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暮辰牢牢盯着他，不笑，脸上亦无讽刺意味，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开始虞晓还胡乱解释，他和王梓只是朋友，可沙暮辰的目光太幽

深难辩，虽然他身正不怕影子歪，可就是奇怪地越说越心虚……

「我和他只是朋友，难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朋友？」末了，虞晓生硬地抛出这麽一句。

「小鱼儿，我一直很奇怪，你到现在还没交女友，平时也不看色情杂志，对街上的美女更是目不斜视、无动於衷。以前我还以为你不是

阳痿就是还未开窍，可现在看来，原来你早就上了背背山！」

虞晓的眼角一阵抽搐，无力地说：「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个王子，他就这麽好？」

「至少比你好。」

「你喜欢他哪里？」

「我只当他是朋友。」

「那他喜欢你哪里？」

「他也只当我是朋友！」

「你们真的没奸情？」

「信不信由你，时间不早，你该走了。」

虞晓终於忍无可忍，下逐客令。这次沙暮辰没有胡搅蛮缠，反而很爽快地拍拍屁股站起来。到门口时，他又停下，转过头，「小鱼儿，

听我一句忠告。成人的世界没有完美童话，这条路不好走，别轻易上山！」

门外夜色投注於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光与影交投，将那张脸衬得更加俊冷沈肃，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

虞晓一怔，在风中忘了言语。

忽地，沙暮辰咧开嘴角，「小鱼儿啊小鱼儿，你真是既好拐又好骗，随便几句，就把你唬得一愣一愣，没半点挑战性，哦哈哈哈……」

一刹那，虞晓真想一脚踢上他的屁股！

──同性恋人因爱成恨，彼此互砍二十刀，菊花路上血流成河。

──鸡奸不是罪，受害人反成加害者。酝酿三年复仇，自己亦身陷圄囹。

──父亲，你为什麽抢我的老公？王女士无泪问苍天，疯狂的同性恋情毁掉幸福一家。

──我成为一名爱滋晚期老GAY的十年血汗史，如果有来生，我绝不做GAY！

一大早，虞晓的手机就不停震动，一个接一个，跳出上述惊心怵目的社会新闻。他眼角抽搐地看到最後，然後拎起员工休息室的电话，

便打了过去。

「小鱼儿，有没有看到我的警世恒言？」话筒那端，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你你你……到到……底底……想干什麽？」

「我是基於老朋友的立场，提醒你，背背山这路山有多艰难！你是条喜欢在水里游泳的小宅鱼，山上空气稀薄、又水土不服，肯定会要

了你的小命。小鱼儿，如果你变成烤鱼乾，以後还有谁做饭给我吃？」

「原来你是一片好心……」虞晓气得浑身发抖。

「不客气，你还想要更多纪实同性恋新闻吗？保证你看了以後，翻江倒海、口吐白沫，从此对男人敬而远之！」

「多谢，不必了！」虞晓重重挂下电话，呼吸急促，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再和沙暮辰这种人打交道，他会短命十年！

整个周末，虞晓都没有见到王梓。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亦不曾出现。这很奇怪，以前他固定一周来游两次泳，风雨无阻。

