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出书版)第四部 BY 风弄
  发于:2011年0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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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里天旋地转,他抬起手,轻轻捂着嘴,生怕不小心吐出来。

看见他这样子,咏临也担心起来,忐忑不安地唤了一声,「哥哥?」忽然举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央道:「我说话不留情,老毛病了,

哥哥你别气。」

咏棋心里悲凉,仿佛被什么把胸膛一片碾碎了,只剩下一些梗塞的飞灰。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咏善对自己下药,却又清清楚楚确有其

事。

手下意识地按着放信的地方,直直看着廊下中庭一片厚厚白雪,那么雪白的东西,下面也不知掩盖了多少肮脏。

「不用再说,我都明白了。」咏棋低低地开口。

太沉痛,反而没了开始时的慌乱难受,像没了知觉一样。

他慢慢站直身体,「我这就跟你走。」

咏临大喜,刚要开口,咏棋拦在前头,又道:「不过,我要先去看看母亲。」

咏临为难起来,「丽妃在冷宫,不是要见就能见到的,等哥哥到了我那,我给哥哥想法子,好不好?」

「不妨。」咏棋惨然一笑,「咏善说过我可以去探望母亲的,他向来想得周到,给我写过一个手谕呢。」

自行到房里,打开抽屉,取了咏善亲笔写的手谕,出来对咏临道:「你陪我走一道。」

咏临自无不可,和咏棋一起出了太子殿。

咏临到了外面,看着宫城内外银装素裹,好不壮观,又担心起咏棋来,「哥哥你身子不好,不要在雪里走了,我叫常得富备个暖轿来。

咏棋一反常态,冷冷道:「你能在雪地里走,我为何不能?」

逞强下阶,在雪中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踏。

咏临和他相处日久,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也觉得有些心惊,暗悔自己在咏棋面前直截了当揭了他被下春药的底。

谁遇上这种事都禁受不住,何况咏棋?

一边暗地里骂自己蠢蛋,一边分外小心地跟在后面。

两兄弟一起到了冷宫,咏棋取出咏善的手谕,看守查验过,当即放行。

咏临也想跟着进去,咏棋不让,「我和母亲说两句话就出来,你在这等一会儿。」

他也不是第一次到冷宫,进到里面,仍为冷宫死寂般的凄清心悸。沿着上次的略,到工丽妃住的房前,刚要跨进门,里面冷不防窜出一

个人来。

原来是一直陪伴着丽妃的老宫女清怡。

清怡出来时满脸泪痕,低头拭泪,没瞧清楚外头有人,差点撞上,被咏棋一扶,吃了一惊,抬头看清楚是咏棋,顿时惊喜交加,「殿下

,你来了?」

咏棋点了点头。

清怡念了一声佛,泪珠掉下来,又哭又笑道:「这可好了,娘娘有救了。」

咏棋惊道:「母亲怎么了?」

「天打雷劈的小人,贵人有难,就往死了作践。」清怡抹着泪,咬牙切齿道:「娘娘病了几天了,往上报了几次要请太医,就是没人搭

理。大雪天的,连烧的炭也克扣数量,半夜就熄了,这地方可真不是活人待的,可怜娘娘金尊玉贵……」

咏棋不听她说完,连忙进到屋里。

这里和终日烧着地龙的太子殿有天壤之别,进到屋里,竟比站在雪地里更冷。昏暗的光线才微微透进,就看到丽妃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母亲。」咏棋靠过去,跪在床边,叫了一声,鼻子发酸。

用手摸摸丽妃盖的被子,一点热气也没有,像块冰似的。

丽妃在床上颤了颤眼脸,忽问:「咏棋?是你来了?」睁开眼,看真切,果然是儿子来了,美丽而苍白的脸上逸出一丝惊喜。

「母亲,咏善不是有往这里送过冬的被褥吗?怎么这里一点都不见?」

「被褥?」丽妃被儿子扶着,慢慢坐起来,苦笑道:「大概,都被淑妃的人在外面挡了吧,她不看着我死,终究是不甘心。」

才坐直了上身,立即就问咏棋,「那东西,你拿到手没有?」

咏棋心蓦地一紧。

「有?还是没有?」丽妃问。

「……」

咏棋抿着唇,上下唇若有干金重,他颤抖了好一会儿,说不出一个字。东西就在怀里,但给,还是不给?

