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未央 三——楚馨姬绿
楚馨姬绿  发于:2011年03月14日

关灯
护眼

十月怀胎,胡皇后为赫连珏诞下麟儿,百官朝贺。女子抱着襁褓中的小皇子一脸满足地笑着,犀利的目光在几步外皇帝贴身侍卫俊雅的脸庞上划过。

武细花以为,他的忍耐终于有了结果,可惜事情并未像他想的那样。

初为人父的喜悦占据了赫连珏的全副身心,那个孩子的一颦一笑都成为他最关注的事情,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宫里还有武细花的存在。御花园里,娇妻幼子相携而行,好一幅天伦之乐的美画卷,却如利芒刺痛了另外一双眼睛。

武细花大病一场,整个人瘦到脱了形。

那一日,他终于等到了他来看他,手里的一碗药还未喝完,胡皇后宫中的宫女就匆匆赶来,一句“小皇子身上不太好”,就让他站起身来,留下一个歉意的眼神和一句“明日朕再来看你”,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那个背影,武细花终于下了决心。

当晚,还在病中的武细花离开了皇宫,走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他也没有给赫连珏留下半个字。

离开皇宫的武细花一个人在江湖上游荡,有家不能回,父亲已经声称和他断绝父子关系,细花台的名声为他所累,而最好的朋友谭微雨也和他反目成仇。他为了一个男人弄得众叛亲离,最后却发现这个男人也并未将他看在眼里。

后来他听说,父亲已经在一年前病故了。

武细花偷偷潜回山庄,见到了弟弟武兆貆。武兆貆答应了他去父亲坟前祭拜的请求,并留他住下,说三日后陪他一起去后山武氏墓地。

可是他等来的,是武兆貆和谭微雨的联手反击。

那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对决,武兆貆的身手虽然不及武细花,但以二敌一,自然尽占上风。武细花有好几次想放弃,就让自己死在这两人手上,但是人类的求生本能还是让他勉力支撑下去。也是在这一次,谭微雨才发现,武细花的武功原来比他想象中还要高。

身形交错中,武兆貆扬手洒出一把药粉,谭微雨迅速跳出圈外,而趁着武细花头晕目眩之际,武兆貆把手中长剑送入了兄长腹部。

谭微雨亲眼看到,武细花在武兆貆的怀里断了呼吸,武兆貆抚尸大哭。

“可是你却……没有死?”洛未央从冗长的故事中回过神来,面前的老人看似神情平淡,实则内心里忍受着怎样的伤痛?

“对,因为武兆貆所用的药粉正是我自己以前配制出来的,叫作龟息散,一种能够让人假死的药粉。”

之后武兆貆告诉谭微雨,要亲手为兄长沐浴、更衣,将他葬在父亲旁边。谭微雨目送他将武细花抱回了细花台,然后转身离去。

当天夜里,武细花悠悠醒转,腹部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

面对武细花的疑问,武兆貆只答了一句,“因为你是我哥哥,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武细花的伤渐渐好转。

某个清晨,武兆貆没有像往常一样来他房里探视,还遣散了细花台所有的仆佣,偌大的山庄里,竟只有武细花一人。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武细花在武兆貆的房里发现了他留下的信,信中说他已安排好了一切,现在决定追随谭映雪而去,让武细花将他葬在父亲旁边,还说已变卖了山庄所有的财产,存入钱庄。信的旁边,武兆貆留下了自己的印鉴。

忍着腹部还隐隐作痛的伤,武细花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后山墓地,武兆貆却已经在父亲的墓前服毒自尽,身上穿着武细花的一件旧衣服,他旁边有一个新挖好的墓穴,墓穴的石碑上刻着武细花的名字。

“没想到死的是他,你却活了下来。”洛未央喃喃道,“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大约是怕谭微雨不肯放过我吧,以那人的精明,过后必定会回来查看的,兆貆想要替我死,我们兄弟本就面貌相似。”

原来亲情在最后关头还是战胜了怨恨。这个想法让洛未央一直阴霾的心被投入了一线阳光,变得有些明朗起来。

“那后来放火烧了细花台的也是你?”

