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衡不以为然:“他当然不开心,他心目中的大棋士的苗子,一下子少了两个。他怎么开心得起来?我们这些人,或者说所有人,也许
在他眼里都是黑白云子罢了。”
姚景程苦笑一下,又端起一杯:“可不是云子?!无高下无贵贱。众生平等,诸子无异。可用者,抵死磨砺。无用者,早早舍弃……”
楚衡也不拦他,自顾自再斟一杯:“你说,他知不知道你怎么想?”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当年如果知道是这般结局,只怕也还是对小云说出,‘依你的资质,平岚和棋只能选择一样,不然害人
害己’这么过分的话吧?”
楚衡笑:“谁说不是呢?也只有小云那傻孩子把他的话当真,拼了命想证明给他看。结果,到最后也不过得到他一个‘贪心不足,败亦
有因’的评价。那个男人,只怕连心,都是石头作的。我有时候真想扯下他那除了棋什么都无所谓的面具看看下面有什么!”
姚景程晃着酒杯浅笑:“谁知道呢?也许是纵横十九道也不一定……”
楚衡“哈”的笑出声来:“这么多年,你的冷笑话还是没什么进步。”
两个人在院子里,吹着夜风,相对苦笑,一时无言。
“敏敏和陈师兄,还是那样?”姚景程慢吞吞的开口。
楚衡苦笑:“不然还能怎样?你不是不知道,敏敏比我记仇得多……”
姚景程摇头:“她何苦,为难我们也就算了,何必为难自己……”
“小云的棋,基本上是敏敏代老师教的……”楚衡摇摇头:“小云如果再迟两年出来,也许……”
“没有也许,她的棋才的确只能到那个地步。林振玄这一点上,倒是没错。要是她能放弃围棋,安心去作一个家庭主妇也许对所有人都
好!”
“切!”楚衡不屑一顾:“别拿你的标准去衡量别人。说到棋才,那男人的弟子,又比小云高到哪里去了?”
“说到这个嘛,”姚景程意味深长的笑了:“我开始的时候和你一个看法。还秉持着为数不多的良心警告过他,指望他急流勇退来着…
…”
“哦?结果呢?”楚衡兴致勃勃的啜饮着杯中物。
“结果?结果就是我发现,那孩子虽然就棋才上来说也是只是中上,但是他有一点,我们七个谁也比不上。凭着这一点,他将来的成就
也许会超过我们七个加起来也说不定……”
楚衡仰着脸想了半天,始终不得其所,有些困惑的摇摇头。
姚景程从鼻子里哼笑着:“不管怎么踩踏,只要不死,那小子总能从最底层爬起来,然后笑着对你说‘姚老师,我喜欢围棋呀!’弄得
我这个坏人当得相当之挫败!”
楚衡拍手大笑:“卤水点豆腐,总算有人能降得住你了!那男人从哪里挖出这么块宝贝来?”
姚景程笑而不答,只顾着杯中物。
“不过,”楚衡歪着头思索:“他最后胜我的那手段,真的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姚景程点头:“平岚,在棋院是个禁忌。他的谱,在国内根本找不到。”
“也许,那小子的棋才被过分低估了也说不定?那个手段,当年平岚可是封盘休息了一夜才想出来的。那小子可是想都不想就落子了…
…”
“谁知道呢?也许吧。”姚景程有些意兴阑珊,顿了顿,又问:“你和平岚,打算就这样了?”
楚衡嗤笑一声:“就怎样?说得那么暧昧恶心。你不会真以为我和小云当年是靠演琼瑶戏赢棋的吧?那也太便宜他了吧?”
姚景程挥手:“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当年的事情是当年,可小云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也快30了吧,女人?”
楚衡一扇子敲上他的头,有些愤愤然:“女人的年龄是忌讳,这点礼貌都不懂吗?”
姚景程笑了起来:“就你这脾气,他当年受不了你实在也是理所当然。”
“喂,再胡说我和你翻脸哦!”楚衡绷着脸,却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年可是我轰了一巴掌,我提出的分手诶!”
“别说我啦,说说你吧!”楚衡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呢?”
……
……
沉默了良久之后,姚景程终于开口了。
“能怎么办?”他咬着牙笑:“他总有下不动棋的一天。我忍!到时候……”
到时候怎么样呢?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楚衡同情的看着他:“可怜的小妖……”
姚景程给她重重斟满:“你就少说两句吧!我还沦落到要你同情的地步!”
“好吧!”楚衡笑着执杯:“那我同情那两个不幸夹在你们中间的小家伙好了。”
“少管别人的事情,你什么时候飞机?”
