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常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还好吧,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啊……”
楚衡笑倒在床上:“开个口要钱,有那么难吗?算啦算啦,我不管你啦!反正来的是小王,那小子的钱留着,也是烧给服装店了!”
王立浚揉着惺忪睡眼踏上月台,第一眼就看见了微笑的某人。他欢呼着扑上去,一个大熊抱,几乎把夏子常勒断气。
“常哥!常哥!”
好一阵子,他只会这样喊。
夏子常含笑拍着他:“够了啊!敢哭出来就揍你啊!老大的人了……”
五分钟后,王立浚放开他,左看右看:“不错呀常哥,我还以为你人比黄花瘦了呢!”
“结果呢?难道我比小猪还胖了?”
两个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笑。
“那倒不至于。”王立浚做个鬼脸:“那有难度不是?不过,常哥看起来还是和在北京一样,挺精神的。回去和小猪说,他大概能放心
点吧。常哥,你都不知道,你一走,小猪整天拉着个脸,跟谁欠了他八百掉似的……”
夏子常顿了一下,轻轻的问:“他,又去打架了?”
“没有没有!”王立浚赶紧声明:“猪师兄虽然脸色不好看,干活可真是好!网站啦,联赛啦,还有义赛啦,推广赛啦,每样都干的没
话说啊!”
夏子常于是叹了口气,抬头看看高远的天空:“小猪,是个好孩子……”
没人看见的地方,王立浚死命翻白眼:二十好几的人了,也只有常哥这种烂好人才认为他是孩子,还是好的那种。
出站口,随车托运的行礼被提出来了,山一样的一堆。夏子常在目瞪口呆中明白了一向海派的王立浚为什么没有选择飞机。
不过,当出租车气喘吁吁的把两人拉到目的地后,目瞪口呆的人,变成了王立浚。
“常哥,你……你和衡姐就住这里?”
夏子常笑笑,拍拍他:“条件是没有北京好,不过住惯了,也就好了。别傻站着,上来吧!”
黑暗的楼道里,处处水渍。空气中飘着难闻的味道,晕黄的灯光忽忽悠悠的,似乎下一刻就会熄灭。
两个人磕磕绊绊的在走廊里走着,不时要因为撞到谁低声道歉,还要格外小心各家堆在门口的东西和地上的积水。
等到真正到达目标房间门口的时候,王立浚已经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定定看着前方敲门的背影,嘴唇抖动,一句话都说不出。被小猪讥笑为纨!子弟的他,自认对环境有着绝对的宽容性。证据是,他在
北京棋院活得健康又向上。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知道,原来,生活可以困顿至此。而他最尊敬的大哥,在这一片清贫狼藉中,坚持着自己的梦想,默默的求道。
有那样一个瞬间,他甚至想抓着夏子常的手,拉他到市中心,对他说:“常哥,你说,你要买哪里的房子,我的私房钱买的起!”而你
,应该住在这里才恰当!你是我心目中,最强的棋手,最好的人……
然而,他只是抹了一把脸,什么都没有做。
这样的举动,像是怜悯或者是施舍。而无论哪一种,对保持着这样姿态的夏子常,只能是一种侮辱。
所以,他只能默默的站在一边看着,手足无措。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门已经开了,夏子常站在那里朝他笑。
王立浚竭力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一点,“嗷嗷”叫着冲进去。
房间很小,把行李放下之后,连转身都很困难。
所以,楚衡盘腿坐在床上笑着向他打招呼:“好久不见了哟,小王!”
房间里,一切都被擦的纤尘不染。
窗台上,放着一支水姜花,插在一个酒瓶里。
小小的贫瘠的房间,却是一个温暖的世界。
王立浚因而能够微笑着扑上去:“大姐大,好久没见,一向身体可好?对常哥的调教可好?”
楚衡笑着踢了他一脚:“又没正形!晚饭想吃什么?你常哥还没买菜呢!”
王立浚惊跳:“开什么玩笑!来杭州吃常哥的手艺?常哥的手艺很好没错啦!但来杭州不吃楼外楼不是白来一场?”
他刚刚在走廊里已经瞥见了在共用厨房里打赤膊的男人和穿着很少的女人们。他们汗流浃背,他们油烟满面,他们为一点鸡毛蒜皮小事
争吵。
他,绝对不要看见他的大哥,成为这样。
即使,他苦笑着嘲笑自己的虚伪,即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夏子常也有可能成为其中一员。
然而,只要看不到,他就当那不存在……
楚衡转着眼睛看他,然后大笑起来:“都不知道你想什么那!想看你常哥露点,你还是去澡堂快点!厨房里,你是看不到了!那么介意
干嘛?”
“大姐大!”
“衡姐!”
面红耳赤的两个男人高声抗议。楚衡摇摇头,穿鞋下床:“我是无所谓啦!难得小王要请客,我就去见识一下高贵的啤酒好了!”
