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未央 四——楚馨姬绿
楚馨姬绿  发于:2011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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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向北行,秋意越浓,一树浓荫在寒蝉的嘶鸣中被染成金黄或艳红,秋风扫过,片片落叶在半空里回旋、飞舞,虽然看上去轻盈曼妙,色彩鲜丽,却总是有种说不出的萧瑟凄凉,就好像失了魂的蝴蝶般坠落,再坠落。

官道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洛未央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向四周张望,目光最后追随着前面马背上那个矫健的身影。那日他被在床上绑了整整一晚,第二天两人面对面,都是眼眶发青,眼底布满血丝的样子,后来无夜解开他,轻揉他手腕上被勒出的红痕,他则乖乖地就着他的手喝下一碗配料复杂的粥。

洛未央决定认命了,大概这就是上天对他的安排,让他逃过一死,却只能换来不健全的残生,所幸身边还有心心相印的人陪伴,也算对他不薄了。虽然号称医圣的钟离白在京城等着他,但是他心里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从那晚李青玉在天台上所说的话里他就已经听出来,这个希望实在很渺茫。

既然他已经是个废人,那么就让他学着去做一个听话的、尽量不给别人找麻烦的废人吧。

车行缓慢,走走歇歇,直到第七日上,他们才到了义兴镇,想着天子脚下毕竟人多眼杂,所以赫连无夜决定在这里落脚。

未凡虽然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回了翠湖别院。无夜在义兴镇上买下一个独门独户的院落,又买了几名丫头仆佣,和未央、李青玉三人住了进去。

安顿好之后,李青玉去了衡王府。

第二日傍晚李青玉才回来,身后跟着一位精神矍铄,长髯飘洒的老者,正是他的师兄、医圣钟离白。

之前赫连亦恒向钟离白提起的时候,并未说明受伤的人是谁,钟离白对于当年皇宫大内发生的事情也不甚了了,更不用说当今圣上和烨王以及洛小侯之间的纠葛了。不过他这人平生只醉心医术,对旁的事都不关心,因此听李青玉说了大概原委,也不细打听,唯对洛未央的伤势十分关注。

细细检查一番之后,钟离白说出了唯一可行的办法,那就是趁洛未央受伤的骨骼尚未完全长好,将之全部打断,重新接过,四肢和背后的几处筋脉也挑断重新接过,然后每日在特质的药汤中浸泡三个时辰,再辅以其他手段,或可能行。

听钟离白说完之后,无夜看向李青玉,“先生当初所说的法子也是如此么?”

李青玉点点头。

“那时先生说此法极为凶险……”

“不错,用这法子可说是孤注一掷,好便好了,万一不成,公子轻则全身无法再动,只能卧床,重则殒命!不过……”李青玉看了看钟离白,“昨日师兄曾言道,他三年前曾遇到过一例类似的情况,那人也是武林中人,不甘心坐在椅上了此残生,要师兄放手一试……”

“于是老朽便用了这法子,”钟离白接口道,“一开始效果很好,不到两个月,他已恢复了知觉,可是两个月之后,他全身骨节痛痒难当,红肿溃烂……最后还是不治而亡。”

赫连无夜听到这里一下子站了起来,“既然如此,又怎么能让未央冒这个险,我宁愿他……”

“王爷莫急,听老朽慢慢道来,”钟离白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继续说道,“其实在那人起了不良反应之后,老朽几经诊看,已找出了症结所在,乃是因为伤后筋骨之间血脉不济所导致,如果能以新鲜人血为引,服药调理,再有内功深厚之人以内力疏导,辅助血脉畅通,应该就可化险为夷。只是当年那人遭遇灭门惨祸,身边也没有朋友在,又哪里去找隔日一盅的新鲜人血和内力深厚之人啊!”

