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 下+番外——浅籽桃
浅籽桃  发于:2011年03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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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景放远了目光去看玉湖千顷,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那样子多少是哀愁的,要说绝望,却还不至于。

清歌又开了口,低低的声音里似乎满含担忧:“你不会变成他那个的样子的……对不对?”

流景脑子里想着解语的事情,下意识回了句:“什么样子?”

话出了口才想过来,清歌是怕他悲痛欲绝,承受不住打击,变成流笙那个痴痴傻傻的模样。

他情不自禁扬起薄薄的唇:“你在担心我吗?”

清歌些微一窘,便想要挣开他的臂弯:“我随口问问……”

流景笑意更深,用力箍住他不让他乱动:“别动,伤口刚刚长好些。”

少年看着前方不说话,耳朵却稍微发着红。说起来,他虽然心智成熟不少,对于情感却还是应对不善。

流景伤他固然不浅,但在他心里面,毕竟还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我不会变成他那个样子的……我以前虽然喜欢解语,却是不那么单纯的原因……”

清歌有点惊讶,侧脸看了他一下。

他脸上的笑意似乎收了起来,目光比刚才望得更远:“我和大哥,事事都是要争的。所以对于解语,我一心只有争夺之意,远没有他喜

欢得纯粹。”

他顿了顿,声音渐低:“自然,刚得知解语去世时,我也是难受得恨不得立刻死了……”

清歌心底一酸,心想如果我那时被允十娘药死在蜀山上,你也会难受到这个地步么?

念头冒出来才觉得荒唐,硬生生把它压下去,回头去安慰道:“我娘说过生死有命,你们再难过,人也不可能复生。还是好好地活下去

吧。”

流景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清歌停下片刻,继续说道:“你也说过的么,他如果泉下有知,一定想看到你们活得高高兴兴的……”

也不知为什么,莫名打心底泛起阵茫然的疼痛来。仿佛苏解语的死和自己脉络相连。

只替他觉得恨,觉得不值得。好像忽然之间,就丢掉了一个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

人人都说他和苏解语长得极像,他的生活因苏解语而被扰乱,他所有想要的东西,也都被苏解语一人独霸着。

他应该恼恨苏解语之极的,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凄然欲绝的心情?

清歌有些困惑,也就闭口不言了。

68

一时间沉默蔓延,风声亦静。

忽地身后大街上吵嚷起来,脚步声蜂拥入耳,还有人大声笑骂:“老骨头一把了,还玩起花灯来……也不害臊!”

流景笑着放开清歌的身子,转而拉住他一只手:“走,看看去。”

岸上早已聚集了形形色色的人,一眼望去,倒是姑娘家和少年人居多。

人人手中都捧着锦簇的花团,橙黄粉紫白,颜色纷呈,煞是好看。

清歌毕竟是少年心性,看到这景象心生好奇,忍不住温声问向身边的女子:“姑娘,这是在做什么呢?”

那姑娘穿了一身绿飘飘的衫子,抿嘴一笑道:“小相公是外地来的吧?今晚上是青花宴。”

“青花宴?”

绿衫姑娘摇摇手中带露的花朵:“是我们这儿传统的节日,大伙儿自做了花灯,将与自己的愿望写在灯芯儿里,燃起来往玉湖里一放,

青花娘娘就能收到你的愿望,帮你实现……”

清歌愣了愣:“青……青花娘娘是个什么神仙?”

姑娘嘻嘻笑道:“是我们这儿的神仙。好神仙。”

流景见他依然愣头愣脑的,竟被姑娘家出言调 戏,忍不住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对清歌道:“这个青花宴,我倒是有所耳闻。”

清歌赶忙抬头,不耻下问:“什么什么?”

“长水镇上的旧习俗罢了。一般是未婚娶的男女写些对情爱的愿望,写做谜语放在灯里头。”

绿衫子姑娘眯眼笑道:“只说对了一半儿。青花娘娘爱猜谜,青花宴中的花灯虽是给她看的……但每人仍要把谜语谜底贴在沿街的灯上

。如果你心上的那个人猜中了你写的谜语,你们就是当街洞房了,也没人会奇怪。”

流景微微一笑:“这倒是闻所未闻。”

清歌却“啊”了一声:“当……当街洞房?那怎么行……”

绿衣姑娘扑哧笑出声来:“你还当真呀?”

她眨眨眼,又补充道:“晚上燃起花灯来,估计会更好看。你们外地人难得碰到这日子,是该来玩玩儿的。”

流景拉着清歌往人少的地方走了几步:“你想来吗?”

