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 下+番外——浅籽桃
浅籽桃  发于:2011年03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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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窒闷,蓦然觉得有件大事快要发生。

“说出来,你又要不高兴。”淡淡勾着唇,他只好把剩下半句话补全。

少年神色收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么,究竟是什么事?”

“……”流景顿了片刻,目光像是望向雪景,又像是望向更远的地方。

而后,他脸上不自然的笑容慢慢褪去了。

“你的生辰……和解语在一天。”低低地说出口时,置于少年背后的手心,也骤然寒凉下来。

清歌如遭当头一棍,整个人……整个身体,都随着那手心的寒凉,在低温中盘旋。

“他……也是今日?”不可置信地,清歌为确认般缓缓问出口。

“你们同一天生辰,长相又如此相似……”流景修长的指尖搭在额角,那眉宇间触目惊心的美,让人忍不住自心底震颤:“也许只是巧

合,但是……”

“不会的……”少年嘴唇有些颤抖:“这不可能……”

心里面却知道,其实……这很可能。

得知苏解语的死讯,却总怅然若失,好像自己的生命也一并而去;苏解语是苏家养子,他们的脸容竟至于如此相像……

对了,还有生辰。他们的生辰,也在同一天。寒冷的冬季,漫天的飞雪,再喜庆的颜色,终究归于纯白。

归于银装素裹纯白的冰雪,归于荒坟头乱飞的纯白的碎纸……归于纯白,归于纯白……

他们是谁?他是谁?

清歌脸色苍白地站起来,稳住摇晃的身子,径直跑下台阶,往外冲去。

流景打高座上起身:“你做什么去?”

少年轻盈的身影像一缕清风,背影也轻灵秀丽,但依然可以听出,他的话是咬牙说出口的。

“我去找我娘。”他的声音并不大,那几个字却莫名地荡漾在整个冰冷的大殿里,升腾到半空,然后蓦地坠落。

一落千丈,玉碎宫倾。

85

清歌在漫天大雪中拼了命地奔跑,厚重的大衣不知道何时被甩掉了,淡蓝底色的衫子在风中猎猎飞舞着,仿若一片小小的天空。

心跳在喘息中渐渐急促开去,吸入胸腔的空气冰凉,一直彻透到骨髓里去。

如果除了娘亲,他还有一个哥哥……那么,那么这个哥哥……现在已经死了……

为什么这些他从来不曾知道?晨间去看望娘亲时,也感觉到了她的愣神和心不在焉,但当时,也不并觉得有哪里不妥。

现下想来……

他步伐愈加快了,一咬牙,呼地展开身形,使轻功飞到院落里去。

“娘!”他慌慌张张推开门。

空无一人。小室里静静燃着魅兰香,摆设得整洁素净,仿佛从没有人在此处住过。

“……娘?”他扑落胳膊上的雪,四下环顾。

还是无人回答。

他像失了魂,茫茫然不知所措地重新步入雪地里。一边毫无头绪地寻找,一边勉强从心内理清这事的脉络。

忽地有一声呵斥传入耳中:“夫人请留步!那里去不得!”

浑身一颤,清歌缓缓抬眸看向不远处。

蜿蜒盘曲的台阶一层层通往地下,那黑洞洞的墓穴敞开着,周围却全是亮眼的雪光……一片纯白。

纯白与黑暗的正中间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字迹已然被雪花掩盖,但还是能辨得出“解语”这个名字。

门口冻得直哆嗦的小弟子正不依不饶捉着个红衣女子:“夫人……说了不能进去了,这是我们小公子的墓室,您进去做什么呀……”

清歌胸口如遭重击,不禁后退两步。

眼前都被飞卷的鹅毛大雪缭乱,他出口的声音竟带着不确定。

“……娘……?”

那雪地的一点红,刺目而执着,斑斓且炽热……它在雪地里盛放,似一朵鲜血染成的花。

它顶着凛冽寒风,在飞雪中扭曲,意图挣脱小弟子的钳制。

听到这一声唤,却蓦然停住所有动作。

一时间,四下皆静。

“……你为什么在这里?”清歌慢慢地走过去。

“别过来!”女子凄声呵斥。

她总是轻柔的,温软的,从小到大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重话,而今日……

清歌微微闭了闭眼睛,心下已猜出了八九分:“你在瞒着我什么么,娘?”

