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未央 三——楚馨姬绿
楚馨姬绿  发于:2011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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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未央 下卷 第79章 梅花

残荷叶落,送走了夏日里的艳阳,在经历了喜事、丧事,和一些让人难以接受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之后,才发觉光阴已在指缝间悄悄滑过。街头巷尾的议论从一开始的沸沸扬扬,到后来渐渐的了无声息,终于被时间所覆盖,人们每天活在这个世上,最终关注的只有自己,尤其对老百姓来说,开门七件事才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忘的,其余的,惊讶过感叹过,也就丢开了。

但也总有人丢不开。

随着每一个清晨的到来,听秋蝉叫寒一池碧水,看枯叶飘零,被飞雪染白,记忆却躲不开绕不过,依旧清晰如昨。

年关将近,一场雪再次落下,直从头一晚下到了第二日还不肯停歇,鹅毛般的雪片漫空飞舞,地上早已铺了厚厚的一层,皇城内外银装素裹,只有宫墙还留着一抹残红,红白相间,看上去分外妖娆。

一架马车停在烨王府正门,车门掀开,身穿绛红色衣袍的少年跳下车来,手里还抱着个酒坛子。大门里早有一个胖胖的身影迎了出来,见着那少年躬身施了一礼,“见过四殿下。”

赫连亦恒应了一声,随着高伯迈步走入府中,口中问道:“三哥可大好了么?”

“回四殿下,王爷身上是大好了……”高伯咽下后半句话,摇摇头,叹了口气。

赫连亦恒也叹了口气,拍了拍高伯的肩膀,不再说什么。

“王爷大概在书房呢,四殿下随意吧,老奴退下了。”高伯再施了一礼,转身走了。

赫连亦恒抱着酒坛子来到书房门口,喊了一声“三哥”,推门而入。

房间里却没有人,赫连亦恒略一打量,见书案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了几行字,他一时好奇便拿了起来——

“凭栏观雪尽苍茫,自思量,月凝霜。犹记音容,无处诉悲凉。把手言欢当日事,梅吐艳,不闻香。

韶华无伴对棂窗。调微沧,夜未央……”

原来是一首写了一半的《江城子》,词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在最后“夜未央”三个字旁边,落了一滴大大的墨汁,又被水渍洇开。

看着纸上的这半阙词,赫连亦恒一时愣在那里,几乎忘了自己来做什么,正在发呆,门忽然被推开,伴着一阵冷风灌入,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

玉冠束发,靛蓝色的窄袖束身袍服,依旧是剑眉朗目,只是原本舒展的面容如今却总带着抹不去的愁绪,还有眼底淡淡的痛,让他再不复当初的意气风发,笑语翩然。

赫连亦恒似是反应过来什么,迅速放下手中的纸,大声道:“三哥,你……又去练功了?”

“嗯。”赫连无夜低声应道,牵起嘴角对着赫连亦恒做了个笑的表情,然后走过去,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那张纸夹入书中,转身把手中的剑挂在墙上,又道:“下这么大雪,你居然还跑过来,小心受了寒。”

“练武之人,哪有那么娇气,”赫连亦恒没发现,这句话一出口,赫连无夜挂剑的手没来由地抖了一下,他犹自说着,“倒是三哥你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害得我进宫就被母妃在耳边念,让我来瞧你,如今你好了,也抽空去宫里露个面,免得母妃挂念。”

“知道了。”简短地答了一声,又没了下文。

短暂的沉默过后,赫连亦恒想起了自己带来的那坛酒,他从角落里把酒抱过来,故作轻松地说道:“三哥,昨儿个我生辰,本来要请你过府去喝酒,又怕你病着没好,今儿过来看你,忍不住便抱了这坛三十年的女儿红,这可是我一直藏着没舍得喝的,今天咱们兄弟俩便来个月下赏雪,把酒言欢,痛痛快快地醉上一回,如何?”

