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未央 三——楚馨姬绿
楚馨姬绿  发于:2011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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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昌二十年夏,江城再次成为武林中人瞩目的焦点,因为微雨楼正式复出了。

想当年,刚刚二十出头的谭微雨在江湖中甫一露面,就凭借手中一柄软剑和独门暗器在武林中掀起了波澜,不知多少成名英雄败在他的手下,而他所创立的微雨楼也在短短时间内一跃成为江湖数一数二的大帮派。

谭微雨武功虽高,却称不上侠客,在有些人眼中他甚至算不上是个好人,凡是质疑他的武功前来找他挑战的,即使最后认输也必会为他所伤,决不手软;在街上调戏他妹妹的某官家少爷一天之内满门皆为他所杀,而采花大盗孙某却被他引为好友,只因这人曾救了他家哑仆一命,至于武林中所谓匡扶正义的种种举动,他则从不参与,甚至嗤之以鼻,有他这样的楼主,微雨楼在江湖上自然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名声,不过是毁誉参半罢了。

微雨楼在鼎盛时期,全国几十个省份都有它的分舵,帮众遍及天下,这也造成了它下面人员的良莠不齐,使它兴得快,也亡得快。

仰元十二年,铜铃山一役后谭微雨生死不明销声匿迹,微雨楼便如大厦忽喇喇一夜倾倒,除了上层的令主以及一些坛主,其余人均作鸟兽散。后来,因为陆续有人找微雨楼的遗众寻衅报复,大有墙倒众人推之势,渐渐便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曾是微雨楼的人。

直到三十多年后……

奉昌十七年。

金令牌一出,最先动容的是胡十二——从前微雨楼雀山阁阁主胡廉的儿子。谭微雨救过胡廉的性命,又教过胡十二几手功夫,让他从此不仅对谭微雨佩服到五体投地,且忠心不二。谭微雨遭人暗算那年他才十岁,后来虽见到了药王山下的墓,心里却始终不相信谭微雨真的死了,所以那年夏天,当一个陌生的蒙面女子手持金令牌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便毫不犹豫地跟随她去了京郊。

胡十二是微雨楼里唯一一个在铜铃山一役之后又见到了谭微雨的人,卧病在床的谭微雨指着屋内一位身穿黑袍、头戴黑色面罩的神秘人告诉胡十二,此人是他的嫡传弟子,将来就由他接任微雨楼主,希望胡十二能扶助此人,日后让微雨楼东山再起。胡十二一口答应。

渐渐的,江湖上又有了微雨楼的消息。

胡十二在江城发出消息之后,陆陆续续便有一些微雨楼旧众前来探询究竟,其中不乏当初三阁五榭十二亭的令主。也有仇家摸上门来滋事,结果被胡十二用“飞雨”一下子伤了七八位,此后江湖哗然,皆传言谭微雨未死!

奉昌二十年七月十七,江城正下着绵绵细雨,驻守在江城微雨楼总舵旧址的胡十二被手下人告知,有一位夫人要见他,来到门外,便看到一位大约二十八九岁、貌若天仙的女子站在那里,这女子美则美矣,面上神情却冷似冰霜,且隐含着一股杀气,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胡十二刚要问,那女子已冷冷开口道:“胡阁主,还不请某家进去么。”声音清亮无波,虽是问句,却带着勒令的意味。

胡十二神色一懔,立刻知道了此人是谁。

微雨楼正式复出江湖了!新任楼主竟是位女子,上下称之为“祁夫人”。

祁夫人的武功自是得到了谭微雨的真传,且颇有青出于蓝之势,除了“危楼细雨”剑法,她的本门武功也十分厉害,随意用一根竹杖便打败了之前称霸江城的玉蛟门门主,招式诡异奇特,此外,她的行事作风和昔日的谭微雨也颇为相似,都是我行我素,正邪莫辨,若说较之从前有所变化的,便是她尤其喜欢与朝廷作对。

本来武林与朝廷自古以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尤其是几任皇帝都勤政爱民,百姓安居乐业,没有什么大事值得武林去“匡扶”的,虽说有时也出现个把鱼肉乡里的贪官污吏,被武林侠客看不过眼给咔嚓了,朝廷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双方相安无事。

