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出书版)第四部 BY 风弄
  发于:2011年0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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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

他按着规矩,先站起来谢了咏善的赏赐,坐下后,沉吟丁一会儿,开口道:

「殿下还有下棋的兴致?」

厅里的棋盘是张回曜来的时候,咏善亲自摆下的,因为没有吩咐,内侍们也不敢擅自撒掉,仍旧摆在原处。

咏善聪明绝顶,这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听在他耳里,好像一锤子砸在心窝上似的,立即浑身的神经都扯紧了,脑子里转着念头,脸上却

不动声色,装作不懂地问:「琴棋书画,是父皇常叮嘱我们也要涉猎的。怎么?太傅觉得现在不是下棋的时候?」

王景桥历经沧桑的老脸纹丝不动,只干干地道:「不,下棋很好。殿下,我们来下一盘?」

「好。」

两人隔着放棋盘的小桌对面坐下,择了黑白,摆开棋局。

常得富取了狐狸皮过来,看见两人在棋盘旁边,知道要下棋了,也不敢打扰,悄悄退到门外。

咏善选的是黑子,坐在桌旁瞅着棋盘,一边把黑琉璃做的棋子捏在指上,一边悄悄打量太傅的神色。

这老太傅是父皇身边信得过的老臣,这种时候,绝不会无缘无故过来。

既然来了,一定是有话要说的。

静心等待他开口就是。

两人捏子对着棋盘,一个字也不说,仿佛真的全心全意思考棋局,偌大侧厅,顿时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

王景桥不吭声,咏善也按捺着自己,默默等着。

不料两人你一子、我一子,棋子渐渐摆在棋盘上,占了大半,王太傅还是一个字没说。咏善心里不踏实起来,他原本就没心思在棋上,

一踌躇,连下错了几个子,被老太傅抓住机会,竟把左下的一条大龙给吞了。

咏善看了看棋盘里零落的黑子,将手里的棋子放下,苦笑道:「太傅真是国手,这盘我认输了。」

王景桥抬起头,混浊的老眼珠子里藏着幽光,盯着咏善,轻轻问:「殿下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吗?」

咏善福至心灵,站起来走到老太傅面前,双手一合,作揖长拜,直起身后,低声道:「学生愚钝,请太傅指教。」

「殿下聪慧睿智,棋已经下得极好,老臣不敢说指教二字。」王景桥拖着又沉又长的调子道。他请咏善坐下,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缓缓

地开口,「若说殿下的棋艺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老臣有一番话,不知道太子愿不愿听。」

咏善屏息,恳切地看着自己的太傅,「太傅请教导。」

「与人下棋,要先看明白对手是谁。请殿下看看老臣这头白发,」王景桥用手抚了抚自己满头白发,意味深长地叹道:「殿下,您是在

和老人家下棋啊。和老人家下棋,最要紧的是什么?」

什么最要紧?

咏善抿着唇:心里闪过无数个答案,最后都没说出来,只虚心道:「请太傅赐教。」

王景桥眼中掠过一丝欣赏,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道:「最要紧的,是要沉得住气。」

「沉住气?」

咏善咀嚼这几个极有内涵的字,正要再问。

王景桥已经慢慢地站了起来,「棋下完了,老臣也该走了。」

咏善见他扎手扎脚地行礼告辞,知道留不住,也再讨教不出什么,又温和地叮嘱了一番注意身体。

常得富在外面听见,赶紧捧着狐狸皮进来,把狐狸皮给了王景桥,又周到地吩咐两个太子殿的小内侍给太傅捧着,送到宫门外。

王景桥再次谢了赏,谢绝咏善亲送,跨出厅门,走了三四步,不知为什么,又迟缓地转了回来,对咏善道:「有一件趣事,是老臣在外

面官员里听说的,告诉殿下,让殿下也笑一笑。」

咏善问:「什么趣事?」

「好像是上任江苏巡抚苏焕的夫人,有三个娘家兄弟,姓宋。他们的父亲宋老爷子可是个起名字的好手,生第一个儿子的时候,因为缺

钱,给大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宋钱来,后来果然有钱了。生二儿子的时候,又想要光宗耀祖,就起了个叫宋名来的名字,没想到又应了

