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谈系列 II——鸫
  发于:2011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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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羽原本只是来帮忙制作护身符的工读生,听阿槻说是他父亲的朋友不知从那介绍来的,好像是个真正的灵能者的样子──,可惜我看不出来他究竟那里有灵能了;打扮的就像是新宿随处可见、追求时髦的年轻小鬼,虽然我的年纪应该不会和他差到那里去,但他一副就是很小孩子气的感觉。
穿著像杂志上会刊出的搭配,染著栗子色的头发......,神情总带著些被宠坏的骄傲。
对了,他还长的很像女生,长著漂亮的脸,细细的腰身。总之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很弱,又很任性。看到乌鸦飞起来也尖叫、货搬的重一点也尖叫,只差没有指甲磨到了也尖叫......,托他一直在尖叫的福,绘马的架子完全搬不开。
「你搬用力一点啦!」移动不了架子,很明显的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我的手上,我觉得我已经快被压扁了。但他还是持续的在尖叫。
「......呀啊啊啊啊!乌鸦不要过来啦!」
一边扯著衣服,虽然乌鸦们以很夸张的方式在对他大声吼叫著,但他也未免太歇斯底里了。三秒後他便丢下木架、迳自尖叫著往神社里逃去。
「唉。」我叹了口气,远远的望见阿槻与他擦身而过,往我这边走了过来。「阿槻,你来帮忙我搬一下吧,我再也受不了他了。」
「喔,你说扬羽吗?」
「对,他根本没有要帮我搬架子的意思嘛。」
「别搬了啦,我又没有要叫你做事。进来喝茶吧。」
阿槻笑道,他手上提著的,是镇上有名的面包店的甜点盒。「来吃吧,小穗你喜欢馒头对吧,我买了一排喔。」
可能是难得回到老家一趟吧,阿槻回来的感觉让我很放松。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很生气的要他先帮忙;但现在我深深的觉得与其和他吵架,不如多过些愉快的相处时间。
不知为何阿槻居然跑去报考北海道的大学。因为实在是远的太夸张的缘故,虽然是很不错的学校与科系,却也成为他无法回家的理由。
没有办法帮忙家里神社的生意,为了增加家里的收入,阿槻现在还在网路上开起了小小的网拍店家,卖一些他设计的很漂亮的神社护身符及纪念品。生意不错,冲著包装漂亮来买的人很多,只是有没有灵验这点,就不清楚了。
「你不要怪扬羽,他刚才缝了一整盒的护身符呢,所以有点火气了。」
回到神社里泡起热茶,扬羽方才在制作的护身符成品与材料散散的堆在走廊之上。一整箱全都是恋爱御守......,怪不得,现在可是情侣们所热爱的七夕,之後阿槻告诉我,这一箱的货都已经在网路上被订购一空了。
「听说是很灵验呢。对了,其实上一次的货也是他缝的;只是他是带回家做,之後直接寄去北海道给我。这次是我爸找他来这边......,总之货有点赶不完了,我希望是能在七夕前卖出越多越好。」
捏著各种颜色,上头写著恋爱御守的绣线小袋,我想起了里绪。他也很喜欢这样的小东西。
其实每次来到这间神社,我很少会不想起他。尤其是七夕的时刻,里绪曾经和我说过一件事,只是当时我没有好好的听进去。
『小穗,我和你说喔。』
记得那是小学的时候了,比我们相约去神社参拜的时间还要来的早很多;里绪有天忽然和我说,这是他的秘密。
『我发现有个大哥哥每年都会来找我。』
『啊?什麽意思?』
『就是......,我也不知道耶,可是我前几天有看到他,就站在我家院子外面。然後我昨天想起来了,我去年也有看过他。不过去年是在车站,他一直盯著我看。』
『我看你是认错人了吧,你常常认错人啊。』
『没有、我是说真的......。而且呀,』里绪那时皱著眉头,很不开心的说『都是在七夕庙会前......。』
七夕庙会,那是我们小时候的称呼,因为那时只知道庙会有得玩,却不晓得七夕是什麽样的东西。
里绪的父亲是个相当严厉的人,里绪相当的怕他,也怕自己的母亲。里绪小的时候一直想去七夕庙会玩,但他的父亲不准许,我们也没有办法。
之後里绪便没有再提起过那个男人的事情了,我也没放在心上,直到里绪失踪之後才想起。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就连我都不觉得有关系了,警察当然不列入线索的范围中。