祁夫人复出微雨楼之始,正值太后薨逝,朝廷颁下为期一个月的丧禁令,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宴乐婚嫁活动。祁夫人偏偏派人贴出告示,贺微雨楼重出江湖,大排流水席十天;微雨楼旧址也重新粉饰一新,大红灯笼高高悬起,还绑来了戏班子,强令开台唱戏,见没有人敢来吃喝、听戏,就命人用刀架在脖子上,迫人前来。官兵闻讯赶来喝止,双方便打成一团,最后当然是官兵惨败。

没有人知道祁夫人为什么要和朝廷作对,胡十二也不知道,除了是谭微雨的嫡传弟子,祁夫人的身份是个谜。只是在她的带领下,微雨楼很快便重新成为一方霸主,当年在江湖中的势头也隐然再现。

随着微雨楼的复出,神秘的杀手组织“梨花错”也频频现身,先是在湖州巡抚娶妾的喜宴上削去了新郎官的一只耳朵,迫他当场取消婚事,不久后又在寻芳楼杀了前来一度春|宵的某知府和他的连襟……总之,闹得江城及其周边一些省份的朝廷官员们没人再敢动娶妾的念头,妓院的老鸨们也暗中抱怨生意受到影响。

听说“梨花错”的总舵梨花宫也设在江城,那么它和微雨楼会不会发生摩擦,一争高下呢?当然不会,明眼人很快就看出,“梨花错”和微雨楼是一势的,不仅如此,它们之间必然还有着某种联系。

江湖上风云变幻,朝廷当然不会不知道。

京都,皇宫,御书房。

赫连启放下手中最后一本折子,抚着额角叹了口气,起身在房里走来走去。

门外走进一人,形容俊朗,举止洒脱,“父皇。”

“朝儿,你可也是因为微雨楼的事来找朕的?”赫连启皱眉问道。

“正是。”赫连若朝道:“微雨楼和梨花错近来频频挑起事端,师父让儿臣来请示父皇,要不要天龙教出面干预一下?”

“唉……”赫连启又叹了一声,也不答话,继续在房里走来走去,然后又坐回到案前,拿起分出来的几本折子再看一遍,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都是朕的错啊……当初要是……可是谁能想到会这样呢?”

对于自己大婚前一晚宫里发生的事情,赫连若朝后来知道了一些,但仅限于洛夫人和燕贵妃曾为同门师姐妹,且因为情系皇上,与洛将军貌合神离,因此不喜洛未央,并对皇上心生怨恨,其他具体的便不太清楚。此时见赫连启自怨自艾,也不好上前劝,只好站在一旁等着。

“朝儿,”赫连启终于从折子上抬起头来,道,“若是些……不大的事情,便先……由她去吧,下面的人好好抚恤一下,实在不像样了,天龙教可以适当插手,但,事先要禀朕知道。”

“儿臣明白了。”

出得宫,见外面又阴了天,不知道会不会再下雪,赫连若朝接过小福子递来的手炉,捧着钻进了马车,一路胡思乱想着,回到了太子府。

一进门,冯蓉便上前说道:“殿下,烨王来了,在厅里候着呢。”

烨王?他来做什么?自从洛未央出事以后,他整个人便像丢了魂似的,每日关在府里练功,快赶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了,父皇的身体也不怎么好,朝政上的事情倒有一半压在自己身上,以前还能指望烨王分担一些,如今想也别想,还有四弟,也是个闲散王爷,在礼部挂了一个闲职,却整日和他那个公主王妃混在一起鼓捣药材。

赫连若朝一边想着,一边对冯蓉道:“姑姑且让他在厅里稍候片刻,我去换件衣服就来。”

冯蓉点头去了。

赫连若朝回到寝室,脱去朝服,正命丫鬟去取便服来换上,便听见一个柔柔的女声响起:“殿下回来了。”