,这二儿子就中了科举。生三儿子的时候,宋老爷子就打算给这儿子起个名叫宋棋来,结果被宋老夫人指着鼻子大骂一顿,你这死老头

子,有钱有势后就想换妻了?还要送妻来,你作梦!」

这故事倒有趣,咏善莞尔一笑,「这宋老爷是个奇人,给儿子起名,花的心思真不少。」

王景桥不置可否,慢吞吞道:「给自己儿子起名,哪个当父亲的会不花心思呢?可怜天下父母心,说的不正是这个。」

说完,再次告辞,转过身,拖着老迈的身影,一步一步缓缓去了。咏善目送了太傅,咀嚼着他的话,离了侧厅,沿着回廊慢慢向房间走

王景桥精通老庄,是朝中公认的智者,似句句无意,又似句句点着了根源,让人似懂非懂,满心知道他要提醒什么,但朝无数个方向去

解,又都是解得通的。

听过王景桥一番提点,咏善一颗原本七上八下的心,从悬在空中变成泡在冷水里,涨了一点点,随着水波上上下下,却仍是触不到实地

这太子面上风光,锦袍底下遮起的双脚却是光的,踩在荆棘刺上,淌成满地殷红,痛得不知几何,却还不能露出半点不自在。

咏善一边想着,一边装作没事人般的闲庭信步,踱到门外,正巧听见咏临在里头说话。

「好哥哥,就让我摸摸又怎样?我保证轻轻的,绝不弄疼你。」

咏善眉头一抽,骤然加快脚步,掀帘子跨进房里。

咏棋坐在床边,咏临就站在他跟前,还弯着腰,正扭着脖子细细往咏棋脸上瞧。

听见身后动静,咏临转过身子,看见是咏善,好像见到救兵似的,赶紧道:

「哥哥你快来看看,咏棋哥哥是不是又不好了?我瞧他不对劲似的,想摸摸额头探下多热,他偏又不肯让我摸。」

咏善听明白事由,冷冽的脸转为关切,走过来对着咏棋问:「哥哥觉得身子怎样?这病总是反复,真教人头疼。」

伸手贴在咏棋额上探了探,吃了一惊,「早上不是好一点了吗,怎么一会儿就烫成这样?快躺下。」

咏临在旁边浑不是滋味。

从前他和咏棋最为亲密,自从这些事后,咏棋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对自己一日比一日疏远。

别说像往日那样宠溺纵容,连手脚额头都不肯轻易让自己触碰,好像他忽然之间得了瘟疫似的。

倒是对从前极不愿接近的咏善,态度暧昧不明。

凭什么咏善一伸手,哥哥就乖乖不动了呢?

正满腹嘀咕。

「咏临,去叫太医。」咏善一边把咏棋扶到床上躺下,一边吩咐咏临。

咏临虽然心里酸酸的,对咏棋的病还是挺在意的,听话地应道:「知道了,这就去。」

咏临一走,房中只剩两人。

装出来的清静安详,仿佛转眼就被瞧不见的思绪全部挤走了。

两人目光一触,顿时又各自别开去,偌大的房间,好像狭窄到令人非要张着肺呼吸似的。

咏善垂着眼,默默帮咏棋掖好被子,静了片刻,低声道:「我知道哥哥心里有话,只是不肯对我直说。不管好听不好听,索性哥哥大发

慈悲,今天就把要说的都说了吧。」

他说的其实是指春药一事,可咏棋却完全想岔了,脑海里冒出来的,只有偷信二字!

心内大震,抬起沾着水气的黑玛瑙般的眸子瞅了咏善一眼。

惧色满面。

心道,他果然都知道了。

末日临头,也没此刻可怕。

咏棋浑身激烈颤抖,双唇猛然发青,又由青转紫,上下两排牙齿咯咯咯咯,竟然惧得不断碰撞,彷佛整个人随时会颤成无数碎片。

咏善想不到自己只说了一句,咏棋就激动成这样,色变道:「哥哥不要急,松一口气再说话。」心中悔恨不尽,深怨自己当日贪享身体

欢愉,居然干下这般蠢事。

哥哥这样的人心田澄净,万万禁受不住。

想不到只是提一下,就气急成这样。

他把咏棋连被子一同抱在怀里,紧搂着央道:「哥哥,哥哥,你别吓我。你要怎样都好,不要这样对我……」

咏棋满脑子天翻地覆的崩溃,却清楚听见了后面一句,咏善那「不要这样对我」六字,好像往他心窝上插了六把刀子,卡在肉上拔也拔

不下来,痛得他浑身打颤,从被中伸出发抖的双手,用力反抱紧了咏善,咬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咏善见他腾出手,本以为他要推开自己,没想到刚好相反,却是紧抱不放,心里一愕,瞬间暖成一片阳光下的海洋,眼睛放出欢喜光芒

