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续·烟火人间——红赝
红赝  发于:2011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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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濂之微微一笑便道,"皇上,朱雁回的事想必皇上你已经知晓了。"
"先进去再说。"朱佑樘没有直接回答,只拉了人转身入了西暖阁。
西暖阁位于干清宫偏殿,房间不大,摆设虽简单却华丽,里面有一张案几,看似是平常朱佑樘看奏章披折子的地方。
朱濂之随着朱佑樘入了座,便有宫女奉上茶水点心,然后朱佑樘才注视朱濂之开口说道,"九弟最近身子可好?朕听说你又病了一阵子

。"
朱濂之闻言淡淡笑道,"皇上看我的气色可好?"
朱佑樘细细打量了朱濂之一阵子,觉得除了眉宇间那一贯的疲倦之色外确实看不出其它什么问题,不由笑道,"看来是朕多虑了。"
"哪里,臣弟还要多谢皇上关心。"朱濂之欠身说道。
"九弟跟朕之间就无需那么多客套了。"朱佑樘不由看着朱濂之的眼睛说道。
朱濂之看了他片刻,便道,"臣弟因见朱雁回被吊多日,再下去恐有性命之忧,所以才先救人再来请旨,请皇上降罪。"
"九弟可知前次刺杀朕的人跟朱雁回是何关系?"朱佑樘看着他问。
"知道。"朱濂之点头。
朱佑樘又问,"那么九弟必然也知道‘擒龙会'是以何名义来刺杀朕?"
"嗯,臣弟知道。"朱濂之还是点头。
"朕自问励精图治,兢兢业业打理天下,淮安民变引起实为当地官员苛政乱民而起,他们便以此为借口说朕不配做天子,欲夺位,真是

笑话。"朱佑樘冷笑,他天子之尊,就凭那种乌合之众也想夺位,天下要是真的那么好夺,岂不是早就大乱?
"这个臣弟自然也知道。"朱濂之又道。
"九弟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救他?"朱佑樘转眸盯着朱濂之看。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要救他。"朱濂之却道。
朱佑樘看着他,却不说话。
"臣弟今日来,便是有一件事想问问皇上是知情,还是不知情。"朱濂之看着他道。
朱佑樘深沉的眸子定定注视朱濂之的双眸,过了良久才开口道,"九弟可是想问朕清不清楚朱雁回的来历?"
朱濂之听他这么说心里便了然,淡淡一笑便开口道,"皇上既是知情,可否让臣弟做个顺水人情?"
朱佑樘又看他良久,终是点头道,"既然是九弟你的要求,朕都会满足你。"
"如此臣弟便谢过皇上了。"朱濂之欠身道。
朱佑樘看着他,忽地垂了垂眸。
--朕确实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可是否已经太晚?
"皇上,臣弟还有事在身,改日再来觐见皇上。"朱濂之说着便站了起来。
朱佑樘无言,他知道自己留不住他。
他看着朱濂之向阁外走去,似乎不会再回头,他眼神黯了黯,却在这时那人又回过首来。
小濂......
这个称呼几乎脱口而出,终究还是被他忍住了。
朱濂之对着他微笑,然后便道,"皇上,臣弟保证这件事不再有人会提起,至于那擒龙会,就请皇上交给臣弟处理吧。"
朱佑樘凝视他的笑容,点了点头。

三日后,擒龙会里的任何人都没有再出现过,又有在京城附近的燕林山一带官府缉拿了一干江洋大盗,头目三十余人,底下小喽啰近两

百名,皆收押看管,头目等三十余人在当天即被斩首,被诉罪状五十余款,条条死罪。

陵王来静王府拜见的时候已又过了几日,他跟着王府里的一名婢女走在长廊上,远远便见到朱濂之正十分闲适地靠在院子中央一张躺椅

上憩息,脸上盖了一本薄薄的书遮挡从枝叶缝隙中落下来的阳光,他身边一个案几后还有一名男子静坐着看书,偶尔会抬起眸看躺椅上

的人一眼,复又垂下首。
那名男子他见过,就是上次跟随着朱濂之来到陵王府的那名叶公子,两人似乎是很好的朋友。
男子这时也看见了他,便开口向躺椅上的人低低唤了一声,陵王依稀听见有一个"濂"字,便见那本书被男子拿了下来。
朱濂之睁开了眸,陵王正好入了院子。
"陵宣啊......"他眯了眯眼睛,显得狭长狭长的。
"陵宣见过九王爷。"陵王对朱濂之说道。
"不用多礼,过来坐吧。"朱濂之向他招招手,那名男子便让出了椅子,也不说话,径自转身离开了院子。
陵王虽然讶异于这名男子的沉默,却也不便多问什么。
"雁回的伤......怎么样了?"陵王还没坐下便忍不住先问了出来。
朱濂之垂下眸,静了片刻低低道,"外伤倒没什么,不过两只手臂暂时还没恢复,无法用力,估计以后......"
他没有再说下去,陵王已是明白了,在城楼上吊了那么久,双臂要支撑一个人的重量,怎么可能会没事?
陵王低低叹息,他总是不能为他做任何事,小时候是这样,长大还是一样,那个少年的倔强始终都没有改变,什么事都喜欢自己硬撑,