进来的是太子妃王织云,身后跟着她的陪嫁丫鬟小婵。

“殿下不必着人取了,妾身正好过来送这件袍子,便穿它罢。”王织云说着,将手里拿的衣服抖开,亲自服侍赫连若朝更衣。

“这衣服襟下不是被灯火燎了一星,孤让他们丢开了?”赫连若朝掀起衣襟,却没找到那处破损,有些纳罕。

“妾身见殿下喜欢这件袍子,已经补好了。”王织云道。

太子妃王织云确是如小福子曾说的那般,人有些笨笨的,在琴棋书画这些上面都没什么灵性,不过略通一二,唯独做得一手好针线,只是生在王侯贵戚之家,除了能绣绣花,这手艺没有太多时候展现罢了。

“如此有劳王妃了,”赫连若朝淡淡说道,抬起手来,任王织云帮自己系好衣带,又道:“如今王妃有了身孕,还是多休息为好,不要太过劳累了,有些事情就交给丫头们去做吧。”他说这话倒是出自真心,毕竟这个孩子也是他一心企盼的。

“妾身记下了,多谢殿下记挂。”王织云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欣喜。从打大婚之后,太子殿下虽然未曾像传言中那样在府中宠幸男人,也不拒与她燕好,但态度总是透着疏离,让她明白他的心不在她这儿。如今乍一听到他关切的语气,虽说十有八九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是有几分高兴。

“殿下还有事,妾身先回房了。”王织云知道烨王还在前厅等着,十分乖巧地退了出去。

赫连若朝也迈步朝前厅走去,心里想着赫连无夜来找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事?难道说……他脚步一顿,难道说是因为那个人?

情之未央 下卷 第82章 登基

“皇兄,未央没有死!”

赫连若朝独自坐在厅里,心里还在回想着烨王刚才所说的话,未央他……真的没死吗?

一想到这个名字,心中又有密密麻麻的痛爬上来,这痛在最开始听说他死了的时候便轰然而至,那时候是尖锐而猛烈的,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就好像撕心裂肺,其他的感觉都不在了,只有无边无际的痛。现在过去了几个月,他似乎已适应了这种痛,并能很好地掩藏它,实际上它由猛烈变得细碎,总在寂静无人的时候悄悄啃噬他的心,或者在那个人被提起的时候,从身心的各个角落奔涌而出。

大家都知道烨王对洛小侯一片深情,就连皇上都默认了,所以烨王可以毫不掩饰他的痛,可以肆无忌惮地消沉,光明正大地颓废。可是他的痛呢?没有人会知道,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痛楚会来得如此强烈,原来不知不觉中放出的情感竟然到了如此地步,难怪太后当年教导他,为王者不能动情,可惜,他还是动了。

当无夜提出,希望能动用天龙教的力量,暗中慢慢查找未央的下落时,赫连若朝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无夜的话,按说那晚的情形,洛未央绝无生机,但毕竟最后和未央在一起的人是无夜,他既然信誓旦旦地说未央没有死,或许有他的道理?思忖再三,赫连若朝还是点头答应了。

无论如何,为着一个希望竭尽所能去努力了,那么结果如何暂不考虑,至少在努力的过程中,心里是充实的,也似乎不那么痛了。

太子和烨王都这么想。

不过赫连若朝也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无夜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要和他一起替父皇分担政务。冠冕堂皇的理由自是不必说了,在内心深处,赫连若朝是看不得烨王那副伤情的样子,凭什么他可以,他却不可以?就因为他是太子吗?

这样的要求,赫连无夜也没办法不答应。

冬去春来,时光流转。

奉昌二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卯时中,太子妃王织云诞下麟儿,听到这一喜讯的时候,赫连若朝大大松了口气,心里颇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赫连启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他连着两次中毒,虽然解了,但身子骨到底受了损伤,时不时总是病症缠身,说危急倒也谈不上,但应对繁重的政务却越来越力不从心。

三个月后,宫里为皇长孙赫连文晟举办了百日大典,在庆典中,赫连启告示群臣,不日他将颁下禅位诏书,由太子继承大统,自己则退位颐养天年。

奉昌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太子赫连若朝登基,改年号隆盛,大赦天下,裕王、烨王、衡王分别晋升亲王,朝中文武官员各升一阶,并做了相应调整。洛长钧已经是正一品威武大将军,升无可升,便由二等博远侯加封为一等定安侯。

