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常囧:“好好夸我一句你会死么?每次都这么夹枪带棒的……”
“嘁,让失败者去赞美胜利者,你过分了吧?”
“那我输了你那么多次怎么算?”
“那是你自己没用!”斩钉截铁的论断。
夏子常于是无力:“好啦,算你狠。我错了,行了吧?”
“唔,虽然是这样没错,不过富士通杯上,如果下出没有今天这种内容的棋,导致我不能宰你的话,后果会很严重的!”
“……这是你独家的给人打气鼓励方式吗?”
“有意见吗?”
“……没有。”
两个傻人于是拿着电话什么话都没说,无声的傻笑了一分钟。
“今天的棋,内容不坏。”李秀哉轻轻的说。
夏子常于是很欢快的回答:“是吧是吧!我也这样觉得的。”
= =||||
“你谦虚一点会死吗?”
“呃,可是,大局观良好,对局面驾驭出色,官子收束又稳健。我没发现有谦虚的理由啊?”
= =|||||||||||
……
……
“你可以去死了!”
“嘁,我还指望着杀过网选最后在决赛里屠了你的龙呢!”
“屠龙也未必你赢!不过,网选是什么?”李秀哉有点疑惑。
“呃?”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夏子常一身冷汗的开始傻笑:“没什么没什么啦,就是我要进决赛,我要拿冠军,就酱紫!”
“你可以先把枕头垫高,做个好梦……”
“你真过分!”
“有吗?”
……
……
……
于是,有关于网选的话题就这样被含混过去了。
一周后,有上千人参加的富士通杯外围资格选拔赛第一轮,在网络上开赛。
夏子常,是这上千人中的一员。
他和富士通杯外围赛选手资格之间,还有上百盘对局的距离。
他,一盘都不能输。
第14章:选拔
六月中的杭州,被副热带高压控制着。高温而潮湿的空气,汗被压抑在毛孔里,根本流不出来。闷热蒸腾着血液,人人心头说不出的烦
躁,各类摩擦次数直线上升。
在这一片酷热里,富士通外围赛选手资格网络选拔赛开始了。
比起人数相对有限的职业棋手,中日韩都有数量巨大的围棋爱好者存在于民间。这些人,或许棋力不够高,然而对于棋的热爱并不逊于
职业的棋手。
一个国家围棋的高度,也许在于顶尖高手的能力。
而,一个国家围棋的厚度,则在于他的围棋人口数量和热情。
这些人的关注、热爱、投入、执迷甚至是因为国手们差劲表现而发出的咒骂,所有的这些,都是围棋文化得以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最原始
的动力。
为了鼓励业余棋手,也为了更好的发展围棋,各国都会在世界级棋赛中,保留若干个业余选手的名额,让不隶属于国家棋院的棋手和业
余棋手可以获得参加顶级棋赛的机会。
而,这个名额的获得就是通过网选。
胜者加分,负者扣分,一轮一轮马拉松式的乱战中,不停的有人晋级,有人失去资格。最终,分数最高的四人,可以获得外围赛选手资
格。
至今为止,中国网选选手最好的成绩,是打入本赛。
和三国的职业高手较量三轮以上,还可以取胜,杀入本赛,这是了不起的成绩。这个成绩激励着成千上百的围棋爱好者和非国家棋院的
选手,在这个酷热的六月沉迷于网络,前仆后继的进行着车轮战,在一地血腥里,从千百人的基数里,一步步挪向金字塔尖那小小的四
个名额。
夏子常坐在棋院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紧紧的盯着屏幕。
屋子里空调功率不够大,温度始终降不下来。
汗水从脸上流了下来,他顾不上去擦。
30秒一步的快棋,一个不注意就是超时负!
