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现在不是可以悠哉讨论的时候呢!”
“我也是。快走吧!”
说出口后,他们才自觉到自己的肚子已经饿到极点。运动青年们在社团活动里燃烧殆尽的胃,正率直地抗议着。
“糟糕,手在发抖了。”
田嶋急切地低喃,加快了脚步。
“嗯。真的会倒在半路上。”
瑞贵虽然被众人称赞端正美丽,但他毕竟是个十七岁的健康体育型男孩。在肚子饿时,也不顾任何青年形象,变成了满脑子都是热腾腾晚餐的饥饿野兽。
但是,硕果仅存的人类思考,仍然让瑞贵想起了树的事。
如果真的如此,真的如自己所想的——……
“今天的晚餐的确是猪排饭吧……”
心情不由自主地变得复杂的瑞贵一旁,川端悠哉地呢喃。
“不要说啦!听了忍耐不住了!田嶋!川端!用跑的!”
瑞贵叫道,跑了起来,以惊人的速度拉开与两人之间的距离,消失到宿舍里去了。
第三章
红得异样的夕阳,如同预期地,带来一场雨。
从黄昏开始下起的小雨,到了夜晚,变成了倾盆大雨。
可能是距离梅雨季节还早,这场雨并不让人感到沉重的湿气,只有清脆的雨声,敲打在玻璃窗上。
瑞贵从不久前,就一直在门前徘徊。他伫立的门上,有着树郁生的名字。经过他身边的住宿生都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他。瑞贵终于下定决心,轻轻敲了敲眼前的门。
“谁?”
里面传来的是带着警戒心的僵硬嗓音。
即使看来不到脸,瑞贵也知道树正皱着眉头戒备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我,瑞贵。可以打扰一下吗?”
“瑞贵?请进!”
话声一落,门跟着打开,树带着笑容迎接。
熄灯前五分钟。由于深山这种绝佳的管理环境,宿舍的管制也十分松散。不过表面上,熄灯时间还是必须回到自己房间,等待点名才行。
“……山城呢?”
不知该如何开口,瑞贵询问起明知不在的树的室友。
“去远征了,今天不在。足球社也很忙的。坐床上吧!咖啡可以吗?”
被树兴高采烈地欢迎,勤奋地为自己准备杯子,瑞贵反而觉得有种过意不去的尴尬。
“瑞贵是不加糖的对吧?要奶精吗?”
“一点点就好。”
“是吗?我也一样。”
树说着,熟练地泡了两杯咖啡。
瑞贵望着他的背影,视线转向整理得有条不紊的书架,以及随意摆放的袋装砂糖。
“瑞贵?”
“啊,谢谢。”
树出声叫唤,瑞贵回过神来,接过树递给他的杯子。树也拿着冒出热气的杯子,从书桌那里拖过椅子,坐了下来。
他喝了一口咖啡,望向透过窗帘隐约可以看见的窗子。
“下雨了呢!就像瑞贵说的。”
“是啊!啊,小林要我传话。校内探险定在后天星期五,详细情形他会再跟你联络。他好象打算熄灯后,叫大家到我房间集合,然后再一起出去的样子。”
因为同寝室的住宿生到国外留学,所以瑞贵一个人使用双人房。也因此他的房间成了朋友们的聚会场所。
“嗯,我知道了。”
仔细一看,树看起来比平常更加娇小。从运动衣的领子伸出的细长颈项,让人觉得弱不禁风。从双手抱着大马克杯、一口一口饮冒出热气的咖啡侧脸,完全无法想象平常指挥健壮的篮球社员们、俐落地下达指示的树。
“呐,对于这些传言,树有什么想法?”
瑞贵会这么问,是因为在田嶋插口之前,树看起来都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虽然同属文科理论派,但树和对什么都起劲的瑞贵不现,他总是保持距离,观察着起哄的朋友们。这么说来,瑞贵听说树小时候,由于气喘而曾经有过许多辛酸的遭遇,或许这与他现在的个性也有关系。
“说的也是……。老实说,我觉得应该是恶作剧,要不就是看错了。可是,和大家一起偷偷去探险,不是很有趣吗?”
“什么啊,原本你和我也是半斤八两嘛!那,树不相信灵异现象啰?”
由于不服输的个性,嘴上虽然不说,但瑞贵事实上是相信这种事的。倒不如说,他以前曾经遭遇过不管怎么都只能如此解释的事件了。
在等待回答的瑞贵面前,树缓缓交叠双腿。
“嗯……我也没有亲眼看过……。只是,虽然觉得这次的事应该不是灵异事件,但是听说灵异或怪异的现象,几乎都发生在有着青春期的小孩的地方。”
“哦?为什么?”