而里绪的父亲之所以不让里绪在七夕时到庙会玩乐的理由,我则是在更久一些後才明白。
里绪的母亲,不是他真正的妈妈,而是父亲再娶的继母。小时候他们不敢给里绪知道,怕会给他带来不好的阴影;里绪真正的母亲在他还在襁褓时便去世了,祭日是当年的七夕。
所以我们总要选在七夕的前几日,前往神社参拜。
里绪的继母对他不是很好,在自己是继母的身份表白之後,就更加变本加厉的冷淡里绪。七夕是情人们结合的日子,却是里绪与真正的母亲被拆散的日子。
如果当年里绪见到的是个女人,应该会很惊悚吧?

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里绪究竟去了那里,我们一点点的线索都没有。我唯一可以说的上是线索的记忆,是最後一个见到他的人,就是当晚与他同去神社参拜的我。

「你喜欢的话,就拿几个去玩吧。有很多种颜色喔。」
看著我把玩起那堆粉红粉紫的漂亮护符,阿槻从箱子里头捡出了一个白色的递给我;我伸手想接过,他却收回了手。将护身符的带子拉开,直接将白色的御守挂在我的脖子上。
「祝你恋爱顺利。」
将细绳从手中松开,阿槻将双手放在我肩膀上头。
「你这样好像在举行什麽......,结婚典礼?」
「像吗?」
我说不出来是那里像,但总觉得每次再见到阿槻,他都有些微微的改变。人在外地的他,过著完全没有我在其中的生活,与这个小镇神社截然不同的生活圈......,他在身上夹带了些外地的气息回到这里。他嗅不出来,一直待在这里的我却很容易的能够察觉。
有几次我真的觉得,阿槻并不是很想回到这个小镇。在北海道的他过著我所不知道的生活,但我想阿槻不管去那里都可以过的很好。
只是他愿意待在那一边的问题而已。
越来越少见面的我们在七夕相约、以前是我和里绪相约,但里绪已经不在了,有时我会想像,在某个七夕节前接到阿槻的电话,说他不回来了。
「谢谢。」我捏紧他给我戴上的护身符。将手中原本拿著玩的护符交还给他。
「那你也戴一个。看灵不灵验。」阿槻说好,打赌似的将自家生产的护符塞进皮夹里。

