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清尊
清尊  发于:2009年0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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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起嘴角,讽刺地一笑。“抱歉,贫道心中唯有道,容不下世间他物。”

  “你──”皇帝怒气一起,一挥手,四周冒出几个手拿法器的道士。“如果唯有完全毁了你的道行,废了你的武功,才能留住你,那就莫怪朕无情了。”

  东君自嘲。想不到自己一介修道之人,竟被同道如困妖怪般地困住了!

  抬头望天,深深一叹。

  玄真──

  

第九章

  香岩山──

  山之巅,正吸收天地精华的玄真浑身一震,从虚无中醒了过来,缓缓地睁开眼。

  玄真──

  仿佛穿越时空,有人在远处用咒言呼唤他的道号。

  心口传来一阵刺痛,他倏地站起。

  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块细小的矿石,这是当初为东君炼法剑时,多出来的小精矿,其与东君体内的法剑有著千丝万缕,如果……东君出了事情,那麽通过法剑,定会反应到这小精矿上。


  抬眼远目,独立於山之巅,一身寂寞。

  不过十几年,竟感到疲倦,以往,十几年只是眨眼即逝,但如今,度日如年,常常思念那人。

  太光说他是修道的善心,才回应了那人的感情。自己也一直以为,是体内的魔气渴望阴阳结合,方对东君动了情。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的。

  “──”

  手中的矿石猝然裂开了,玄真脸上惊变,冷凝地盯视手中裂成粉碎的小精矿。

  东君──出事了?!

  ****     ****    ****

  手掌平展,一道炫丽之光闪出,掌心冒出一团火,随著火焰的冲高,一把夺目的赤红长剑钻出手掌。

  四周的人全都惊奇地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看著那素衣之人从手掌“生”出一把剑。

  霞光剑在手,东君清傲地立著,冷冽地注视一脸震惊的皇帝。

  “贫道手中的法剑素来只斩妖不杀人,今日看来是要破戒了。”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夜空回荡。

  定了定神,皇帝招来国师。

  “依国师看,可擒得住他?”

  国师捋了捋胡须,略一沈吟。“陛下,他的法剑威力不可小觑,完美得几近神器了。不过……他没有足够的‘气’来使用它,不足为惧。”

  看到国师,东君心中一颤。这国师的道行虽在他之下,但现在他道行被毁,恐怕不是他的对手。竟被他看出来了,自己的确没有足够的“气”来趋使霞光剑。

  一挥剑,指著国师,东君淡然一笑,显得胸有成竹。“修道之人不相欺,道友为何助纣为虐?贫道原是前朝凡人,因著修道,活了两百年,如今云游四方,只为了行善积德,他日在功过格上记上一笔。道友同是修道之人,为何苦苦相逼?”


  皇帝气竭。他竟然把他比作商纣!?想他堂堂帝王,治国有道,给天下百姓一个繁华盛世,不过是一足私欲,想好好爱他,他非但不领情,还如此无礼!

  国师挥了下拂尘,一副慈眉善目。“道友此言差矣。陛下乃难得的明君,自继位来,天下太平,百姓丰衣足食,岂能比喻那商纣?陛下圣明,贫道辅佐陛下,为天下苍生祈福,舍成仙之道,心甘情愿,何来助纣为虐一说?再者,修道之人并非无情无欲,亦可谈情说爱,道友一身正气,陛下为道友所吸引,本是无可厚非的事,道友不如领了陛下的情,留在宫中长伴君侧,不正是一桩美事?”


  “一派胡言!”东君冷道。“你贪图荣华富贵,本就偏离道德,亵渎了天道。恕贫道无法苟同。”

  转眼瞪向皇帝,寒彻了双眼。“你爱人之心原无错,可偏偏用了旁门左道,伤了我对你的信任之心。治国之道与修真之道本就有共同之处,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能成霸王者,必胜者也。能胜敌者,必强者也。能强者必用人力者也。能用人力者必得人心者也。能得人心者必自得者也。自得者,必柔弱者。柔弱,道之法。你舍柔弱取刚强,背道而驰,不假时日,定失人心。”


  皇帝双眼一眯,危险之光闪烁其中。果然是个修道之人,开口闭口都是道!自己就是最讨厌他这一点,每当他讲道时,就显得飘渺不可捉寻,仿佛随时会飞升而去。


  “朕如何治国,不劳东君费心。朕也就一点私心,想要留下你,并且爱你。难道这样也错了?就因为朕是皇帝,就不能爱你吗?”