两人隔着一床软被子,抱在一块,好似永远也不分开般。

咏善把脸凑过去,轻轻蹭着他的发鬓,柔声问:「好哥哥,你好些没有?」

咏棋在他怀里一阵阵发抖,双唇颤了半天,才嘶哑地道:「你……你还肯对我好吗?」

咏善仿若重生般欢喜不尽,忍不住往他热热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只道:「我对你好,一辈子都对你好。好哥哥,从前的事我再不敢了,

饶我这一遭。」

心焦灼一片,也顾不上太医什么时候过来,一边说着,一边把嘴蹭到咏棋唇边。

轻轻吮一下。

见咏棋乖乖的没动,只觉得一切像在梦中般美好,简直不可能是真的。

那触感,却偏偏如此真实。

咏善又试着用唇碰了他一下,咏棋愣愣的,眼里满溢着解释不清的东西,悲伤、恐惧、怀疑、期盼混在一起,逼得眸中碧波荡漾,水灵

灵地颤动。

咏善看着那眸子,那真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眸子,好像陷在笼里的小兔子一样,让人瞧着情不自禁就想摩挲,亲昵,安慰,好好的疼。

咏善问:「哥哥,我们和好吧。从前的事,都忘了好不好?」

咏棋怔怔看着他,迟疑地问:「你真的能都忘了?」

「哥哥都能忘了,我怎么不能?」咏棋不敢置信,狠狠甩了两下头,清逸的脸透着连气都不敢喘的怀疑和紧张,战战兢兢,「你别骗我

。」

「不骗哥哥。」

咏棋脑门上一热,心上绷紧的弦一松,差点晕过去,结结巴巴问:「咏善,咏善,今后你……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咏善愣了一下,咬牙道:「我要是对你不好,罚我活该被父皇废黜幽死在内惩院。」

咏棋浓密的睫毛一眨,大滴眼泪连串淌在被上。

他喉咙梗塞着,什么也说不出来:心里想着这毒誓怎么如此不祥,咏善实在不该说这样的话。

但内心深处,却隐隐约约安宁下来。

他原以为永远失去的东西,好像,还稳稳当当在那。

咏棋抱着咏善,哽哽咽咽地哭起来。

发热的身子缩在弟弟怀里,哭得浑身汗水泪水,好多天的忧虑愁苦,像要在这难得的一刻喷涌而出。

他一点,一点也不想,失去这个曾经让他颤抖畏惧,恨不得远远逃开的人。

他无法忍受,自己不再被这弟弟深深的,无怨无悔的爱着。

从前,咏棋并不知道世上有这么一份珍宝,不知道,所以不在乎。

现在,他试过了,再也撒不开手了。

两人多日来相敬如冰,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此刻相拥相抱,才知道心里缺的那块,又回来了。

抱着多时,恨不得天地就这样停顿,不再日升日落,不再理会宫廷帝位,任何旁人的性命前程。

可愿望,只是愿望。

脚步声响起,有人掀开门帘,匆匆走了进来。

「殿下,」常得富在身后紧张地道:「圣旨到。」

咏善心里咯登一下。

咏棋倚在咏善怀里,才觉得好些,忽然听见来了圣旨,想起很久未曾见面的父皇,不免惊惧起来,惴惴不安道:「父皇怎么忽然派人宣

旨?」

咏善展颜笑道:「哥哥也是金枝玉叶,怎么听见圣旨二字就吓成这样?我是太子,父皇自然常有旨意过来,没有倒奇怪了。」

让咏棋躺回床上,又叮咛,「好好睡一会儿,等咏临把太医叫来了,再让太医给哥哥诊脉。」转身要走。

咏棋扯住他的衣袖,看见他回头,在床上撑起半边身子。

「不必叫太医,我原没有什么要紧的病。」咏棋脸颊微红,沉吟一会儿,低声道:「今天这心病一去,我就什么病都没有了。」

咏善何曾听过这腼腆哥哥如此大胆地说话,又惊又喜,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了,痴痴看了他一眼,道:「哥哥,等我回来。」

