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入虎口——晓渠
晓渠  发于:2011年03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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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回他的短信,换了辆公司不起眼的「丰田」商旅车,去了他学校附近等。果然五点多的时候,那辆开破桑塔那的男人出现在街口,不一会,苏杨从楼里走出来,到转角不起眼的地方,两人说话。说着说着,那男人就去拉苏杨的手,苏杨象躲避瘟疫一样甩开他,惊惶地朝四周看,他们好像有些争执,最后,苏杨上了他的车。

    他们在下班高峰期的人流中穿行,出了城,一直开到高速收费站附近,那里有家挺僻静的旅馆。苏杨和他在车外头站着,说了几句,似乎有些生气,推开靠近他的男人。可是男人再次靠近,凑在他耳边低语……天色已经全黑了,他们站在树丛的阴影里,我也不是很看得清楚,隐约觉得男人暧昧地搁在苏杨地腰臀的手,点起我心里无名的怒火,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勉强压抑住过去揍人的冲动。

    不管他们之间怎么回事,苏杨竟然敢和他开房间,这是我想都想不到的。

    我熄火,坐在滴水成冰的三九天的黑夜里,寒冷,让心头的疼痛麻痹。

    潜意识里,我会把那个男人往坏里想,只有这样,我才能为苏杨辩解,他是被迷惑,被胁迫的少年。然而,又有一个微小的声音提醒着我,不要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如此挫败和沮丧过,我的自尊和骄傲,让我难以面对自己惨败的狼狈,可是,我无法走开,盯着那个破旧的顶多三星的宾馆,门口的灯亮到午夜,而我,始终置身黑暗。

    苏杨走出来的时候,大概快一点了,他在门口叫了辆出租车,朝城里的方向驶去。等到那辆车消失在夜幕里,我才发动汽车,直接开回家。屋子里漆黑一片,赛文睡得正香,甚至懒得起身理睬我,苏杨没回来呢。

  摸黑拿了瓶酒,我坐在没点灯的客厅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从喉咙里一路坠落,咕咚咕咚地响,我的心,是空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门有开锁的声音,看来苏杨终于舍得回来了。他进了门,蹑手蹑脚地脱鞋脱大衣,似乎怕弄出动静,然而每一丝「梭梭」的纤维摩擦的声音,在我听来,都觉得刺耳。

  我点亮了身边的一盏灯,苏杨似乎吓了一跳。

  「哥,你怎么还没睡?」声音听起来疲惫而虚弱,他回学校换了身衣服。

  今天早上,他穿的是我上回去香港洽他捎回来的毛衣和衬衫,他想老半天,也没舍得拆去新衣服的标签,我还笑话他老土来着,他刚刚去和那男人开房间的时候,就是穿的那一身,这会儿却变了。

  「电话接到了?」我的问题听起来更象是挑衅,苏杨听得出来。

  他在门边磨蹭,没回答。好一令儿,才慢吞吞地说:「哥,我有事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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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空的胸膛,突然间,被汹涌而来的愤怒和挫折,填充到马上就要爆炸,头是跳跳地疼痛着!事到如今,他那些所谓往事,编造得再周全,也不过是推辞的借口。我看着他单薄衣衫下,微微颤抖的身体,有种冲过去撕碎他的冲动!

  「他操了你几回?」

  我就是要用最粗俗的字眼羞辱,打击,和摧毁。我恨他!这一瞬间,每个毛孔都渗透着仇恨的气味,那是我从未体会过的情绪,好似分泌着毒液的藤条,紧紧纠缠着我,在愤怒中,化身魔鬼……