中饭,在楼外楼解决。
王立浚叫了一桌子的菜。夏子常一拦他,他就很委屈的抗议:“衡姐衡姐,你管管常哥啦,师弟难得来一次,要尝尝杭州特产有什么不
对?”
楚衡慢条斯理的喝着龙井回答:“你常哥只是认为师弟来看自己,还让师弟掏钱请客很不对而已……”
王立浚于是转头:“常哥,这就是你不对了啊!这么客气,你到底当不当我兄弟啊?”
夏子常于是只好苦笑,由着他去了。
三个人谈谈说说,这顿饭吃的奇慢无比,一直到下午四点才算告一段落。
当王立浚提出继续去找家茶馆喝茶的时候,楚衡抓起提包,笑着撤退了。
她说:“我晚上和别人约好了,所以,不打扰你们男人间的约会了。请你们,自由的,滚床单吧!旅馆或者是宿舍,我都不介意的!”
在夏子常面红耳赤和王立浚闪闪发光的眼神里,她大笑着离去了。
王立浚选了一间气氛很优雅的茶馆。只是,这里只有秋千,没有座位。
夏子常抗议无效之后,只好囧着一张脸,选了一个看起来最稳妥的长秋千坐下来。
王立浚嘻嘻一笑,挤到他旁边,抱着一杯茶喝得心满意足。
夏子常无可奈何的拍拍他,自己也端起一杯来,慢慢的品。
王立浚用脚轻轻的晃着秋千,轻微的摇晃里,师兄弟两个人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常哥,你真的不怨吗?”
王立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渺,不太确定的样子。
“怨?没有。”夏子常轻轻的笑着:“但是倒是有过想要放弃……”
“那?”
“可还是舍不得……”夏子常轻轻的靠着秋千背上,吐一口气:“无论怎样辛苦,即使用外界环境来找借口,可我骗不了自己。我还是
想要下棋。这里,有我最看重的对手,有我最亲的兄弟,有我的最爱的棋。”
“所以,”他看着低头沉思的王立浚,目光柔软:“既然舍不得的话,就做到最好吧!我也只能做到这个了,不放弃自己,不放弃我爱
的棋,如此而已……”
王立浚抬头,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很专注。
夏子常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啊,好像说了很了不得的大话呢!真是有点厚脸皮……”
“不对,常哥,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看到,在这个浮躁功利的世界里,还有人这样深沉单纯的爱着围棋。
三天后,站台上,背着大包小包的王立浚和夏子常话别。
“常哥,你的棋,真的好厉害!和李秀哉九段的对局,要加油哦!”
“运气好而已,别那么夸大。不过,我会努力的!还有,那些吃的,哪个是给谁的,你要记得啊!小猪不爱吃兔子肉的,那个肉脯是给
小曾的……”
王立浚翻个白眼:“常哥,你都说了八百遍了好不好!记得电脑里那些谱和那些软件怎么用吧?你们的这场对局可是举世瞩目啊……”
“什么叫举世瞩目?”夏子常皱眉
王立浚一惊,赶紧捂嘴:“啊啊啊啊,常哥不关我的事情,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的。肯定是小猪的报复啦,不关我事……”
他一边叫着一边跳上火车,快得让夏子常没有一点机会拦住。
第11章:炒作
在王立浚的脚刚刚踏上中国棋院领地的第一秒,远在杭州的夏子常,对着电脑屏幕脸色铁青。他终于明白了炒作是什么意思。
“十年一剑,巅峰对决”
“风清月明,决战紫禁之巅”
“东篱把酒,闲敲棋子,且看风云起”
……
……
……
诸如此类夸张的标题充斥着各大论坛。一眼望过去,夏子常头皮一阵阵发麻,牙齿也一抽一抽的疼起来。
目瞪口呆两分钟之后,他跳了起来,完全不顾可怕的长途通信费,来不及先拨“17951”,直接气急败坏的拨打了北京区号。
半分钟后,电话被接了起来。
兴高采烈的声音,是小猪。
“小猪!你你你你,你都搞的什么事情啊!!!!!!!!!!!”怒吼声通过电波在北京和杭州之间回荡,惊飞了两地棋院屋顶上不
少的麻雀。
至于好事之徒,自然是反倒被这怒吼声牵引,兴致勃勃的围在一边,等着听下文。
罗小猪同学挖挖耳朵,鼻孔朝天:“我搞什么好事了?要你这么大声浪费电话费过来骂我?”
夏子常气结:“你还敢说?我和李秀哉九段下周的对局,难道不是你把消息泄漏出去的?你看看网上现在都写的是些什么?你做事怎么
那么不小心啊啊啊啊啊……”
听着从听筒泄漏的“吱吱扭扭”的吼声,刚刚进门的王立浚撇嘴:“常哥,你真是很傻很天真那!”