  摇摇头,东君叹息。“陛下便是普通人,贫道也无所回应。强求的,终究求不来。为何一定要执迷不悟呢?”

  突然顿悟,自己对玄真是否也是这样?玄真并不爱他,一心修道,可是自己对他存了私欲,苦苦相逼,到头来,满身伤情。

  凄凉一笑,他湿润了眼。

  放下了,真的放下了。对玄真的情,在此时此刻,尽数收回放下了。

  玄真,从此以後,东君不再强求了。

  国师一直关注他,突然发现他双眼一片清明,似乎想通了什麽,脸上露出释然的笑。“陛下……快快擒下他,否则……”

  “看来,国师也看出来了。”东君淡然地说。“可惜晚了,贫道还要谢谢陛下,让贫道能在刹那间顿悟。”

  “你……”皇帝不解地望著他。谢他?谢他什麽?而他又顿悟了什麽?

  “我未修道之前,有人对我说:道不能成全,道不能仰慕,道不能投机取巧,道不能强求。现在想来,这情爱不是也一样不能成全,不能强求?我入道修道,实则是为了情。因我爱上了一个修真之人,於是我强求入道,伴了那人两百年,最终仍无法得到他的爱。你虽是皇帝,但只是一介凡人,凡人寿命且短,百年不到。你以为留下我,强求我,我就能爱上你?可叹我和那人相处了两百年,都无法打动他的心,最後带著满身情伤离开了他,游荡人间,蹉跎岁月。一如那牡丹花,留下形体,留不住心。我亦然。所以,我放下了。放下对那人的情,那人的爱,放他自由,还他一身清静。陛下能否也一样放下对我的情,让一切顺其自然?”


  “朕就是执迷不悟又何如?人生只有几十年,朕难得遇到真爱,为何要放弃?朕很高兴你放下了那段情,现今只要留在朕身边,让朕好好爱你即可了。”

  东君摇摇头。

  皇帝变了变神色,最後一挥手,下令。国师立即让弟子围住东君。

  七星阵一摆,威力无穷。

  东君面无惧色,闪身穿梭其中。七星阵果然厉害,即使道行不高,但借著阵法,仍能困住人。道行被毁,气不足,很快,东君败阵下来。

  刀剑无眼,彼此都挂了彩,东君咬牙死死撑著,却是越战越力不从心。

  皇帝远远观望著,虽然心疼东君身上的伤口,但为了留下他,只能隐忍下来。

  “砰──”体力不支,气不足,重重跪於地上,半身重量支在霞光剑上。吐出一口血来,视线有些模糊。

  皇帝见了,心疼不已,立即叫人停下攻击。

  “东君……你……你这又是何苦?从了朕真的有那麽难吗?”

  咳了数声,东君坚定地道:“抱歉,我无心於你。”

  “你──”

  身体真的不行了,再不能战,四周的人都虎视眈眈,如果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力,恐怕真的要被留在皇宫,做这帝王的禁脔了。一想起自己的身体差一点被帝王占有,东君不寒而栗。他虽放下对玄真的爱,可身心只想为他守贞。


  扬起一抹完美的笑,他颤抖地握住剑,慢慢地站起身来。

  “陛下,你──留不下我。”他说。

  “你以为你逃得掉?”四周有结界,有阵法,他是插翅也难飞了。

  微微一笑,东君释然。

  国师惊觉,急急呼叫:“道友,且莫想不开啊──”

  可惜,晚矣。

  皇帝惊愕地望著前方,全身的血都凝住了。他想不到,绝想不到,这麽一个清俊淡然温和的人,竟然有倔强的一面!