七夕 四至二

没隔多久扬羽踩著喀拉喀拉作响的木屐,从神社里跑回了这边;望见我们俩人坐在他的工作场所喝茶吃点心,他看来相当想加入的模样。
阿槻当然不会拒绝他,当然我也是。只要他不要歇斯底里的一直尖叫,我相信不管有什麽事情都很好解决。这里没有他讨厌的乌鸦,真的是太好了。递过仙贝给他吃,我们三人莫名的聊起了天来。夏日阴暗的午後飘下了绵绵的细雨。话题从八点档转到银座的餐厅,最後聊回了这间神社,还有扬羽。
「听说你是灵能者?是......,看的到幽灵吗?还是有什麽特殊能力?」率先发问的是我,毕竟我还是有些好奇的心态。
就算扬羽一口否认也没有关系,但他的回答倒是直接的让人有些不敢信任。
他说对,他的确是。可是幽灵这些东西,他不怎麽擅长,但有认识很擅长的人。
「那......,」我开玩笑的试探了起来「你找的到里绪吗?」
原本呆望著雨景的阿槻,沉默的转过脸来。扬羽不可能会知道我们与里绪之间的关系,也许是提到了里绪的名字,让阿槻有些不舒服。
「你要找『里绪』?『里绪』是人的名字吗?」
扬羽没事一样的抓了抓头发,表情像是便利超商的店员在寻找架上的货品那样的感觉。非常非常的自然,他好像真的知道『里绪』在那里。
「对,是我一个朋友。我想找他。只是不知道他在那里。」
「这样啊......。我看一下喔。」
原本以为他可能会拿出什麽灵占板,或是要求什麽通灵仪式之类的,但他只是走近了些猛看著我的额头。他身上有种淡淡的甜味,好像是花香的清甜;凑近的时候我才发现。
奇特的工读生,据说是灵能力者、受到阿槻父亲所信任的这个少年,拎起放在玄关里的拖鞋,从走廊跳进了院子里。
淋著细雨,他就这麽走进下的一片朦胧的粉绿色细雨之中,安安静静的往前方走去。没有一丝的停顿犹豫,最後在穿出了院子与庭园之後,他停在我们方才搬的要命的绘马木架之前。
周围的乌鸦很奇怪的,全都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几乎听不见的雨声。扬羽将手伸入一整堆的绘马中探寻了起来,很快的他拉出了其中一个绑在角落的绘马。
我没有办法明确的说清楚我所受到的震惊,我几乎以为他是拿某些下三滥的魔术来等著我出糗;但扬羽的手中捧著的那个陈旧绘马,上头写著的名字是里绪。
森山里绪。那是他的字迹。
※※※※※※※※※※
那是一张我从未见过的绘马,上头很简单的写著「请原谅我」。之後签下了森山里绪的名字。
「这种样式的绘马是去年才订做的,为什麽......。」
阿槻看著那张绘马,同样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晚上阿槻的爸爸原本要带我们一起去镇上吃烧肉,可是因为这张绘马的关系,我们俩都说不想去了;所以阿槻的爸爸只带了扬羽去。
找不出绘马之上有别的线索,但很肯定的是──去年里绪有来过这里!他买了绘马,然後写好挂在架子上。
「我不懂。」为什麽里绪要做这样的事情。为什麽他消失了,他究竟去了那里,知不知道我们因为他的关系,过了很长一段的难过日子。
没有任何的理由就这麽失踪了,他失踪的前几个月,他的父亲不断的前来我家与阿槻的家里骚扰,一口咬定是我们做的。里绪的朋友的确就只有我们,他找的对象是正确的,但我们都不是让里绪失踪的原因。
阿槻那时差点被高中给退学,神经兮兮的学务主任一口肯定是阿槻犯下了性侵绑架里绪之类的恐怖罪案,要求校长在事情爆发前将阿槻处份掉。
因为阿槻的确有过纪录,在学校的角落和同学亲热;其实他说只是接吻,吻的过头了所以衣服弄的很乱,才没有那麽张扬的敢在学校里做那档事。但他吻的对象是隔壁班的男同学。
那个男同学是个资优生,学校捧他当上了学生会长之类的职务,赌定的要他上东大、为校争光,结果爆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的家人替他办了休学,从此失去了连络。
应该算是被贴上标签了吧,在小镇里有些店家在阿槻去买东西的时候,虽然嘴上不说却在背後指指点点。
有时就连我也会被有意无意的问上几句;你还和那个阿槻在一起做朋友吗......?你不要和他靠近啊;之类云云的明示暗示。很伤人,但也没有办法。
里绪很崇拜阿槻,当年也是因为这样阿槻才会倍受怀疑。

但我知道阿槻真的不是凶手,因为捧著这张绘马,坐在走廊上动也不动的他,现在正隐隐的在忍耐著泪水。
「里绪他......,还活著,太好了......。」
「阿槻。」他颓丧的靠著纸门,我知道他哭了。
「穗,里绪有来过这里,他有来过......,为什麽他不来找我们?」
我也不清楚。我要是可以告诉阿槻就好了,因为我自己也想要答案。
而扬羽真的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吧,失踪三年的里绪的线索,他居然凭空就找了出来。他是这个故事接下来之所以不可思议的推手。
我们现在知道了,在去年之前里绪都还活著。但之後我们想再去问扬羽有关里绪的线索,他却走来走去,都只有找到一些镇里头和里绪相关的东西。
「怎麽会这样呢,明明就应该要找到人才对呀。」
嘟著嘴巴,他一下子就说他走的好累、不要再找下去了。但他找到的东西已经多的吓人,像是里绪父母以前住的地方,有著里绪藏起来的小盒子,还有藏在学校图书馆某本书里头的信纸、送给文具店老板的卡片......,还有几样东西,是我们想都没想过的。
像是里绪的亲生母亲的坟墓。
位在邻镇边缘的小小墓园,我们认不出这个墓碑究竟和里绪有著什麽样的关联,但扬羽坚持说他不会弄错。在向墓园管理人查证之後,才确定这个墓碑是里绪的母亲的。
里绪的父亲与继母在三年前里绪失踪後,便搬离了这个小镇。继母那时已经怀了孩子,他们俩似乎是想要离开这里、忘掉里绪去过新的生活。
墓碑的状态看起来很糟,似乎很久没有人打扫上香,前面就连枯萎的花都没有。看来在他们夫妻搬走之後,鲜少有人再来打扫。

