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 下+番外——浅籽桃
浅籽桃  发于:2011年03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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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抬头望去。

“……我用了红砂,只瞎一只眼睛还算便宜了。”轻挑着唇角叹一口气,允十娘的身影在半开的门间被拉长:“也多亏了杨庭芳。我和

师兄两个,一个废了工夫,一个瞎了眼睛……被苏流笙追杀的时候可真够呛……”

他低头笑了一笑:“但,命倒是都保住了。”

“杨庭芳……”清歌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唔唔,你认识他?”允十娘有点小小的吃惊。

少年微微吐出一口气:“不,一面之缘。”

“倒是你怎么回事?这儿是哪儿你知道吗?苏流景不管你了?”

“……”无人应声,少年秀丽的侧脸又隐入沉沉的一片黑暗里。

允十娘等了片刻不见回应,用指节敲敲门转过身去:“出来说。”

外面的小室烛火温暖,隐约泛起干草柔软的香气。清歌慢慢地走出去,内衫在他身上显得过大,愈加勾勒出纤细的身形。

“苏流景怎么舍得放你走啊……”允十娘啧啧地皱起眉来:“这不是比以前变得……”他抬眼想了想措辞:“叫人把持不住多了嘛。”

一边的慕向卿淡淡扫了他一眼。

清歌方才注意到此人的存在。和第一次在蜀山见到他时,模样上并无太大的变化。

仿佛就算在这荒山野岭中,他都危险而绝俗,高高在上且气宇轩昂。

他比平常人要光芒耀眼上许多。

情不自禁就让人觉得,这个帝王相的男人,一定不会一辈子……都被这简陋的小屋关住吧。

清歌沉默地在男人对面坐下,却觉得对方那双犀利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紧了自己。

“……怎么。”静静回视过去,他觉得不大舒服。

“天机?”面容冷峻的青年淡淡吐出二字来。

清歌浑身一颤,目光也情不自禁地挪开了。

青年不甚在意地勾勾唇:“还修到了最高层?”

“……”少年不可置否。

“我也看到了呢。”允十娘笑眯眯地伸手过来拨开他过长的额发:“练到最高阶的人,额上都有这个印记。”

清歌闭了一闭眼:“是又如何?”

允十娘笑道:“这倒稀奇,苏流景怎么没给你彻底废了?”

“他舍不得罢。”这次少年回答得倒快,唇角苦涩地微微一挑。

“你心里面很知道他对你好嘛。”惊叹地睁大了双眼,允十娘顺势摸摸他的头顶:“那为什么逃命逃成这样?”

慕向卿亦沉默不语地静静看过来。

清歌顿了顿,开口道:“因为想杀他。”

“呃?”这下允十娘算是彻底傻掉了:“杀……杀谁?苏流景?”

“嗯。”他点头。

“喂……”允十娘的脸上立刻显现出一种敬而远之的神情来:“师兄,你听到没有,这小鬼说要杀苏流景……”

“怎么,他对你不够好么。”慕向卿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心里却隐隐从“流景不舍得废这小鬼内功”中,猜测出一些什么来。

“你们也想杀他吧?”清歌并不回答前一个问题,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脸容在光影下秀美绝伦。

“小弟弟,你有没有弄清楚,这世间能和苏流景对抗的只有我师兄一人……”允十娘很惊讶似的轻轻道:“若师兄的武功没有恢复,苏

流景便独称天下第一……又有谁能和他抗衡?”

少年却也不紧张,默然片刻,不动声色地平淡道:“你们,知道妖刀吗?”

94

此话一出,允十娘精致的容色刹那在烛影里沉了下来。

倒是慕向卿眉梢一挑,微微坐直了身体。

看这样子,十有八九是有些知道。少年轻昂起下颌朝向允十娘,漂亮的脸容隐入阴影:“信不信也好……我能拔出它来。我这人从不说

假话,你最清楚不过。”

“……”

“知道的话,也省得我再去问别人了。”他淡倦的口吻波澜不惊:“你们也需要个人帮着除掉流景,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深山老林里吧

?”

“但是妖刀已是被恩师封死在——”允十娘话至半截,又被慕向卿出言喝断。

“闭嘴!让他继续说。”

清歌的眼眸依次瞥过两人:“不出意外的话,我能拔出它来,试试看杀了流景。”

“我们只要回蜀山。”允十娘收敛一点愕然的神情,眯了眯眼睛。

“那么,我也可以先送你们上蜀山。”少年淡然如水,缓缓说:“赢了温羲诺就好,对吧?”

“……”一直全神贯注倾听的慕向卿此刻方才意味深长地虚起双目:“你这样拼命……又为了什么?”