清歌恍然地看着忙碌做花灯的男男女女,半晌点点头:“我想看看……”

流景道:“那我们也来做罢。”

“我们?”这下倒把清歌吓了一跳。

流景挺直身子笑道:“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他生得俊逸绝俗,扎在人堆儿里不觉得,稍微站直身体,身形便完全显露出来,竟是惊为天人。

那绿衫子姑娘也被人潮挤出来,不禁多看了流景几眼:“你们两个都挺俊俏的,晚上小心猜中了哪个姑娘给的谜语,被强拖回家当女婿

……”

流景成竹在胸地笑了一笑道:“不会的。”

……谁敢找他当女婿?

“男子也可给男子写,女子也可给女子写哟。”绿衫姑娘继续恐吓他们:“磨镜啊断袖啊,我们这儿都不算什么的。”

流景听出她言语中调笑之意,不甚在意地淡笑道:“姑娘多虑了。”

绿衫姑娘咳嗽两声,又不怀好意地看向清歌:“你也到了该娶老婆的年纪了吧?”

清歌后退一步,摆摆手:“不不不,我还小。”

“十三?还是十四?”

清歌想了想答:“十四了。”

“十四还小?”她嗤笑了一声,转头唤道:“三儿,你过来。”

立刻有个眉目乖巧的少年,摸着后脑勺走了过来。

“这是我家年纪最小的红牌。”绿衫姑娘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他也十四。前头后头,都早开过苞啦。”

“……”清歌顿时有种惊雷贯顶之感:“姑娘你是干什么的?!”

绿衫姑娘大是得意:“你也可以叫我做老鸨。但我不是开青楼的,是开小倌楼的。”

69

两人沉默无语地看着绿衫姑娘,那姑娘却嘻嘻一笑,抬步站到了小倌的身前去。

“两位若有闲情逸致,也可以来我的玉郎居看看。”

“……”

“我可少算你们两成银钱。”她仍是笑眯眯的。

流景拍拍清歌的肩:“……我们回去罢,晚上再出来看灯。”

清歌点点头,如获大赦地冲女子作揖:“姑娘,先告辞了。”

绿衫姑娘也不挽留,幅度不大地挥了挥手:“有空来照应我家生意呀。”

一路上的花瓣扑簌簌滚到脚底下,浅淡红色把空气都染得柔软清香。

清歌走在流景身边,回眼悄悄地瞥他。

容色柔和的青年却立时发现了,转脸冲他一笑:“看我做什么?”

“我在想,你以前有没有去过她说的地方……”

之前那些恰到好处的挑 逗和驾轻就熟的亲吻,简直算得上销魂蚀骨,若现下有人告诉他说流景阅人无数,他也绝对是信的。

流景淡淡挑唇道:“我有需要,自然要解决。但青楼妓馆,却不怎么去。”

清歌狐疑地抬眼:“为什么?”

流景转开目光踏入客栈:“我嫌不干净。”

“那……那你都是怎么办的?”

“……”流景似笑非笑地瞥了少年一眼:“你在意吗?”

清歌微微一窘,快走几步冲到前面:“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在意的话,我以后就只找你一人……”

清歌哑口无言了一会:“……那你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流景竟似没听出其中嘲讽之意,慢悠悠坦荡荡地道:“我喜欢你,这是应该的。”

一个人能时时刻刻把“我喜欢你”这四字挂在嘴边,还能脸不红心不跳说得堂堂正正……

这确实算种本事,挺不容易的。

清歌知道接下去会越说越不成话,便懒得继续方才的话题,转而道:“你要不要问问你大哥,晚上跟我们一起去吗?”

流景似有些心不在焉,慢慢走上最后一级台阶:“他不会愿意的。”

“你怎知道他不愿意?”

“他现在这个样子,哪还能有心思观赏这些?”

清歌稍微思索片刻,道:“我还是去问问他。”

流景深深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

“什么?”少年愣了愣。

话出口流景才发觉自己的傻。清歌看上去是心灰意冷了些,但毕竟是自己愿意对别人好的。

就算被抛弃在蜀山上一次,被当做棋子百般利用,少年也总是狠不下心来,真正憎恨他们。

只是恨也好爱也罢,他苏流景……都无权干涉。

他早就知道清歌对人良善厚道,从开始就知道。

就在不久前他还极端不屑于这种软趴趴的性格,认为那是傻,是吃亏。但到头来,傻的那个人竟然是他。

傻到让那种问题脱口而出,也没有丝毫的意识。

看不得清歌对流笙也一样好,那会让他觉得难受,可他还是微微笑了笑,转开头去:“没什么。你要去就去吧。”