在闷热陈旧的墓园管理室等了很久很久,我几乎就要体会到这些亡者躺在地下苦闷。老老的管理员才慢吞吞的找出了登记簿,上头有著每年参访者的姓名纪录。
虽然没有看见里绪的名字,我与阿槻却找到了一位与里绪母亲的旧姓相同的男子。
阿槻和里绪已经完全没有实质上的血缘关系了,至多只是名义上的远亲。就像是远方嫁出去的婶婶的夫家的侄子这样的关系,非常的远。幸好阿槻的父亲还记得里绪母亲的旧姓,才得以从名簿上调出资料。
顺著名簿上的名字,我们向管理员查出了下葬时所填的亲人名单。一位是里绪的父亲,另一位则是我们从名簿上找出的,里绪母亲的弟弟。
「说是她唯一的亲人......,」老管理员伸著皱皱的手,在闷热潮湿的管理室中,泡上半冷的麦茶。「我记得这个男的,他每年都会过来,对了......他总是问说,有没有人带小孩子过来。」
「小孩子?」
「应该是那女人的小孩嘛,我也不记得了。可是他每年都有问所以我才会记得他呀。带小孩子来扫墓的那麽多人,我哪里记得住呦。」
「小孩子是指里绪嘛?」
我猜测,那男人也许是希望看见自己的姐夫与侄子。阿槻颇同意我的说法。我想再从老管理员的口中问些有关那男人的线索,但转头翻阅登记本的阿槻,用力的将我拉了过去。
「等等......穗,你看。」
他指著那男人的名字、每一年他进入墓园的签名。全部都是七月七日,七夕的日子。
「你以前是不是说过,里绪的母亲是七夕过世的?而且,他说七夕时有个男人跑来看他......?」
「对,不会就是这个人吧?」
「我想应该没有错,在车站还有家里见到他的话。我想他是特地去找里绪的。」翻过每一年的纪录,去年,前年,他都没有出现。应该说,直到三年前为止,他都有继续前来扫墓。
「老伯伯,你可以给我这个人的资料吗?电话地址之类的。」
「这不能随便给你──,没差啦。不要说是我给的就好了......。」
「老伯谢谢!」
可惜的是,老伯手上的资料是里绪母亲下葬那年的资料;不管是对方的地址和电话都已经不在了。但事情已经很肯定,绝对是这个男人带走了里绪。只是为什麽里绪要和他一起走,他大可告诉我们──。
「穗,我一定要把里绪找回来。」
阿槻很坚定的,如此说著。

七夕 四至三

和阿槻的父亲一起赶到医院,幸好阿槻的伤势没有危险。他去寄货返回的途中遭到袭击,阿槻的脑震盪相当严重,晕到他几乎没有办法讲出完整的话。他说他什麽都没有看到,只记得有人从後打他的头。
打第一下时他还没晕、却已经顺势的被搁倒在地上,於是对方又狠狠的补上一棍。阿槻晕死了过去,虽然身体其他的部份没有大碍,但因为是脑部受到重击的关系,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发现阿槻的鱼店老板将阿槻送去医院。阿槻的父亲拼命的向老板道谢,警察倒是异常的冷淡,自从里绪失踪之後,他们一直都有在注意阿槻;这也许是他们意料中的事情吧。
窃窃私语後离开的警察与医生,我留下来陪伴阿槻。他闭著双眼断断续续的说不出话来,可是很吃力的还是想告诉我,七夕那天一定要去找里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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