「奇怪，怎麽没见到你的王子？」现在连大熊和虾米，都习惯了王梓的出现。

「不知道，也许工作忙吧。」虞晓下意识掏出手机，看有没有错过任何来电。他手机中的号码少得可怜，朋友类中，只有大熊、虾米和

王梓这几个。

「嗯，人家是大忙人，不比我们，工作清闲得很。」

下班後，虞晓慢吞吞地走出游泳馆。这阵子没看到王梓，他整个人都懒懒的，提不起精神。大熊说得对，王梓是大忙人，彼此做朋友，

也许只是他一时兴起，图个新鲜罢了。时间一久，肯定厌倦了口拙舌笨、沈闷无趣的他，渐渐淡下来，也是很正常的事。

节奏快捷的现代社会，每天在街上遇到那麽多行色匆匆的人，又有几个能植入脑海，成为真正知心的友人？不紧紧抓住的话，对方便很

快擦肩而过，而有时，抓得愈紧，失去愈快。

於是，就这样了吗？

虞晓仰望沈沈暮色，长长吁出一口气。

「小鱼……」男子爽朗的声音，自右侧传来。虞晓一转头，看到灯火阑珊中的他，倚在黑色汽车旁，宛若发光体。

「王梓。」虞晓心里一喜，跑过去，「你来游泳？可我已经下班了。」

「不，我来找你。」王梓没有穿休闲服，而是西装革履，十足精英份子的架势，只是脸色略显疲惫。虞晓忍不住想，他在办公时，应该

也是这幅模样吧。

「找我有事？」

「你有没有空，陪我去喝一杯？」

「好。」

王梓带虞晓去的酒吧很低调，人不多，灯光柔和，音乐低婉。虞晓不喜欢嘈杂的环境，王子似乎意识到这一点，除第一次後，带他去的

，大多是安静人少的地方。不过虞晓也渐渐习惯了，总觉得只要跟在他身边，哪怕人山人海都无所谓。

「我想辞职，小鱼。」

「为什麽突然辞职？你的工作不是很好吗？」一开口，王子便丢给虞晓一颗炸弹，令他吓了一跳。

王梓是本市商务部的高级官员，捧了个砸不破的金饭碗，除丰厚的月薪外，各种福利补贴多得令人眼红。这麽好的工作，别人抢都抢不

到，他却说要辞职？

「我总觉得快窒息了！」王子有点焦躁地扯松领带，解开白衬衫最上面一粒领扣，深深吁一口气，「小鱼，你不明白。人人都说我有一

份高薪而清闲的好工作，可以打混一辈子，除非犯大错，否则永远不可能被炒鱿鱼。但你知不知道，在这种官阶公明的政府部门工作，

我都快憋死了！

「平时要滴水不漏、虚与委蛇，脸上的假笑令我肌肉僵硬；还要事事讨好领导，卑躬屈膝，才能顺利升迁。若是继续呆在下去，现在的

我，和十年後的我，根本没有任何两样。最多升几次职，薪水增加几倍，脸上的面具更厚一些，可这到底有什麽意义？我不甘心就这样

浪费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想有一份自己的事业，每天一睁眼，浑身就充满干劲，而不是当个碌碌无为的政府官员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着无聊乏味生活！」

虞晓沈默了。他知道，有些人既才华出众，又有凌云之志，是该如雄鹰般！翔天际，又岂愿甘於平凡？

「可是，现在经济不景气……」虞晓有点担心。

「所以我才更要自己出来打拼，有危机才有机遇！」王梓充满自信，眼眸中神采奕奕，「小鱼，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成功的！」

「谢谢。」王梓露出他最爱看的笑容。

王梓雷厉风行，一周後，他就在众人可惜的目光中，毅然辞职。

王梓虽非出身大富之家，但家境小康之上，颇有积蓄。於是，凭着从父母那里借的款项、抵押的一处房产，及自己工作几年的存款，他

注册了一间中型的通讯技术有限公司，主要从事电信产品开发服务、通信工程承建及施工等，是专业性非常强、发展前景广阔的公司。

王梓拉了两位朋友入夥，又聘请了几位技术人员，但明显仍是人手不够。新公司走上正轨前，诸事都要他一一打理，身兼管理者及技术

顾问，自然忙得马不停蹄。

掐指一算，王梓已经很久没来游泳了，看着空荡荡的水池，虞晓心里不无寂寞。不过，一到午饭时分，他便精神大振，冲到员工休息室

，拿出冰箱中的两份便当，然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楼下，骑上脚踏车，便朝右侧飞驶而去。

