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出书版)第四部 BY 风弄
  发于:2011年0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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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一股脑说出来,内中含意自不必多言。

咏善却还是沉默以对。

淑妃又焦又气,「你这孩子,向来拿得起放得下,做事果断利落,怎么到了这时候,反而成了一团软泥?你还记得前年武亲王谋反案,

他可是先帝嫡子,你父皇的亲兄弟,你的亲叔叔,不就是一时犹豫,当断不断,落得个惨死的下场?皇位之争,谁还讲什么亲情?枉你

当了太子,却连决断大事的胆子都没有,我实在错看了你!」

咏善这才终于开口,问的却是一个截然不相干的问题,「母亲是什么时候知道父皇允许咏升骑马过宫的?」

「我一知道,立即就来找你了。」淑妃骤然停下,脸上露出惊恐之色,「你是说……」

咏善点头,叹道:「骑马过宫是昨天早上的事,母亲却现在才收到消息。父皇已经开始对付母亲的耳目了。这皇宫,毕竟还是父皇的皇

宫啊。」

淑妃脸上血色尽失,冷然道:「但我们也绝不可以坐以待毙。你现在就联络可以联络的可信大臣,希望在事情不可挽回前,先发制人。

咏善摇头。

淑妃奇道:「你都看出来,难道还不敢动手?」

「这是父皇给我排的棋局,我有自己的下法。」咏善淡淡道:「母亲请回吧,太子殿已经不是善地,请不要再来了,也不要让咏临来。

亲自打开房门,躬身站于门旁。

淑妃站在书房中,惊疑不定的打量着儿子,半晌长叹一声,终于轻移莲步。

经过房门时,她略停了停,从袖中探出柔若无骨的玉手,拉住咏善垂下的手,用力握了一握,低声道:「你那日鞭打咏临,如此无情辣

手,母亲已经明白了。」

松了手,一脸凄然地领着守候在远远廊下的宫女等人离开了。

咏善看着母亲远去,眼眶一阵发热,被她握过的掌心仍旧感到温暖。他不想泄漏心中感觉,走出书房,转到后殿回廊处,负手站在阶上

,静静凝视着庭院中积起的厚雪,平复心情。

庭院角落处,两个年纪尚小的内侍不知他到了,正偷空拿地上的白雪握小雪球互砸玩耍。

刚好常得富捧着奏折穿廊而来,听见小内侍嬉笑,已经眉头大皱,一抬眼瞧见咏善正站在那里看着,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朝那两个小内