  苏杨象是给这短短几个字钉在墙上,不可置信地盯着我。

  「怎么?没脸说话?」

  我走到他跟前,他分明就是给人操得很惨的模样,靠墙站着,肩膀低垂。可是,我一点都不可怜他,我只想要一个确认的答案。

  「我他妈告诉你,今晚装聋扮哑也混不过去,你老实给我说!」

  苏杨看起来特别纠结,似乎想哭,又很着急,他犹豫着,张口又把话咽下去,窘迫半天左右为难,好不容易吞吐出几个字:「我……我不是自愿的……」

  我扬手就给他一巴掌,寂静的深夜里,这一下响得惊人,手掌顿时就麻痹掉,然而心里奔腾的情绪,似乎终于找到发泄的狭窄出口,在酒精的刺激帮衬下,突然澎湃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你装!你再跟我装!外头怎么说你,你知不知道??!!!!就我一个人是他妈的傻瓜,给你骗得团团转!你把我当成什么呀??啊?你他妈的对得起我吗!?」我左右开工,连着扇了苏杨好几个耳光,眼睛火辣辣地燃烧,脑袋象是随时就要爆炸,我所有的理智,忍耐,和自欺欺人,都在最后的时刻崩溃,天和地,黑和白,真或假,过去也好,将来也罢,轰鸣中只有塌陷,夷为平地,唯剩烟土……

  我的拳打脚踢,是因为赛文扑上来,而不得不停止,它先是在一边儿叫两声,然后索性扑向我,叼住我的裤子,使劲地往后拽,它想保护苏杨,又不想伤害我,这时候,人还没畜生有感情,懂恩怨。我气喘吁吁地站着,赛文见我停了手,它去了苏杨身边,「呜呜」哀鸣,伸脑袋过去,轻轻地试探着苏杨。

  苏杨缩着身子,蹲坐在墙角,没抬头,也不动弹,从头到尾,他连吭都没吭一声。他就象我爱情上生出的毒瘤,在刚刚发现的瞬间,我只想把他甩掉,把这段失败和挫折,从我的生活中,切割出去,干干净净地摘除。

  我伸手拿起大衣,头也没回地对他说:「我现在出门,回来的时候,不想看到你。」

  走出门,等电梯的片刻,我莫名其妙地突生从高处纵身跳下去的冲动,仿佛那是世间,我唯一能想出的,解脱的感觉。

  一路上,我没有停过任何一处红灯,午夜的空阔街道,车好像比我醉得还要厉害,跑得东倒西歪,一会儿窜上人行路,一会儿又撞上桥头.....我一直笑,边笑边流泪。笑和哭,都找不到理由。

  完全没有意识地,车子停了,我从车里走出来,按响门铃,心里也不知道开门的人会是谁,也许是我爸妈,也许是我姐,也许是王超......

  江洪波。

  开门的人是江洪波。

  「别问,妈的,什么你也别问。」

  我推开他,进了门、径直走向他家楼下的客房,那是我专属的房间,这才发现伍可也在!

  他的车就停在外头,我刚刚没注意。这时侯,我是什么都自动忽视的,包括伍可明显是哭过的眼睛。我没理睬他,我不想理睬任何人,只想找个干净的床,好好睡一觉,也许明天醒来,这一切,不过场恶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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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天气很快就会破晓,但是黎明前的黑暗,比噩梦还要漫长,我睁着眼睛,等待天亮。可是光明迟迟不来,导致有那么短暂的瞬间,我以为自己瞎了,失去了对光明的感知。我他妈的可不就是瞎了?!抱个**当天使呢。

  除了宿醉的头疼一直纠缠,当天光渐渐渗透进来,我暴躁激动的情绪,总算平静下来,只是纠结在胸口。郁闷得无法开解,顽固地梗在那里,酸算的,挥之不去。我只能反复地劝说自己,没有必要生气,不就是睡觉么,我又不是没跟别人睡过,出轨算什么,男人不讲贞操……我找出成千上万的理由,却没一条能说服隐藏在心底的,坚如磐石的,嫉恨。

  我听见伍可开车离去的声音,江洪波过来敲了好几次门,我都没给他开,他肯定也是一夜无眠。我只是不想说,也不想听别人废话。我这人,不相信劝解一说,不相信人伤心的时候,能是别人劝说就开解的,若是有效,那人也不是真的伤心。

  天一直也没真正地亮起来。云层沉重地压在头顶,天地之间,暗淡而晦涩。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出门打算回家。江洪波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合衣而眠,听见我出来,一下子就醒了,连忙坐起身,紧紧地盯着我,却没说话。