现在这个情势,哪里是不小心泄露?用脚底板想也知道,这是某个被扣押在北京不得探亲的人,想出的报复坏主意。
果然,就见小猪连珠炮一样吼了回去:“我说出去的怎么啦?让棋迷看你们下棋很委屈吗?!那我和小王小曾还委屈呢!天天跟一堆菜
鸟砍,被臭棋熏得头疼!师弟坐台就是应该的对吧?你跟李秀哉九段就阳春白雪的普通人不能看对吧!”
这通怒吼,气势既足,又完全义正词严。于是,夏子常心里那点小小的不忿,立刻就如风地里的火苗,悄没声息的熄灭。
只是,还是要不死心的顽抗一下的,他小小声的抗议着:“那我又没说我下棋不准人看……”
“那你吼我吼个什么劲??????”罗小猪立刻反客为主,步步紧逼。
“那,那我不是说,你说我一个就行了嘛!”夏子常很委屈的小声嘀咕着:“干嘛把人家李秀哉九段扯进来,人家又不是中国棋院的…
…”
罗小猪冷笑:“切!你以为你很有人气吗?不炒个巅峰对决出来怎么可能有这个关注度?没有关注度怎么推广围棋?你说你说你说呀?
”
夏子常的小心脏小小被刺激了一下,哼唧着:“总之……”
不等他继续“总之”出来,小猪很干脆的打断了:“总之,我们的目标是——”
惹事三人帮一起大吼:“不择手段!”
“啪”的一声,电话挂了。
瞪了“嘟嘟”乱叫的听筒半分钟,夏子常脱力的坐倒。
生气一样回头去看电脑的屏幕,那些长篇累牍的论证着他或者李秀哉谁将取胜的文字,有的ms很有点道理,有的则干脆可以用来当笑话
看。
只是不知道,秀哉,能不能领会这种笑话呢?他有些郁闷的盯着电脑屏幕想。
很明显,秀哉是能够领会的。
道歉电话打过去,五分钟内说明原委后,李秀哉同学兴致勃勃的要求夏子常对网上的帖子进行了汇总性的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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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听一边笑,足足过了半个小时。
“贵国的棋迷,真是有趣啊!不过,不管怎样,这次我可绝对不要输的。才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你自己多多保重吧!”
最后,李秀哉同学以这句话做了总结,挂了电话。
留下囧着一张脸的夏子常抓狂:“什么叫你绝对不要输???????你说不要输就一定不输啊啊啊啊啊……”
不理夏子常的郁闷,北京棋院这边倒是一片欢天喜地。
背靠着葡萄架,三个坏小子铺了一张席子在院子里。把王立浚从杭州带来的行李丢在席子最中央,三人围着团团坐,高高兴兴的分赃。
旁边的石桌上,摆了点小菜,姚景程一个人笑眯眯的坐着,一边看着他们耍宝,一边慢慢喝酒。
“喂喂!这个常哥特意叮咛了,是小曾的,不是你的,你少混水摸鱼!”
“常哥就是大偏心!他明明都那么胖了,还给他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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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难道不胖?”把这句话生生咽进肚子里去,王立浚很困难的扒出一个巨大的铁皮桶丢给罗卿郁:“常哥专门叮咛了,一定务必
特别需要给你专人的……”
“搞不好里边是耗子药……”罗卿郁嘀嘀咕咕着,很不满意的样子。
曾弦翔和王立浚囧着一张脸,装没听见。有些人的嘴里,你不要指望听见象牙。
出乎预料,象牙很快就蹦了出来。
小猪突然“嗷呜”一声嚎了出来,像个团子一样,抱着铁皮桶开始满地乱滚:“笋干笋干笋干啦啦啦啦~~~~~~”
曾弦翔和王立浚眼睛都快绿了:杭州最新鲜的笋,被夏子常巧手烹制出来的笋干,虽然好吃,但是无比麻烦的一道零食……
“常哥果然是个大偏心……”小曾嚼着肉干,很不满意的嘟嘟囔囔着。
罗卿郁嘻嘻笑着不理他,怀里抱着,躺在席子上,慢悠悠的掏着吃,一派心满意足。
王立浚咳嗽一声:“那,小猪,拿三分之一出来。常哥和衡姐在杭州怎么样,你还没听呢!”
他们身后的葡萄架的阴影里突然一阵“淅淅簌簌”。
三人回头看时,却又看不真切。
姚景程摇着酒杯笑:“怕是只耗子,别操心那个了。小王快讲,眼看到睡觉时间了。”
王立浚嘻嘻一笑,盯着小猪手里的铁皮桶。
“我最恨别人要挟我!”小猪嘴里嘀嘀咕咕的,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倒出了一点放在中央。
王立浚于是开始心满意足,一边“嘎吱嘎吱”的嚼着笋干,一边绘声绘色的讲起杭州,讲起远在杭州的他们的大哥。
当然,在他的故事里,杭州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在那里,没有争斗,没有邪恶,没有忧伤,他们的大哥大隐于市,怡然自得。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夜深了,年轻人都已经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