“确是如此,”李青玉也道,“我昨日回去别院翻看师父留下的典籍,在这法子旁边也有小字旁注,与师兄所言基本相符。”

赫连无夜紧皱的双眉终于打开了一些,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问道:“所需的药引和内力辅助,本王自信可以办到,但如此的话,是不是就能保证未央会康复,行动自如?”

钟离白沉吟道:“王爷,血引之法只是老朽推敲得出的结论,虽然师父医书上也有记载,但毕竟没有经过实践,老朽不敢给王爷打包票,只能说比之前做法多了几分把握。此外还有一点老朽要告诉王爷知道,就是所用鲜血只能取自同一人,中间不能换,隔日取一茶盅,最少需要二十天,最长需要多少天还需看病人恢复的情况。所以若是取血和施内力者为同一人的话,对此人身体的损耗也是极大的,久之可能有危险,王爷不如另找一人……”

“无需再假手他人……”

“我不同意!”

情之未央 下卷 第141章 血引

听到钟离白说,若取血和施内力者为同一人,不仅身体损耗极大,时间过久还可能有危险,无夜却偏要一身包揽,床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洛未央开口说了四个字,“我不同意!”

原以为他这样拒绝,肯定又要和无夜起一番争执,不料那边却没有动静。

因为赫连无夜心里也有他的担心,血引之法没有先例,若是万一失败了,未央轻则全身动弹不得,重则有性命之忧,一想到这个结果,他就无法下得了决心。

两个人各怀各的心思,对于到底治还是不治倒统一了看法——考虑一下。

不过钟离白又说明,这个法子在病人受伤后越早实施越好,若等到完全康复了恐怕就没用了。所以要尽快决定。

最后李青玉说道:“王爷,世子,不如这样吧,我和师兄这两日先把这法子好好斟酌斟酌,也顺便着手准备下需用到的那些药材,你们二人则商量一下。三日后咱们决定到底要怎么做,可否?”

几个人都点了点头,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赫连无夜几乎一晚没合眼,他想来想去,决定还是接受这个办法。因为他发现,自从未央因听到他和李青玉的对话,觉得复原无望之后,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未央变得对什么都毫不在意,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引起他的兴趣,虽然如往常一样吃药、吃饭,却是一副例行公事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对今后生活的憧憬和希翼。一旦沉默下来,他的眼神就会显得迷茫而空洞,仿佛生命已失去了色彩。

最让无夜难以忍受的还有他对他的态度。现在的洛未央变得十分乖巧,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反驳,可是这样毫无生气的未央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有时候他那种怕惹他生气、怕麻烦到他的卑微让他在感到心痛的同时又怒火万丈。

原以为只要未央能活下来就好,原以为只要每天都能看到他在身边,他就会满足,可实际上并非如此。他不想看到未央以一种颓然的姿态来对待以后的生命,他希望他仍旧是那个敏感骄傲,看起来冷冰冰,骨子里却有着似火柔情的洛小侯,是那个轻易不苟言笑,喜欢在亲昵的时候骂他“色坯”,急了还会对他挥拳相向的洛小侯。

他希望他活着,却不是以一种等待死亡的心境来活着。

与其看着他的生命变质、枯萎,不如赌上一把,就算万一失败,到时候他会尊重他的任何选择,哪怕是最坏的结果,他也只要陪着他就好。

带着这样的想法,赫连无夜下了决心。

一早起来收拾完毕,无夜从丫鬟手中接过铜盆,亲自端了水到未央的房间,看着他漱口净面,用玉簪绾了头发,然后坐在他面前,开门见山地说道:“未央,我已经决定了,让钟离先生和李青玉为你实施血引之法。”

洛未央眼中有一簇光芒飞快闪过,但很快又暗了下来,“不行!那法子太……再说钟离先生也没把握。”

无夜怎会不明白未央的心思,“未央,我知道其实哪怕只有一丁点希望,你都愿意去尝试,你所担心的不过是我,怕我那么做会吃不消对不对?你放心,完全没问题的,别说是隔日一盅,就是日日一盅都供得上!”