  「我回家了,」我四处找着汽车钥匙,「这事儿别往外说,更别告诉我姐。」

  「知道,你找什么呀?」

  「钥匙,我车钥匙呢?」说实话,我昨晚对开车,是一点记忆都没有。

  「你车都那样儿了,还怎么开?直接打电话,让车行过来拖车送去保修吧!现在这样开出去,满街的人都瞅你了。」江洪波说着,给了我一把钥匙,「车库里停着,你先开着,等把你车弄好了再说。」

  我接过来,也没感谢,就朝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江洪波追上来,拦住我说:「虎子,我十一点的飞机去北京,很重要的会议,你能等我回来不?」

  「我没事儿,」其实江洪波最了解我,他知道我这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和同情,「你回来我又生龙活虎,咱成天都去花天酒地。」

  江洪波肯定也猜出个六七分的,没追问我:「我开完会就回来,你回家等我。」

  「真不用,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开车回到家,屋子里空空的,只有赛文,见我回来,支楞起脑袋,它已经忘记昨天那个丧失理智的疯子,走到我跟前,亲昵地拿它的脸摩擦我。我蹲下身子,抓着它厚而温暖的皮毛,好长好长的时间,知道两条腿都麻了,想站都站不起来,我索性坐在地上,赛文钻进我的怀里,高兴地露出他的肚皮。这世上,只有这个小畜生,它的感情,简单,纯净,而原始,只有它,会与我不离不弃。

  人类进化百多万年,到最后,也只能在宠物身上,寻找永远不变的爱和依恋。

  电话去公司,跟杰西卡说,这几天我都不去上班,她很努力地掩饰内心的吃惊。江洪波的转移注意力疗法这会在我身上也失效,我连迈出家门的勇气都没有,恨不得自己有个壳,可以安全地缩在里头,直到伤口愈合,再意气风发,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我无法去想苏杨,无法接近任何和他有关的记忆,更甭提别人嘴里的传言里,他肮脏和不堪的过去。只要稍微和他碰触的一点点边缘。我的胃就会抽搐,心里是阵阵无法抑制的恶寒。我恨他,更恨他给我带来的挫败和痛苦,他让我佟琥第一次,感到活着,时间真他妈闹心的事儿。

  晚上快十点多的时候,传来门铃的声音,很执着,一声接一声,好似我不开门。他就会一直按下去,只有邹童才会干出来。没办法,我只好走过去。门外果然是他,好像是听到我走到门口,他说:「佟琥,我知道你在里头,赶紧给我开门!」

  这种戏码多么熟悉,通常情况下,门里的是他,我总是站在外头,想方设法,死皮赖脸地骗他开门。如今山水轮流转,老子也有这么一天啊!

  我打开了门,他似乎一点都不去怪我蓬头垢面的落魄模样,趾高气昂地和我说:「江洪波在北京走不开,让我来看看你。不过我,可得和你说明白,我不是来劝你的,」他横眉竖目。硬把丑话说在前面:「我他妈是来骂你的!」

  「那你就别进门了,」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不是什么君子,「我现在没心情听批评。」

  「你谁啊你,还不能批评了?我就非得进去。」

  我并没有打算赶邹童走,他在我家呆不长,因为他讨厌赛文的「狗味儿」。

  「你怎么回事,」他果然是来骂人的,「君子动口不动手,这话你没听过?就你们这些混蛋都他妈的衣冠禽兽,在外头混着上流社会,回家就跟流氓没两样儿!苏杨就算再怎么样,你能下那么重的手?」

  我抬眼瞅了瞅邹童,他瞪着我:「看什么看,我当然是去找过他!你有意见啊?」

  邹童在我对面坐下来,继续说:「他今天写邮件请假一周,我以为他病了,打他手机也不接,师弟却说他好像搬回宿舍,我就知道你俩肯定闹起来,我过去一看,这可好,给你打的鼻青脸肿的,你是不是和他奶一样,都是神经病啊?!」

  「他和你怎么说的?」

  「什么也没说,他和我说我还来找你干嘛?他要是能躲,都不带给我知道挨你揍的事儿。」

  「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你进来瞎掺和个屁呀!」

  「他和你傻了呀,外头那些不着调的流言你都相信,却不信苏杨?你脑袋是不是进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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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邹童那天不欢而散。

  我一直在家里呆着,顶多带赛文去散个步,看什么都心烦,厌倦,没意思,身体上只是觉得累,提不起精神。所以,当乔真在电话上说过来看看我的时候,被我一口回绝了。我他妈的就失个恋,也不用全世界人民都来「吊唁」吧?

