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欢喜 上——苏月河
苏月河  发于:2011年0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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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白抬起眼瞟他,心下忽然一片沉静,“如果我要你呢?”

是应该震惊,或者错愕,或者厌恶,然而十七的反应不在夏白的任何预料内,他只愣了一下,然后笑开,轻巧说道:“如果你说要任何我的身外之物,我都有给不起的可能,但我自己又什么给不起?”

如同死潜入深海的鱼,游荡于摇曳水草,闪烁石粒,和一片乌蒙之中。夏白失笑,所以才说你给不起,“我开玩笑的,真不用礼物,谢谢你的好意。”

十七伸出细长的食指,轻划过奶油表面,染了一指头的奶白色,“你不是总这样开玩笑吧?”他将手指含在嘴里,甜腻的感觉扩散成嘴角的笑意,直视夏白淡然的双眼。

“……当然不是,我也不喜欢开玩笑。”夏白心想也许这么说他们都不会相信,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其实我连话都不喜欢说。”

对面的人微微皱眉,没有应。在十七的印象里夏白虽说不上热情洋溢,但至少健谈风趣,如果说他不喜欢说话,实在不能想象。

夏白笑了一下,摆了摆手中的叉子,“你不信?”这很奇怪么?他坐正了,胸口贴着双腿,微微前倾着身子,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说,“小时候我妈带我去检查过,医生说我有点人格障碍。我从小就不爱说话,也不爱交朋友,后来发现自己喜欢男的,就更不敢随便跟别人往来了。可能别人看着就是爱答不理的吧,不然高中的时候怎么那么招人恨呢。”

他笑得没心没肺似的,搁别人听着却不是那么舒服,十七眯起眼睛看他,却看不穿他眼底那抹清澈是故作无谓还是真不介意。

他切一小块蛋糕,放在嘴里,仰起头停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你想过同性恋这词儿有什么意义么?非正常,非道德,非传统,还有隐藏的偏见,歧视,厌恶,否定。以前我最怕这些,那时候给我妈折磨得够呛,她那么要面子的女人,在校长室里让人指着鼻子教育。我就她一个亲人,她舍得面子挨骂我还舍不得呢。不就是说个话的事,说少了不行,说多了不对,那就胡说呗,别让她再操心就行了。”

没有人应,他就像自言自语似的说,“喜欢男人不是大事,喜欢错了男人才是大事,那之后我就不瞒着这些了。人还是得坦坦荡荡的活着,至少没那么累。我妈也跟我说只要我好好的,她就好好的,我怎么也得对得起她啊……从上大学开始到现在我都过得挺好,如果不是你我还真以为自己人格没什么障碍了呢,要不怎么说你是劫数呢?遇着你就没好事。”

他低下头,看着十七痴痴的笑,“你听到我喜欢男人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会喜欢你?”

十七承着他的视线,沉默了一下,说:“你喜欢我么?”

“不喜欢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夏白摊手,无辜似的,“这些可是只有我老妈知道的秘密。”

“那怎么对我就不坦坦荡荡了?”

“我说了你会喜欢我?”

“为什么不能?”

“……是啊——”为什么不能呢?夏白又仰过身,靠在椅背上,仰头看向极近头顶的方向,“不喜欢干嘛总打电话来,不喜欢干嘛拉着合作写词,不喜欢干嘛遇见就要抓住,不喜欢干嘛打不通电话还亲自跑来……”他歪过头,看向十七,笑问,“我说对了么?”

十七的眉梢轻挑,浅笑中多了几分欣赏,“你比我想象的聪明。”

夏白也得意,“我也不算太笨吧?”其实认真想一想,整个Bone.S团队这么熟络的接触他,还不是许十七的功劳?他晃了晃膝盖,又看着屋顶说,“所以我不能跟你说,我是喜欢你,但不能向你索求什么。”

这话说得太矛盾,十七的眉宇不自觉的皱了起来,这种话他从来没听过,“为什么?”

“你给不起。”

“你怎么知道?”

夏白没有立刻回答,他当然知道,他比任何人都害怕,怎么会不知道原因?“如果我说了,你打算跟我在一起多长时间?”

语气不卑不亢,听着不痛不痒,却偏偏说不出是哪里不舒服,仿佛是吞口气,却被空气噎在了胸口。十七盯着夏白,什么叫打算?他觉得心中有一丝虚弱,好像被蜜蜂蛰了似的。

他问:“你是打算认真喜欢我,还是只是一时兴起?”