却总让自己心疼。
雁回......低低地叹息着,这个名字其实早就扎根在了心底,怎么也抹不去了,可--
他早失去了接近他的资格。
"王爷,陵宣真不知该如何谢你......"陵王这时抬眸注视眼前一脸雍容的人道。
朱濂之却只淡淡一笑,说道,"皇上有皇上的做法,这次他愿意放过雁回,不止是因为我出面,还有雁回的身世,可这也是皇上要杀他

的理由,不过我却知道,雁回他其实从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对么?"
陵王点头,却不说话。
"我知道他其实不屑,我想这个原因,你比我更清楚。"朱濂之深色的眸定定注视着陵王说道。
陵王看了朱濂之半响,终于点头,他忽地垂眸低问,"王爷想知道什么?"
"朱雁回是皇上的弟弟,他的事,我自然要问问清楚。"朱濂之漫不经心的表情里总有几分难明之意。
"王爷是想问......我是何时知道的?"陵王叹息,有些事他跟雁回一样,都不愿回想。
"不止这些,还有你父亲--随王的死因。"朱濂之说道。
陵王微微一怔,抬眸对上了朱濂之的眼睛。
沉默良久,陵王别过了头,缓缓开口道,"我的父亲......他一开始并不知道雁回是皇子......"
那是一段很久以前的往事,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雁回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跟他成为好朋友,可他又知道雁回是不一样的,不是用那

些身外之物就能打动的人,也不是一味对他示好就能让他放下防备心的人。
雁回对人的戒心很重,从不轻易相信别人,包括他在内。
"他曾是被蒙古人抓去的汉人奴隶,他背后有一个烙印,后来被我父亲再次用铁烙烫掉了,因为我父亲很喜欢他,所以收了他......做

了娈童......"陵王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有从低低的嗓音里才能分辨出些许压抑的情绪来。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了真相,那天,正是他父亲猝死在床上的日子。
那时的雁回被血渍污秽染了一身,那双眸子也依然净洁,只是他却知道,雁回的心早已被埋在了很深很深的地方,就连他也很难再靠近

了。
"随王暴毙的前一日,曾找过司先帝密档的内总管,那时我还身在宫中,对此事有过耳闻。"朱濂之缓缓提到。
这件事情陵王不知情,可他在父亲书房中见到了那份卷宗,上面记载:成化十三年,宪宗宠妃万氏因闻明妃偷孕,暗下打胎,事甚危机

,宫婢杨某暗中相救,明妃趁夜逃离皇宫,不知去向。
卷宗一旁却还有一行小字,大概意思是明妃在那夜动了胎气,提前产下胎儿,边上附有详细的生辰日期,跟他见过的雁回身上那枚玉佩

上的刻字分毫不差。
而他父亲竟让一名皇子做了他的禁脔,这等杵逆悖德之事,世上绝无仅有。
只雁回却是最不屑这种身份,更厌憎皇族之人。
偏偏他自己便是其中之一。


完长烟落日孤城倾碧

水随天去秋无际,梦里清秋,雪压青毡,淋漓醉墨。堪笑一叶飘零。

朱濂之的王府向来宁静,尤其是在夜里,没有惊华天舞班贯常的热闹,便让朱雁回想起了很多事。
那些事包括了他的童年岁月,那些事也包括了他受过的侮辱伤害,可他并非燕国太子,随王也非苻坚,他是朱雁回,朱雁回果真身为皇

子,却也不愿为了一己私愿折腾如今万民太平的景象。
"那日他是来杀我的......"朱雁回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也没有丝毫温度,只是在陈述着一件他曾经经历过的事,"结果被他自己带

来的刀刺死了......"他并不害怕,因为他不怕死。
"然后你逃离了随王府?"朱濂之看着他,总觉得眼前的人仍然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可他知道的已太晚,所以那个时候帮不了他。
"嗯。"朱雁回点头,说道,"也因此遇到了我师傅,他教我武功,让我练剑,可是......"
朱濂之看见他淡淡的笑了,笑意凝在唇边,转眼间多了几分讥讽跟嘲笑。
他忽然明白了,伴随着这张倾动的脸,又过着从小在男人身下承欢的日子,让他绝对忍受不了别人对他动情--尤其是男人。
他终究一逃再逃,这才在惊华天舞班落了脚。
"其实收留你有大半也是京华的意思,只不过她见过你身上的玉佩,所以怀疑过你的来历,便告诉了我。"朱濂之说道。
"那是我娘唯一留下的,我只能留着它。"朱雁回看着朱濂之说道。
朱濂之点点头,便道,"听陵宣说,你打算离开?"
朱雁回回眸看窗外夜色,这抹夜色让他想起了蒙古满是繁星的天空,那边没有琼楼玉宇,却是他跟最亲的人一起生活过的日子,虽然不

