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鬼记(出书版) BY 卫风
  发于:2011年03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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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静的行止不妥自然被发现,他被囚了起来,东家的人打他逼他,要他下手害你,他受尽了苦楚,却一直不肯。东家的人另出一计,使另一个与静交好的少年偷偷来探他,假意要救他。静他那时苦痛难当,实在熬不得,请那少年托转一封血书。那少年一口答应说晚间将静带出去与你相见,你便可以和他一起远走高飞。
「可那少年走后,静的妹妹偷偷来放静出去,告诉静说他们已经用他的血书去诱杀你,然后便要趁夜下毒再血洗西村!静跑了出来,去那所书的地方找你......」
寒石低低叹了一口气:「你已经死了,静答应你要保护西村,竟然捉住东山的巫师,迫他讲了一个法子,那便是锁魂之术了......我曾经三下地府,找那拘押受刑的恶鬼问静的生前之事,各人所讲都是一般无二。扬战,静他虽然有错,可是也不是错得不能原谅。便是在身份一事上瞒你,也是因为心里喜欢着你。至于西村的人,虽然壮年大多在抵抗时被杀,老弱妇孺却因为静的牺牲,暂时被转移到了千里之外......静他便是错过,他受的苦,他做的事,也足可抵回来。
「你好好想一想,静在此事上并没有真的错处。他的生身不能自择,如果当日你恋上的人不是他而是旁人,难道东家的人便寻不到空子暗算你了?一样是可以,这与静的身份并没有太大关系。静从小一人独居,东家的家长不肯承认他,静连个姓氏也没有。遇到你之时,他也并不知道你是西村的人,他甚至不知道山外的那些仇怨。
「后来他在东家受了多少刑责,始终不肯答允加害于你。东家的人对他狠毒如对陌生人。你和静一场相识,倾心爱过,难道你便不能相信自己的眼光,难道静就那么不值得你爱?」
寒石看扬战呆若木鸡般坐着,轻声道:「人生匆匆,转眼百年。那些旧事,静始终不忘,这一份情实在是令人叹息。他这二百年来根本也不似活着,心心念念只想把欠你的还你,他终是觉得是他害了你。现在他虽然还没有化为散沙,不过是因为我将他冻了起来,倘是解术,他会立即便化为乌有,连魂魄都无寻处。扬兄当知我没必要虚言诳你,今天说清楚前事,也只是想扬兄明白。你......命中煞气太重,皆因当初含怨负屈而亡,是以一次一次轮回皆刀凶不断,杀孽太重,不得善终。若扬兄想明白了,以后不再恶念丛迭,我现在便可以送你回去,还可保你此生安享天年。至于来世,还得要扬兄自修。」
扬战怔了半晌,一言不发,艰难的道:「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宽容?」
寒石淡淡地道:「我下令把六郎封进泉底的时候,他还死死拽着我的衣角不松,那眼睛里的神色,就是石头做的心看了也要碎裂的。我认识他两百年,从没见他有如此伤痛的眼神。他讲不了话,也知道求别人没有用处,唯有求我。他知我信我,我焉能负他所托?扬兄若是想明白了,我这便送你走。等我师尊师弟们知道了,你恐怕不能生离此处。」
忽然门外一人冷冷的声音道:「我已经知道了。」
白影闪动,一人便凭空现在室内,手扣在了扬战的喉头。寒石脸色不变,道:「尘弟,六郎生死未卜,若是他醒了来,知道此人死了,恐怕也不能再活。」
那人冷冷一笑,反手重重在扬战胸口打了一拳,扬战只觉得澎湃的寒流冲进体内,剧痛难当,身子向后退了一步,脚牢牢撑着身子,竟然未倒。那人收回了手,轻轻皱了皱眉,说道:「倒是硬骨头。」
扬战只是苦撑一口气,一字一字向寒石道:「我要见静迁。」
寒石眼望着他,眼底是一片明了苍凉之色:「他现在在泉底,你见不到。便是见到了,他也听不到你。」
扬战咬牙道:「我要见他。」
寒石轻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真是冤孽。」伸手扶住他。扬战只觉得眼前陡然一黑,身子悬空,像是被旋风几下里硬绞般,骨头格格作响似要碎裂。他眼前金星乱舞,头脑中一阵阵昏沉,忽然那风消了去,脚下踩到了实地。他睁开眼看,却见四面蓝莹莹的光彩流动,头上身上脚下都是光,却不知那光出自何处。
寒石指着脚下道:「静便在那底下。」
扬战身子一矮,跪在了地上,趴着向那底下看。那蓝光氤氲,什么也瞧不见,他用手去抠去扒,那寒冷的蓝色的水晶似的地却是一点也动不得。他动作急躁起来,握拳重重的砸敲,只击得几下手上便破皮流血,叫道:「静迁!静迁!你出来!出来!」手骨咯嚓一响,似是断了一处。他恍若不觉,仍是砰砰的一声接一声的猛击,血随着那上下起落的动作飞扑,溅得四面一点一点的艳红,在那雪蓝的四壁上触目惊心。
寒石望着他,又抬眼看看上面的虚空,口里喃喃道:「人生自是有情痴......」他袖子轻轻一拂,扬战身子颓然向前栽倒,人事不省。
「静,其实话早说清楚了,岂不是好......一意的觉得自己做错,可现在呢?
