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情尾声
那一夜,千璜居犹如火宅,遍地的火却依然烧不尽悲怮,那层层叠叠的悲痛化成一尊杀人的修罗,从千秋阁一路杀至千璜居之外,阴天
慕所到遍地,皆是血艳如花。
止了他杀意的是一句话,说话的人坐在一顶黑漆漆的轿中,他的声音困倦缠绵。
“你想不想救他?”
九爷一句话,让一尊杀人魔站住了。
世上若还有人能救七居士,那人恐怕只有九爷了——九爷虽不能救人,可他却有办法让邪医屈九冥救人。
于是连青曜此时便躺在了屈九冥其中的一间小木屋里。
阴天慕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一言不发。
隔壁的一间屋子里,分别坐着朱濂之、叶卿跟屈九冥。
“红莲之毒并非无药可解,只因连青曜一身功力早已支离破碎,在他身上还不如拿来救阴天慕。”屈九冥这时呷着茶淡淡说着,“只不
过少了功力,他体内的蠡心蛊跟明殇便没了阻拦,于是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若是寻常人,中了蠡心蛊恐怕很难捱过一年吧?”叶卿不由问道。
“中蛊者身受蠡心之苦,绝难熬过半年。”屈九冥道,“不过连青曜的离相神功深不可测,竟然能压制十年之久,所以现在一旦反噬,
身上的痛苦是绝非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
“他必定早已知晓当日恒山之上‘鬼手七阎罗’之中有一人是假,但在还没有清楚是谁之前并不能贸然出手打草惊蛇,况且阴飞聿之子
阴天慕年纪还小,他只能留在千璜居,而且一留就是十二年。”朱濂之轻轻说道,他的神情很淡,眼眸深邃夺人,似是若有所思。
“即便是像七居士这样的人,却依然难逃情劫……”叶卿说着,他的口吻似是有所惋惜,随后他笑着看朱濂之问道,“所以九爷才会想
救他么?”
朱濂之淡淡一笑说道,“七居士跟我总算有缘,他为了一个女子能做到这样的地步,我有些不忍心不救他。”
“没想到九爷还是个慈悲心肠之人。”屈九冥看了朱濂之一眼忽然说道。
朱濂之笑了,他看着屈九冥悠悠反问着,“为人医者难道不慈悲么?”
屈九冥看了看他,然后皮笑肉不笑说道,“随九爷怎么说,我屈九冥一向只随自己的心意行事。”
朱濂之只是看着他笑,不再说话。
叶卿这时看着朱濂之,细长的眼闪过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光,随即又消失的踪迹难寻。
连青曜醒了。
他第一眼看见了阴天慕只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
阴天慕见他醒了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只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动了动嘴,最后才轻轻说了一句,“是九爷找屈九冥救了你的。
”
连青曜闭上眼。
见他不语,阴天慕垂下了眼,踟躇良久他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恨我,也不想再见到我……”他垂眸继续说着,“我只想亲眼见到你
醒过来,往后……往后你想去哪里我都不会再跟着……”
他抬起眼注视着连青曜苍白的脸又道,“……如果一切都能重来,我仍然会爱上你。”就像你一直那么爱着我的母亲一样。
最后一句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又呆呆地看着连青曜,终于他站了起来,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他走了。”轻轻倦倦的声音在床畔响起,让连青曜睁开了眼。
眼前是疏懒的笑容和一双纯粹的黑眸。
“我早该想到的……”连青曜淡淡地笑了,他的声音低哑,听起来很虚弱,然后他又吐出两个字来,“……九爷。”
朱濂之也不否认,只是笑着问道,“你真的不再见他了?”