长久,却也有家的感觉,就好像如今的惊华天舞班。这时他只轻轻地说道,"舞班子的人还等着我,就算不能再舞剑,总还可以教他们

舞剑。"他珍惜着他的家人,也想好好保护他的家人。
只有陵宣......他并非家人,却也让他想念。
"王爷可知道最难的事是什么吗?"朱雁回忽地问了,他转眸看向朱濂之。
朱濂之没有说话,朱雁回便又径自开了口,"最难的,是在他面前以舞伎的身份演出。"他在舞班子的事就连陵宣也不知道,可第一次见

到了台下那张熟悉的面孔,他甚至没有办法挪动一步。
可这是他必须克服的,就如同他必须堂堂正正以常人的姿态活在这个世上。

"雁回公子!"从马车上一路奔向他的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小鬼,一股脑儿撞进了朱雁回的怀里。
"小心!"
"没头没脑的,雁回公子身上的伤还没好呢。"一直在雁回身边照顾他的小厮瞪了那小鬼一眼道。
"我没事。"朱雁回淡淡地笑,任由那个小鬼抱着他不放。
朱濂之站在府门外,他亲自送朱雁回离开,微笑着看着这一幕。
"雁回公子,我们下一站去哪里表演呢?"
"笨蛋,跟你说雁回公子的伤还没好,当然是需要休息了。"
"那干嘛不在陵王府多呆几日?"敢情这个小鬼呆出味道来了。
"打扰陵王太久不好。"朱雁回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说道。
"你真的那么想?"陵宣从车子后负手走了出来,注视雁回低声道。
朱雁回稍稍一怔,他没有想过他也来了,依旧是那样熟悉温和的眸子,却多了几分不舍,于是他的视线在这一刻便离不开那张脸。
"你真的决定要离开了?"陵王低低地问。
朱雁回点头,微笑道,"京城不过是其中一站,并不是我久留的地方。"
"那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朱雁回摇头,笑了笑便道,"还没有决定,趁养伤期间先游山玩水一阵吧。"
陵王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最后终是低低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是来送送你......若以后......"他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

下去。
朱雁回又笑了,他看着陵王替他接下去说道,"若以后我来京城,一定会让你知道。"
陵王看着朱雁回的笑,良久说了两个字,"保重。"他知道留不住他,也不能强留下他,所以只能这么说。
朱雁回看着他点头,"我会的,你也是,陵宣。"
陵宣,这个人的名字要叫出口总是最轻易,其中却夹杂着最难道明的感情。
只是,人总是要分别的,更何况是跟他。

"雁回公子认识的王爷好多哦。"小鬼一脸憧憬,又开始发问了,"这次的又是谁?"
"这次是九王爷,我也不清楚他是谁。"
"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我怎么知道。"小厮翻着白眼,这小家伙问题总是那么多。
"这个王爷看起来比上次那个好像要好。"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给我点心吃。"小鬼舔舔嘴巴说。
小厮没辙,转过头懒得理他。
惊华天舞班又出行了,只是这次并不是大张旗鼓,毕竟雁回公子的伤势不会好得那么快,可小厮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王爷也跟着来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是去看京华?"朱濂之依旧一脸懒洋洋的笑,他此时已身在宽敞的马车之中,悠闲得吃着手中的点心。
"陵王是陵王,雁回是雁回,说与不说其实没什么分别。"朱雁回淡淡地道,抬眸看着朱濂之一脸闲适的样子不由笑着问道,"不知道王

爷这么一出走,府里的人会急成什么样子?"
"有什么可着急的,一会儿自然有人会跟着来的。"朱濂之一脸随意道。
朱雁回不明其意,正想开口再问却见车帘被一个人挑了起来,正是总陪伴在朱濂之身边的那名叶公子。
"你来了。"朱濂之丝毫不讶异,对上了那双清明在意的眸子。
"何时决定的?"黄泉只问了他这一句。
"就在刚才不久。"朱濂之笑着回答。
黄泉微点头,便转眸唤道,"魑魅。"
"属下在。"
"你去王府把王爷要用的物品衣物跟药都整理妥当,傍晚之前送到。"他说着回头看朱濂之。
"我们会在京城最南边的扬名客栈留宿。"朱濂之便道,"再把琴带上。"
"属下知道了。"魑魅话音一落便离开了马车,向反方向行去。
朱濂之这时朝黄泉伸出一只手,注视他笑道,"我说过要带你去见京华的,说话算话。"
黄泉握住他的手一跃便上了马车,车厢复又被帘子遮盖住,一路朝着南边行去。

正是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风舞倾华·卷完

--续·枉生烟火人间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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