月下赏雪,把酒言欢?赫连无夜在心里把这句话无声地念了一遍,曾几何时,也有个人这样对他说过,前后不过差了一个字,隔了三百六十日,一切竟已物是人非。

他忽地一笑,问了句:“亦恒,你府里的梅花……可开了么?”

梅花……

亦恒喜欢梅花,所以衡王府里种了很多,不过他知道,无夜问的却只是那一株,种在他正房窗前的那一株。

梅花开了吗?很简单的问题,但是赫连亦恒不敢答。

几月前那个夏日的晚上,赫连无夜抱着洛未央冲出了皇宫,不知去了哪里,第二天一早,宫中的侍卫们在汤泉湖画舫上发现了血迹,却没有看到人,直到第三天傍晚,赫连无夜才颓然出现在自家府门前,身上的衣服染满鲜血,手腕上缠着厚厚的布条,怀里还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包袱。

回到府里之后他什么也不说,直接把自己关在了房里。当皇上和燕贵妃闻讯赶来,他依然没有从房里出来,只送出了一句话,“我没事,什么都不要问!”

他好像真的没事,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躲起来练功,不许任何人靠近,那个晚上后来都发生了什么?他随后又去了哪里?另外一个人又如何?没有人敢问。

渐渐的大家心里都有了一个答案:洛未央死了。

两个时辰,呕血身亡,谁,救得了他?

没有人。

所以,他或是将他葬在了一个秘密的所在,然后在那里陪了他两天一夜,最终一身是血独自回来。

所以他说,不要问!

十一月初,太子妃有喜,太子府设宴庆贺,宴席上,某个调入京都不久的官员不知哪里听来的消息,竟借着三分酒意跑到洛长钧桌前劝慰,一句“人死不能复生”刚说了三个字,就被飞来的一根筷子穿透了腮帮,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烨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厅,眼尖的人发现,他桌上的筷子还余下一根。

从那后,更没有人敢在烨王面前提到有关洛未央的任何事情,包括博远侯洛长钧。

洛长钧调回了京都,因为洛夫人在那晚之后也失踪了。奇怪的是洛未凡倒好像并不觉得怎样,只是固执地搬到了翠湖别院去住,为着照顾她,府里的大夫李青玉也跟了过去。阿六在洛长钧的安排下娶了一房老婆,出府去了,偌大的侯府里如今只住着洛长钧和安伯等人。赫连亦恒在中秋的时候去拜访过一次,府中萧索沉闷的气息让他唏嘘不已,他们没有提起洛未央,也没有提起烨王。

烨王没有再去过侯府,没有再去过闽香居、碧云楼,就连衡王府,也仅仅是在赫连亦恒和达娜大婚的时候登了一次门。赫连亦恒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他的亲弟弟,他恐怕连自己也会避而不见。

可是今天,他竟主动问起了那株梅树!

“那梅花有个名字,叫做“小朱砂”,据说花开双瓣,外层颜色粉艳,中间衬着一点朱红,煞是好看。”

赫连无夜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目光茫然地望着远处,“亦恒,你知道吗,当初种这株梅树的时候,我和未央两人可着实费了些力气,本来还怕种不活,幸而还是成了。如今正应了他的话,可以月下赏梅,把酒言欢……”

这是五个月以来,赫连无夜第一次说出“未央”这个名字,他的声音听上去波澜不兴,不带有丝毫情绪,就好像在述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就好像他说起的这个人从没有离开过,一直都在他身旁。

可是他越是这样,越让赫连亦恒觉得害怕,喊了一声“三哥”,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拼命想着自己刚才到底哪句话犯了“忌”?他却不知道,昨晚的一场雪已经让赫连无夜的思绪深陷在记忆中不能自拔。

又是亦恒的生辰,又是一场瑞雪,那个坐在衡王府门前台阶上的身影,那个握在手中冰凉的手,还有月色下绝美的容颜、似笑非笑的表情和双颊上淡淡的红晕……赫连无夜仿佛又闻到有阵阵梅花的香气传来,那个说要和他“月下赏梅,把酒言欢”的人,在哪儿?