清歌略略垂下眼眸,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当真好笑。

十四岁那年他被捉进长生殿。捉他的人温柔俊美,仿佛根本都不是来自凡间。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完美的人,无可救药地迷恋上,却变得遍体鳞伤。就算穿心一剑,都没有让他清醒过来,眼睁睁看着伤处愈合,剑影

亦在那人微笑的容颜下化解为一池明净秋水……

对于他来说,流景就和下凡的神仙那么高不可攀。

突然间被攀到,连魂魄都是颤抖不安的,但是无论如何不想放开……怎么都不想。

——他为了什么?

大概是为了在竹水桥下,平安和美的十几年人生。

大概是为了早被挖空的,鲜活而灵动的一颗心。导致他现在生不如死,恍恍惚惚,甚至连笑也不会了。

大概更是为了……漫天大雪中铺展到脚底的那抹艳红。

来不及写上字的扇面染满了鲜血,瑰丽的天空下,那血绽放成一朵艳丽的桃花——他痛不欲生!

这么多的东西,他讨回来一个,总不能算过分罢!

“你只要告诉我,你帮是不帮?”少年猛地抬起双眼。

那瞳孔里的沉痛凄然,看得慕向卿心底一惊。

和允十娘对视了一眼,他缓缓把头转了回去:“明天就动身。”

“师兄!”允十娘失声惊呼。

“……我要夺回来。”淡淡说了一句,慕向卿站起身来:“蜀山是我的,只要能回去,不出一个月,我就能恢复所有的功夫。”

“可是你不怕他……”看了清歌一眼,允十娘欲言又止:“拿了妖刀的人会心智大失,冷血无情……师父也是持刀十年之后才慢慢得以

掌控心绪,你就不怕他反过头来对你……”

“总要赌一赌的。”慕向卿低声叨念:“好过在这里……等上一辈子!”

烛光微颤,一滴烛泪缓缓流下来。

寒风涌起屋内,允十娘愣怔的容颜在黑白交错中一点点柔化开来。

“是么。”他轻轻地道,那声音天上人间,无限温柔:“不管怎样,我都陪着你。”

“……”慕向卿回眼,深深地看了他一下,旋即转开头去:“不早了,你先回房去休憩吧。”

连绵的烛火跳动,在它照不到的地方,黑暗蔓延。

流景那里是不是也一样呢。

清歌默默转开眼去,那烛光好像谁的眼睛,鼓动着逼近,而后一眼看透了他……

那种感觉让他心慌不安,烦乱难忍,甚至有一刻他在想,我真的要杀了流景?曾经……他情愿自己死也不愿流景伤了一丝一毫。

要杀!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道。谁?是谁?他慌张地转头去寻,一颗头颅,便骨碌碌滚到了脚底下。

那是母亲。

十多年来一直含辛茹苦养育他长大的母亲……

他发誓会保护她、孝顺她……直到她慢慢地老去……

都迟了。他痛苦地用掌心蒙住双眼。眼前一片橘红色。

——流景,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已经……什么都太迟了。

95

第二天天不亮就动身了。慕向卿是个行动快于言语的人,一旦说了要做,那便是搭上性命,都要做到最好。

春暖花开的天气,却一路上只见到苍郁的树木。清歌目光悠远地看着窗外,任由车厢起伏颠簸。

“临到长水镇时,停一下。”但听慕向卿出言吩咐车夫。

倚窗而坐的少年浑身一颤:“长水镇?去那里做什么?”

允十娘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有一个人,等我们去找。”

“谁?”他问。

“打造妖刀者之后人。”允十娘淡淡道:“只有蜀山派历代掌门与大弟子才知道她的所在。全天下唯她知道怎么养妖刀……现下妖刀便

寄放在她手上。”

“……”

“你是有什么要说的么?”

“……”少年静静沉默片刻,终是摇了摇头:“不,没有。”

记忆深处某个流光暗转的夜晚在脑海中隐约。

大片大片的花灯自河岸处顺流而下,晶莹的缤纷的,还没到尽头就恍然沉去……流景的笑颜就如满眼的花灯一般倾城,青光乱舞,似在

梦境。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仿若一把钝刀插入心头,虽然生了锈,还是可以让他血流如注。

街头遇到的绿衫子姑娘笑语嫣然,热腾腾的汤圆甜而不腻,这些尘封的情感不知道什么时候汹涌成了一条河,却流的很静谧,很安宁。

那姑娘嬉然露出一口白牙邀请:“我就在前头玉郎居,有空公子们也可过来坐坐。”