侍喝骂道:「这是什么地方,让你们耍着玩的?都给我跪到下厢房去,看我回去剥了你们的皮!」

吼得两个小内侍跪在雪地里直发抖。

咏善出奇的宽厚,「难得这一地白雪,他们玩他们的,何必责骂他们?奏折拿来了,都摆到案上吧。」

等常得富捧着奏折进去,咏善也转回书房。

他虽然失了炎帝宠爱,却仍是名义上的太子,有代批奏折之权。

看了摆在桌案上的大堆奏折,咏善先看上奏者是何人,将递上奏招的人分成两类。

一类是他赏识的能办事的,或直一言敢谏的大臣,还有和母亲一门有关系的,刚才淑妃提及的那此一人,都在其中。

剩下的一类,是普通无深交,又并无发现敏捷能干优点的庸禄臣子。

咏善看着桌上两堆分类的奏折,沉思一会儿,开始逐一批阅。

对一般臣子,按照平日的习惯处置,当夸则夸,当训则训。

对第一类的,能干的臣子等,则无一例外,不管好坏,通通痛斥一番,骂得狗血淋头,言辞之凌厉,是他当太子代批奏折以来,从来没

有过的。

奏折批好,咏善用了大半天神,略觉疲惫,把笔搁下,拇指按在太阳穴上轻轻揉着。

一抬眼,刚好瞅见房门外人影闪过,好像谁在外面偷偷探头往里面看。

「常得富,」咏善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进来。」

外头的果然是常得富,正想进又不敢进,听见咏善说话,赶紧进来,低头站着。

咏善扫他一眼,「抬起头,别耷拉着脑袋。是听到外面什么风声?」

常得富抬眼偷瞅他,吞吞吐吐,「殿下说了,不许我啰嗦的……」

咏善被他弄得不耐烦,骂道:「再这么黏黏糊糊,我……」冷不防地想起昨晚和常得富说的话,猛地一激灵,脸色变了,「是咏棋?」

常得富点点头。

知道是咏棋的消息,咏善从脸色到声音,都倏地冷下来,冻得人发寒,沉声道:「说吧。」

常得富这才凑上来,「小的听说,咏棋殿下病了。」

「病了?」

「听太医院的人说的,咏棋殿下是体弱受寒,再加上忧困郁结伤及肝腑,」常得富压低声禀报,「昨天是咏临殿下亲自抱咏棋殿下去太

医院的,把整个太医院都闹翻了,太医们忙了大半个时辰,才把人救醒。」

咏善直瞪着书房角落里摆的青瓷铜器,恍了恍神,半日没说话。

半日,才问:「还在太医院?」

「咏临殿下把他送到安逸阁去了。」

咏善听了,叹道:「咏临这个呆子,总算还有一点脑子,没把咏棋送母亲那边去。」嘴角扯动着,笑得十分苦涩。

他摇头笑了一会儿,沉默下来,英俊的脸好像铁铸似的,让人瞧不出一丝端院。

常得富被这种又冷又绝望的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来,潜意识地想逃开,小声探间:「殿下若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先下去?」

咏善叫住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了,「现在究竟怎样了?」

「这个……只听说还在每天三顿的吃药。安逸阁里头的事,小的也不清楚。要不小的派个人过去打听一下?」常得富试探着问。

咏善硬生生压住点头的欲望,摇头道:「不必。」

接着又问:「每天三顿的吃药?什么药,哪个太医开的方子?」

他在咏棋身上罕见的用心,常得富早就知道的。攸关咏棋的事,常得富总比别人打听得细致,现在果然派上用场。

一见咏善问药方,常得富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素笺,展开了递上去,「咏棋殿下的事是黄老太医身边的小学徒丘安说的,小的琢磨着殿下

大概会问,把吃什么药也仔细问了,都写在这里头。他说,咏棋殿下现在吃两帖药,一个是黄老太医开的六合去寒煎,一个是咏临殿下

说的补身方……」

「胡扯,咏临又不懂药理,他说得出什么补身方?」咏善随口驳了一句,转眼疑心骤起,悚然道:「谁给他的方子?不好!」

下一秒已从椅上猛跳起来,抢出房门。

第二十四章

咏善连马也来不及备,冲出太子殿,径自朝安逸阁奔去,侍卫们见他发疯似的从书房里出来直冲向殿外茫茫大雪,不知所措下只能在后

面匆忙跟着一起跑。

安逸阁和太子殿都属皇子住处,相隔并不远。

咏善一路狂跑过去,到了安逸阁外,刚好一个人影正从门内匆匆忙忙出来,一个不留神,直撞在咏善身上,差点把咏善撞到阶下。

那人是安逸阁的一个小内侍,本就够慌乱了,抬头一看,站在眼前的竟是咏善,吓得魂飞魄散,软倒在地上拚命磕头,「小的该死!太

子殿下饶命,小的因为赶着去太医院,忙昏了头一时瞎了眼……」

咏善听见「太医院」三字:心直掉进深渊,一脚把那内侍踹下台阶,骂道:

「还不快去?」

掉头直闯安逸阁。

一路上碰见的宫女侍从,都慌慌张张,忙着端盆递水在走廊上来往,看见咏善,个个连忙跪下行礼,咏善看也不看。

赶到主寝室门外,隔门就听见咏临大叫,「太医来了没有?蠢材!再派人去传,给我跑着去!咏棋哥哥,你撑着点……」

咏善心上一紧,霍地掀开帘子。

嗤!