她侧头哽咽,一时间只难以言明哪怕一个字。

“说话啊!”焦躁让少年终于大吼出声,一掌击上身边落满雪的石头。

巨响贯耳,大石从底心处缓缓裂缝,覆于表面的冰雪亦碎裂掉落。

女子方才悠悠回头,泪珠在脸上冻结成冰,凝滞了,竟连滑也不朝下滑。

一边的小弟子拽着她的膀子,渐渐不自在起来:“那个……清歌公子,还有,还有夫人……你们这样要受凉的……”

“你先回去。”清歌稍敛心神,出言吩咐:“我绝不让她进去就是。”

小弟子应了一声,唯唯退开。纵观茫茫大雪,那一红一蓝的身影似两簇对立的火苗,静静对峙。

“……我以为,那一天他们三人早已经逃出去了……”她突然喃喃开口,雪落的声音在那悔恨音色中崩溃。

“什……么?”清歌不可置信地回问了一句。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似魂魄已从体内走失。

“我找不到他……找不到他……”半晌,她才神色痴了一般地缓缓道:“从你告诉我这是长生殿以来,我就一直在试图找他……哪怕只

是看看他现在过得如何……”

“……”清歌猛地睁大眼睛。

“今日是你们兄弟两个的生辰,这多巧,竟然让我找到了他……”女子的脸容上疯狂染了哀痛的笑意:“他的墓碑这里……”

“娘!”他胸口剧痛,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可女子却充耳不闻。

“我自作的孽,为了留住阡陌,借别人之手,把他们都杀了……”

清歌惊痛交加地睁大眼:“你……你做了什么?!”

他只想到自己和解语也许是血亲,却不曾想深入到……这一步。

“我……”女子完全陷入回忆深处,唇角的笑容凄哀绝美:“我在蜀山派追杀苏家时告了密……那个告密的人是我……”

告密的人?那个女子么?

那么,流景的父母亲被杀的仇,就该算在……

少年后退了一步,头晕目眩,气血翻涌:“不,不,你在骗我,这不可能!”

女子的红色衣衫快被大雪吞没,站在原地,只痴痴地笑:“我也希望,这都是些假的……”

这是个说不清的故事,她亲手害死了所爱之人,作为报应,又失去了自己的一个儿子。

一颗泪从她恬然的眼角滑落下来:“可是,唯有死,阡陌他才能生生世世不离开我……清儿,你别恨我,他……他其实是你父亲……”

父亲?是在说父亲么?

“可你不是告诉过我,父亲早已死了……”他茫然失神地低语,却在一瞬间,幡然醒悟。

啊,是了……父亲早已死了,因为母亲去告的密,他被人杀了。

解语跟着父亲,他便自然跟了娘,他们的分离……原来是这样造成。

但这些年,娘亲竟可以只字不提!

“是。他对我们向来是不顾的……他不会回头,也从不看我们,他……”女子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根本算不上你的父亲!”

满腔淤积的闷气快要让心肺都炸裂,少年不停地摇头,急促地喘息,好像濒死的人。

雪片纷飞,女子却看不见他的难受一般,仍自言自语地说下去。

“十二年前,我明明亲眼看到他们逃出去了……这些年来,也一直能陆续听闻到他的消息……他明明像个真正的公子哥一样,过得很好

、很好……”

“别说了,不要说了……”越来越揪紧的疼痛快要让清歌窒息:“娘……我求你不要说了……”

他心头最重要的娘亲,杀了他的生父,那个人,竟也是流景的生父……

很想开口问,为什么……偏偏是她不可?!

流景痛恨到根本不齿提起的女子,是他至亲至爱的、世间唯一的亲人。

86

雪落得更急,天地间都涂成纯然的银白。他恍恍惚惚站在雪地里,总也想不清刚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仿佛一想起来,那种钻心的痛就难以承受,要把他生吞活剥……

“清儿,怎么办,他死了……”此刻她却比他更无助、更茫然:“是我害的他么?是娘害的他么?”

她走过来拉住他的手,他浑身一颤毫不犹豫地甩开。

“别碰我!”