“怎么?打算鞭炮伺候,恭送瘟神出境?”楚衡笑得揶揄。
姚景程嗤笑:“你真看得起自己,我不过是想搞清楚要再买几斤酒而已。”
“这样啊……”楚衡用扇子敲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着:“名人战,大概还有一周时间。我好多年没回来了,还是四处走走玩玩吧,顺便
给那个男人找点麻烦也是好的。”
看着姚景程瞬间变绿的脸,楚衡大笑着起身。
P.S.
人物关系表
棋圣 林振玄(大师兄)
钝刀 季平岚(快剑凌清云的老公,柳叶刀的曾经未婚夫)
魔女 杨思敏(野草的老婆,代师傅教凌清云下棋的人)
妖刀 姚景程(暗恋大师兄)
野草 陈易江(魔女的老公,不过ms被魔女欺负得很惨)
柳叶刀 楚衡(钝刀曾经的未婚妻,后来主动分手)
快剑 凌清云(钝刀的老婆,和两个师姐感情很好,很崇拜大师兄)
27 决定
李秀哉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是上午8点50分。这时的他,正在休息室里默默等待。
十分钟后,他就要作为京畿队的主将上场。这一战,会决定韩国联赛中第一名的归属。
听到电话的铃声,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是按下了拒接键。
如果,这时他接起了这个电话,也许以后的一切都会不同。
然而世界不允许假设,而人生的决定时机往往是一个个的偶然。
总之,他没有接起这个来自海的那一边的电话。
夏子常默默等候了两分钟,在单调的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电话。
九点整,他深深做了一次深呼吸,以尽量平静的姿态,走进了棋院的会议大厅。
棋院的领导、体委的领导还有形形色色的领导坐满了主席台。而各种棋类的棋手和其他人员则满满占据了大厅里的所有座位。
严格说来,棋手大概在3、400人的样子,而包括后勤服务人员在内的其他人员则数倍于这个数字。
空气中飘着紧张的气味,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戴上了面具。
九点十分,一阵掌声拍过,一位长相相当精英的中年人走上了发言台。
“……”
“……”
“……今年,我们棋院的围棋队和国际象棋队都取得了相当优异的成绩。尤其是国际象棋队,在国际比赛中,取得了一一金二银的好成
绩,下面我们有请棋手代表上前发言。”
自然又是一阵欢声雷动。
冠军的获得者上台发表了谦逊的感言,感谢国家这么多年的培养感谢队里的大力支持感谢棋院提供的优异环境等等等等。
所有的人都忍耐的听着,也许连发言人本人也在忍耐也说不定。
在一阵掌声中,感言结束,于是真正的重头戏开始上演了。
冠军代表所有棋手,把参赛获得的奖金规定上交95%给了棋院。一片掌声里,就看见领导们握着信封笑得春风满面。
如果可以这样结束,也许没什么不好。基本上这也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也只是一个序幕。
在这场大欢喜大团结的开场之后,跌宕起伏的正剧开始了。依旧以领导的讲话开场
“……大家都知道,体委为相应国家号召正在进行市场化改革。正好今天大家都在呢,我们一起来学习一下改革的草案,欢迎大家提出
补充意见……”
草案的措辞很纠缠,但改革的内容很简单。
简单来说,两点。
一、围棋队的资金从此自筹,棋院从此一毛不拔。包括参赛的费用,棋手的工资等等一切。此项规定,据说是为了避免培养吃大锅饭的
懒汉。
二、先以围棋队作为试点,而国象队则先保留原有制度不变。视围棋队改革的效果再决定以后。
另外,此项改革不涉及到参赛奖金的上交问题。
规定一宣布,底下“嗡”的一声炸了锅!
国象队的队员们先是松了一口气,看着周围的围棋棋手们又不由自主的感到不好意思。
有人跳起来问:“既然同是国家队,为什么厚此薄彼?国象队就可以旱涝保收,围棋队就得自拼生死!”
台上领导们脸一板,一字一句的回答:“因为,国象队拿到了世-界-冠-军!所以,国象队的一切以稳定为上!”