十分钟後，虞晓置身於一间装潢一新、格调大方的总经理办公室，迎接他的，是堪比阳光的笑容。

「小鱼，你总算来了，我都快饿扁了。」王梓眼睛一亮，伸手接过虞晓递给他的便当盒。

「你没吃早饭吗？」虞晓拿出一次性筷子，替他把饮料倒好，然後才打开自己的便当，坐在办公桌对面，和他一起吃。

王梓工作很拼，一忙起来经常错过餐饮时间，老是这样下去，对他的身体不好。虞晓看在眼里，暗暗着急，主动多做了一份便当，每天

中午给他送过去。从游泳馆到王梓的新公司，只要骑车十分钟即可，并不麻烦。更何况，他想见到他，这短短半小时午休，是他一天最

开心的时刻。

「哪来得及，早上一堆会要开，我就吃了片吐司。」王梓狼吞虎咽，口齿不清地说。

「这样下，你的胃会饿坏的。」虞晓不忍地看他明显消瘦的脸颊。

「我自己会注意的，倒是你，每天不但连累你多做一份午餐，还亲自送过来，真的太麻烦了。」

「跟我客气什麽，这总比万一有天你得胃病，我还要去医院探望你的好。」

「小鱼，你对我真好。」王梓笑了。

「我……难得交一位朋友……」

「谁嫁给你真有福气，以你的脾气，肯定会对她百依百顺、宠到天上吧？再加上你又做得一手好菜，家务事样样全包，唉……」王梓惋

惜地看着他，「如果我是女的，肯定不会放过你！」

「你胡说什麽啊。」虞晓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红，「从小到现在，根本没有女孩子主动接近我。」

「那是因为她们太没眼光，不懂欣赏。」王梓眨眨眼，「不过这样最好，小鱼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什麽叫「就是他一个人的」？

虞晓的心脏止不住一阵狂跳，王梓朝他微微一笑，继续一脸满足地大口吃他做的便当。对方表现得这般坦然，虞晓却有些食不知味。

「啊，不早了，我得赶回游泳馆，你慢慢吃。」虞晓一看表，匆匆扒了几口饭，就站起来。午休只有半小时，来回就占去二十分钟，他

仅有十分钟，与对方单独相处。

「小鱼，等一下！」王梓也站起来。

「怎麽了？」

「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其实一开始我就想说，可……」王梓有些犹豫。

「到底是什麽事？」

「你愿不愿意辞职，过来帮我？」

「啊？」虞晓吓了一跳，突如其来的要求，他没有半点心理准备。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突兀，也知道你很喜欢做救生员，所以一直犹豫要不要说。但我这边实在需要人手，你也看到了，如果没有你，我

肯定会支撑不住进医院的。我真的很需要一位细心周到的私人助理，不仅打理我的公事，也能照料我的个人私事。这个人选，我看来看

去，都非你莫属！怎麽样，你愿意过来帮我吗？」

「非你莫属」，这四个字，重重叩击他的心。

「可我……我真的不擅长人际交往。一见到陌生人就结结巴巴、辞不达意，上不了台面，对生意场更是一无所知。我怕……到时候不但

帮不了你，反而会给你添一大堆麻烦。」这才是虞晓最担心的。

「别怕，小鱼。没人一生下来就长袖善舞、样样精通，不善言辞这点，多锻炼就好了。再说，你主要是来帮我协调公司内部，跟外界没

什麽关系，若真有事发生，还有我呢。」王梓很认真地看着他，握住他右臂，「小鱼，我需要你，过来帮我，好吗？」

虞晓只穿件浅蓝的短袖T恤，赤裸的肌肤触到王梓温暖手掌，止不住微微一颤，似被火焰烫伤。

王梓的眼眸那般明亮，满满都是他的影子，刹那给他不应有的错觉，以为自己能留下些许残影。而他，的确想陪在他身边。尽管他的直

觉一开始便发出不安的预警，尽管他明知只要答应，这平静无波的人生将从此颠覆，而结果究竟是快乐是伤心，难以预测……然而这一

刻，单纯看着对方恳求的眼神，虞晓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那……至少要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跟经理说……」