少年应了一声,还真的转头朝最里面的房间走过去。

流景沉默着看向他的背影,略压低头,眉眼间便有了丝苦笑的意味。

有什么办法呢?说到底,他原也应该知道的——这世间向来因果循环,谁也不欠谁什么东西。

70

清歌叩两下门没听见回音,自己动手慢慢推开,探进一个脑袋去。

垂着天青色纱帐的床里,侧躺着个安静的人影。

清歌迟疑了一下,轻轻走过去观望。流笙不知是不是太疲累,已然睡着了,俊逸凉薄的面容隔了层纱,愈加显得不大真实。倒宛如仙人

一般。

清歌怔怔看了他好一会,目光从脸容挪到那可恶的手掌上。

流笙脾气向来暴躁,动不动就送个耳光过来,不解释任何话。那时候他讨厌透了流笙的这只手,现在看着它孤零零一只搭在被子外头,

却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可怜。

解语一死,流笙其实和自己一样……什么都没有了。

流笙在睡梦中也不安稳,长眉微微皱起来,鼻息悠长而均匀。

他会做什么样的梦呢?

清歌看着他沉睡的侧脸,不知不觉,竟有些怅然起来。

他本来不该认识他们这些大人物的,长生殿啊,血玲珑啊……江湖纷争再险恶,与他的生活都没有瓜葛。

他舍不得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就算清苦,也好过现在的风风雨雨。

他只是竹水桥下的小货郎,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也只能说,这就是命了。

看苏流笙是一时半会醒不来了,少年便四下找来了纸笔,简单留了几字,算是给他带到了话。

清歌带上门之后,床上的流笙睫毛微颤几下,竟睁开了那双淡紫的眼眸。

他辨不出情绪地凝住门口。而后慢慢坐起了身。

他知道自己一向对清歌算不上好,就算刚刚清歌对着他打骂一番,做点什么小动作,他也不会觉得惊讶。

但那人居然什么也没有做。甚至害怕吵醒了他。

流笙撩开床帐下地,伸手拿起少年留下的字条,双眼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些微眯了一眯。

灯会……青花宴……很普通的内容,看不出哪里有异。

流笙手一挥,白色的字条便翩然坠落,他在床沿坐下,凉寒如冰的眸子微微有些动摇。

****

方才在流笙的房间里站上半晌,竟隐约有了睡意。

看天色还没完全变暗,清歌回到流景安排的房中,合上眼想小憩片刻。

闭了没有一盏茶的工夫,鼻尖就是一紧。呼吸渐渐凝滞开去,清歌猛然睁开眼,流景两根手指捏着他的鼻子,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那样子太像只狐狸,还是成精的狐狸。清歌打开他的手坐起身:“你干什么?”

流景还是那么笑笑的样子,道:“我以为你去找大哥,就不要我了。”

清歌被噎了一下,心想我又什么时候要过你?

流景坐在床沿,只继续说下去:“我刚刚出去跟他们学做了花灯,你想不想也做一个去?”

清歌便有了兴趣:“你做的那个在哪里?”

“现在是不能给你看的,到了晚上自然会指给你。”

“你怎么跟姑娘家一样……”

流景看不出情绪地笑了一笑:“我是姑娘家,你把我娶过门么?”

“敢娶阎王爷的人都不敢娶你吧?”清歌也笑了。

“怕什么?你爹娘总会替你拿主意……”

少年的眼神陡然间一怵:“我……我只有娘,没有爹。”

流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也没有见过他吗?”

清歌摇摇头:“娘说,爹早就已经过世了。”

他有些低落地看着窗外,风把满街零落的花瓣吹得很高,有一些飘进来,芬芳散落了一地。

流景的眼神温和如水,亲亲他的额头道:“那也没什么关系。我爹娘虽照顾了我十年出头,到最后却也是弃我而去了。”

清歌微微一颤:“他们是怎么走的?”

流景道:“是被人追杀。”他好像不大愿意多说细节,仿佛提起了不堪回忆的噩梦,顿了顿只道:“其实,从没见过还反而好些。我双

亲二人从来都待我极好,那一天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还真是……”

他淡淡笑了笑,垂下眼眸:“痛不欲生。”

可是这些年来,他毕竟也就如此度过。

一个人的时光算不上苦涩难忍,却无端端积累了厚厚一层悲哀。没人教过他该怎样去爱人,他仿佛也不需要别人爱他。

但偶尔有那屈指可数的几次,他深深动了心,抑或蓦然惊觉了情,被他爱过的那些人,却一个个地离开他,不愿回头看他一眼。

从小到大无一例外,似乎他总是发觉得太迟,太迟。

清歌看着他,心头微痛,竟不自觉想伸手抚平他眉间的冰凉沉痛。

手伸到半路,却觉得不妥收回,只低声道:“对不住。我不该提起来的。”

“无妨。”流景微笑着抬起眼来,把他那只手紧紧捉回去:“反正现在,我的仇也报了一半了。”

“是慕向卿吗?”清歌似乎明白了什么。

“除了他,还有其他人。”

流景轻描淡写地这么说着,脸上泛起遮掩不住的戾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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