瑞贵打从心底对树博学感到佩服,不觉探出身子。
“理由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说是因为那个年纪的小孩,感受性敏感而且精神状态不稳定,容易吸引那种东西并且增加它的力量。以这种意义来说,学校是绝佳的地点呢!”
说完这相当可怕和现象后,树爽朗地微笑,伸手拿起咖啡杯。
他把杯子拿近嘴边,视线忽地飘向远方。
“深夜的校园啊……。这么说来,我一次都没去过呢!这阵子总觉得心烦意乱,或许正好可以转换一下心情。”
听见树自言自语般的低喃,瑞贵想起自己到这里来的理由。他眯起眼睛,观察树的样子。
“没关系吗?田嶋很担心你耶。”
“没关系的!”
树稀罕地粗声叫道,瑞贵静静地回视他。两人的视线瞬间对上,树先别开了眼睛。
“……对不起。”
“没关系,不用介意。”
树小声道歉。瑞贵等他心情平静之后,环视四周,看见了LAPTOP的电脑。画面上有着打到一半的表格,桌上则摊着树在社团活动时使用的笔记本。
“那是我们的……?”
“啊……嗯,是指导员教我的。像这样……”
听见话题转变,树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点点头,以熟悉的动作移动滑鼠。
细微的点选声之后,表格消失,出现了六角形的图表。
“这是跳跃力,还有耐力、肮活量、五十公尺跑速、握力、瞬间爆发力等,可以一眼看出基础的综合能力……看,这是瑞贵的图表。速度和瞬间爆发力特别突出。”
“哦……”
瑞贵饶富兴味的探出身子,树在滑鼠垫上移动滑鼠。
“看这图表就能了解,瑞贵的弱点是耐力。小林的能力更加极端,酒井的跳跃力则有待加强。这是川端的。虽然没有特别突出的部分,不过是相当平衡的理想形。田嶋速度不佳,但是耐力和握力是队上第一。”
树愉快和自豪地指着瑞贵这些队友和朋友的图表。
因为他喜欢篮球。以这个理由,树以完全不适合当运动选手的身体,一开始就以经理的身分入社。而他也的确如自己所说的,统率着让人费心照顾的小毛头们,一手承揽繁琐的杂务,愉快地和社员们一路走到今天。
“我现在正在输入犯规和得分等比赛内容的表格。等全部整理好了,再拿给大家看。”
树明朗地说道,轻轻拍了拍笔记。他是文科秀才,一向严以律己。但是,他也非常清楚,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够得到回报。
树没发现瑞贵正屏息观察自己,继续凝视着电脑荧幕。
“看,这是准先发选手的资料。和瑞贵你们不同,图表歪斜得很厉害吧!这样马上就能看出哪里是他们的弱点了。”
“哦,真有趣!”
瑞贵点点头,树兴奋地转过头来,眼底闪现恶作剧的光芒。
“对吧?看了这些图表,我发现了一件事。这些图表和你们的个性很像。瑞贵虽然敏锐,可是性急;小林速度快,但是常常出错;酒井很慎重,但是慎重过了头,老是慢别人半拍。川端没有弱点,不过出看不出特点。优点和缺点互为表里,真的很有意思。”
“——田嶋的优点是什么?”
“田嶋?不行不行。”
听见瑞贵谨慎地问出口的名字,树眯起了眼睛直摇头。
“虽然充满精力,可是血气过剩。他很容易生气对吧?比赛一混乱,他就会激动起来,得分率也会大幅降低。后半场犯规连连、带球走步增加,全都是因为他急燥的个性。因为这样,都不知道受几次伤了,却怎么都不学乖呢!”
树愉快而心疼地不断说着田嶋的缺点。
“……我打扰到你了吗?”
树凝视荧幕的温柔表情,教瑞贵无法直视。他朝着喝到一半的咖啡低声呢喃。
要是树说“是”,他打算喝完咖啡后就回房间。非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否则绝不善罢干休的瑞贵,很稀罕地有了软弱的的想法。
可是树天真无邪地笑着摇头。
“没这回事!虽然,我也差不多觉得烦了。不过,是瑞贵的话,我随时欢迎!”
树似乎是想表示出自己的欢迎的态度,开始迅速收拾桌上的杂物。
“瑞贵竟然会对我客气,真稀奇。怎么了吗?”
“——我有点事想问你。”
瑞贵望着树单薄的背影,下定了决心。
“哦?什么事?……等一下喔,我先关机。”
树一面说着,一面操作电脑。瑞贵把喝到一半的咖啡放到床头,抬起头来。
“——刚才我敲门的时候,你好象觉得很烦的样子。”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你。”
树的回答显得若无其事。瑞贵望着他毫无防备的背影,静静地吸了一口气。
“那,你以为是谁?”