连青曜垂下眼睑,半响他才低低说道,“他……长得其实很像他的母亲……”
他的口吻略带些许眷恋之意,轻绵温柔,仿佛唤起了几世之久的记忆。
窗外飞花,瓣瓣飘零,有几片被风吹入了屋中。
“有空来我的府中坐坐吧……”朱濂之的声音伴着他轻轻的叹息融入了微微的风中,许久不去。
祭?情之章完
惊魇?惊情之卷一
紫禁城。
巍峨宫殿,九曲长廊。飞龙卷柱,千凤朝凰。重檐高耸,气势如璜。五彩琉璃镶嵌于鎏金瓦片,在日头的高照下闪亮刺目。
两顶轿子此时悠悠穿过长长的宫墙,停于那威严崇高的干清殿外。
“九弟。”朱佑樘负手立于台阶上,见朱濂之走下轿来便道。
朱濂之来到他跟前,正要下跪行礼,却被朱佑樘一步上前扶住了,笑道,“你来了就好,母后正在永寿宫等着你呢。”
朱濂之没有说话,只是随着他进了大殿,九曲三折转到了永寿宫殿。
旖旎帐下,香烟袅袅。一个略显福态的身影半卧在榻上,边上有几个宫女随侍在侧,其中一个手持一根长长的烟杆,时不时递过去,帐
中人吐着烟雾,似梦如幻。
“母后。”朱佑樘进了宫殿便出声唤道。
“皇儿,你来啦。”皇太后声音低懒,略带着些沙哑。
“母后,九弟来了。”朱佑樘又道。
“朱濂之见过太后。”朱濂之在朱佑樘的身后撩起衣摆跪了下去,却没有多余的话。
帐幔下的身影忽然一震,她微颤着伸出手,极为缓慢地撩开了轻薄透明的白纱,露出一张胭脂粉浓重却依然能看得出皱纹的脸,显然已
经上了一定的年纪。
“濂儿……真是濂儿?”她的声音颤抖着,注视着眼前的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是我。”朱濂之道。g
“快、快扶我下床。”太后低叫道。
两个宫女这时赶忙上前,搀扶住太后下床来。
太后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步履也有些不稳,可视线却一直盯着朱濂之。
朱濂之便这么垂首跪着,一张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
一阵香气夹杂着烟味越见浓厚,太后已然来到了跟前。
“快、快起来,让姨母好好看看你。”她说着伸出手去拉朱濂之。
朱濂之顺势才站了起来。
太后仰起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他,颤抖的手轻抚上了朱濂之的脸,她的眼中似是涌上了泪光。
“真是我的濂儿……”她低语着。
朱濂之的黑眸淡淡地注视,却一言不发。
“母后,您不能太激动了,小心伤了身体。”朱佑樘这时不由开口说道。
“母后怎能不激动,我一直以为濂儿他……”她说着眼泪不禁掉了下来,视线没有离开过朱濂之半刻,她顿了一会儿说道,“自从那次
之后……”她终究还是没有说下去,半句话哽咽在了喉间,人也摇摇欲坠了。
“太后,请您保重身体。”朱濂之见状伸手轻扶,轻轻说道。
“好、好。”太后一张脸似哭似笑,听了朱濂之的话只是应着,却依然目不转睛看着朱濂之。
“母后,快回去歇着吧。”朱佑樘也伸出手扶住了她说道。
他与朱濂之对视一眼,两人一起扶着太后回到了床榻,正要离开之际,太后却拉住了朱濂之的手道,“濂儿莫要走,再让我好好看看。
”
朱濂之依言停下。
太后拉他坐在了床沿,一双手始终握着他的,随后又低低垂泪,“是姨母对不起你,你是否还在怪我?”
朱濂之摇了摇头淡淡道,“太后多心了,已经过了这么许多年,有些事濂儿早已不记得了。”
朱佑樘听朱濂之这么说不由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眼神平淡,一双眸深邃依旧,一如十几年前。
“姨母知道你一向聪明又识大体,可是那时你还那么小……”
朱濂之淡淡一笑道,“太后,有些事没什么好在意的,濂儿如今很好。”
“是么……”太后注视他,眼里始终雾气迷朦,她喃喃道,“……是么……那就好……”
朱濂之这时起身抽回了手说道,“太后,濂儿找皇兄还有事,先告退了。”
“好、好,你们兄弟俩也该好好聊聊了,姨母见到你无恙便很高兴了……”太后的脸上似是有了淡淡的笑容。
“那濂儿先行告退。”朱濂之垂下了眼眸说道。
转出了永寿宫殿的长廊,朱佑樘转头问他,“你真的已经不怪她了么……”
朱濂之停下脚步抬眼看他,随后淡淡道,“怪不怪她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朱佑樘注视他片刻,忽然伸出了手去握他,语气低了几分问道,“那你为何始终都不肯告诉我那时你究竟遭遇了什么?后来失踪的半年
你又去了哪里?”
朱濂之轻轻地笑了,他黑眸中闪着幽深的光,撩人心魄,却只是淡淡说道,“皇上,我今日来只想见一个人。”
朱佑樘盯着他,执意问道,“你真的不愿说?”
朱濂之看着他,笑容似乎隐去了几分,然后缓缓摇头。
朱佑樘垂眸,好半响,他终于松开了朱濂之的手,表情恢复到了以往的平淡,他转身负起双手,淡淡问道,“你想去见的人……是他?