一边,是对他下春药,却让他动心的咏善。

一边,是被囚冷宫,寻求自保,却又极可能反噬一口,伤害咏善的母亲。

「咏棋,你说话啊。」丽妃把瘦得可见骨节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见咏棋还是不作声,叹了一声,「罢了,我本来……就没想着你真能

成事,这是你娘胎里带来的性子,不能怪你。」

「母亲!」咏棋像心窝被锤子擂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氤氲泪水的眸子看着丽妃,「母亲说,要拿那东西,只是为了让淑妃忌惮,不敢

对我们下毒手,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那……这东西,就算交给母亲,母亲也绝不会有拿出来加害咏善的一天,是吗?」

丽妃黯淡的眸子,瞬间亮起来,「咏棋,你拿到了?」

「母亲先答我,是不是只要淑妃以为您拿着这东西,就行了?您不会拿这个加害当今太子?」

「当然。」丽妃不悦起来,「咏棋,你连母亲都不信吗?」

她在病中,却仍保留着曾为帝皇宠妃的尊贵气势,双目居高临下,射向跪在床头的咏棋身上,自有一种凛然不可触犯的尊严。

「儿子……」咏棋垂头默然,脸色变化,显出心中争斗激烈,轻声道:「实在是……实在是这宫里,太可怕了,都是一家人,为什么就

……就容不下?」

丽妃不料他忽然说出这样一句,神情一变,也显得有些颓然。可她毕竟久历宫廷,片刻就恢复常态,冷然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

涂话?你和谁是一家人?」口气柔和下来,叹道:「咏棋,我和你,才是真正的骨肉。孩子,你可别忘记了。天下再大,母亲眼里,也

只有你一个。」

「可咏善他……」

「咏善他是淑妃的儿子!」丽妃断然道:「你以为他现在宠着你,日后就能保你一世无忧?哼,他现在是太子,将来要当皇帝的。皇帝

的恩宠,一日几变。当初你父皇如何宠爱我,现在怎么又狠心把我弃之脑后?」

咏棋今非昔比。

听见丽妃诬蔑咏善,心中直冲上一股恼意,竟情不自禁道:「咏善他……他不同的!」

这儿子还是第一次敢这样顶话,丽妃倒抽一口气,上下打量咏棋一番。

半晌,才缓缓道:「唉,你这孩子,真叫母亲担忧。好,就算他和别的皇帝不同,将来终究有一天,你也逃不过毒手。」

「怎么会?」

「怎么不会?」丽妃问:「咏善登基,淑妃就是太后。咏善若是对你真心真意,淑妃能不把你视为眼中钉?她不铲除了你,不会安心。

先不说那个,咏棋,恭无悔的信,你到底拿到没有?」

咏棋犹豫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丽妃整个人的精神仿佛被这好消息振奋了,「快拿给母亲。」

咏棋把那封攥得皱巴巴,却又无比重要的信掏出来。

丽妃忙要拿过来,咏棋心一颤,捏着信的手又缩了回来。

「怎么?」丽妃问:「你还疑我?」

咏棋缓缓摇头。

他人在病中,心境还异常惨烈,脸色红白交错,越发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柔弱俊逸。