回过身,领着常得富迈开大步出门。

第二十六章

圣旨已被迎到前厅,宣旨的还是吴才。

咏善来到前厅,一眼扫过去,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吴才站在厅中,捧着圣旨长身而立,身后竟还有八名侍卫,一字排开。

那侍卫服色和寻常宫廷侍卫不同,腰带系的是紫红色,分明是体仁宫里炎帝身边的亲随近侍,这些皇帝身边的近侍每一个都是从官宦世

族挑选出来的骁勇子弟,在皇帝身边伺候,只听皇帝一人调遣,此刻在吴才身后一站,个个腰间佩刀,杀气腾腾。

吴才见咏善到了,高声道:「太子咏善接旨。」

常得富不敢逾越,赶紧在门外走廊边上跪下,低着头下敢抬。

咏善赶前一步,从容地立定、理装、跪下叩拜。

吴才等他跪好了,展开手里裹着黄绫的圣旨,正要开口宣读,门外传来动静。

咏临恰好此时急匆匆带着太医回来,他步子急,进门前也没空先听听门里的动静,一脚跨进来,才发现一个内侍捧着圣旨在厅中央站着

,太子本人则跪着。

他这才知道自己乱撞了,轻轻「啊」一声,要把伸进去的一只脚缩回来。

吴才却开口道:「咏临殿下不必回避,皇上吩咐过,若咏临殿下也在,一并听旨。」

咏临愣了一下,走进来和咏善并肩跪了。

吴才等他们兄弟跪好,定定神,把刚才合上的圣旨再稳稳展开,脸上端起正容,一字一字地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吴才代问御史恭无悔一案,太子咏善须据实回奏,不得隐瞒。」

咏善微微惊讶,恭无悔不过是个小小御史,已经人了天牢,怎么问案子问到太子头上?满心里想不出个究竟,只能兵来将挡,磕头道:

「儿臣领旨。」

吴才把读完的圣旨卷起来,因为还要奉旨问话,这是皇帝口谕,所以仍旧让两位皇子跪着,声音没有起伏地把皇上要他问的话,一句接

一句的拿来问太子。

「咏善,你有没有曾到天牢去和恭无悔见面?」

咏善一听,就知道皇上那边一定已收到什么风声,去天牢的事绝抵赖不了,毫不迟疑地答道:「有。我是太子,辅助父皇料理朝中事务

,恭无悔是御史,因构陷朝廷大臣入狱,这是朝中之事,所以我到天牢见见恭无悔,过问一下。」

炎帝还有一个问题,是问他为什么要去见恭无悔。

吴才见咏善已经径自答了,就点了点头,直接跳到下一个问题。

「恭无悔在朝中有什么人要害他,你知道吗?」

咏善心如电转。

恭无悔弹劾了咏升的舅舅,咏升要害恭无悔,他是知道的。

但如果牵扯到咏升,万一咏升反咬一口,又拽出咏棋偷偷给冷宫里的丽妃送信的事来,那又怎么办?

况且给咏棋送信的人,就是正和自己并肩跪着的笨蛋弟弟咏临。

这不能说。

咏善装作沉吟片刻,答道:「恭无悔是御史,得罪的官员不在少数,自然有不和睦的。不过这都是朝廷公务,也不该到要害他的份上。

我不知道有谁会要害他。」

「你和恭无悔私下有无交往?是否有宿怨?」

「过去只在朝堂上远远见过,除了天牢一面,并无私下交往,更无宿怨。」

「天牢见面时,有什么人在旁?」

「没有。只有我们两人。」

「说了些什么?」

恭无悔说的那番炎帝故意将咏棋立了又废的话,是绝不能说的。

咏善神色一点也不露端倪,从容道:「我说他虽然是御史,但上奏弹劾也要有证据,不该莽撞,劝他以后做事小心谨慎,不要再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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