  长长的霞光剑,穿透了单薄的身体,那剑直入心口,带著血液,冲出背後。东君连眉都没有皱一下,猝然之中,就这样把法剑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原本法剑与自身有了契,是以身体为鞘,隐藏体内,要使用时,只需呼唤出来。然而,法剑也能杀伤自己。把剑刺入契约者的心脏,即可了断性命。

  “不──”皇帝惨白了脸。他要留下东君,却绝不要他死!正要冲过去接住那渐倒下的身体,空中却闪过道青光,击破了结界,发出刺眼的光芒。

  国师心中一凛。是同道中人!?

  青光散去,只见一道人蓦然出现,那超脱尘世的绝美容颜,震惊了所有人,然而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冰气息,让人窒息。

  他伸出手,接住了东君倒下的身体。

  “玄……真……”

  是梦吗?竟然能在死前看到玄真?如果真是梦,那这场梦,真美……

  玄真的手在发颤,抱著东君虚弱的身体,死死地盯住那刺透他身体的霞光剑。他铸法剑给他,是让他斩妖除魔,绝不是要他用来伤自己!他怎能……怎能如此任性?


  打了几个手诀,止了他的血,封住他的神魂,不容他魂飞魄散。轻轻地抱起他,冷冽地瞥向四周。

  皇帝仅被他看一眼,便似矮了一截。帝王之威,在此人面前显得微不足道。这人虽拥有超乎世间的绝美色相,然而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至高无上的尊贵之气,便是身为帝王的他都不及他万分之一。


  国师後退一步,不敢直视。他强烈地感觉到此人修为极高,非他所能及。如要法斗,他一招可能就让他烟消云散了。可怕!可怕!

  “是你们逼得东君自残?”

  不用他们回答,随手掐指算一算,就一清二楚了。玄真全身散发出冷彻的气息,双眼倏地窜上红光,发出魔气。

  国师汗涔涔。天啊,他……他竟然会有魔气?这是怎麽回事?修真之人岂能与魔共存?他不但修了仙道,还修了魔道?!

  “朕……爱他,要留下他,何错之有?”皇帝底气不足地反问。东君选择自残,他又怎不心痛?

  “既然爱他,就不该强求他!”闭了闭眼,玄真身上的魔气更盛了,勾起嘴角,冷邪地笑。“你身帝王,竟执迷於‘色’,既然如此,我便咒你满清王朝毁於‘色’!两百年後,你满清王朝将被一个女人毁灭。”


  这是最恶毒的咒言!

  为了东君,他竟诅咒一个皇朝的覆灭!?

  留下一堆脸色铁青的人,抱著东君,御风离去。

  许久,许久,皇宫传出歇斯底里的怒吼:“不!不!我大清绝对不会覆灭,我大清将千秋万古,永垂不朽──”

  ****   ****     ****

  迷蒙中,耳际是呼啸的风声,身体似乎正在飘飞,虚弱地睁开眼,触目的是一片黑,不,似乎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熟悉的气息抱围著自己,好令人怀念,这是……属於一个人的……

  “──玄真!?”定睛一看,那近在咫尺的不正是日夜思念的人吗?

  玄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施展御风术,在云层里飞行。

  “不是做梦?”他喃喃,感觉到胸口的疼痛,瞥了一眼,那霞光剑仍插在胸口。“的确……不是梦……”

  神魂飘忽,他缓缓地闭上眼。原来……自己真的快要消逝了。不过……能在死之前见到他,死而无憾了。

  “你不会死。”耳边,似乎响起玄真温柔的轻语。

  他一震,再次睁开眼,迎上玄真幽深的双眸,扯出一抹虚无的笑,他道:“我……想去那里……桃花岛……如果真的要死,我希望……是那里……”

  那眼眸一寒,抱他的手紧了紧,方向一改,直往海域飞去。

  再次睁开眼,天色已灰蒙,要日出了。

  四周是开得正的桃花林,满足地笑。“又一春呢。”

  靠坐在一株桃树下,玄真轻轻地将他揽在怀中,冰寒的眼紧盯他胸口的剑。

  这把剑,红似火,正是当初自己为怀中人打造的,完美得接近神器。这剑遇魔斩魔,遇妖杀妖,便是仙人,亦可丧生於它的威力之下;他铸剑,兴许是为了补偿,因为欺骗了东君,说喜欢他,只是为了吸他的气来压抑体内的魔气,所以他送他法剑。然而,东君用他为他造的法剑杀了自己?!