把信捏在手里,他低头凝视着。

慢慢的,脸上掠过一丝决然,抬起头来,看着丽妃,咬牙道:「母亲,儿子不孝,我……我信不过您!」

变故陡起,丽妃惊愕之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咏棋的手指也在哆嗦,

「你……你说什么?」

「当年擅取皇子们的生辰八字,母亲您插手其中,咏善就被弄入了内惩院,他的嬷嬷死在酷刑之下,若不是父皇明察,恐怕当日咏善就

……反正,我不会……不会帮您害他。」

「放肆!咏棋,你昏头了?」丽妃蓦然怒吼。

清怡在外面听见,吓得忙进来劝,「娘娘别气,殿下年轻,说话不小心罢了。」帮丽妃抚背揉心。

丽妃一把推开她,冷笑道:「他哪里是年轻?分明是长得太大了,翅膀硬了。我如今落魄到这地步,也顾不上什么颜面,把话摆明了说

。咏棋,你不过是和咏善勾搭上而已,想不到,连皇子也有这样乘龙直上翻身的,我倒不知道自己生了个什么东西。和自家兄弟好上了

,连自己母亲的死活也不顾了。好!好!你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去,但愿他一辈子对你真心实意,保得你平平安安,护你一世不伤。若那

样,我纵使死在这里,也能瞑目了。」说罢,俯在床上,痛哭起来。

咏棋觉得心肺都彷佛被撕开了,连跪都跪不直。

想到咏善对自己下药,心像成了灰一样,也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时,还要拚死护着他,还不惜和亲母翻脸。

好一会儿,他才找到说话的力气,凄然道:「我们并没有勾搭,咏善他,他对我其实也……不是真心实意。但我……」他咬着下唇,「

但我不让您害他。」

他浑身无力,连挪动身子似乎都难以做到,挣扎几次,都站不起来,狠心往大腿上用力一掐,总算激出一丝力气,扶着床边站起来。

跌跌撞撞走到房子唯一生起的炭火炉旁,颤抖着把手上的信递上去。

丽妃原在大哭,见他忽然站起,又冲去火旁,也吓了一跳,唯恐他被自己骂得过头,一时想不开,见他只是烧信,才心神稍安。

信纸递到火上,燃烧起来,片刻间已有大半成了灰烬,火舌沿纸而上,舔到咏棋捏信的手上,咏棋却恍若不觉,只把那信未烧尽的地方

往火中送。

瞬间,信已烧得一点不剩,他却仿佛并不知晓,还把手往前递。

「殿下!」清怡冲过去把咏棋拉开两步,哭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娘娘病中心绪不好,说你两句,就算骂错了,也犯不着这样啊。」

丽妃只有这个独子,看得胆颤心惊,惊疑不定地盯着咏棋,强颜笑道:「咏棋,母亲关在这里,难免抑郁,拿你说几句气话。好孩子,

你过来,别这样逞性使强。」

清怡想拉着咏棋到丽妃跟前,咏棋却摇了摇头。

「母亲,信我已经烧了。咏善和淑妃若知道信不见了,多半也猜到是我拿的。」咏棋虽然对着丽妃,目光却没有焦距,轻声道:「就只

当是信还藏在您手上吧。天下只有三个,知道这东西已经烧了。您可以用来要挟淑妃,但是……不能拿它到父皇面前去了。母亲,您不

要怪我。」

丽妃已经明白过来,只觉得气苦,沉默片刻,颓然笑道:「罢、罢,儿大不由娘,我今天总算是知道了。你对咏善,唉,我真无话可说

。」

咏棋又是惨然一笑。

他走到床头,跪下对丽妃磕了三个头,「母亲,儿子回去了。」

丽妃看着他,话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咏棋不再说什么,站起来,垂着头,跨出房门,缓缓去远了。