  然而,当乔真带着一身的寒气,站在门外,笑着和我说:「我还是不放心,别撵我走了吧!」

  我再也不能拒绝他的好意和关心。

  乔真在厨房里忙碌,说要弄点东西给我吃。他打开冰箱,有些吃惊地发现,里面满满的,都是吃的,他肯定觉得单身男人,冰箱里无非就是啤酒和白面包而已。那些都是阿姨上回补充的,有的已经坏了,也不一定,我让她这段歇一歇。

  「这么多好东西,你怎么不吃啊?」乔真回头问我。

  「没胃口。」

  「我陪你吃,一个人没意思,两个人吃就香了!」他的态度简直和邹童天壤之别。

  乔真是厨房里的高手,我坐在客厅里,听见他是不是传出的响声,偶尔会产生苏杨在家的错觉。谢天谢地,乔真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会取悦我的人,他对苏杨的名字只字不提,让我们相处的下午,还算和谐安静。傍晚,他离开的时候,小心地问我,以后他还能不能来,我当然没法说「不能」。

  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我在壳里的冬眠到期了,终于还是要回去原来的世界里。推迟和躲避,都不能彻底挽救我的失败。这天,我上午回家带我妈出门置办东西,打算下午去上班,刚到公司楼下,杰西卡发来短信,说「佟总,苏杨在办公室等你呢。」

  她很机灵的,也没多问,只留一句,试探我的态度,我觉得女人在这种事情上,真是挺敏感的。

  我直接回她:「说我在外头开会,今天不回公司。」

  车子停在对面的「昆仑花园」那里,我叫了杯咖啡,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写字间的出口。不一会儿,苏杨走出来,离得远,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伤,是不是已经痊愈,但是他包裹在帽子和围巾里,即使没有好,旁人也看不出什么。他在公车站等车,穿着那件浅色短身棉衣,显得两条长腿好像是服装设计草图里的模特,美好得不现实。

  那辆公车是通他们学校的,他以前到公司找我,从来也不打车,都是坐那趟公车,后来和我在一起,方便的话,他都开我的车,他总是很害怕给熟人看到,影响不好。现在恢复到从前朴素的生活,他再也不用担心给人乱讲。

  又或者如今乱讲的人多了,他也不再那么在乎。

  奇怪的是,连续开走两三辆,苏杨都没上车,他直直地站在公车牌的旁边,揣着双手,目光低垂在不远的路面上,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我手机突然传信息震动,拿出来一看,是他的:「哥,我们谈谈好吗?」

  看着短短的几个字,我愣了几秒种,删除信息。

  苏杨还在车站,好象在等待我的回复。起风了,路上的行人都缩着肩膀匆匆而过,苏杨那么醒目而坚持地等在原地,好象根本体会不到迎风而起的严寒。我必须承认,有点儿坐不住了。不知道过了过久,苏杨终于放弃,他上了车,挺拥挤,我看见他高高的身影,挤到最后面的位置,靠窗那里站住,他一直低着头,可能还在看手机。

  我感觉细细的悲伤,弥漫上来。

  江洪波从北京回来,就一直「纠缠」我,好象怕我想不开似的,可我很快发觉,他说不定是利用这个千栽难逢的机会,想和邹童死灰复燃。邹童后来又找我说苏杨的事,这次,他态度温和多了,没有象上回那样,劈头就骂,江洪波当时也在,邹童是想让他帮忙劝我,但江洪波向来不会干预别人感情的事,他无非就是坐着听听而已,因此被邹童的目光不知杀了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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