电脑里传来的“卡塔”落子声和读秒声让他心烦意乱,然而,他不敢关掉声音。没有这声音的提醒,他完全不敢放任自己去思考。
这是他今天的第二盘棋,对手不强。然而,他输不起。
所以,他只能死死的盯着屏幕,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努力的下出自己的最好水平。
疲劳和酷热是最可怕的两个敌人,他们慢慢的侵蚀着他。
眼睛发干,头痛如裂。
甚至,有一刻,脑子里完全是一团浆糊,根本看不清死活。
眼前好像有一层雾,遮着他的视线,无论怎么用力眨眼睛,始终是迷迷茫茫的。所以,他只好拼命的用手去揉,直到双眼刺痛……
汗水不停的渗出来,粘在皮肤上,微微的刺痛。然后,又被空调的热风吹干,浑身发粘。有时候夏子常甚至怀疑自己能闻到酸臭的味道
。
然而,和脑袋里绵延的钝痛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那疼痛,一下一下,如钝刀切肉,慢慢迟钝了他的感官。
为了保持敏锐和清醒,他不停的捏着自己的人中,又往太阳穴涂了大量的清凉油。这样,混合着汗味,方圆两米之内,味道妙不可言。
然而,他已经顾不上了。
他能看着的,只有屏幕,只有棋盘。
手下,是微微发烫的电脑。
耳边,是呆板而冰冷的读秒声。
他就这样坐着,一目一目,一局一局,从白天到晚上……
天色渐渐如墨色一样黑。
夜,深了。
夏子常哆嗦着,落下最后一子,赢下今天的最后一局。
看着对方认输的提示,一直支撑着他的那股力量终于被抽走了,他顿时浑身软的像一团棉花,一下子瘫倒在电脑一动都不想动。
就这样趴了将近五分钟,在自己的强迫下,他慢慢的、慢慢的起身。
胳膊,依然在发抖。因为太长久的保持着一个姿势,颈椎也在一抽一抽的疼。
轻轻的撑起身体,让酸麻的腿习惯这个重量。他苦笑着慢慢向家的方向移动过去……
这只是网选的日子里,最平常的一天。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持续了一周,以后,还会有将近这么长的时间。
家里,刚刚上完课的楚衡正在等待。
灯下,她一脸的担忧。
夏子常推开她递过来的粥,一下子扑倒在床上:“衡姐,让我先睡一会儿吧!实在是没力气吃东西了……”
楚衡默默无语,替他脱了鞋,盖好毛巾被。
夏子常很快就睡熟了。
楚衡看着青年倦极的脸,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出门,打算去把粥去煨到厨房的炉子上。
厨房里,隔壁李阿姨家的女儿小玉正在大声的哭泣。
楚衡皱了皱眉头,放好手里的东西,淡淡的开口:“小玉,夜深了,邻居们还要休息呢!”
小玉明显有点怕她,竭力开始压抑哭声,却不怎么成功,不时爆发出一声抽噎。
楚衡看着,最终还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怎么啦?又和男朋友吵架了?”
“楚姐姐,”小玉几乎又要放声大哭,却在楚衡警告的眼神下,硬生生的忍住,只是带着严重的抽噎和吸气:“楚姐姐,他不要我了,
他去找那个女人结婚了……”
“那你也不要他了,再找一个好了。谁离了谁不能活呢?”楚衡回答的有些云淡风清。
“哪里有那么容易?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这么喜欢的……”小玉明显有些愤怒了。
楚衡淡淡的笑:“怎么就不容易了?说白了,不就是一个人太冷清,找个伴儿罢了。日子,长着呢!互相搀扶着走罢。那些情情爱爱的
废话,就不要再提了,扎扎实实过日子是正经。”
看着小玉沉思的脸,楚衡不知道小姑娘到底是想通了还是没有。她并没有继续深入讨论的意思,转身离开了。
第15章:资格
女记者有些紧张的理了理纹丝不乱的头发,力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更饱满一些。一再压抑下干咳的欲望,她竭力平静的朝坐在身边的人
笑笑:
“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李秀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神色不动,看不出悲喜,极端的高深莫测——这就是菜鸟记者心目中李秀哉的印象。也因此,她的语言动作越发拘谨。
在李秀哉,这其实是相当冤枉的。事实上,他已经竭尽全力让自己表现出了友善和配合。
尽管无趣,尽管每次问出的都是千篇一律的问题,然而,只要还站在这个位置,对于围棋,他就有了固有的义务。
这一点,李秀哉在很早以前就已经了解。
所以,尽管不喜欢,但他会尽力配合。
因为,李秀哉,一向是敬业的人。
也因为,李秀哉,是比任何人都更爱围棋的人。
所以,李秀哉从来不会因为个人原因参加任何的商业活动,却从来不会拒绝与围棋相关的所有采访。
即使,镜头下的他,看起来总是犹疑而迟钝。
很少有人知道,李秀哉其实很怕镜头,也很讨厌被人长久注视的感觉。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异常的不自在,甚至会微微的僵直……
“首先,先恭喜您,获得免选进入富士通杯的资格。当然,依您以往的战绩,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情吧……”迟疑了片刻,记者终于选择
了一个比较稳妥的话题,做了开场。
李秀哉中规中矩的鞠躬致谢,然后回答:“谢谢。非常高兴,能够获此殊荣。”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柔,但却不会让你听不清楚。这样的声音,加上青年认真却不给人压力的态度,不知不觉间,抚平了菜鸟记者的种
种不安。
这个人,他尊重你,以一种平等的态度看着你。不是居高临下,施舍般的众生平等,而是真真正正的把你作为一个平等的个体,在交流
。
他认真的思索你的每一个问题,仔细的给出回答。
或许会有保留,但却绝不会撒谎。
严谨的,认真的,谦逊的。
他其实也会紧张,会下意识的做些可爱的小动作——紧张时咬嘴唇,不知所措时挠头,不时轻轻的笑一下。尽管,那笑容更多是礼貌性
的,并非真心愉悦。
原来,韩国的国宝,是这样一个仅凭风度,就可以让人感动的清秀的青年。
这位记者,在经验上或许有着严重的不足。然而,她有着许多记者所没有的特质——敏感。这种敏感,让她从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进
入到一流的媒体。也是这种敏感,让她瞬间感应到眼前这个男子了不起的地方。
这种了解也许肤浅,但对于一次采访,足足够用。
谈话由此也就脱出了原定的巢窠,走向了能让双方都能感觉到更加自在的方向。
……
……
……
“这么说来,您从四岁就开始下棋啦?这么久下棋的经历中,有很多快乐的、值得珍藏的瞬间吧?”
