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口气很热烈,李秀哉侧头看着那张因为快乐而神采飞扬的面孔,不禁痴了……
……
……
……
“至于那些艰难,”夏子常轻轻的笑:“当时觉得,好痛苦好绝望,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根本不可能撑下去的。可是,一旦撑过
去了,回头看看,也不过如此罢了。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我得到的宝贵经验呢?以后,大概都不会怕了吧……”
李秀哉于是重重吐了口气:“你觉得好,就好……”
这是我所爱的黑白世界,这是我生命所执着的领域。有你在,我会觉得不再寂寞,会觉得有了伙伴。然而,如果你决定退出,我甚至没
有挽留的借口。
所以,你觉得这里很好,真好!
话题于是转向了比较轻松的方面,李秀哉很好奇的问了罗卿郁六段没能参赛的原因。
夏子常于是苦笑:“小猪,在棋院的选拔赛里失手了。”
“被王立浚九段击败了吗?”
“不!如果是被小王打败或许我都不这么郁结。他是被金巧巧五段打败的。”
“金……?”李秀哉费力的回想着,希望回忆起这位击败罗卿郁的大手。然而,无果。
所以,他只能困惑的摇摇头。
夏子常把杯子里的东西一饮而尽:“别想了,金五段不是特别厉害的棋手。她在下一轮就被一位刚入段的小家伙打败了。”
“那……?”
“是小猪自己的错。他漏看了最基本的那个‘接不归’,一下子就起立了。那天的谱,用小王的话说,他看着都要吐了!”
“就这样?”李秀哉乍舌。
“不然还能怎样?”夏子常继续苦笑。
“罗六段,还是太随意了呀!”
“他以后不会了……”夏子常看着酒吧里来来往往的人群,淡淡的说。
富士通杯,即将开赛。
第18章:冷门
从三十二强到十六强再到八强,没有硝烟的战争持续的进行下去。
每一轮比赛,都会有人黯然离去。
终于到了八强。
韩国选手:李秀哉,李诚熏,崔明基,朴允浩
日本选手:山下正夫
中国选手:夏子常,王立浚,曾弦翔
这个名单,很微妙的反应了三国的围棋实力。很客观的来说,三轮的本赛,并没有任何的冷门爆出。基本上,都是以实力对抗的结果。
进入八强的,都是公认的强者和熟面孔。
这很正常,罗卿郁那样抽风的外围赛打起来的冠军才是奇迹。
看起来,富士通杯好像要修正世界棋赛因为三星杯奇迹而惊骇变轨的激荡气氛,重回到惯例的波澜不兴和不动声色。
在一片平淡而近乎压抑的气氛里,富士通杯八强赛,开赛。
旋即,最大的冷门爆出!
曾弦翔四段,在这一天最早结束的一盘比赛里,劫杀了李秀哉九段一条大龙。执黑,在189手,中盘战胜了曾经的第一人李秀哉,晋身
准决赛!
尽管曾弦翔屡屡晋身国际大赛。但,他最好的成绩只到四强。
开赛之前,看着赛程安排,不少人在暗暗叹息:曾弦翔的富士通之旅,只怕到此为止了。
此前两人交手数次,曾弦翔,只在番棋中胜过一局。
即使李诚熏横空出世,夺去了不少的光芒,但,无可否认,李秀哉还是棋坛近乎神话的存在。即使他状态也曾有过低迷,但他总是能很
快重新调整回令人惊异的强大状态。因此,赛前,没有人认为,李秀哉会输。
然而,他的确输了。
以一种完全没有办法争辩的方式,完败。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里,负责朴立恒九段摇摇头,脸色有点阴郁。他叹了口气,想了想,开始重新讲解这盘冷门之局。
这一局棋,曾弦翔选择了以错小目开局。
布局阶段,双方下得非常平稳。
“严格的说,开局阶段,是秀哉最舒服的步调。”朴立恒顿了顿,然后很顺畅的接了下去:“秀哉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并没有做任何的实
力保留。他很迅速的让比赛进入到了他最擅长的局面。”
……
……
……
“真的吗?”
“是这样吗?”
“那么就是说,李秀哉九段,竭尽了全力,结果还是输给了那个小家伙?”
……
……
下面,“嗡嗡”声四起,各式各样的议论声开始四散的传播开来。如同坚固的冰面上,出现的裂纹。
最初只是细微的动摇,随后越来越大,最后汇聚起来。“喀嚓”一声巨响之后,原本看来固若金汤的厚冰,就碎成了齑粉。飘在了水面
上,惨白的如同鬼怪。
然而朴立恒并没有理会这下面的纷纷扰扰,他挺直了背,鬓角花白的头发显得格外刺眼。然而,他平稳而不带感情的继续讲了下去——
“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秀哉狂捞实地的作法,非常经典!如果局面持续下去的话,那么曾弦翔四段会非常不利。如果在中盘战斗
中,他不能在中腹有所斩获,那么等待他的,只会是一场大溃败。”
“可是,朴老师,我并没有看出李秀哉九段在战斗中有什么致命的错误出现啊?”有棋迷举手提问。
朴立恒赞许的点点头:“没错。”
激战是从中午封盘前不久开始的。
黑51,挖断!
