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鬼记(出书版) BY 卫风
  发于:2011年03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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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 鬼】
记声色迷眼,生死离乱,红尘滚滚。
一切都是身不由已,心不由已......。
当年寒风带了他回来,师尊正式收录之时。
便叹道:「尘静而心未静恐前路茫茫。」
因赐他名为静。

【第一章】
「六郎走了?」寒石手里的笔稍稍顿了一顿:「怎不拦著他?」
下跪的人答:「六公子的封印破开了,小的们拦他不住。」
寒石的一个「剑」字只写了半边,道:「白长老知道了麼?」
「长老闭关未出,还未去禀报。」
寒石点点头道:「先不要和他说起。让北斗他们去找一找,找不到的话,再回不迟。」
那人叩了头,慢慢下去了。寒石把笔往架上一搁,也没了写字的心绪。
寒静还能何处去?不过是寻那人去。这一份痴心,师尊早也明了。当年寒风带了他回来,师尊正式收录之时,便叹道:「尘静而心未静,恐前路茫茫。」因赐他名为静。
静果然当得其名,刚进门的十年之内,便是在师尊面前,也是一言不发。
寒石仰头望著苍穹,天空是最为公平,无论是仙山雾海,还是冰狱寒泉,看它总是一般的澄净如水晶。
他茫然站了半日,师尊云游前,已经算到六郎的劫数不远,白长老亲下的封印,令他在泉底修炼。
他到底还是要去。
或许师尊已经料到拦他不住。该来的,总是躲不掉。
只是......七月,静也是明明知道七月是他大忌,硬是要破功伤气也要去。
师尊说,前路茫茫......
难道,静他回不来了么?
扬战不记得他杀了多少个人。
昨天仿佛是十七八个,今天好像是二十余个。
越杀越是爽利,越是收不住手。那红的,腥的,甜咸的气息一天接一天的,从无间断。
白道不能容他,黑道也不能容他。
他摸摸腰里,干粮早吃完了,他用脚尘挑翻过一具死尸,也没摸到什麼东西。
银子有几锭,又不能止饥。翻到第五个身上,才找出两块面饼和干肉来,已经让那人流的血浸湿。他皱皱眉头,早知道这死鬼身上带著干粮,刚才就该一脚踢死他,而不是当胸捅他一剑。不过带血的东西他也不挑剔了,坐在地上大口大口撕嚼。
忽然有脚步声,很轻,很慢,从林子那一边传来。扬战一边囫囵吞咽,一边握紧了刀柄。
那声音越来越近。忽然眼前一亮,一个穿白衣的少年从树后转了出来,系著青巾,拿著折扇。扬战的刀头向下,雪亮的刃上不沾一滴血,却杀气逼人。
那少年对满地死人却视若无睹,径向他走过来。扬战看他样子瘦弱,可眼神竟然凛然无惧像清水一样,倒不敢小瞧了他。杀气慢慢凝起来,那少年忽然说:「阿战。」
扬战一怔,除了早死的师傅,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他手顿了一顿,说:「你是谁?」
那少年脸上带著淡淡的忧愁,声音清脆:「我是静迁。」
扬战一刀便硬斩了下去。这少年太诡异,而他确实他并不识得他,他记性好得惊人。功夫大成下山那一年,将曾经对他不起的人一个一个找来杀了,那在暗夜里强暴娘亲和姐姐的人,一个也没有漏下。他记得每一个的体貌,每一人的声音。
那少年身形向后飘退,姿态极好看,扬战竟然辨不出那是哪一家的功夫。手里稍缓,那少年说:「你现在不能杀我。」
扬战觉得他要么是有个极大的阴谋,要么是个武功很好的疯子。他不怒反笑,这少年功夫很好,他轻身功夫恐怕是及不上他,刀又垂了下来,说道:「那几时能杀?」
少年说:「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让你动手。」
满地的尸首横七竖八,扬战一身是血,像是从地狱火口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越发觉得这少年难测,说道:「你离我远些,别把疯病过我身上。」