「你痴,他傻,两个人......真不知道是谁欠了谁的,这样的相逢,是劫还是缘,实在难料。」
他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扬战,轻叹一声:「你们要在一起,我就送你去和他在一起。」
他立了半晌,右手在空中虚晃,扬战身下那比金石还坚硬的晶体忽然软散开去一个圆圈,雪蓝如水,轻轻的荡漾。扬战的身子向那底下直沉下去,转瞬间没有了踪影。
寒石慢慢蹲下身来,手轻轻拂过,那晶面又回复了硬滑。
「只看老天开不开眼吧......」
xiaoguiaiqiqi
自寒石将寒静扬战二人封进泉底,已经十二日。
仍然没有寒泉宫主的音讯。寒石日夜不停地发出信息去,却都没有回应。寒风安慰他说,恐怕是师尊这一次走得远了。可看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他心中亦是焦急难当。寒尘率领着北斗一支只怕是能找之处都找了,寒非寒易也早早赶了回来,可是谁也没有消息。
寒石脸上平静,心里慢慢凉了,这已到了第十四日的傍晚。
寒风进得屋来,寒石正拈着一枚晶莹的棋子,坐在窗边。外面最后一抹残阳照进来,映得那棋子像一滴血凝在他指间。屋里寒意很重,寒风在他面前坐了,一时找不出话来说。
寒石慢慢把那棋子放下,看着寒风道:「四弟,恐怕师傅是找不到了。」
寒风到这时也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来。寒石的脸在斜阳中显得分外憔悴,最后那一点日光也不见了,屋里黑了下来。寒石站起了身道:「你跟我一起来罢。」
泉上那蓝莹莹的寒气一如昨日,寒石笼在袖中的手轻轻握紧了,说道:「四弟,同门中我的功力最高。师傅走时又将六郎托付给我,虽然此事极险,现在也只能一试。」
寒风嘴唇一动,却说不出话来。寒石抬眼看他,说:「你为我护法。」
寒风道:「我叫他们也下来。」
寒石摇摇头道:「这事我没有把握,他们便是来了,也只是徒扰我心神,不必去唤了。」
寒风知道此事凶险,多叫了人来也确实无益,点了点头,伸手张开了一张无形的结界,将此处封了起来。刚刚布好,便有一股气打在界上。寒石恍若不闻,寒风回头看了,道:「姚长老不用试了,我的界除了师傅,谁也击不破。」来人是四长老中的姚钧。
姚钧身形飘飘,被弹在界外,他相貌极秀气,现在却是一脸急色,道:「你们两个功力不够,快停手别胡来。」
寒风道:「行与不行,也得试他一试,难道眼睁睁看着六郎就化为了乌有么?」
他抬手又上了一道紫光,姚钧的下一句话里面便听不见了。姚钧恨了一声,反而静了下来,三指向空,流光连闪,不多时四长老中的白邑也来了。只是里面的动静他们看得清听得清,外头的动静里面的人却是听不到看不清。白邑只一眼便看出情势来,道:「他们两个功力怎够?」
姚钧与寒石相处时日最久,叹了一声道:「这个寒静着实是个祸害,宫主当年若不留他,现今什么事情也没有。寒石他性子这样硬,真怕三个一起出事。」
白邑发力打在那界层上,也是毫无效果。姚钧道:「不用试了,除了宫主,谁也破不了。」身后悄无声息又来了一人,却是左护法容华。
三人看着寒石已经开始运功凝气。
寒风道:「师兄,若是不成,你也不要强求。」
寒石点了点头,脸上已经全被青气笼罩。忽然却像想起一事,向寒风道:「有样东西你帮我收一下,出去以后给寒尘。」他手轻轻挥送,袖中一物缓缓飞来落在寒风手里。寒风看那是一块黑沉沉带柏木香的东西,心里隐隐觉得不妥,道:「师兄,你不可以强求,六郎任性,若是去了,大家固然伤心。你如果把自己伤得重了,回来师傅不是更伤心么。」