“什么——?”
树好象没听清楚,以丝毫不变的愉快声音,天真地反问。
“你以为是田嶋对吧?”
“——?!”
瑞贵追问,树柔弱的双肩突然一震,然后僵住了。
“你刚才说,你喝咖啡只加奶精,对吧?可是为什么这里会有砂糖?”
“那里的砂糖,还有这个杯子,都是田嶋专用的对吧?”
宛如生锈的机械般,树生硬地回过头来。瑞贵试探性地询问,但树睁大的眼底里浮现的不自然惊愕,证明瑞贵说中了。
“你黄昏时说的那番话,指的是田嶋吗……?”
“那,是——……”
树紧紧握住放在桌上的拳头,脸上闪过狼狈的神色。瑞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你才会说什么身体呢……。精神想要的事物,身体也会渴望……”
“——”
树低下头去,瑞贵扭曲着嘴唇,低声呢喃:
“——是因为我……不,我们的关系吗……?”
呢喃中的苦涩,是有原因的。
以前,瑞贵被箕轮夏彦拥抱、毫不抵抗地接受亲吻的样子,被树看见了。
“要是这样的话,对不起。”
“——?!”
树慌忙抬头,瑞贵难过地笑了。
“之前你也对我说过吧?我的喜欢和你的喜欢不同。要是你没看见我们,一定会一直保持这样吧?可是——”
树睁大了眼睛,用力摇头。
“不对!不是的,瑞贵!”
他叫着说道,难过的垂下头去。
“不是这样的……”
树再一次无力地呢喃,像要逃避对方视线似地转过身去。他握住椅背的手放松了力量,垂落在身体两侧。
“……我……只是混乱了而已。我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那样的交往方式。可是,瑞贵却挺身面对,对于寻找答案没有一丝嫌恶性感,甚至没有半分抵抗……所以——……”
树的声,到了后面几乎听不见了,但是瑞贵了解他想说什么。
树是困惑。无法决定该如何诠释自己的感情,害怕面对或许是那样的自己。
瑞贵小心不被发觉,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这种话或许奇怪,但是如果你感到困惑,最好还是把它当成是自己多心。因为这种事真的既复杂又困难,而且必须承受许多痛苦。”
“是这样……吗?”
树可能没想到瑞贵会这样回答吧?他吃惊地抬头,瑞贵正露出复杂的淡淡的苦笑。
“没错。”
看见瑞贵软弱的笑容,树瞪大了眼睛。
“……我还没完全弄懂,心里有许多迷惑,也觉得或许是自己弄错了。而且,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你所想像那样了解彼此。”
“瑞贵……?”
从一向强势而潇洒的瑞贵身上,完全无法想像出现在垂下双眼、难过地蹙紧眉头的他,树哑然失声,凝视着无助地垂下头去的瑞贵。
“……别人的心情真的很难懂的。”
这是秘密曝光后的解脱感,或是共犯之间的共鸣?
瑞贵突然想对树说出他从未透露给他人知道、甚至不打算告诉夏彦的心情。
再三犹豫之后,瑞贵舔舐干燥的嘴唇,用力深吸一口气。
“——我和夏彦之间,还有一段温差,而他却一点都没发现。因为必须勉强自己一个人完全承受这段差距,自然会去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但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
瑞贵一面说着,一面回想出午休的情景。哭泣的女孩子。‘喜欢’不一定会有同等的回报的。哀伤、憎恨,自己完全无法收拾的心情。
承受这一切,如人体肌肤温暖般,触感轻柔却虚幻的温柔恶梦。
瑞贵端正的脸庞忍受痛楚似地扭曲,他低着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种心情真的非常难受——……”
话一说完,瑞贵就直觉自己一定会后悔。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想说出来,把话连同叹息一同吐了出来。
“瑞贵——……”
瑞贵从树难过的神情,得知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苦笑变成了自嘲。
一沉默下来,雨声便悄悄溜进寂静的房间里。瑞贵随着雨声抬头,恢复平常的表情,望向树。
“不好意思,向你抱怨这些奇怪的事。我的事就别管了,树,你打算怎么办?”
被对方凝视,树涨红了脸。他别开视线,毫无意义地重新摆好笔记和书本,发出干笑声。
“哪……哪能什么怎么办?瑞贵真讨厌呢,我不是瑞贵你们那种情形啦!可能就像瑞贵说的,我只是想太多了!所以,我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啊!”
“是这样吗?”
“就是啊!”
跳跃般明朗的声音,反而暴露了树复杂的心情。
仿佛被瑞贵的凝视压倒般,树脸上的笑容消失,不期然地别开视线,唇角扭曲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望向还颇新颖的木地板。
“——不行啊!……我……没有瑞贵那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