「太好了，小鱼，你答应了！太好了！」王梓大喜过望，一把抱住他。明知这只是好友间的表达方式，但虞晓仍是止不住在他宽阔的怀

中心跳加速，好久才平复下去。

「你疯了！」

「我我我……没没没……没疯……」

「那就是你脑子进水了！」

「你你你……才脑子……进进水呢！」可恶，如果不结巴，他吼出来气势更强十倍。面对不断向他咆哮的鲨鱼，虞晓严阵以待，面无表

情地瞪回去。

「你做得好好的，辞什麽职？」

不知沙暮辰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十有八九是大熊和虾米这两个大嘴巴。

「我做救生员太久了，想换个新环境。」不知怎的，虞晓就是不想告诉鲨鱼辞职的真正理由。

「什麽？换个新环境？」沙暮辰哈哈仰天一笑，以鄙薄的目光，将虞晓从头扫到脚，「小鱼儿啊小鱼儿，我就不说你长得像株楞头草，

没半点吸引人的地方；也不说你性格既宅又沈闷，每天下班後就是做饭上网看小说这三部曲，更不提你做的菜永远都是你熟悉的菜式，

上的网也永远是那几个无趣的本地论坛，其中甚至包括一个市民热线，专门讨论李家大妈养的狗失踪了，或是张家大婶忘了缴水电费而

被停电之类的废话……至於看小说，你也永远只会蹲在一个文学网站，把主页上的文章按顺序一篇篇看下去不管剧情如何扭曲狗血白烂

无比……

「你是我见过最死板、沈闷、乏味、孤僻的家夥，能找到游泳馆这麽稳定的工作，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我若是你，就好好一天三柱高

香供奉着，像颗小螺丝钉牢牢扎根，做好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小鱼儿，你还是老老实实当个救生员吧，别四处瞎折腾！」

「你就是这麽看我的？」一口气喘不上来。何谓狗眼看人低，虞晓可总算见识了。

「废话，我认识你这麽久，连你脑子里有几道弯都看得清清楚楚。」

「可你不清楚的是，王梓特地请我过去做他的私人助理，还给我比游泳馆多三倍的工资。」一气之下，虞晓忍不住说了出来。

沙暮辰一怔，眼眸瞬间犀利似剑。不知怎的，虞晓竟有几分心虚。

「那就更不能去了！」 沙暮辰斩钉截铁道。

「为什麽？」

「摆明了他居心叵测，开出高薪当诱饵，实际却要你替他卖命，说不定转手就把你卖到人肉贩子手中。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就等着被做成咸鱼叉烧包吧。」

「沙暮辰！」虞晓真的生气了。

「好好，我说真的。」沙暮辰不再调侃，而是露出一丝罕见的认真神色，「小鱼儿，社会是个大染缸，太复杂，根本不适合你。你本来

在游泳馆这种单纯的环境呆得挺好，又何必为了几个钱跳到污水潭中？」

「我不是为了钱！」虞晓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有所不妥。

「哦？不是为了钱，难道是为了你的王子？」一下子被沙暮辰抓住小辫子，虞晓无法辩驳。

「你真的这麽喜欢他？他可是男人。」

原以为沙暮辰会借机好好嘲弄他一番，谁知他没有，既无戏谑、亦不嘲讽，只是牢牢看着他。他的眸光既深又亮，似封於冰层的燃点，

虞晓看不懂这背後隐藏的是什麽，从来都不懂。

「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他是男人，所以我真的只当他是好友。」这一次，虞晓没有支支吾吾、含糊其辞，而是坚定地说：「从小到

大，我都没什麽朋友，而勉强算得上朋友的人，又只会不遗馀力地打击欺负我，一有机会就嘲弄我。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更知道自己没

用。只有王梓一个人，对我跟别人都不同。只有他一个，看得起我，甚至还出高薪邀我和他一起工作。你说，我怎麽可能拒绝他？不管

他去哪里、做些什麽，只要能力所及，我都会帮他，尽我的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