“其实,”李秀哉侧着头想了想:“认真来说的话,还是痛苦的时候多些吧?胜利的人只有一个,只要是输棋,都会感到自责,进而异
常痛苦吧?”
记者于是骇笑:“不败的李秀哉九段都认为围棋是痛苦多于快乐的话,那究竟为什么要下棋呢?”
李秀哉却没有笑,他仔细的想着,然后轻轻的回答:“大概还也是因为棋吧?有失败,有成功,可以通过棋,看到种种不同的境况,然
后根据不同的状况,自由的下棋。在我眼里,这也许就是围棋的魅力所在了。”
“所以说,围棋是悟彻人生哲理的工具啦?”记者拍着手,笑了起来,为着这来之不易的独家新信息。
李秀哉顿了顿,然后轻轻的回答:“但是,除了围棋,通过其他的,也可以吧?”
“诶?”记者有些跟不上,于是她很狡猾的改换了话题:“不管怎么说,您也认为,在围棋生涯中有高兴的时刻了。那么请问,您记忆
里最高兴的,是什么时候呢?”
“虽然这么说,对师傅可能会有些无理,但的确是,十四岁,第一次战胜朴立恒老师的时候。”李秀哉的回答来的很快,而且毫不犹豫
,虽然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
“那么,有没有什么特别感动的时候呢?”记者开始契而不舍了。
“感动的时候?”秀哉顿了一下。
然后,记者惊奇的发现,一直以来如同石像一般不苟言笑的李秀哉九段,竟然笑了。
并不是太明显的笑意,紧抿的嘴唇只是微微的上挑。只是,那种浑身散发出的愉悦感,轻而易举的就被周围的人感应得到。
他轻轻的敛眸,似乎唯恐那种类似温柔的情绪,蔓延开来。
在一片莫名的氛围里,李秀哉九段含笑淡淡的开口:“十七岁的时候,有一个人对我说,他要和我做一辈子的朋友,和,一辈子的对手
……”
出于某种莫名的原因,菜鸟记者的脸,竟然微微的泛红。
她在想:好奇怪,明明这么正常的话,为什么我会觉得不好意思?
接受完了还算有趣的采访,李秀哉行礼后,推门离开了。
路过某间对居室的时候,门里突然飘出了他的名字。
并没有要偷听的意思,然而在下意识顿住脚步之后,后面的内容让他再也迈不开脚步。
“……棋院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李秀哉九段就可以完全不用参加选拔赛,直接获得免选资格?那个资格,难道不是要选拔结束后,由
选手投票决定给哪位落选选手的吗?”
激动而愤愤不平的声音,似乎是某位新晋,秀哉不太确定。
“住嘴!李九段拿那个资格难道不是再合理不过的吗?如果不服气,请先拿出和他相类似的战绩再来说话吧!”激烈的反对者,带着微
微的童音,是李诚熏。
“说到底,也就是还是凭着过去的老资格来吃老本了吗?!这种论资排辈的作法,韩国棋院是打算压制新人到底,以便给超高人气的棋
手让路吗?”
“你住嘴!你这是背后对前辈的评价方式吗?许七段?”李诚熏的声音严厉起来。
那位许七段也觉察到了自己的口气有些过分了,于是压低了声音:“李诚熏九段,请不要误会。我个人对李秀哉九段没有任何的偏见或
者意见。我只是对棋院这种不公平的作法,非常不满。在中国棋院,即使是夏子常九段这样的超级明星,因为成绩不如意,甚至要从外
围赛的外围赛打起,而我们国家……”
“请不要用那个没用的男人来和李秀哉九段比……”
……
……
……
后面的争论,秀哉没有听下去,他匆匆的跑开了。脑子里回旋的是“外围赛的外围赛”这个奇异的描述。联想起之前夏子常语焉不详的
“网选”,他的眉头淡淡的皱了起来。
想了想,他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然而,占线。
一直到十分钟后,还是占线。
他只能郁郁的收起手机,想,也不知道那家伙那里到底出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