寒石勉强一笑,道:「我自有分寸。」他灵气聚的越来越盛,寒风不敢再跟他说话。
界外已经站了好些人,寒尘只在边上冷冷看着,寒易都伏到了那界上去,急得一头大汗。寒尘冷冷道:「放心,出不了什么事。」
寒易也不理他,只见站在泉上的寒风与寒石身形都凌空飘了起来,那泉晶慢慢化做了水状,两个躺卧的人形慢慢浮了起来。寒风将伸掌将扬战拉过一边,寒石伸掌虚托,寒静那半透明的身体便定在了半空不动。
寒石闭目立着不动,眉宇间逸出一股淡淡青气,凝成一线,慢慢飞出,落在寒静的身上。
界外的寒非寒易都嗟了一声,姚钧与白邑也凝神看着,容华嘴角似笑非笑,斜眼看了一眼寒尘,道:「寒石今天就是能救了那鬼,也非元气大伤不可。」
寒尘嗯了一声,并没说话。容华道:「你不是一直恼他么,今天过后,首徒的位置便你的了,怎么不开心些。」
寒易寒非一起回过头来瞪他们。姚钧面色一寒:「容华,你开玩笑也要看时候。」
容华只是一笑。
结界里面寒石释出的青气已经渐浓,渐渐团团成雾将寒静裹在其间。寒风将扬战放下,双手提了起来,一团金光从他掌中升起,将寒石全身罩住以护他元神。寒石身子动也不动,那青雾渐渐向外扩,将他身形也包住了。
忽然他嘴唇轻轻张开,一点红光从他口中飞了出来。白邑在外面看得分明,眼睛闭了起来,叹道:「胡闹,胡闹。」姚钧也已是看见了,眼睛深沉,却不言语。
寒风上前一步,却不敢作声。寒石内丹既出,那是极凶险的情势,他现在除了护着寒石的元神,什么也不敢做。
那一点红光落在寒静的身上,慢慢上下游走,由头至脚,再由脚慢慢向上,在胸腹间停止时间极长,慢慢再向上,在寒静面部不停旋转,轻落在口鼻处。寒风心里一跳,直想就这么喊一声停。
那红光闪烁了一阵,又向下滑到寒静的肩上,便是当日被扬战砍了一刀的所在。寒风知道这内丹在寒静身上多停一分,寒石的真元便多去了一分,看那红光盘绕,青雾浓郁,心里不禁有些悔,早知寒石是这样不顾自己的性子,刚才实在不该答应让他来试这一试。却见那青雾慢慢向里收,像是被寒静的身体吸了进去。寒石身子摇摇摇欲坠,寒风抢上去,一手轻贴在他后心,缓缓送气进去,助他将内丹收了回来。寒石睁开了眼,道:「勉强为之,再要好些是不能了。」
寒风急得托住了他,只见他目中那蕴含不发的晶光褪的一点儿都看不到,面色灰败,身子轻得像是张纸一样。寒石指指寒静道:「你给他些生气。」
寒风依言作了。寒静身子慢慢落在了晶面上,已经与普通实体一般无二。寒石只觉得眼帘沉重,道:「送我回去。」
寒风将他身子横抱起来,心里痛得难当。身外的结界撤了去,寒易第一个冲了进来,摸出怀中丹药向寒石口中硬喂了下去。寒石睁眼看看他,道:「死不了的,别怕。」寒易上山时还懵懂,师傅又常常闭关,功夫学问都是寒石所授,心中早当他是第二个师父一样敬爱。这时喉咙哽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大滴大滴的落泪。寒风道:「先送师兄回去。」寒易点点头,寒非看了一眼寒静,手在他灵台处轻轻点了几下,道:「六郎已经不要紧了。」寒石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有一点笑意。忽然身子软垂,寒风心中一凉,大步向外便走。
寒静在晚膳前睁开了眼。
寒风本是守着他的,看着他醒了,却转身走了。脚迈出门,寒静唤他:「四哥。」
他身子停了一刻:「你刚刚好,注意休养。」
「是石哥救了我的么?」他挣着向前,从榻上翻落下来。寒风不得已,将他重新抱到了床上:「是。」