发抖的手力道控制不住,拽得过狠,竟把门帘硬扯了一半下来。

咏棋躺在床上,半边身子被咏临托在怀里,两颊一点血色都没有,白得近乎透明,像快融化的雪。

他不断发出一阵接一阵没多大力道的咳嗽,又仿佛在轻呕,每次身子都难受得弓起。咏临把白绢凑在嘴边替他接着,血丝在白色的绢布

上化开,怵目惊心的艳红。

「太子殿下来了……」

咏临正抱着咏棋,急得六神无主,回头看是咏善,也忘了他是「连兄弟都不放过的禽兽」,求救似的央道:「咏善哥哥,咏棋哥哥他…

…你快帮帮他!」

咏善大步过来,把咏棋一把夺了,紧搂在怀里。

两人肌肤贴上,怀里的那分温柔触感,几乎让他潸然泪下。

可这却不是流泪的时候。

咏善略一咬牙,收敛了激动神态,一边命人取干净白绢来给咏棋拭嘴,一边冷静地发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刚刚还好好的,才喝了补身益体的药……」

「谁给你的方子?」

咏临一怔,「母亲她说……」

咏善眼神如刀,磨牙道:「母亲说的方子,你也敢给咏棋用?」若不是抱着咏棋,他真想起来给咏临七八个响亮的耳光。

「怎么不能用?方子我请黄老太医看过,对人有益无害。」咏临气愤起来,

「要不是你……你……哼,我又怎么会不得不弄个方子?」

咏善听出古怪,真要追问,外面传来吊高嗓子的匆忙禀报,「殿下,殿下!太医来了!」

帘子被人七手八脚掀开,黄老太医被人众星捧月般地迎进来,后面跟着专门为他提小药箱的太医院内侍。

咏临一把拦住了太医,不许他行礼,「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些门面工夫?快点看诊,快快!」

这一点咏善和咏临倒是心有灵犀,当前给咏棋看病最要紧。咏善见黄老太医靠过来,二话不说让开了地方,在黄老太医耳边低声道:「

病根必出在咏临说的那个补身方上,老太医最要紧先想法子下药化了他体内这些积沉药效才是。」

黄老太医惊讶地看他一眼。

咏善无暇解释,板着脸道:「多余的话不要问,照着我说的去做。咏临,你给我出来。」

留下太医为咏棋救治,把咏临叫到另一间屋子。

兄弟两人关上门,私下说话。

「补身药方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提起这个,咏临顿时又想起他干的好事来了,露出不层之色,哼道:「什么补身药方?那是我骗他们的。这其实是解药。」

「什么解药?」

「你对咏棋哥哥下的药。」

「混账!」咏善脸色阴沉,「我什么时候对咏棋下药?」

「咏善!你敢说你没对咏棋哥哥下药?」咏临蓦然拔高声调,怒目瞪着咏善,

「你对咏棋哥哥下春药,干那些无耻事,你敢说你没有?」

「闭嘴!」咏善太阳穴上青筋突突急跳,发出一声低吼。

盯着咏临的眼睛冷厉无情,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幽光芒。咏临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也被这目光盯得脊梁发寒,不再作声。

「不错,我是对咏棋下药,但我没要他的命。」咏善低沉的声音里,有着压迫到人身上所有神经的力量,「你,你却下手要他的命。」

「我没有……」

「你给他下毒。」

「那方子我叫太医验过。」

咏善双手攥紧,恨不得一挥拳,把对面这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脸蛋,脑子却天壤地别的弟弟打机灵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只要扯

上咏棋,母亲连说的话都是带毒的,何况一个药方?」

咏棋昨天在太医院情况转好,当时太医就说过,只要好好休养就没事了。

今天却在喝药之后骤然虚弱,还咳血不止。

咏临再也没脑子,也猜到里面有问题。

他心中动疑,却不敢相信淑妃真把自己也利用了,处心积虑要弄死咏棋,连连摇头,强撑道:「不会的,你瞎说,药方上的各色药材都

是中和平正之效。我不懂药方,你又懂吗?这事……这事除非问过太医,否则我绝不信。」年轻的脸庞上透出惊疑和被至亲欺骗的痛苦

咏善冷笑道:「我虽不会看药方,却懂看人。这药方是母亲出的,对咏棋必定有害无益。」

他转身开门。

咏临问:「你去哪?」

「等太医看完诊,我把咏棋带回去。」咏善停在门旁,宽厚的脊背往上挺了挺,「把他交给你,是我一个大错。」

咏善回到主寝室,里面掉针可闻,人人都肃穆屏息,等待着太医诊断。

咏临不一会儿也回来了,脸色极为难看,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黄太医帮咏棋探了脉,向咏善禀道:「咏棋殿下似乎真的体内沉积了药性,若先以银针引导,然后……」

