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傍晚,舰艇返航。 海上有的时候时间飞快,比如说像今天这样演练时间特紧凑地安排,预演,实操,对搞,几遍轮下来,好像刚刚
坐到战位上几次,这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然而有的时候时间也是很难熬的,就像那种舰上自己搞的锚训,科目训练什么的,具体到部
门的时候,某些战位训练内容比较少,但也得一起陪着,飘在海上,又不准许也不可能做别的什么事情,那种枯燥单调,时间就要以秒
来计了,慢得简直让人发疯。 “靠码头部署!” 似乎都能从舰长有力的口令声中感觉到舰艇就要靠岸的欣喜。 这次靠
码头没我们部门什么事,我就回住舱了。 丁宁正在住舱往他的包里装洗漱用具呢。 就像是马上要脱离苦海似的,他的脸上挂着
一种抑制不住的轻松。 “丛班班,解放喽,昨天多亏你照顾啊,要不然我壮烈吐死也说不一定。” 称呼别人班长,应该是新兵
或者一些年轻的新学员对比他兵龄长的老兵的一种尊称,是一种不成文的习惯。 可是叫我丛班班? 这么个称呼听上去总觉得怪
怪的,有点别扭。 丁宁好像没觉得什么不合适,一边收拾一边和我说话。 看他一脸开心的样子,心想真是一个单纯的小学员。
军人道德组歌里有一首叫官兵友爱歌,其实如果每个军官对战士的感觉一直停留在他们刚刚军校毕业的这个阶段,官兵关系肯定是
不用怎么去说也是很好的。 “以后没事去支队找我玩儿啊,回头我请你烧烤,一定给面子啊。” 丁宁出舱门的时候,回头对我
说。 “呵呵,别客气。” 我想了想,还是从床铺上站起来,走到舱门,从丁宁的手上拿过他的行李包,帮他送到舷梯口。
支队过来接参谋长和出海人员的车已经停在码头上。丁宁接过帮他拿着的行李,背着他的相机包,进了参谋长小车后面的那辆中巴。
舰长和政委站在参谋长车边,大概是听站在车边的参谋长布置训练总结的什么事。 我走回舰艇甲板。 码头上的车辆启动的时
候,我看了一眼那辆中巴,丁宁坐在最后一牌,他正愣愣地看着我。 我有些不解地与他对视了瞬间,躲闪开他的眼睛,转身走进舰
艇通道。 晚饭后,时间相对自由。 各个舰上基本上不安排什么训练,战士们有的去军港的足球场去踢球,有的去水兵俱乐
部打乒乓球,健身什么的。 我当兵那一年,支队俱乐部正好参加全军的十佳俱乐部评比什么的,各种项目应有尽有,算是名符其实
的俱乐部了。 我喜欢去俱乐部楼顶的卡拉OK室,不过从来不唱,只是坐在一个角落里,听别人唱歌。 那儿的音响效果还凑和,
过来唱歌的都是各个舰上刚刚入伍的新兵,三五成群地约过来,因为是免费,在俱乐部战士那儿登记完,几乎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唱。十
八九岁的男孩,刚刚高中毕业走进部队,唱的都是一些刚刚流行起来的歌,但凡去唱的,不管唱的如何,每一个人年轻的面庞上都透着
一种自信,让人感觉到音乐另一层魅力,带给人的另一种快乐。 那天晚上去的时候,卡拉OK那一楼层仍然是整个俱乐部人最集
中的地方。 我一进门的时候发现拿着话筒正在唱歌的竟然是我们舰上的余大可。 很少遇到我们舰上的人来这儿的。 余大可
当时正在唱的是好像是齐秦的哪一首歌,记不得是哪一首了,只记得一进门时他的歌声中带着的忧伤感觉一下子抓住了我,嗓音挺独特
的,那种投入的感觉与平时他给我的那种大大咧咧地印象截然不同。 我坐到最靠里的一个座上,远远地看着他。 大概因为
刚刚出海回来,他穿的还是蓝色的夏季作训服,敞开着扣子,里面部队配发的那种白色背心,两只袖子卷得高高的,挺结实的感觉。
拿着话筒特投入的样子有些夸张,不过因为他的演唱倒显得恰到好处了。 唱完之后,他们部门的另一位战士接过话筒,说:“靠
,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这一手儿啊,搞得老子不敢唱了都。” 余大可笑了笑,站到一边。 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儿,好像是很
专注地听着他们部门的那位战友在干嚎。 不知道为什么,远远地看着余大可的背影,看着他刚劲的短发和后脑勺,突然有一种感觉
从内心深处苏醒过来,我自己也隐隐意识到了那兴许是一种无法再去转移,再去抑制的苏醒。
(9)
“丛彬!” 从水兵俱乐部出来往回走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后面叫我。 是余大可,就他一个人。 “想什么呢,叫好几声了你
都没听见?” “我没听到。” “靠,不会吧,就差没用军港广播了。” “……” 余大可看着我,表情完全没有刚才唱
歌时我发现的在他脸上的那种隐隐忧伤,而是一种很阳光的笑容,那种发自内心让别人觉得亲近的笑容,这样的阳光感觉让我的大脑里