那手劲用得大了些,女子如一片飘飞的落叶,险险跌倒在一旁。

她倒一点也不觉得疼,反而有点愣怔似的,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子,再仰脸看看那绝秀纤细的少年。

“他怎么会死呢……这不是真的……他明明逃出去了……”

“我告诉你为什么。”

温雅动人的声音在大片雪花中穿透过来,瞬间,清歌就有了一种心脏被人生生挖走的感觉。

一下子,就再不会感到痛了。只懂得怔怔地发呆。

那扇柄是风流不羁的,从上而下地指着女子的颈间,再怎么文秀有礼,都是件杀人的利器。只有流景杀人才用得起的……高贵不俗的利

器。

他听见自己颤抖着说:“……不要……”声音太恐惧,被卡在喉咙深处,反而被雪落声缓缓湮没。

“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流景低低地说,低低地笑,那样的神情他从没有看见过——除了恨意和嗜血再无其他,仿佛连不屑挑

起的眉梢,都怂恿着满足那对鲜血的渴望。

“居然让我在这里遇见了你……原来是你……”锦衣青年那绝美的脸容在雪光中呈现出一种寒彻心扉的冷笑:“杀了我双亲,还能一直

心安理得躲到现在……”

女子神智不清般地看着他,他长得真像他母亲,让她也忍不住绝望起来。

“……洛月蓉……你……是你……你回来找我报复吗?”

她很想说,阡陌已经是你的了,你还回来找我做什么呢?

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阡陌呢?他也来了吗?他在那里?”女子已陷入癫狂,全然不觉生命正受威胁,只探过目光,在流景身后急切搜寻。

“竟还叫得出我双亲的名字。”流景连冷笑都被风雪冻结,只从眼底流露出妖艳绝伦的杀意:“你就不觉得一丝一毫地亏心?!”

清歌的身体僵直在原处,血液不再回流,连动也动不得。

看着流景用折扇指着自己的母亲,却仿佛在看一件事不关己的戏。满腔的疼痛,满腹的怨恨不知道从哪里发泄……有一瞬间他竟然觉得

,死了吧,死了也好……死了,这事就一了百了了。

但那怎么行。

那毕竟是他的娘亲。他发誓不惜一切也要保护的娘亲……他们在竹水桥下相依为命,为贫寒的生活算计过,在明媚的阳光下欢笑过……

若没有遇见流景,他在这世上只有娘亲一人,娘亲也只有他一人。

他说过,他要活着,他们都要活着……他要看到她白发苍苍的模样,为她尽孝,哄她开心,用为人子的每一分精力陪伴她。

他也知道总一日娘亲会离开自己。

但不会是在这,不会是现在,不会是……以流景为由……

“住手!!”于是他冲破层层阻碍,无比凄厉地大喊出来:“流景!你别杀她……不要杀她……你忘了,她是我娘亲……你答应过我只

要我不愿意,你就……”

青年华美到极致的身影在白雪下一颤,眼中些许恢复了清明,缓缓挪开来,看向少年的方向。

“她是我娘亲,她也是解语的娘亲……你不能杀她,她虽然做过错事,但是我求求你别杀她……”他语无伦次到难以说出完整的句子来

,只是一味地摇头哀求,近乎绝望:“你把扇子放下,我们好好说说……一定能有别的法子解决的,可是,别杀她……我求你……真的

求你……”

这世上,唯一值得他如此卑微地去请求的人……除娘亲之外,还能有谁呢?

没办法了,是真的没办法……血缘这种微妙的东西……它让他恨她,却偏偏割舍不掉。

他……曾完全不能想象失去她独自生活的景象……

所有的乞怜疯狂急迫不堪……通通汇聚成别杀她别杀她别杀她……但那青年却只顿下片刻,哀哀一笑。

“可是,我也是有母亲的。”

他还有一个平和温柔的父亲,他答应过他,要做当今武林的第一。

他也答应过他,不论如何,都会将仇人一个个找出来,斩尽杀绝!

刹那间,雪风呼啸。

盘旋的雪花不断不断地飘落下来,那一缕喷薄而出的鲜血,反而显得微不足道。

扇柄割入喉头,力道那么狠,让一颗云发乌黑的头颅,都骨碌碌地滚到脚下了。

本就鲜红的衣衫颜色骤深,红色的艳丽的,一蓬烈火般,烧灼着清歌猛然跌坐到地上的身影。

满眼的凌乱,雪白的雪白,血红的血红。

那红色的液体径自喷出来、喷出来……喷到他脸上……温热,且带着诡异的香气……母亲身上独有的馨香……还有腥气……难闻的,好

闻的……他分不清。

早就没有了知觉,只自无神瞳孔里映出女子倒下的身躯。一点意识都提不起来。

无尽的苍穹向下倾斜着,雪落漫天,他也不难过,不伤心,只颤抖地伸手过去,把那尸身抱过来,轻而缓地……抱进了怀里。

那柔软的温暖的躯体被一种萧瑟的冰冷代替,女子白皙的颈处空洞洞的。一簇风冷冽地吹过去,她还要怎么对他温柔地浅笑、顺婉地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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