寒静的眼睛一向是黑的,像是无星无月的夜幕的颜色:「师尊不在?」
寒风点点头。
「那么,请寒悦回来,她功力仅次于石哥的。」寒静轻声说,他一向冷静睿智,师尊一向喜欢他这一点。寒风只觉得心中一阵厌烦,寒静是冰身,鬼气一直重。他一直记得,他当年救下的是一个烈性的少年,并不是这阴沉的妖鬼。
「风哥恨我任性妄为,我自心中有数。不过,石哥现在不能坐镇,师尊不在,寒尘暴躁偏激,你又心不在此......就算是风哥想打我一顿出气,现在也不能够--」寒静靠在床头:「打点杂事还是我在行一些。」
扬战站在门外,一声不发。寒风出来时淡淡看了他一眼。爱恨分明,行事绝决的凡尘中人,他觉得这样的人非常不可理喻。
原本他也是爱着快意恩仇的。
只是,这份快意,用他人的付出来成全,也就算不得快意了。
不是憎恨,只是十分的淡漠。他从来都是十分的率性,但如果当日知道救下那个刚烈的少年,今天会令得寒石生死未卜的话,他可能会做不同的选择。
扬战慢慢的走近门来,寒静眯起了眼睛。他睡了太久,身体又弱,只看到一个影子。
扬战张了张口,轻声唤:「静迁。」
寒静身子哆嗦了一下,一双眼没有焦点,怔怔看着门边。
熟悉的,也是陌生的气息。
他轻轻说了一句:「啊,你也在这里。」
扬战不知道如何回话,嗯了一声,摸着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寒静喘了两口气,没说话,扬战也不语。
屋里静的怕人。
忽然门口有个小僮探了探头,小心翼翼端着玉盏走了进来:「公子,请用药。」
寒静嗯一声:「放着吧。」
那小僮怯生生的说:「四公子交待让您这就服下,对身子有益。」
寒静顿了一下,伸出手说:「给我。」
小僮躬身把玉盏奉上,寒静拿起来一饮而尽。那小僮松了一大口气:「公子多多休息,四公子说您保养为上,先不要操心杂事。」
寒静点一点头:「你转告四公子,我没什么大碍了......我身边原来的小钟与小粹昵?」
那小僮脸色一白:「他们服侍公子不好,被四公子调开了。」
寒静心里雪亮,寒风恼他私自出去,重伤而回,连累寒石伤损。原来小钟与小粹助他破印离开,定有惩罚。
那小僮看他没有别的吩咐,行了礼退了下去。扬战呆呆看着寒静,只觉得眼前的人既熟悉又不熟悉。那些前生的旧梦,那些真真切切的热汗与热血......挥洒在青春时光中的爱情。
他握紧了拳头,可是却不知道自己要握紧些什么,又能握紧些什么。
寒静坐正身子,把纱被向下推了推,伸手理了一把头发。
他脸容还苍白,整个人便像是冰雕雪塑出来的,没一丝热气。扬战心里上下惴惴,觉得不安,可是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安。
寒静伸出右手,拇指扣着中指,一点点浅浅的白芒在指尖闪烁。
扬战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灵异奇怪的情景,毫不动容的坐在一边。
那白芒闪了一刻,灭了下去。
忽然门口有脚步声响,人末至声先闻:「北斗开阳属下苍氐,拜见公子。」
寒静朗声说:「进来吧。」他伤势未曾全愈,中气略略不足,声音如冰晶互撞,清朗动听。
苍氐身上着的是黑衣,与扬战所见的这地方的人其他人衣着不同。
他沉稳静默,施了一礼,没有说话。
「石公子怎么样?」
苍氐回答:「石公子已经失了化身,现在情形不是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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