浮起他在舰艇高处的阳光中,手执彩旗,上下挥舞的样子。 “不着急回吧,咱们去一号码头溜达会儿?”余大可询问地眼神看
着我。 “哦。” 尽管我仍然担心自己不知道怎么说话,但我并没有拒绝他。或许是因为前两天帮过我出板报,也或许因为他的
笑容里的阳光让我难以拒绝。 我说什么,而是径直向一号码头那边走过去,余大可就走在我的左边。 一号码头一般不停靠舰艇
,因此人很少,由于是军港的最外侧,为了防浪,迎浪的那一侧横七竖八地放着很多巨型的石条,所以又叫做防浪堤。 我们一起走
到长堤的尽头,三面都是海水。 风吹过来,吹进余大可的作训服,鼓鼓的,像个蓝色的汽球。 起初,我们俩都像是无话可说。
我看着远处的海面已经亮起的渔火。余大可坐到堤上,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用他的作训服挡住风,点着了。他深深地
吸了一口,慢慢吐出,空气里立刻有一种烟草的香味弥漫开来,这种香味似乎缓解了某种情绪。 余大可也是看着正前方,没有说话
。 如果要是平时,这样的沉默我肯定觉得别扭,但那天我却觉得很自然,觉得似乎是什么时候就已经有这样两个人的沉默场景过。
“你以前学过美术?” 我也没想到是我先说话,这是我一直想问余大可的,也可能是上舰以来第一次我主动和别人说话。
“我跟我爸学的,他在体育馆工作。” “体育馆和画画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他自学的,他自己对这个特有兴
趣,所以从我能拿笔开始,他就想培养我成为一个画家,不过我没兴趣。” “呵呵,干嘛没兴趣?” “你觉得我像是能坐得住
的人吗?” “不知道。” “你呢,好像大学还学音乐,没成一歌唱家啊。” “我学的音乐教育。” “音乐教育就是要
当音乐老师的吧?” 大概余大可知道我退学的原因,因此没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怕引起我的什么难过往事吧。 “那音乐老
师给评点一下咱的音乐水平吧?” “评点什么?” “刚才啊,俱乐部楼顶,本人。” 当时我坐的那么远,原以为他没有发
现我呢。 “还不错,很投入。” “靠,很投入是什么评价?如果唱得巨烂,再很投入的话,那会要人命的。” “那就给你
要五分吧。” “哦?五分就是满分了吧,谢谢丛老师!” 他从堤坡上面站起来,给我敬了个礼。 我站在堤坡的下面,显得
比我高出大半个身子。 看我仰着头,他说,“上来吧丛老师,别搞得我好像有多伟岸似的。” 他很自然地向我伸出手。 其
实堤岸很矮,很容易跳上去,但我还是握住他的手,有力,有一些汗,或许是有茧吧,掌心有粗糙的感觉。 在堤上,我们开始往回
去的方向走。 走在他后面,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有一种久违了的愉快。 “以后别老一个人闷着,又不修炼啥千年神功,
没事就找我聊聊天吧,本人随时随地奉陪。” “哦,谢谢你。” “对了,以后别上我余大可了啊,叫我大余。”
(10)
周六党团活动时间,各舰报报评比。 副政委带着文书,叫上我,一起过去了。 全支队的每个舰上加上支队警勤连和其他单位的
,十几块黑板并排放在一起,有十几米长。花花绿绿的感觉不像是部队的板报,像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广告画似的,相比之下,我们的那
一块确实有些寒酸。 看了大约有十来分钟,从支队办公楼那儿过来一个大校,一个上校。 后来才知道是支队的副政委和政
治部主任。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丁宁拿着笔和本儿,就走在他们后面。 一行人走过来,挨着个儿看着黑板,不时点头。 支队
那个副政委高高瘦瘦的,让我想起英格兰队的克劳奇,不过他的表情要比这位前锋可亲多了。 沿着黑板转完一圈之后,克劳奇政委
让大家先说说评比想法。 大家的意见几乎无一例外的倾向于**舰,他们黑板上的大字全是用电脑刻出来的,并且用泡沫板粘成立体
。配上去的图案也都是数码照片放大的,确实很美观,估计一小块黑板出完,怎么的也得三四百元的花费吧。 就站在克劳奇政委边
上的我们舰副政委,先是看了一眼我们板报,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我和文书,那意思好像是我们的寒酸让兄弟舰上笑话了。 “小
丁,你是政治院校毕业的,说说你的想法。” 克劳齐政委和蔼可亲地看着他身边的丁宁,鼓励地说。 拿着本正要记录评比结果
的丁宁可能有些意外支队政委会让他发表意见,他看了看边上的政治部主任,他们主任也是微笑地看着他。 我注意到丁宁挺了挺身
板,合上手中的本儿,说:“我觉得**舰的板报更像是部队的黑板报。” 丁宁提到直截了当地提到我们舰。 他似乎没有看到人