他回身就走。那少年一直不疾不徐跟在他后头。他快他也快,他缓他也缓。扬战本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这时却也觉得背上有些发毛,不知道这人什麼路数,又所为何来。
天渐晚了,扬战在树下横卧,那少年便远远的坐在一株大树的横枝上,稳稳的卧著。扬战睡到中夜,无声无息的爬了起来,行到近前,猛然跃起身,长九破空向他头上便砍。
那少年忽然身一侧,像是不慎跌翻,滚下对去,扬战猱身扑了上去,那少年身在半空,袖向后一扫,扬战只觉得一股大力推来,柔和浑厚,迫得向后翻身后跃。
「阿战,我说了,你现在不能杀我。」
他立在树下。月光下树影婆娑,那少年站在暗影中,周身似有淡淡的萤光一般,面目秀美动人。扬战已知是杀不了他,索性把刀向地下一掷,道:「你是天山派不是?要杀便杀,我可不知那东西的所在!你别枉费气力!」
少年只是看他,末了轻轻叹气,说道:「我要那东西无用。你不必这样。好好睡一觉,养足气力明天还要行路。」
他身子轻飘飘的向上腾起,又卧在适才那根横枝上。扬战打定了主意,这人要是想著一直跟著自己便能找到那东西,可是打错了主意。自己的命本来就是又硬又贱,就是这人动手又怎麼样?他手上杀的人也够多了,此时死了也不算有亏。
他躺下又睡。
一早起来再行路,那少年仍是默默不语跟在他身后。一清早天都是阴的,半晌午下起了急雨,似瓢舀盆泼般,登时将身上打得透湿。扬战夜里睡得不稳,昨天被南海帮的人击中的胸口又隐隐痛起来,这时也觉得辛苦。
那少年无语的紧跟著,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大水,像是只剩下了这两个人在荒洪世上。
雨帘中忽然远远望见一角飞檐,扬战心中一喜,大步过去,是一间小小的庙宇模样。这里如此偏僻,能有片瓦遮头倒真意外。那庙里甚是干净,不像是荒的。只是空空如也,供桌神台神像都没有。扬战久历江糊,觉得这庙透着古怪。然而左右看了,又动功探查,却也并没有一点处坐著。他身上衣料单薄,湿透了像蝉翼样贴在身上,头发也都尽失了。扬战檯眼看他时,乌黑的几茎头发蜷曲贴在雪白的颈子上,黑白交映,白的更白,黑的更黑,端的是如玉雕的一般。他久不近妇人,这时心里没来由的一动,下面热热的硬了起来。
大雨打在屋瓦上哗哗作响,耳朵里让这雨声灌得满满的。扬战觉得嘴里干渴,走到滴水檐前,张口接著雨水,连连吞了几口。再回头时却愣著,那少年把湿透的青丝解散了开来,乌黑闪著水光,披满一肩。扬战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这人的样子,便像是见过一般。但他心里又十分清楚,自己确实是没有见过他的。
那少年不知从哪里摸出块帕子来慢慢擦拭发梢上的水珠。黑发略显凌乱的蓬蓬足一把。
扬战忽然大步走了过去,下手便按著他头,将他头发从顶心处分开向两边拉,密密的发根处露出一点红印。
他胸口像被重锤猛击!他明明是没有见过他!他却怎麼会突然认定他的头上有一粒红痣?
「阿战?」那少年仰头看他:「你叫我的名字,好么?只叫一声也行。」
扬战愣在那里,这人的目光里多少温柔,多少缠绵,他一辈子也没有见过样的眼光,可是却又觉得他分明见过这眼,更见过这眼神。那温柔的明眸里透出一点淡淡的愁苦,冷而远,扎著人有些痛。这痛像是初尝,可是骨子里也觉得不是第一回。
他慢慢弯下腰来,唤了一声:「静迁。」
那少年身子一震,手轻轻探上来,抚摸扬战的脸庞,轻声说:「阿战,我很想你。」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杨战却像著了魔一样,恍惚地说:「静迁,你要当心。」
话一出口,少年的眼中射出极亮的光彩,扬战自己吃了一惊,不知道那话从何说起,怎麼说出了口的。他二十余年间什么惨事异事都见过,却从没有像眼前这样诡异而销魂的情境。
少年缓缓和拉开衣襟,身子便一分一分地在扬战眼底裸了出来。雪白的,秀媚的。
他来不及抽身后退。那少年的手臂圈著了他的头颈,微凉的唇贴上了他的。