「照办,」咏善摆个手势,请他自拿主意,和声和气道:「只要快点把人看好,别的不用理会。」

黄老太医领命,叫内侍把银针取来,亲自给咏棋下针,又写了方子,叫人赶紧去熬。

银针施毕,药也煎上来,喂咏棋喝下。

忙乱了足有小半天。

咏棋本来咳嗽不止,嘴角带出血丝,现在虽然还在小咳,却没开始那么辛苦,半睁着眼微微喘气,也不知道是否清醒。

赏赐了黄太医,咏善也不理会谁是安逸阁的主人,吩咐道:「准备暖轿,把咏棋送回太子殿。」

咏临心里疑虑重重,又掺着内疚,嘴张了张,最终没有开口反对,闷闷道:「我也要陪着。」

咏善冷瞅他一眼。

咏临道:「你要不让我陪着,就别想把他带走。」

咏善脸沉下,「到现在,你还不信我的话?」

这一问,刚好戳到他弟弟正痛得最厉害的地方,咏临英俊的脸猛然抽一下,拾起头来瞪着他,嘶哑着道:「我现在、我现在谁也不信!

咏棋最终被咏善带回太子殿,咏临死活不改主意,硬跟着过来。

常得富见咏善疯了一般冲出去,半天不见踪影,后来竟把两位皇子都领了回来,一个病恹恹,一个失魂落魄。

常得富虽然惊讶,却不敢多问,照样吩咐众内侍宫女伺候,打点出一间单独的厢房预备给咏临住下。

至于咏棋的房间,自然还是原来的那地方。

咏善和从前一样,和咏棋一个房,整晚陪着。每日必去的请安又被炎帝免了,他索性白天也待在太子殿里,把奏折都拿到房中,一边看

着咏棋,一边批阅。

黄太医每天都过来给咏棋请脉,施以银针,药也按时煎服。

几天下来,咏棋终于渐渐清醒,不再像开始那样昏沉。

咏临见了,又高兴又难过,咏棋病体好转当然是好事,但却无疑验证了咏善对淑妃的猜测。

咏临内疚不已,顿时没了以前那股活泼调皮劲,在咏棋面前整天老老实实,一副唯恐让咏棋不悦的样子。

咏棋和咏善之间,也彼此说话不多。

两人虽然同处一室,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陌生,偶尔目光相遇,都情不自禁默默别过头,假装不在意。

咏棋偷信之后,时刻提心吊胆,异常心虚,每一次看见咏善,都觉得自己脸上似乎钉了一张「叛徒」的铁笺,丑陋到不堪入目。

只怕某一刻咏善忽然当面揭穿他低劣的行为,从此对他只有怨恨不层。

醒来后,发现自己从安逸阁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太子殿,还要面对咏善,对咏棋来说,真是一种痛苦煎熬。

咏善面上冷漠,内里却如岩浆,爱恨极为强烈,如果他发现恭无悔书信的事,咏棋不敢想象。

那样的话,他和咏善之间,就算彻底完了。

完了……

咏棋觉得自己像秋后斩立决的囚犯,正一分一秒,看着树叶变黄,凋零,当叶片飘下枝头的那一天,他的死期就到了。

他不想结束。

但这一切,注定要结束。

已经注定了。

咏善又如何呢?

咏棋对自己的疏远,咏善从他醒来那刻就察觉到了,却没点破。

一切只能怪他自己。

他确实对咏棋下了世人最不齿的春药,而且得逞所欲,这一点,咏棋现在当然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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