  一把握住那染了主人的血越发煞气的霞光剑,没有犹豫,迅猛地从东君体内拔出。

  “哇──”东君当下喷出一口血,染红了玄真身上的道袍。

  剑一被拔出,胸口的血窟隆加剧了流血,东君是进气少,出气多了。玄真手覆於他的伤口,面无表情地为他止血,但伤於法剑之下,便是身体上的伤口痊愈了,也回天乏术。


  东君──难逃一死。

  止了血,依然是揽著他,玄真拾起霞光剑,举著它,日已出,朝阳射在剑身上,染了血的剑更耀眼了。

  “杀主人的剑,留你何用!”冰冷的话一落,手中释放出九天玄火,那灿烂的霞光剑便化为一缕轻烟,消逝了。

  “不……要……”迟了,伴了自己百年之久的霞光剑在玄真的手中消失了。为什麽……为什麽要毁了它?难道……他没有资格拥有它?他已放下对玄真的感情了,难道连最後一点留恋都吝於不给吗?


  收了九天玄火,掌中空空。东君伤心欲绝,挣著最後一口气,推开了玄真。

  “……”任由东君离开自己的怀抱,冷冷地望著他匍匐在满是桃花瓣的草地上。

  “咳──”嘴角的血不断溢出,胸口灼热,双目湿润,恨恨地瞪著一脸冷然的玄真。

  “为何不让我就此逝去?为何连最後一点希望都不给我?”自嘲一笑。“我……已经……下定决定放下对你的情了……已经下定决心放下对你的情……你自由了,或许……可以度过情劫,飞上九天……做那逍遥自在的神仙……再不用……再不用看这凡尘了……”


  玄真动了动身,接近他两步。

  东君捂著嘴,又咳又吐血,不想他的亲近,便挣著挪开。“爱上你……无怨无悔,可是……你对我无情,就不该虚情假意!欺骗我……很好玩吗?修道不欺不诳,我傻傻地信了,到头来……竟是一场空。是我自己不好……都是我不好……太厚颜无耻,不知进退,强求来的……终究不行。天不许我情,我竟然想抗天,很可笑,是不是?”


  玄真又近了他两步,巨大的压迫感笼罩著东君。骇然地缩起身子,即使修为不被毁,可仍是感受到从玄真身上散发出来的魔气!?

  当玄真的手向他伸来时,他害怕地捧住头,缩成一团。“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过来了……你走,走啊!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在这里死吧……我求你不要让我死得……死得不甘……”


  “愿”字凝在舌齿间,发不出音,他怔愣,不知所措。

  玄真不知何时拿开了他的双手,捧住他的脸,他的唇竟然紧紧地贴在自己的唇上!?为……为什麽……他吻他?

  唇是温热的,那伸进口内的舌更是滚烫,灵活的舌把他嘴里的血腥一一清了去,待离开时,玄真的唇鲜红鲜红,那是沾了他的血。

  “不是修道的善心,也不是欺骗。”玄真的声音忽近忽远,仿佛是在他耳边轻柔细语。“我只说一次,东君。我对你……有情。”

  东君睁大了眼,不敢置信。

  “我修道数百年,对凡人,从来敬而远之,便是有接触,也是疏淡不深交。在白玉潭遇上你,算不出你的命相,我就在犹豫了。唯有与自己相关的人,才无法算出。你来华阳洞,并非是那修道的善心而留下你,对你……有一种自己也不曾觉察的纵容。明知你道缘虽深,却劫数难度,仍是引你入道。一百年,两百年……你以为相处久了,我仍能无动於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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