双手拢在袖中用力握紧,让手指掐入肉里的疼痛来化解心里的痛,赫连无夜轻声说道:“亦恒,晚上去你府里喝酒吧,我想去……看看那梅花。”

情之未央 下卷 第80章 求醉

雪下了一天一夜,终于停了,半空里明月高悬,周遭白雪皑皑,再有房前屋后的灯笼照着,院子里一片通亮。夜风吹过,将房檐上的雪粒轻飘飘地送下来,还伴着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那株梅树果然已经开了,有的枝干上还覆着残雪,粉红色的花朵却傲立枝头,在风中轻颤。

地上的雪早已被打扫干净,院当中摆了个八仙桌,桌上放着一个高大的铜锅,锅底加了炭火烧着,上面汤水滚开,铜锅周围的碗碟里有切成薄片的牛羊肉,还有白菜、豆腐、青笋、蘑菇等,都是生的。赫连亦恒用筷子夹了肉、菜置入汤水中,说等熟了之后捞出,蘸着碗里的作料吃,十分美味,还说这是达娜带过来的吃法,叫“火锅”,冬天享用最为合适,既不用担心菜会凉了,围着火炉还很暖和。

“以前一到冬天……”

“一到冬天,未央是最怕冷的!”不等赫连亦恒往下说,赫连无夜已经抢过了他的话头,“在上书房写字的时候,他总是不断地往手上哈气,你就在一旁笑他,说他没人疼,所以才会手冷,他听了扑过去和你打成一团,要不是我把你们分开,等先生回来你们俩每人都得挨板子。”

仰头喝干了杯中酒,抓过酒坛子再给自己倒满,又干了……

“三哥……”赫连亦恒按住无夜的手,眼中不无担心“你……你慢点儿喝,这样一杯接一杯,容易醉。”

“哈哈,不是你说今晚我们兄弟俩要痛痛快快醉一场吗,怕什么!”赫连无夜斜了亦恒一眼,“再说,你三哥我可是号称千杯不醉,这坛酒我一个人喝都没问题。”

嘁,其实这坛酒也差不多都让你一个人喝了!赫连亦恒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他也知道无夜酒量好,但人常说酒入愁肠容易醉,无夜现在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要是借着酒劲做出点儿什么,他怕自己拦不住。

像是要印证赫连亦恒的想法似的,赫连无夜摸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拿在手里把玩着,口中喃喃道:“这是未央送我的,是他最珍爱的东西,那天是上元节,我们……我们一起去赏灯,我猜中了好几个灯谜,他一个也没猜中,亦恒,你别看他那样子,实际上笨得很,还粗心大意,我们去西域的路上,他晚上睡觉十次倒有九次忘记闩门……”

听着赫连无夜在逃避了五个月之后滔滔不绝的讲述,没有一句话不围绕着那个曾经让众人忌讳的名字,看着他越来越亮的眼睛和拿在手里摆弄的匕首,赫连亦恒终于忍不住伸手扳过对方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三哥!你别这样!未央……未央他已经死了!你……”

赫连无夜蓦地住了口,瞪着亦恒,眼中寒芒闪烁,就在亦恒以为他要发作的时候,忽见他笑了,然后一字一句地道:“未央没有死!”

未央没有死?赫连亦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怕无夜因为未央出事而变得疯癫,然而无夜接下来的一句话则让他惶恐的心情略微平静下来。

“你想知道那天后来都发生了什么吗?”赫连无夜道。

夏日的夜晚,轻舟画舫,微波荡漾,赫连无夜满足地闭上双眼,鲜血从手腕的伤口汩汩涌出,带着他所有的情感、力量,和温度,靠在肩上的人好似睡了,他要陪他一起,生生死死,他们都要在一起,这是他答应他的。黑暗袭来,他渐渐没了意识。

可是两天之后他却醒了过来。

醒来后的赫连无夜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破败的民房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两手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包袱,身上还是那件染满了自己和未央鲜血的衣服,但是他怀里的人……却不见了。