而,中国的围棋,自八年前林振玄姚景程会师富士通杯后,再无金牌入账。
此言一出,四下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第一排。
夏子常在众人一片意味不明的眼光里,力图维持着自己镇静的表象。然而他发现这很难,他开始发抖,而且越抖越厉害,很快就要坐不
住了。
四下里一片“嘁嘁嚓嚓”的咬耳朵声,而他却听不清楚。
视觉里,放大的只有主席台上,那恶意微笑着的领导。
他很想跳起来大喊,然而却找不到立场,嗓音里只发出了绝望的低声,好像啜泣。
他想跳起来逃走,却被周围的眼光活活钉死在了座位上。
他只是一个棋手,他只想好好和自己看重的对手弈出一盘名局。
然而现在的他,却背负且辜负了那么多人的期待和生计。
从今天开始,棋院所有的围棋选手也许需要奔波在各个学校之间,也许需要往返于各场商业对局之间,仅仅只是为了,明天的午餐。
而所有的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他没有输了一局棋。
世界在他的四周崩坏旋转,所有的碎片开始铺天盖地的向他压过来。他感觉到了彻骨的疼痛,而在这之上的,是他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呼
吸。
再多一刻,也许他就会窒息。
他看不见周围小猪担心的脸,他看不见老师严正的表情,他甚至看不见妖孽的似笑非笑。他的世界一片模糊。
他觉得,自己也许会就此倒下。
解救他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女人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冷冷的笑:“棋院还真是惯于打如意算盘,该拿的钱一分不少拿,到出钱的时候就缩着脖子当王八!”
台上的领导脸色瞬间变成猪肝色:“……你,你说什么?!”
“我说,不出钱就别拿钱!瞧不上围棋队的亚军,就不要拿那300万韩元!”楚衡冷笑着站起,一步一步走上台:“别那什么做了,还
想着立牌坊,让人怎么瞧得起你?!”
“你……”
“我什么我?既然不管围棋队的生死,好歹就别抢人家的活命钱!就算作强盗也别作到这么没品!”
四面都有保安开始往台上涌,却被周围的围棋选手有意无意的挡在了身后。而坐在台上的领导,终于有人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寒,悄悄
向周围的人说话。
于是,五分钟后,有人笑得温和,起来打圆场:“小楚啊,这么多年不见,脾气还是这么差!你说的么,也有道理,是我们思虑的有不
周到的地方。这个嘛,哈哈,大家再讨论讨论!”
底下姚景程长笑一声,站起来:“有什么好考虑?围棋队从此自负盈亏,还请棋院高抬贵手,把本钱还给穷人吧!”
林振玄漠然道:“棋士,也是要吃饭的……”
……
……
……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终于尘埃落定。夏子常的亚军奖金,90%回归到围棋队自主支配,棋院扣留10%,以后的奖金都以此比例分配,而棋
院,再不会为围棋队拨款。
“楚老师,今天谢谢你!”夏子常鞠躬,真心诚意的致谢。
楚衡坐在院子里和姚景程喝茶,眯着眼睛看他:“我吵我的架,要你鸡婆来谢什么?”
夏子常直直的看着她:“无论如何谢谢您!我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的大家没有办法静心下棋!”
他说完,就跑开了,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发红的眼圈。
楚衡却楞了。
半晌,回头看着姚景程:“小妖,我不走了……”
姚景程说:“哦?”
楚衡说:“我打算娶那个小子!”
姚景程一口茶喷了出来:“你疯了?”
28 婚礼
“秀哉……”电话那端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一如夏子常本人的样子。
李秀哉左手把玩着棋子,微微的笑了。
他咳嗽了一声,问:“什么事?”
夏子常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你,十二月有没有空来中国?”
“十二月?”李秀哉有些莫名其妙,仰着脸想了想:“大概不行诶!联赛的最后阶段,很紧张的……”
“果然这样吗?”夏子常的声音有些莫名其妙的失望:“虽然很希望你能来,不过如果实在忙,那就算了吧!”
“到底什么大事啊?”
“诶……”夏子常轻轻的笑:“不知道算不算大事吧!嗯,八月,我要结婚了。”
棋子“啪”的掉在了地上。
……
……
“秀哉?秀哉?”电话那端,夏子常久久听不见答复,忍不住有些担心。
“……啊,我很好。”李秀哉的口气听起来有些过度轻快:“只是一下子被吓到了而已。”
“吓到?”
“你走的时候一点征兆也没有啊,你保密工作作得真好!”
“嗯,不是故意瞒你的。是回来后才遇见衡姐的。”
李秀哉没有回答,久久的沉默着。
直到夏子常以为掉线的时候,他开口了,好像是在笑:“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是应氏杯的决赛我也也要推掉啊!一生的朋友的婚礼啊,
怎么可以缺席!”
“真的没问题吗?太勉强的话……”
“一点都不勉强!我一定会去的!”
斩钉截铁的说完,李秀哉立刻挂断了电话。他跌坐在地板上,心脏突然绞痛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