他又问:“我这个人这么糟糕,你的兴趣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没有回答,夏白兀自笑了笑,轻轻出声,直起脊背看着十七说:“我是太想要,也不否认你能给,但你能给多少?你又想给多少?给到什么时候?到现在为止我只交过一个男朋友,因为他让我觉得爱情是对一生一世的向往,也让我相信爱情就是为此存在。”

十七还是看着他,保持沉默。

他吸一口气,歪了一下头说:“你给不起,我要的是承载一辈子的决心。”

于是就彻底沉默下来,夏白就像那只蛰了十七的蜜蜂,毒尽身亡,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他就是这么相信爱情,在终结之前,都相信它是生长于、存在于时间的每一个缝隙,无中生有,天长地久。他也明白这像个愚蠢的童话,可是他愿意破釜沉舟,换一生厮守。

爱情没办法计算结果,受伤也没什么,他可以为任何人受伤,但十七不行。十七之于他的定义太完美,不容许有瑕疵,也侵犯不得,摧毁不起。他也承认十七是平凡的存在,平凡得可以接受这个世界的诱惑,可以诱惑这个世界,可以犯错,可以颓靡,但他可以选择视而不见。

坐在对面的人许久没有说话,低头缓慢的搅动咖啡,看着杯中的液体顺时针旋转。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问:“那你要的谁可以给你?”

“嗯……”夏白抱着歪着头的状态,好像正在回答老师提问的小学生,“不知道,慢慢找。”

“怎么找?”

“无所谓,走走停停也是一辈子。”

十七觉出这话中的意味,向前倾身,饶有兴趣的望向夏白,“也就是说只有在我这里不能停?”

“不能停,”夏白无力的切割蛋糕,心想这场极刑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停下来就没命了。”

有这么毒么?十七翘起嘴角,发出一个扬起的单音,“哦?”

夏白抬眼看他,伸出手指引过十七的视线,“那边,”他指向电脑桌旁的CD架,他说过他很少听音乐,所以架上东西不是很多,“我家里可没有别人的CD,你跟他们不一样,非要我说明白?”

“我倒是希望能死个明白。”被判死刑也有个罪名吧,难道就因为他是许十七,就不能给人一场无声欢喜,经久不息?眼前这个人明明承认喜欢他,却坚决否定他,他确实有些气闷,但也越发觉得这个人有意思了。他倒是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有多剔透,看穿多少是非,是不是真无怨无悔。

经过短暂的静默,夏白放下双腿,将手中的小盘子搁置,正坐于桌前,说:“既然你要听,就别怪我说得难听。你在的圈子怎么样,别人看不明白你总该明白,多少俊男美女,多少灯红酒绿,多少纸醉金迷,多少乌烟瘴气……”他抬起眼眸,知道用词敏感,歉意的笑笑,“呵,别介意。”

十七摇摇头,轻松的表情示意这无所谓。

“我有自知之明,我夏白连个灯泡都算不上,你现在看得到我,可把我扔进缤纷世界里你找得到我是哪个?”夏白扬了下眉,仿佛说笑一般,心内却只想赶快结束这场对话,太累人了,“我是怎样的人刚才也都跟你说了,宁为瓦全,不为玉碎,想不开了就犯病,反正会好起来。我手机关了两个月,没出门两个月,不瞒你说,直到昨天才被矫正过来,不过好歹是好了。”

他顿了顿,说:“死不明白的不是你,是我。”

十七的表情慢慢退去,眉宇之间有几分疑色,“你这两个月在躲我?”

“没办法,谁让我招架不了你呢。”夏白耸耸肩,他就说他顶不住,这个人偏偏要来招惹他,“感情这玩意最怕幻觉,你身上幻觉太多。我不想每天都提心吊胆怕,疑神疑鬼,怕一边降低自己一边被人鄙夷,抬高自己又让人家看不起,弄得跟精神病一样。”

他深深吸气,鼓足最后一口气,继续说:“爱情之于很多人可能是游戏,但于我,是空气,”他手拿着叉子,在半空中晃了个圈,“就这么在我周围,别太稀薄,也不用太多。不至于让我喘不上气,可以安心呼吸。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真真切切,长长久久。而你,对我,有几分认真?”

银光流过金属质地的叉子,缓慢指向对面的人,对方泰然自若,从容不迫。

这是夏白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也最显而易见,从十七的言语之间就能看得出——不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念头,他既有心,又不慌不忙,不急不躁,无非就是笃定夏白总有一天会自己认输,主动臣服。他这么个韬光养晦的人,自然懂得怎样收放自如,怎样当仁不让。

而夏白欣赏他,不就是因为他这般四清六活,运筹帷幄?

他不是不相信十七会真心爱谁,他只是没信心与那三千繁华争一个落拓不羁的人。他对这个人没把握,咱们就不握,大不了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通天道,我过我的奈何桥,大家都打忘川过,来世谁还知你我。这是他在许十七身上最后的理智,再多就承受不住了。

听他话说完,十七心中的气恼反倒消了,只浅笑,看对方小猫似的人。看着温和安然,却是心思如发,又善刀而藏于世无害,让人觉得他心中有面明镜的湖,映着全世界的倒影,多少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他都尽收眼底,只不屑参与。

他开始认真思考夏白的问题,并且如实回答,“一开始是三分,”他说,本只是觉得他与众不同,“后来是五分,”他又说,是觉察他深藏不露,“现在是七分,”一步一步上升,这个人让他越来越觉得有趣,“也许明天就是九分。”最终下了定论,既然是你有情我有意,就此放过的就不是他许十七了。

夏白抬起头看他一眼,哭笑不得,“不经考虑的话最好不要说,容易出人命。”

“我像做事不经大脑的人么?”