“是我。我按照兆貆的意愿将他葬了,然后毁了细花台,取出所有的钱财离开了那里,江湖上都以为是他做的,只是从此武细花也死了,我去了昆山隐居,改名华溪梧。”

情之未央 下卷 第85章 离去

后来的事情洛未央大致已经知道了,可是……

“可是你又为什么假冒方丛进宫?还骗他们说自己死了?”

“因为我渐渐后悔了年轻时的做法。当年得知自己从夷蒙人手里救下的竟是赫连珏的儿子,而他还喜欢上了蕊儿,我心里的怨恨就爆发了,我不相信赫连启会对蕊儿好,尤其是他已经娶了两位妃子,我怕将来蕊儿入宫后不会幸福,所以才下狠心逼蕊儿自废武功,想阻止她,可她还是固执地去了。

“现在想来,我那么做表面说是为了怕蕊儿不幸福,其实是把自己对赫连珏的怨恨转嫁在别人身上,更何况现在蕊儿过得很好,于是我想要补偿她,便决心研制出一门新的内功心法,能帮助她恢复几成功力,延缓寿命。

“这事想来容易,做起来就没那么简单了,中间我确实曾因走火入魔而半身瘫痪,后来花了两年的功夫才恢复。

“然而有志者事竟成,不久前,这门新的内功心法终于有成,原打算托人带给她,但分别了快二十年,我也很想见见她们姐妹,毕竟我这个年纪,恐怕这也是最后一面了。但是入宫对于我来说还有一层顾虑,就是当初的皇后娘娘,现在的太后。虽然过去了这么久,宫中的老人或许还有人能认出我也未可知,我也怕太后知道蕊儿、茉儿和我的关系,对她们不利,所以我扮作了方丛的样子,并且干脆说自己死了……太后,是希望我死了的,那年来到昆山找我寻仇的两人,其实就是太后派来的杀手,只不过反被我所杀!”

“那方丛……”

“方丛曾是赫连珏的亲随,我在宫中做侍卫的时候与他有些私交,后来他……跑到昆山一直跟着我……”

这时,躺在草垛上的赫连无夜轻轻哼了一声,却仍闭着眼睛,没有醒。

“师祖为什么……不肯让他知道你的身份?”洛未央看着赫连无夜,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担心。

“江湖上的武细花早已经死了,赫连启恐怕也不知道武细花和先皇之间竟是这样的关系,包括蕊儿还有你母亲,没有人知道我的真正身份,若不是你和夜儿之间的这番情意触动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那些陈年旧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就让蕊儿他们以为我真的死了吧,或许用不了多久,我真的就要去了。”武细花叹道

“太后现在病入膏肓,而且……三年前谭微雨也死了,所以师祖你已不需要隐瞒身份了,至少可以以华溪梧的身份回去和大家相见……若是你能劝劝我娘,她或许会听你的,不再……不再……”洛未央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满怀希望地看着武细花。

武细花摇头,“我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茉儿她居然也对赫连启有着那样深的情意,她的脾气秉性我了解,也怪我从小对她太纵容了些,因为她长得很有几分像映雪,那种自负、固执的性格也像。这样的人一旦陷入感情中就无法自拔,而且最恨别人欺骗她,尤其是被——心爱的人欺骗。所以谁劝也没有用。再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若肯平心静气地听听蕊儿他们的解释,设身处地地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思考一下,也好,只是以她的性子目前根本办不到。这件事慢慢来吧,急不得。”

眼神再次黯淡下来,洛未央的思绪又转回到自身,原想着抛开所有,一了百了,可眼下他没有死,那么以后怎么办?回到侯府继续以前的日子吗?在母亲亲口说出对他的恨之后,他还能继续留在她面前吗?