陌生,又觉得熟极。手下的滑腻,口中的清新,热的手冷的唇柔的臂细的发......样样都生,却也样样都熟,扬战将他按倒在地,分开他两腿,身子覆了上去。静迁在他身下细细的叫出声来,雪白的脸上透著红晕。
天地间大雨哗哗的下个没停。
扬战吐出一口浊气,将怀里的少年推开了。
静迁也不吭声,自己抹拭了腿间的污渍,又把散在地上衣裳慢慢扯了,盖著身子。
扬战看他低著头,黑发间幽幽飘落了一绺,依稀记得是刚才炽烈时被自己给揪扯断了的,心里烦闷中,又有些松软。静迁抱著他的衣裳坐著,纤长的小腿在那冷湿的地上,有些瑟瑟发抖。扬战想说句话,又不知道说什麼。他快意思仇,杀人无数也不皱眉,眼下心里乱纷纷的,也不知道想些什麼,也不知道要想些什麼。静迁愣愣看著庙门外那茫茫的雨,一个字也没有再说。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那雨声渐渐变低了,看辰光像是到了午后。扬战衣服半干,便胡乱穿了。静迁跟在他的身后,仍然像个飘忽的影子,无声,无息。

【第二章】
堪堪天色将黑,眼前开阔起来,山凹处有个小小的村落,炊烟袅袅,在暮色中弥散。
扬战看上的血迹已被大雨冲没了,便向那处走。村头上一个樵夫正卸身上的柴,扬战摸出碎银子来,上前说:
「在这山里迷了路了,想在这处借宿一晚上。」
那樵子面目忠厚,连连应著,叫他屋里人给烧水做饭。扬战熬了一天一夜,热水灌进嘴里,不由得长长的舒一口气。静迁坐在床沿上,低著头也不动也不言语。
扬战喝了两碗水,也给他倒了一碗。静迁看那递到面前的碗,嘴唇动了几动,却说:
「我不渴。」
扬战平生除了对授业师傅略低一低头,这一辈子再也没主动给人端过一次茶水,却不想碰了个钉子。
胸口闷得难受,
自己仰头咕咚咚把那水喝了,将碗重重在桌上一顿。过不多时饭来了,不过是粗面的团子,烫过了两把青菜,还有两个煎得油汪汪的鸡蛋。
扬战吃惯粗食,看静迁坐在那里没有要来吃饭的样子,当他是看不上,挑剔这饭粗砺。索性自己放开了把饭菜吃完,抹抹嘴,躺倒就睡。屋里只一张炕,静迁发了一阵呆,慢慢挨在他身边睡下。
扬战一时没有睡著,只觉得自己像掉进了迷雾里头,哪里都没光亮,哪里也都没有路途。身边这贴著睡著的人,站在雾的的那一头,他看到了,可是摸不著。
扬战平时入睡都十分警醒。觉得身边的人动了一动,他在暗中眼微睁开一线,身子却不动,想看他耍什么花招。
静迁轻轻坐起了身来。他身子瘦,动作又轻。扬战心里怦怦直跳一时既盼他是对头,好爽爽快快的打杀一场做个了解。一时又怕他真的是对头,这一日一夜,他经历了从未有过的心慌,诡异,情潮和柔情,他心慌也害怕,又隐隐的怕失了去,再也不会重来。
静迁轻轻拉开了门,闪身出去,又将门合上。扬战运功凝神,双耳登时灵敏无比。听得他脚步细碎悉悉簌簌的越走越远,然后停下了脚。忽然外面起了风,寒意像是变得极重,一人声音极轻,说道:「六师兄。」
静迁道:「灵儿。」
那人声音很细,像是未成年的稚子:「七月里师兄不可以出外,师尊说的话,师兄也不听了么?」
静迁静了片刻,说道:「二师兄知道我在这里了麼?」
那人说:「他们不知道,二师兄连白长老那里也没让说,只叫北斗他们找你。我知道你定然会来这里。」
风声作响,他们余下的话使听不清楚。
渐渐的风小了些,静迁又轻手轻脚的走回了来,在炕沿上躺下。扬战心里不知道是个什麼境况,知道和这人再牵扯一定更不可收拾,但是昨天一刀没能砍死了他,已经知道他功夫极好。心里却隐隐知道。就是今天武功胜过了他,一刀能将他杀了,恐怕,也不能像昨天那样俐落的把刀劈下去。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身边静迁呼吸之声渐渐沉稳。
天际还是黑的,静迁便起了身,唤著他道:「阿战,我们上路吧。」
扬战只觉得自认识他来,没一件事不怪异,没一句话是合情合理。天这样黑,山路能瞧得清楚麼?只是他也没有心绪再睡,便披了衣起来,从枕畔抓起了刀,两个人推开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扬战只走得心里窝火。
不好好儿睡到天明,再吃些东西,他都不急,他急什麼?