独独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他真的会过去那个地方。

抵达长水镇已是傍晚时分,碧色字迹在牌匾上发出润泽光晕来,赫然便是“玉郎居”三个字。

清歌哑然地站在门前,任凭慕向卿拿出信物与门童交涉。

不多时有小厮出来迎接,七绕八拐,将他们迎进一个密室。

“我家主子候着呢。”明明是和他差不多岁数的少年,却从骨子里都是酥软的,掩唇笑起来的样子,比女子尚柔弱几分。

非男非女的模样叫清歌一个寒战,伸手推开了门。

吱呀的一声响动,细小尘埃立刻迎面扑上来,仿若一种年岁久远的泣诉。

温暖的光线里尘埃持续飞舞。却可以看见有女子绿衣盈盈,卧倒在榻上,指尖还挟着水烟烟杆。

飘渺的白烟层层氤氲开去,但见她眉眼一亮,微微撑起了身来:“公子是蜀山派掌门?”

清歌愣了愣道:“不,他才是。”

慕向卿方才从后闪出身来,淡淡作揖:“沈青姑娘?”

绿衣女子抿唇一笑,丢了烟杆坐起来:“正是小女子。”说罢转眼看向清歌,有些奇异地道:“怎地看你那么眼熟?我们之前见过?”

清歌的个头模样,与之前都有不小的变化,也难怪她认不大出来。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身边的慕向卿便走前一步,插话道:“姑娘,这次来是想借妖刀一用。”

沈青把目光笑吟吟地转了回去:“谁用?”

慕向卿扫一眼清歌,沉默片刻道:“我用。”

“妖刀是太爷打给你们蜀山派用的,虽说当时的掌门勃然大怒,一掌断了他心脉……他还是念念不忘效忠你们,告诫后代隐瞒身份,替

你们保管着这刀……”一口气说完这么多,沈青的笑容化作似笑非笑:“你若是拿给外人去用,便太不近情理了。”

“……”慕向卿看一眼清歌额上的印记,心知瞒不过去,作揖又道:“他是我身边蜀山派武功最高的弟子。现任的掌门是夺位而去,并

非光明正大地继任,是以不知妖刀一事。恳请姑娘借妖刀于在下一用,等他助我夺回掌门之位后,自当完璧归赵。”

沈青定定看了他许久,微微一笑:“这话还勉强说得过去。”

“乱世当头,掌门之位被内贼夺去多有不妙……本当继承恩师遗志,收服邪教长生殿……奈何在下身中奇毒,破绽疏漏之处难免明显,

竟横生了这般变故。还望姑娘多多通融,将妖刀——”

客套话说了一半,便见沈青一脸笑意地打断:“得啦得啦,大致我也明白了——有个内鬼抢了你这正牌儿的位置,是不是?你进来前给

我的令牌自然不是假的……我借你就是了。”

慕向卿不动神色地直起身:“多谢姑娘。”

沈青自榻上跳下来,道:“你们随我来罢。”

她轻轻推开门,一缕凉风迎面而过。

门外碧水长天,晚霞千里。

96

夜色深寒,过了三更之后,风便吹得一声紧似一声。

温羲诺彻夜打通了筋络,终是练成了剑法的最后一式。

心一松人便疲倦了,他轻将长剑收入腰间,想着回去小憩片刻。

过几日便是正式的接位,也不知流景会不会带着清歌来。

他确实是记挂着那个清淡秀丽的少年,但也仅仅是“记挂”而已。他喜欢清歌,但那喜欢和权力和复仇比起来,毕竟还是微不足道。

就像他一练起剑来,很容易就忘记了所有……对于他来说,没什么东西比这些再重要了。

他要求过清歌陪在自己身边,能有这么个人陪着固然最好——在清歌身边,他总是莫名地安心,但如若没有,时间久了也造不成什么大

碍。

慕向卿音讯杳无,想是早被长生殿的人杀了罢。又或者毒发身亡?不管哪一样,他都把当初那为争抢掌门之位而失足落崖的仇返还回去

了,现下,心底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抬步向卧房走去,身后嶙峋的树影忽地微微一颤。

他一惊:“谁?!”

有个黑影从树后走出来,月光被乌云隐没,连轮廓都透出三千寒冰雪的孤寂——看起来有些眼熟,偏偏想不到是谁。

“阁下是……”温羲诺微微皱起眉头。

在他身后这么久,竟一丝气息都没有察觉到……这人如若不是功夫底子太差,那便是……

高他太多!

这个念头刚刚闪现进脑海里,他便感到脊背凉寒。

切切实实的杀意从对面涌过来。

“温先生,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月光如洗,缓缓地,又从乌云后漂移出来。冷淡照到那人的脸容上。

明亮冰冷的眼眸,柔软如花的淡笑,但是那笑意里,毕竟不含有任何的感情,只单纯扯起嘴角,周身充盈了无尽的杀气……

他整个人都——平静得像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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