“其实,师祖你不该救我!我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茫然的表情,淡淡的语声。

武细花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少年,“虽然我可以理解茉儿的心情,但她确实不该伤害你!在她刚刚对你出手的时候,我本想救下你,却听到她说出了你与烨王的关系。我便按捺住了,也想看看烨王对你……到底是怎样的?唉,说到底,我对皇室的人还是不放心。没想到这孩子……”武细花转头看了一眼赫连无夜,“他竟肯和你一起死!所以最后我出手救了他,也救了你。说来奇怪,茉儿怎么会配置当年映雪的五芳金薇露?而且还知道用它来做毒药?”

“我娘她……几年前机缘巧合,遇到了谭微雨……”

“哦,原来是这样!”武细花没有再细问。

第二天,洛未央吃了些东西,体力渐渐恢复,虽然身上还有剑伤,但已经可以下床活动,倒是赫连无夜还在睡着。

“师祖,他……真的没事么?”洛未央将赫连无夜从草垛里抱起来放到床上,伸手轻轻拢好他脸侧的乱发,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想到他竟会要陪他一起死,鼻子里酸酸的。

“放心吧,他再有两三个时辰就会醒了。”

“师祖,接下来你要去哪里?回昆山么?”

“嗯,回去吧,方丛还在哪儿等着我呢,这些年了,我们两个老头子过得倒也自在。你呢?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一个人去外面走走。”离开或许真的是他眼下唯一的选择。母亲不是说,看到他就会想到心中的伤痛,是他在提醒着她所有的不幸!那就让她以为他真的死了吧,看不到他,她大概会好过一些,渐渐的,也许她会像师祖说的那样,慢慢冷静下来,肯听得进对方的解释?

“不过在走之前,我想给他留一封信。”洛未央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赫连无夜,在无夜有了那样的举动之后,他就算要离开,也必须对他有所交待,否则这人要是再钻牛角尖就麻烦了。

“为什么不等他醒了?”

“他醒了之后,断不会放我走,要么就会跟着我,我不想牵累他。”

武细花点头,出去买了笔墨纸砚回来。

这一封信写得很慢,写了撕,撕了写,也不知费了多少纸张。

武细花拿了两个包袱走到洛未央身边,指着其中一个说道:“这里面有些银两,还有一本‘万花剑法’,是由我的‘万花锄’演变而来的,要说得了我武功真传的,只有你母亲一人,不过这套剑法却是她离开之后我新创的,就留给你吧。还有一张面具,你也许用得上,否则以你的容貌,恐怕走到哪里都会被找出来。”

洛未央接过包袱,轻声谢过。

“另外这个给夜儿,”武细花指了指另外一个也是脏兮兮的包袱,“里面有‘千丝万缕’和秘笈,还有我写的一封信,你若写好了,也一并放进去吧。”

洛未央点点头,又问:“千丝万缕?是什么?”他隐约想起,母亲似乎提到过这个东西。

“是我在宫里的时候无聊,独创的一种武器,这个连你母亲和蕊儿也不知道,其实不过好玩罢了,用起来颇耗内力,倒是其中的暗器和谭微雨的‘飞雨’有得一拼。我看夜儿内力浑厚,基本功扎实,所以就留给他吧。”

交待完毕,武细花倒先一步离开了,只留下洛未央一人,手中握着笔,呆呆地看着纸上凌乱的字迹,再转头看看躺在床上的赫连无夜……

终于,他狠了下心,咬着唇角刷刷提笔写好了信,看也不看就放入包袱里,然后走过去把包袱放到赫连无夜怀里,犹豫片刻,俯下身在他唇上轻轻触了一下,“对不起,我走了,请你相信,有一天我会回来。”

不敢再流连,不敢想象床上的人醒来之后会怎样,洛未央逃也似的冲出了那间破败的民房。

洛未央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在外面游荡了十几二十天之后,就听到了江湖上的传言,微雨楼正式复出,新任楼主为“祁夫人”。