这个静迁就不像个活人,走路声息和没有也差不多,不吃也不喝,行事不合情理。两人攀上了一座陡坡,天边已经泛白。扬战停下脚来深吸一口气,偶然回过头来。
身后一片浓雾,隐隐约约的,全是树林荒野。
他不经意的跺跺脚上的露水,却忽然猛檯头。没错,身后是一片树林荒野!
静迁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在身边说:「不想让你看见,你还是看见了。」
扬战手脚冰凉,向后猛退了一大步,死死盯著静迁。静迁站在早晨的第一道太阳光下面,眼里带著淡淡的忧愁,轻声说:「那里是荒坟岗子,昨天我们见的,原都是鬼。」
扬战要待不住,可是昨夜的事还历历在眼前。而身后那村落也真的凭空不见。
「你不要怕,他们生时也只是普通山民,你身上煞气重,他们不敢近你。昨天我们吹了灯,他们就躲到别处去了。」
扬战重重掐了一下掌心,这些野鬼怪谈他原也是听过,只是从没经历过。眼前的人在阳光下明明是有影子,并不是鬼,他却觉得他比昨晚所见的要可怖可惧。静迁看他脸上的神色,眼神渐渐悲凉,道:「你也不会害你。阿战,你不要怕我。」
扬战看他那一片凄凉的眼神,心里忽然安定下来,问道:「你也是鬼么?」
他听说鬼怕日光,而且无脚无影。静迁却是活生生站在大白日里,想著他必定不是。人生而异能,有些人便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也不是没有的事。却不想静迁静了一刻,说道:「我是鬼。」
扬战只当是听错了,静迁看他面色,又说:「我是鬼,已经死了一百九十九年,到了七月十六,就整整两百年了。论道行,我比那些野鬼散妖强了许多,所以不怕日光。」
这一日扬战再没说一句话。他不说,静迁自然也不说。两人走到了大路上来。扬战有些神不守舍,和几个商人模样的擦身而过,忽然其中一人抽了兵器便扑了过来。扬战不及拔刀,伸手在刀头一按,鞘子那一头弹了起来,正戮在那人腰眼。那人哼了一声,手臂上没了气力,那一下便没刺下来。
四周杀机陡盛,那些人全扑了过来。
扬战一声呼哨,拔刀在手。忽然眼前白影闪动,不知哪里来的寒气割得面上生痛,耳边听得兵器堕地之声,那白影一闪即没,他看到适才那些偷袭的人静静倒在地下,身上一点伤痕血迹都没有。静迁垂著手站在那些人之间,脸上有点淡淡的怅然,低头看看双手,慢慢向扬战走过来。
他眼睛深黑不见底,扬战心里却一点儿也不害怕。
「阿战,你以后别杀人了,行么?」
他当时,那样说。
「你以后别杀人了,行麼?」好像许久之前,就有人这样说过。撕情斯景都像是在哪个戏台子上唱过的曲,排过的戏,远远的看见过,现在又看到了。
他冷冷哼一声道:「我不杀人,人却要杀我。现在地上这些人,我要是没有还手,早让他们砍死了。」
静迁垂著头不说话。扬战只觉得明明他是没有道理,却能做出一副有理又受了委屈的情状来,心里说不出的闷,转头便走。静迁便遥遥跟在身后不远。
扬战真不知道为什麼大白日里见鬼。这鬼不要人命,却比要命的还缠人。
两人又回到了昨日那样,他走,他跟著。他停,他也停下。他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这一天的晚间投突在客栈里。扬战不理睬他,要了一间房。静迁跟在他身上上楼,扬战却将门一关,把他挡在了门外。
他腹中饿了,开门欲下楼下,便看到静迁靠在门旁边,一双眼幽幽的看著地下。扬战大步走下了楼,等他吃了饭再上来,静迁还是那姿势站著,似乎一动也没动过。扬战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和这不知是人是鬼还是什麼不知道的玩意儿搅和,关了门自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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