一番改元换帝,朝中内外倒也称得上风平浪静,毕竟太子继位没有任何悬念,何况先前早已有大半朝政是太子在处理了。

将诸多事情交待完毕,赫连启决定带着燕贵妃搬到南郊东离宫长住,当然身边还跟着太监荣庆,其余后妃则仍留在宫中。

出宫之前,赫连启最后一次将赫连若朝叫到跟前,犹豫半晌,只说道:“关于微雨楼的事情,皇儿若要有所举动,还是……还是先来告诉寡人一声。”

“皇儿明白。”赫连若朝想了想,又道:“父皇和燕娘娘去东离宫住,那儿毕竟偏离京都,恐有照应不到,皇儿打算调派一千御林军交给程侍卫带着,跟随父皇驻扎在那边,此外让战都尉也随侍过去,这样万一……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也不至措手不及。”

赫连启当然知道儿子在担心什么,便答应下来。

父子二人又聊了两句,赫连若朝便离了祺芸宫。

回到自己寝宫,就见皇后王织云正带着小皇子在外面的花园内玩耍,才几个月大的孩子见到父亲,竟会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对着他笑。赫连若朝握住儿子幼嫩的手指,不期然地想到了太后。

如今太后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他也做到了当初的承诺,只是那个约定的另一半变得无从着落,现在的他江山在握,想要什么是得不到的?偏偏心里最惦念的人却没了踪影。查了近一年,那个人竟是半点音讯也无,可是他和烨王却谁也不肯先松口,总怕说出来了,那点希望就真的破灭了。

新皇继位之后一个多月,就是新年,祭祀、庆典各种活动纷至沓来,哄哄乱乱中,迎来了赫连王朝的又一个春天。

隆盛二年,正月十八。

早朝散了之后,赫连若朝将烨王叫到了御书房,指着桌上厚厚的一摞奏折,叹道:“这才年后上朝第三天,就积了这么些事,刚刚在朝上你也听见了,肃岚江上游气候突变,冰封了两个月的河道近日突然解冻,冰棱冲入下游造成冰坝,已在几个县内引发了水患,眼下又是春耕将至,下面的人纷纷上书,希望朝廷拨出钱粮救灾,以免百姓受苦。朕打算把这件差事交给你去办,过两日就准备动身吧。”

即使登基为帝,赫连若朝还是没有对自己这个弟弟放手,他可不想让自己被繁杂的政务搞得疲惫不堪,有现成的人才为什么不用,况且两人一直以来配合默契,他也完全相信烨王不会对自己的帝位构成威胁,抛开洛未央的因素不谈,他们应该是相互钦服的。

“臣弟遵旨。”赫连无夜应道,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怎么?还有事?”

“哦,是这样……”赫连无夜略一迟疑,还是开口说道:“刚刚散朝后,刘丞相和礼部尚书周大人等几位大人一齐找到臣弟,说……说皇上后宫只有王皇后一人,不利于皇室血脉延绵,因此希望臣弟能劝劝皇上,早日广选秀女,以充后宫。”说完垂首立在一旁。

又是劝他选妃!

太后不在了,这些大臣们又开始频频对他的私事指手画脚,就在他登基的第三天,他们就上了一道奏折,要他多纳几个妃子,当时就被他沉着脸以“国事为重”驳了回去,现在这些人不死心,又撺掇了烨王来劝他。赫连若朝当然知道这些大臣们为什么对此事如此焦急上心,有着好男色的名声在先,虽然他现在娶了皇后生了皇子,他们还是不踏实,尤其是三朝元老、礼部尚书周允,大概恐怕他步了当初皇祖父的后尘吧。

有心再次驳回,想了想,又改了主意,这件事他一日不答应,恐怕这些人就不会善罢甘休,总会拿出来烦他,还不如一次遂了他们的意,反正那些女人选进宫来也不过是换个地方住罢了,到时候他们难道还会管到他床上来!再者说,将来若真的……真的能如愿所偿,恐怕和这些大臣们还有一场口水战要打,所以现在还是先省省力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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