“你少在逞强,李先生都告诉我了,那时我从微雨楼回来,你见我伤重,自己急痛攻心之下几乎呕血!我不能再让你去冒险,我一个人废了也就罢了,不能再累了你!”

“未央,你听我说……”

“你不用说了,我不答应!”前几日百依百顺的乖巧这会儿骤然消失不见,面前那绝美的容颜冷似寒冰,清亮的眸子瞪着赫连无夜,又恢复成那个固执的洛小侯。

赫连无夜决定以硬碰硬,“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告诉钟离先生和李青玉,用不着等三天,今儿就动手!”

他刚站起身,背后就传来洛未央冷冷的声音,“那你待会儿回来替我收尸吧!”

“你敢!”赫连无夜大喝一声,转身扑回去,手上已多了那把精致小巧的匕首,他左手按住未央的胳膊,右手将匕首压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咬牙切齿说道:“洛未央,你是不是要我陪你再死一次?!如果治也是死,不治也是死,你选哪一个?”

时近八月,北方的早晚已颇有几分凉意,初升的朝阳将窗纸染成一片金黄,在房间里投下一抹没有温度的淡淡光晕。赫连无夜站在这光晕中,握紧双拳,看着不远处的三个人。

洛未央只穿着贴身衣裤躺在一张木板上,双手双脚被绳索固定在木板两边的铁环里,腰部也用绳子绑着,紧贴在木板上。李青玉取了几条绸巾团成一团放到他嘴里让他咬着,“世子可准备好了?”

洛未央点头。

沉闷的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到不可觉察的脆响,洛未央的身体随着钟离白的动作猛的抖了一下,束缚在铁环中的双手也一下子握紧。

赫连无夜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钟离白手下的动作,屋子里很安静,但是他仿佛能够听到未央骨头被折断的声音,每一下都重重敲击着他的心,让他的心紧缩成团,一下一下不停地抽动着。刚刚受过伤正在愈合中的骨头被生生折断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原本完好的筋脉被生生挑断又是一种怎样的滋味?他不敢想象!

被捆绑在木板上的洛未央此时看上去无比凄惶无助,他的脸色已白得吓人,脖颈用力仰起死死抵在木板上,乌黑的发丝凌乱散开,和着不断淌下的汗水贴在脸上,原本线条柔和的脸侧因死死咬住嘴里的绸巾而绷得紧紧的,双眼时而大睁,时而又紧紧闭上……

钟离白的手按在了洛未央的腿骨上,他的脸上也已满是汗水,手却依旧很稳,不带一丝颤抖。

咔吧!

“唔——”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的嘶吼终于从被堵住的喉咙里溢出。

“刀。”钟离白向一旁的李青玉伸出手,后者将一柄在火上烘烤后又用药酒擦拭的薄刃尖刀递到对方手里。

只见钟离白长吸了口气,右手持刀连点,快得让人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而他每一次点下,未央身上的白衣就冒出一朵血花……

赫连无夜猛地转身离开了房间,刚才他执意要留在旁边是因为不放心,总想能帮上些什么,但是现在看来他高估了自己,这情形他再也看不下去。

就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身后再次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嘶吼,还有钟离白的声音,“师弟,你按住他,千万别动!”

再见到洛未央,他全身用浸了药汁的黑色布带裹着,仍躺在木板上,已沉沉昏睡。李青玉说喂他吃了药,他会一直这样睡三天,三天之后如果他能顺利醒来,那么第一步就成功了。

三天后,洛未央如期醒来。

钟离白和李青玉定制了一个大大的木盆,刚好能容一个人平躺在里面,将洛未央置于其中,每日在药水中浸泡三个时辰。此外每日还会让他喝很多药,那些稀奇古怪的药引就更加层出不穷,如花斑毒蝎、龟甲、三十年以上的石莲姜等等,有些东西无夜别说见,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日子在忍耐、揪心和忙碌中一天天过去,值得欣慰的是未央恢复得很好,他和无夜的脸上已经时不时能够看到笑容,倒是李青玉和钟离白虽然不再像最初那么紧张,却仍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他们知道,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