手腕处被包扎起来的伤口让他按下最初的慌乱和惊恐,是什么人救了他吗?他打开了那个包袱,于是看到了一束精钢乌丝、一个竹筒,一本册子,还有两封信,此外那把匕首也静静地躺在那里。

不过无夜对亦恒只提到了信和匕首。

一封信是救他的人写的,信中称自己就是那晚随洛长钧一起入宫的老者——方丛,他跟在他们后面,一直到了画舫,后来发现他割腕,他便出手救了他们。

“救了你……们?”赫连亦恒听出了话中的关键。无夜却示意他不要打岔,听自己说下去。

另一封信竟是洛未央写的!

未央说方丛救了自己,但是他却不想再回到侯府,也不想留在京城,因为这里对他来说是一个充满痛苦的地方,无不在提醒他,自己是一个不该出生的、被厌弃的人,所以他要离开。他决定一个人去江湖上闯荡,但是无夜身为皇子,有着对朝廷的责任和义务,他不愿意他为了和他在一起而放弃一切……信的末尾,他说,“或许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

“太好了!三哥,原来未央真的没死!”赫连亦恒激动地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走了两趟,又一脸兴奋地问道:“那你就这么让他走了么?你没有派人去寻他么?”

和亦恒相比,无夜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兴奋的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又怎么去找他?天下这么大,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况且……”况且他还有着一层更深的疑虑,那就是那封信根本就是未央写出来安慰他的。

他割腕的时候,未央只是深度昏迷,并没有死,方丛来了之后或许能够救醒未央,但他又怎么可能真的解了五芳金薇露的毒?而未央在看到他割腕后,为了阻止他再做类似的事情,便写了这样一封信,谎称自己离开了。否则他虽然获救,为什么一直昏迷了两天才醒?恐怕就是未央要求方丛隐瞒真相,实际上未央还是……死了?!

尽管心里有着这样的想法,但是无夜却一遍遍让自己相信未央亲笔写下的那封信,相信未央并没有死,只是离开了,终有一天会回来。方丛虽然未见得有多高明,但他跟在华溪梧身边这么久,那位华先生不是世外高人吗?或许……哪怕仅仅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想要牢牢抓住。

这两种念头在他心里同时存在着,一忽儿理智告诉他,洛未央死了,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一忽儿情感又占了上风,告诉他未央不会欺骗他,一定回来找他。在这样的情绪折磨下,他不敢触碰有关未央的一切记忆,更不能允许有人在他面前说未央死了!可是他自己憋了这么久,也终于无法再忍受。

昨晚对着窗外飘飘扬扬的雪,他写下了那首《江城子》,写到一半却发现一句“夜未央”正好应了两人的名字,当时便控制不住,大哭了一场,再也写不下去。今天亦恒来看他,不知是不是上天的安排,两句话都和一年前未央对他说的一样,他心里狠狠痛了两下,所有的苦闷和纷乱便再也藏不住了。

可是即便是面对亦恒,他也仅仅说出了结局的一种,就是他不顾一切要相信的那一种:未央没有死!另外一种,就让他暂时压在心底罢,埋得越深越好。

其实赫连无夜想到的,亦恒又怎么可能想不到,最初的兴奋过后,他也觉得方丛能救下未央的可能性不大,五芳金薇露的毒若随便一个人能解,当初钟离白也不会束手无策了。只是想到归想到,他当然不会说破,难得无夜心里能有这样一个念想支撑着,他怎么忍心去打击他。

两个人推杯换盏,各怀着各的心思,那一晚,号称千杯不醉的烨王殿下却醉得一塌糊涂。

情之未央 下卷 第81章 复出

江城,顾名思义,乃依江而建,乾国境内最大的河流肃岚江便在江城眼前奔涌而过,而整个江城就好似坐落在肃岚江的众多分支上,城里河道纵横,依水成街,素有水乡之称。因着水利之便,周遭又紧邻几个富庶的鱼米之乡,江城一早便成为粮食、水果、茶叶、陶瓷等物资集散地,逐渐发展成为江南重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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