夏白不得不认输,实在无力与他纠缠,推开身前的盘子,瘫软的趴在桌子上,“别说了,一会儿心脏病都让你勾出来了。”

十七笑笑,从蛋糕上拈一颗草莓放进口中,说:“不说可以,但你以后不准再躲我。”

夏白瞟他,悲痛道:“你非要折磨死我是不是?”

“说对了,”十七扬起下巴,眉梢一挑,一副莫名开心的样子,“我刚才决定,用上这辈子所有剩余的时间来折磨死你。”

“……老子明天就跳楼给你看。”夏白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人怎么连预谋杀人的话也能说得这么轻巧妖娆?

“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干什么,就今天吧。”十七的嘴角翘起好看的弧度,低下眼看趴在桌子上的夏白,“正好我陪你。”

完败,夏白除了再送十七一记白眼外也无计可施,他对人的直觉真没错,他曾经怎么形容许十七来的?——恶劣,真人忒恶劣。

而对方却若无其事,又拈一颗草莓扔进嘴里。

—上部完—

[Chapter 020]

夏白是会安慰自己,哪条道上没有个沟沟坎坎,今儿个就算他栽在许十七这坑里了。没人救,咱就自个往外爬吧,对这个人,他从来都懂得如何自救,只是在第二天收到一条短信让他叮了咣当又摔回去,碰个鼻青脸肿。

短信来自十七:认真考虑一天,你是打算现在束手就擒,还是等我去抓你?

怎么看怎么感觉这认真考虑的一天是留给他的时间,明明是想和盘托出以独善其身,好像反倒成自动出上门的待宰羔羊。夏白对着电话发愣五分钟,新进来的短信把他飘出去的魂儿给拽了回来。

来自陌生号码:十八我是木可,你就从了十七赶快来做我们的吉祥物吧!

他怎么还没忘这一出?夏白无力,扔掉电话四仰八叉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束手就擒?说得轻松,他一年工作三百六十天你受得了?他一个月见不着人影你受得了?他一天跟那些男男女女混在一起你受得了?哪天出来个剪不断理还乱的绯闻,就你那小心脏还不立马灰飞烟灭?可别锻炼了,自己知道自己脆生,就自己金贵着自己,别劳烦别人对你多爱护有加,人家又不欠你的。

晚上岳晓冉又叫他出去吃饭,他不想庆祝,但耐不住有人鼓动。主编也给发来慰问信息,打听他这到底是过二十五岁生日还是庆祝迈入二十六大关,拐着弯儿损他生日尴尬。乔曦也打来电话,距离他上次说生日快乐已经时隔三年,大家都是奔三的人,不多废话,元旦夏白帮着照顾老人家,他回来请他吃大餐。

夏白说他这是屁话,等他回来自己不也回家看白女王去了。李美薇又弄了个蛋糕过来,这回更盛大,双层的,再搁两个小人简直可以写上“新婚快乐”了。他在餐桌上接受了生日祝福,同时送出新婚祝福,搞得脸皮薄的小王跟李美薇拿蛋糕往他身上扣,岳晓冉更直接把他摁在蛋糕里,最后还是马歆之给他擦脸。

谈到西点屋的开张事宜,马歆之说王琬跟他打过招呼,怎么也得二月份装修结束,年后开业不成问题。李美薇说自己一想到二月份就要当小老板了,晚上就激动的睡不着觉。说的时候娇嫩的脸颊泛起红晕,笑得像朵花儿似的。

从饭店出来各奔东西,他们本想送寿星回家,被夏白谢绝。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能有劫道的不成?谁眼睛不瞎都不能截他啊,要钱没有,要命还不值钱,出卖色相估计人家也不感兴趣。岳晓冉敲他头,让他路上小心,回家给她个电话。他说知道了,就自己往回走。

冬夜冷清,路上没有几个行人,路灯也形单影只,光投在地上,像缕缕雾气。

有人擦过他的肩膀,快速超过去,甚至带着一丝微风。他提了提围巾,低头将下巴藏进去,信步闲游。公寓楼前仍然是一盏孤灯,下面停了一辆银灰色的英菲尼迪,在他走近的时候突然鸣笛,吓得他立定在原地。

十七推开车门,悠然下车走出来,倚坐在车前,“这么晚才回来?”

确定不是劫道的,夏白缓过神来,就说没那运气中大奖,“是你啊,怎么在这?”

“不是来抓你么。”

夏白走过去,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车,没接他的话,问:“换车了?那辆二奶车呢?”

十七扬眉,“送给二奶了呗。”不然多枉费这霸道的称号。夏白瞟他,他笑,“逗你玩儿的,ET开走了,我就开这辆过来了。”

夏白嘟囔:“爱送谁送谁。”解释个什么。

说着无意,听着有趣,你说他这话说得别扭不别扭?看他白嫩的脸气鼓鼓的,像个桃子似的,越看越想咬一口,十七凑过去在他耳畔闻了闻,轻声说:“有奶油味。”

夏白僵硬了脊背,挺得倍儿直,说话带了点结巴,“刚、刚吃完蛋糕。”

“出去庆祝了?”

“……我姐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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