群之外的我的眼神,那时候,我大概有一种终于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激吧。 “板报不应该是形式主义,而应该实用,内容丰富。”
丁宁没有看到前面被大家公认的**舰那个带队领导的脸色,而是继续说着他的观点,“**舰的板报全部用粉笔完成,内容都是舰上的人
和事,特别是他们的刊头画,同样是用粉笔完成的,效果不比那些找电脑出出来的图差。” 克劳齐政委很赏识地看着丁宁,不住点
头。 丁宁说完之后,克劳齐政委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见大家都安静地听他作指示状,政委说:“我看小丁说的对
,部队的板报就要有部队的样子,我们搞评比的目的就是希望通过评比,真正发挥好黑板报在政治工作中的作用,而不是一味地看形式
,花里胡哨的,内容空无一物。” 克劳齐政委在讲话的时候,丁宁认真地往本子上记着什么。表情乖乖的样子,我想,部队里的领
导大概都喜欢这样的下属吧。 后来在克劳齐政委的讲话精神下,我们舰毫无争议地在黑板报评比中拿了个第一名。 不知道
因为什么,我和丁宁隔得并不远,但他好像一直没有看到我,可能是有领导在身边,注意力有限吧。 本来挺想跟他说几句感谢的话
什么的,但看着他和支队政委、主任他们往回走了,只好算了。 我和文书抬着黑板回舰上的时候,一边的副政委眉飞色舞地说:“
咱们能拿这个第一名,完全意料之外,多亏那个宣传科的小学员,初出茅庐,敢说敢为啊,哈哈。” “对了,那个小学员是不是前
两天跟咱们舰出海来着?”副政委回头问文书。 “是,安排在住舱,就在许品邑他们下铺住的。”文书回答。 “不错不错,小
学员不错。”副政委高兴地说。 就在副政委赞不绝口地夸着小学员的时候,我想到了余大可,之所以能拿个第一,应该也是有他的
功劳在里面的。丁宁的提到的那个粉笔刊图,就是余大可的杰作。 如果说要感谢的话,我觉得更应该感谢他吧。 快到舰上
的时候,正好在码头的晾衣场看到余大可,他正往铁丝上夹他那白背心呢。 我跟文书放好黑板之后,文书回舰上,我走到晾衣场。
“咱们板报刚刚拿了全支队第一,谢谢你啊。” “是吗??可是干嘛谢我呢?” “因为你的插图啊。” “嗨,多大个
事啊,就你能为舰上作贡献,咱就不能啊。” “总之,谢谢你。” 我又有失语的感觉,准备转身回舰上,但他叫住了我。
“丛彬,谢谢也不能老挂嘴上,你总得有点实际行动吧?” 我回头看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要不咱们下午一起去市里?
” “去市里?” “嗯,反正今天周六,去转转呗。” “行,行吧。”
(11)
因为驻地在沿海的一个小渔村,离最近的市里坐车也得四十多分钟,所以周末只要能请得到假,大家都愿意到市里面去转转。那个市只
是北方某海滨城市的一个区而已,感觉上就像一个小县城,能逛的地方不多,一到周末,好像角角落落,到处都可以看到穿着军装的战
士们。 余大可跟他们部门长关系好像不错,按他的说法,只要他想出去就没出不去的。 而我很少请假外出,周末除了在住舱呆
着,就是在舰上其他的没人的地方坐着看书,看海。因此,我跟区队长说请假外出的时候,他好像特别意外地看了看我,几乎是不假思
索地准假了。 担心有纠察,我还是换了身便装。 余大可也没穿军装,上身是一件白色的耐克T恤,牛仔裤,加上微笑的单眼皮
,感觉很清爽,一下子让我想到了在大学合唱节时的我们班的统一装束,他的这种军人和学生气质的融合,让我眼前一亮。 来回这
个小渔村和市里的中巴都是些私营性质,几乎都是针对我们这些军港当兵的来回跑,特别是到周末,每车都塞得满满的,反正也没警察
管,多拉一个算一个。 我和余大可上车的时候,车上已经人满为患。 车子启动的时候,我差点没站稳,两只手紧紧抓住车子上
方的扶杆。 余大可站在我前面,我几乎是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 他有些青色后脑勺,黝黑色的颈项的皮肤,他的身上微微的汗
味浮进我的鼻孔里,我竟然觉得有些躁热。随着车子的摇晃,我突然发现自己紧贴着他的臀部,我的下身渐渐有了反应。 对一个人
有这样的感觉和反应,让我自己也觉得有些意外,我原以为不可能再有人会这样的吸引我,我以为除了他,自己不会再对另外一个身体
有反应,然而事实上呢,我的以为是可笑的,所有的以为都是错误的。 我有些尴尬地欠了欠身子,和余大可保持出一小段距离。因
为我知道自己是,但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呢。 余大可似乎是没有感觉到我的反应,他探着身子正和前面坐着的可能是他在另外一个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