”
“嗯。”朱濂之的声音在身后低低响起,他的口吻听来是一贯的随意,“若皇上有兴趣可以一起来,或许他会告诉你我曾经遭遇过什么
。”
朱佑樘沉默良久,终于闭上眼悠悠叹息说道,“朕不想去,你要去便自己去吧。”他说着不再回头看朱濂之径自甩袖离去了。
朱濂之抬起眸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早已淡去,只是那深邃的眼眸依旧,平静的表情让人看不清他心底究竟在想着些什么。
出了皇宫仍是皇城,只是这里地处偏僻,红墙早已斑驳不堪,两旁的杂草纷乱无章,道路窄得只容一顶轿子通过,显然已废弃了很久,
此时一片漫黄,显得十分荒凉。
轿子慢慢地行,曲曲折折来到一处稍显空旷的地方才停了下来,却依旧是湮墟一片。
空地之前是高墙耸立,只一扇大门虚掩,只是那门上朱红油漆早已褪色,门上的牌匾歪斜破烂,原本有字迹的地方也早被风雨磨损得无
法辨认,也许只有从那九级台阶,门外的石狮才能依稀看出这里昔日的辉煌来,而如今,也已没落得到处是残破,遍地是枯枝了。
朱濂之走下轿来,缓步上台阶,伸手推开了大门。
大殿里喃喃梵音低弥,伴着一种阴阴霉味,空气阴冷灰暗,蛛网粘满了四面墙角栋梁及屋顶,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一灯如豆,那幽幽的
火光在闪烁中有着说不出的诡异阴森,隐隐约约的,忽有一个泛着磷光的骷髅乍现,让人不由觉得惊骇万分。
朱濂之竟似很熟悉这里的环境,见了那骷髅一点也不意外,他只是来到大殿前的布帐柱旁,随意席地一坐,竟也不嫌脏,坐下之后便慢
条斯理地抬起眼来看着面前的一个人。
那个人盘腿而坐,双眼微阖,一张脸被散乱的头发跟满下巴的胡须遮掩,完全看不出他原来的样貌。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朱濂之的到来,
依然双手合十念着佛经。
朱濂之也不着急,在一旁静静地坐着,对于此时自己身处的环境也没有丝毫不耐,只是微微扶着下巴,似笑非笑望着火光怔怔出神。
过了好久,那人似是终于念完了一段佛经之后才睁开眼睛转向了朱濂之。
只是在他转身之际,却有东西碰撞的声音,仔细看去,他的手脚竟被人用一根碗口粗大的铁链拴住缚在了腰上,然后一直延伸到了大殿
最深处的一根柱子上,层层圈绕,最后方落了锁。
“九王爷。”那人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听来却有一种莫名的威力。
“嗯,”朱濂之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便懒懒说道,“这么多年,我也该来看看你了。”
那人注视朱濂之良久,轻轻闭上眼,叹息一声说道,“若真是来看我王爷就请回吧。”
朱濂之不响,只是看着他不语。
那人复又睁开眼,他的眼底是一潭死水,无一点波痕,“外面的轿子里还有谁么?”
朱濂之垂眸,过了好久才低低说道,“是红衣。”
“她受伤了?”那人语气平淡问道。
朱濂之缓缓摇了摇头,他的神情在烛光下微微有些凝重,难得的没有一丝随意的神态存在。
那人不再说话,只等朱濂之开口。
“红衣去了一个地方,却没有再醒来过。”半响,朱濂之才轻轻说道。
那人眼眸微动,似是想到了什么。
朱濂之这时抬眸深深注视着他,眼底是一片清明,“我想那个地方只有你最熟悉了,皇叔。”
他这一声低唤让那人的眉不易察觉地一抖。因这世上,能被朱濂之称为皇叔的人,除了曾经的云王朱红御之外已别无他人。
或许是因为朱濂之对他的称呼,又或许是因为前面的那句话,总之朱红御忽地转开了视线,看向了须弥座上的那个骷髅,随后语气淡然
说道,“她去的地方,是枉生楼罢。”
朱濂之的视线也随之移到了骷髅那一双空洞的眼睛上,那双眼怎么看都似盯着朱红御,目光竟显得那般冷淡冰凉。
“近日来江湖中忽生事端,洞庭湖乾坤令又不翼而飞,红衣担心我,便独自离开王府去调查,却发现原来跟枉生楼有关。”朱濂之垂眸
低语。
“乾坤令失踪,无论是否跟你有关,江湖中人第一个会想到的人就是九爷……你吧?”朱红御回首看他说道。
朱濂之淡淡道,“乾坤令早该毁去,却又因传说记载着各门各派的独门之秘而众相争夺,本来跟九爷毫无关系,只是那时因缘巧合到了
我手中,被我无意解开了其中的奥秘罢了。”
“江湖传说纷纭,没有人知道真假,就算你将事实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朱红御的口吻中有着说不出的嘲讽之意。
朱濂之优美唇瓣微扬,轻轻一笑说道,“若里面真是记载着神功绝学,恐怕我也不会是如今的样子了。”
闻言朱红御不禁闭了眼,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沉重的悔意,“是我罪孽深重,最错的两件事之一便是你。”
朱濂之没有接话,只是岔开话题说道,“这样也好,其实令牌里的秘密只不过是一个被逐出寺的僧人记载下来的各代各派掌门人的秘事
及丑闻,要不然我也不会知晓那么多事。”
朱红御睁开眼盯着他低语道,“可是这样一来令牌失踪他们必定会找上你,偷了令牌的人也会来找你,难怪红衣会担心了。”
“红衣这丫头最在意我的事,却不知道我最不希望她那样。”朱濂之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地蹙起了眉。
“红衣打小被你所救,担心你是自然的。”朱红御道。
朱濂之眼眸低闪,却是不在意的,他忽地转眸直视朱红御说道,“我一向不愿插手枉生楼的事,是因为知道你跟枉凝眉之间曾有过的一
段恩怨,只是这次——”他顿了顿之后才道,“我只想救红衣。”
朱红御看着他,忽地长长叹息了,“你因我而终生不能习武,我始终担心你又要因为我而牵扯上枉生楼,可你却偏偏喜欢玩转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