咏临在外面正等得不耐烦,看见咏棋从里面出来,立即蹦起来迎上去。

「哥哥总算出来了,教人等得好焦急。思?哥哥怎么了?好像少了一半魂魄似的?丽妃还好吧?」

咏棋怅然若失地站在宫阶上,似乎完全不知道咏临到了跟前。

怔站了半晌,自言自语道:「都是假的吗?他为什么对我下药?他不会的。」

再也支持不住。

眼前一黑,栽倒在咏临怀中,不省人事。

第二十三章

咏善在前朝花了半天功夫,和大臣们周旋,下午又到体仁宫向父皇请安。

原以为会像前几次那样,被侍卫们挡在廊下吹西北风,不料只站了一会儿,就有人来宣旨,召太子见驾。

咏善无端地心里一凛。

他自己也明白,自从上次御前对答后,明显失爱于父皇。

这在位多年,如今缠绵病的皇帝,一向对儿女情长显得不屑一顾,要为帝皇,必须先有帝皇应有的铁血心肠。

咏善,也许犯了炎帝这方面的忌讳。

他跟着内侍进到宫内。

里头的地龙烧得比前次更热,进门就让身穿厚裘的咏善出了一身大汗。

咏善不由皱眉,想不到父皇已经虚弱到如此地步。

「儿臣给父皇请安。」

炎帝似乎一直不曾下过床,半躺着,腰靠在紫金方枕上,脸几乎和那紫金枕的颜色差不多,只多了一份病人特有的青气。

炎帝把咏善叫起来,神采不足却仍留着几分犀利的视线,缓缓打量着儿子,

「好不容易病好点了,才有精神召你来见。太子,最近都忙些什么?」

咏善恭谨答道:「遵父皇嘱咐,除了辅看六部的奏章外,也常听太傅讲课。」

「嗯。」炎帝缓缓点头,「王景桥的老庄,讲得不错。」

「是,儿子受益良多。」

两人干巴巴地说了两句,都沉默下来。

虽然亲如父子,却仿佛彼此间隔着一层捅不穿的硬壳,气氛变得压抑。

良久,炎帝面无表情地问:「上次,故事未说完,太子就走了。这一次,太子要听下去吗?」

咏善蓦然一震。

他聪敏机灵,怎可能听不出炎帝的口气。

太子殿的事,父皇早已洞若观火,现在是给他最后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若想保住自己,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立即向炎帝保证和咏棋切断联系,舍弃咏棋。

但这样一来,即使自己能逃过一劫,咏棋却势必背上厚颜无耻诱惑储君的大罪,哪里还有活路?

咏善心中发冷,目光却非常坚定,想了片刻,跪了下来,沉声道:「父皇,这故事的结尾,儿子不想听。」

炎帝脸色微变,缓了缓,哑然失笑,「你这算是要朕闭嘴了?」目光极为严厉。

咏善半分也不犹豫,居然顶了上去,「儿子君前无礼,任凭父皇处罚。」伏在地上,纹丝不动,硬挺得像钢铸般。

头顶上又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朕知道了。」一会儿,炎帝的声音传进耳膜,「太子。」

「在。」

「你下去吧。」

咏善朝炎帝磕了头,站起来,静静侧着身退出去。

炎帝看着儿子离开,那深邃的黑瞳里藏着谁也看不透的东西,深得无边,冷冷的,让人心里渗着寒气。

眼看着高大挺拔的背影在门外一闪,转到再也望不见的地方去了,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们都出来吧。」

殿后的垂帘伸出,走出两个人来。

一个是善讲老庄的太傅王景桥,另一个,却是炎帝极信任的老太医陈润同。

炎帝免了两人的礼,要他们坐到床前的两个绣墩上,问:「太子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两人都相当沉默,老脸上的皱纹每一条都显得沉重,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炎帝叹道:「他今天来,竟是向我这个当父亲的摊牌的。为了这件事,朕这个太子,别说太子之位,恐怕是连性命都不顾了。他难道就

不怕朕一狠心,真要了他们这两个逆子的命?」冷哼一声,目中厉色忽现。

王景桥见皇帝动怒,站起来道:「皇上请听老臣一言。」

老态龙钟地朝炎帝作了一揖,才徐徐道:「宫廷内藏污纳垢,向出世人所料。两位殿下的事,确有不妥,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国家大政

,稳定为主。老臣听见外头传言,近日咏升殿下频频和外官联络,还几次暗中到其舅家中,谨妃的兄弟也多次在朝中妄言,这都不是小

事。请皇上三思。」

「你是他的太傅,师生之谊,自然护着他。」炎帝把视线投向陈太医,「爱卿怎么不说话?」

陈太医垂头想了想,站起来,磕了一个头,答道:「这是陛下家务事,臣不敢妄言。如何处置,只陛下一人能断。」

「你这是推托之言了。」炎帝说了一句,却不如何恼怒,思索片刻,脸上显出疲倦,轻轻挥手道:「下去吧。唉,这两个孩子,唉,朕

的皇子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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