军,快给左哥擦擦手,别碰冷水!”
不等老左说话,二哥就风一样跑了。
“他干哥,严重不,来,我看看!”老爸在外面喊起来。
老左看一眼我,躲贼一样闪出门说:“大叔,不碍事,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我呆在里间屋,一动不动。
“小军,你还不来看看你哥,水烫着手了!你咋就跟木头桩子一样,你还有良心没有?”
老爸有气无力地喊我。
老左,田真真,已经成了我家的座上宾了。
可怜我的家里人,已经把我孤立起来,我现在已经里外不是人了!
第八十九章★
老左躲着我,脸上带着笑容地躲着我!他屁股靠着炕沿,用眼睛瞟了我一眼,右手盖着左手,给我爸说:“大叔,没事,没事,瓶子里的水不是很烫,只是有点烧疼。一会就好了,你别操心。”
我实实在在是黔驴技穷了。
我不知道老左在和我讲好攻守同盟后,为什么就变卦了。他不光没有挡住田真真,还把她带到医院门口,直至她到了我家,直至被我那不太见过世面的村嫂们前呼后拥!
对于老左,我甩不掉,还说服不了,骂不能再骂,打不忍心狠心去打。实在气愤了,也只能撒撒气而已。他呢,从来不还手,也不还口。我甚至都在想,这老左,是不是脑子不正常呢?这样的游戏对他来说,是不是太好玩了?是不是玩上瘾呢?
田真真到底在玩什么鬼花样?
象她这样精明的女人,应该能从一个人的衣着和语言,还有肢体语言上分辨出某个人的能力和受别人的重视程度吧?他是不是已经看出了二嫂在我们家的地位呢?或者是从别的渠道知道了她和二嫂多交流,对她有好处呢?田真真,不可能是为了做饭才到二哥家去的,这一点,我非常肯定。
还有,要是她真的为了堵掉老左的后路,要老左再别到我华县来,她完全没有必要扮演得这样贤淑,也完全可以在我的那么多的乡邻面前斥责我的三长两短。可是她没有,正相反,她一反常态,表现得就像我们是真的亲戚,那种很有交情的亲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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