原来母亲也选择了离开,只不过她的离开,是因为不想再偷偷摸摸,而要大张旗鼓地宣泄自己的怨恨。

只是他现在在母亲心目中已是个“死人”,京城是怎么也不能回去了,倒不如去——江城。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便再也控制不住,当即快马加鞭直奔了过去。

情之未央 下卷 第86章 交臂

洗了把脸,洛未央在床上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静静地望着屋顶。

来到江城之后,他暗中盘下了这家小茶馆,只因它的位置距离微雨楼很近。茶馆的生意他交给掌柜的张伯来打理,自己却扮作落魄的书生,在茶馆里帮人做代笔。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有人见过他隐藏在面具下的脸。

虽然茶馆的后院还有三四间空闲屋子,他偏偏让张伯找人在二层平台上搭了这间小屋,自己住进来。闲时无事,他喜欢站在平台上向对面了望,从这里能直接看到微雨楼总舵那一大片宅院,不时还能看到“祁夫人”的轿子从里面出来,甚至有几次,他在傍晚时分看到那熟悉的月白色身影在骑楼前匆匆走过,虽然蒙着面纱,还是让他心里一阵悸动。

他放不下,虽然表面上给自己找了无数个躲在江城的理由,实际上就只是因为他放不下。明知道她恨他,恨到要他死,可他就是放不下,也不甘心放下,凭什么世间人一出生就会拥有的东西,偏偏他得不到?凭什么不是他的错,却偏偏要他来承担?他不相信她会一直这样,希望总有一天她会省悟过来,会发现对自己的儿子太过苛刻、太不公平,到那时她回过头来在人群里寻找他的时候,他会笑着告诉她,他不曾怪她,从不曾。

夜深人静时,他还会在平台上练剑,那套万花剑法他已练得十分娴熟。但是练功之余他又会恨自己,武功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只能缩在一旁看着,等着,什么也不能做。

有好几次,他都鼓起勇气走到对面的河道前,想对那守在桥头的人说,“我要见你们夫人”,他们不答应也没关系,他可以硬闯进去,以他现在的功夫,大约里面没有几个人能挡得住。可是闯了进去又怎样?见到她又怎样?对她说“这一切不是我的错”?“你既生下了我就该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这样的话若是有用,他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境地了。

终于踌躇再三,他还是从桥头转身,走回幽深的巷子里。

一晃快两年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躲在面具下的生活,有住的地方,有微薄的收入让他不至饿死,有和善的左邻右舍,日子虽平淡如水,但至少不再有痛,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伸手到怀里摸索了一阵,取出一样东西拿在手里,是一个红色的小香囊,因放在身上时日久了,显得有些旧,原有的兰桂、艾草的味道也变得极淡,只有放到鼻端才闻得见。仔细再看时,发现香囊下面坠的穗子也不见了,他下午在茶馆里拿出来摆弄时还在呢,想必是松了,掉在那湖心的亭子里。

今日他在茶馆里看着这香囊发呆,店里的伙计阿龙看到了,打趣他说“必是心上人送的吧”,那一瞬他竟能感觉到自己面具下的脸红了。

不错,是心上人送的,那一年上元节观灯猜谜,无夜得了这个彩头,笑言是给他的“聘礼”。而半月前的上元节,大家结伴去湖畔赏灯,他则独自躲在阁楼里发呆。今天被小伙计一说,他忽然怎么也按捺不住,鬼使神差一般出了茶馆,直奔七星湖而去。

外面又下了雾,有些阴冷,湖边几乎没什么人,他转了片刻,就沿着长堤踱到湖心的芳洲亭里,倚栏而坐。天色虽暗,月亮却还没有升上来,仅有的几颗星斗也被浓云遮了,四下里一片雾蒙蒙的,远近的灯光也显得影影绰绰,有几分不真实。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