这天早晨,李青玉端了一碗药汁放在赫连无夜面前,“王爷,从今日起,你也得开始吃药了。”

“这是为何?”无夜看着那晚黑乎乎的药汁,皱眉问。

“因为再过一个月,世子要开始接受血引之法,王爷必须提前摄入药物,这样才能使自身血液对病人更加有益,效果更好。”

无夜没再多问,端起碗屏住呼吸一口气灌下,然后咋舌皱眉,“先生,这药也太难喝了!”

“常言道良药苦口,王爷莫抱怨,世子每日喝的药还有比这更难喝的呢。”

如此,一晃两个月过去了,窗外寒风乍起,枯叶飘零,冬日已悄悄临近。

洛未央被从木板上转移到床上,钟离白解开他衣服仔细查看,一面试探着问,“世子最近可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么?”

“嗯……四肢骨节处觉得有些麻痒,手脚时冷时热。”

钟离白点头道,“果然如此。那么就从今日开始吧,王爷意下如何?”

“先生只管吩咐就是。”

三人来到药房,钟离白让李青玉拿了一只白玉盏放在桌上,自己取了那柄薄刃尖刀,依旧在火上烤了,用药液擦拭,然后递给赫连无夜,“王爷,动作一定要快,要让血液顺畅淌满一茶盏,中间最好不要凝滞。”

雪亮的薄刃一晃,闪动着凌厉的光芒,血色的溪流汩汩涌出,顺着手腕急速淌下,流入白玉盏中,鲜艳的红色衬着润白的玉色,混成惊心动魄的美丽。

情之未央 下卷 第142章 贵客

洛未央已无需再每日浸泡于药水中,钟离白将血引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用来调制药膏,敷在他全身关节和患处,另一部分煎药时兑入,让他服下。隔日一次。

每当未央使用血引的日子,身体便不会有任何异样,而隔日不用的时候,全身关节和患处就会痛痒难当,还微微泛红。为了怕他乱动,钟离白和李青玉只得再次用绳子将他手脚绑在床上。

见未央忍得辛苦,又倔强地不肯发出半点声音,无夜忍不住对钟离白说,能不能把隔日一次改为每日一次。

钟离白却说,每日使用病人反而接纳不了,一张一弛才能起到应有的效果,又劝无夜不必担心,那种骨缝中难以忍受的痛痒会随着治疗进程慢慢减轻,到完全消失的时候,血引之法就可以停下来了。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成功了?”

“嗯,可以这么说。”

果然如钟离白所说,血引之法施为十几天之后,洛未央身上的痛痒已经好了很多,不再需用绳索将他捆绑在床上。他的双腿也早就有了知觉,甚至两臂已能轻轻抬起。钟离白说照这样下去,大概二十天后痛痒就会完全消失,他们基本上算是成功了大半。闻言,赫连无夜雀跃不已,得意地对着躺在床上的洛未央挥了挥手里的薄刃,玩笑道:“怎样,本王的血果然大补吧,小侯爷用着可还满意?”

洛未央却一眼看到无夜小臂上的数条血痕,刺得他双目一阵灼痛,他别过头去,咬着下唇没有出声,一双眸子已浸在水中,清透闪亮,眼角带了湿意。

这日在药房里,赫连无夜又一次割臂取血,待殷红的血液慢慢将白玉盏注满后,一旁的钟离白迅速替他将伤口包好,然后凝神在他脸上注视片刻,问道:“最近几日夜里,王爷运内力为洛世子疏导血脉,可觉得吃力么?有没有什么不妥的感觉?”

无夜忙摇摇头,“没有。”

“哦……那好,王爷先回房歇息,如有异样,一定要告知老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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