于是激战开始。棋盘左上方顿成战场!
下午续盘,大打出手的两方,让局部的战斗一直蔓延到中腹,至86手战斗告一段落。
李秀哉在棋盘中腹的棋,已成活形,白棋转投右下角。
至此,可以说,这场战斗,曾弦翔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序盘很好,中盘的战斗也是上风。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有棋力低的棋迷小声的问。
接着,四面八方都有人回答——
106手!
应该是106手!
……
……
朴立恒点点头,微笑着回答:“是的,是在106手。在这里,秀哉低估了曾弦翔四段的勇气和力量。”
105手,曾弦翔补厚了自己的上方。
而李秀哉,在长考后,认为中腹已经无碍,他选择脱先去补强自己的右下。
李秀哉一个瞬间的误判,给了曾弦翔一战成名的机会。
黑棋在下面交换了莫名其妙的几手。
接着——
黑113,放出胜负手!
曾弦翔以一种极其狂暴的方式,开始攻击李秀哉的中腹大龙!
前面谨小慎微的一系列准备工作,至此,全部成为了铮铮刀枪!
对着大势已去的局面,李秀哉选择了孤注一掷!
他开始打劫。
于是最终,这场棋局结束在一场劫争里。
曾弦翔以一个劫材的优势,鲸吞了白大龙。
189手,李秀哉投子。
对局至此结束。
曾弦翔,踩着李秀哉的肩头,昂首挺进四强!
第19章:流冰
投子的那一个瞬间,李秀哉分明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之前,并不是没有输给过新人。更何况,曾弦翔虽然年轻,但的确不能算是新人了。
但是李秀哉自己知道,这一次的失利,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好像被人从黑夜骤然强行拖到了白昼,刺眼的强烈的光,让人瞬间失明一样,在一片茫然里,有一种隐隐的恐惧慢慢从他心底不知名的
地方慢慢升腾起来……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它来自哪里。然而他确信,之后,有些什么东西再也无法回复原状了。
带着一种雪白而淡漠的情绪审视着自己的内心,片刻后,李秀哉微微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重睁开双眼,礼节周全的向对手行礼致敬,然后波澜不惊的和曾弦翔进行了进一个小时的复盘。
再下来,他一个人在对局室里,又摆了一个小时。
当他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有点晚了。
有人坐在正对着门口的一张椅子上正在看报纸。
看见他出来,夏子常把报纸折起,微笑着站了起来:“一起去喝酒?”
语调平静,没有欣喜,没有不耐,一如之前彼此间的每一次等待,平淡的理所当然,平淡的如同空气,舒适而无需猜疑的空气。
李秀哉停下脚步,细细的打量着对面的人,心绪莫名的复杂。
如果,一直站在这里,就能等到他。
那么,这样的等待,还会有几次?
现在的他,分明已经听见了冰裂碎的声音。
他只怕,这黑白之际的高塔,瞬间就要崩塌。
终有一天,他们将再也寻不见彼此。
“秀哉?”夏子常有些担心的看着对面神情恍惚的人。这次的失败,他,很难过吧?
这是这么多年来,李秀哉第一次没有进入到四强。
所以,夏子常的声音和表情,都很担忧。
李秀哉漠然的再看了一眼脚下的万丈深渊,然后轻轻的微笑起来:“有点累。走吧,一起喝酒去!你请客。”
“走!”
和式房间里,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叫了足够的清酒,向酒馆借了棋盘。就这样,一手执杯,一手执棋,如同之前的很多次。
只是,这一次,没有了往日里那些棋间的罗罗嗦嗦。
清脆的落子声,将时间分割成了无数细小的区域。区域的间隔里,时时可见李秀哉仰头,一饮而尽。
夏子常不时的抬头看着头,欲言又止。
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的替对方不断满上酒杯。
失败后的痛楚,是每个棋士必须直面的残忍话题。夏子常比谁都清楚,这种时刻,任何的安慰都苍白的近乎虚伪。
所以,他能做的,只是陪秀哉坐在这里,饮完这一杯又一杯。
而这,也已经足够了。
李秀哉安静的坐着,仔细的看着棋局,不时畅饮。
他现在,并不想听到任何的劝解,也没有倾诉的欲望。
他只想,静静的坐着。身边,有旁人的体温。所以,他需要有一个熟悉到了,即使彼此间沉默以对,也不会觉得尴尬和无错的人,在身
边。
发生了他控制之外的事情,他需要,独自好好的想一想。
上一次,这样的感觉出现,是什么时候呢?
他皱着眉头,细细的想着。
从模糊成问题的记忆里,从一盘又一盘的对局之间,抽丝剥茧……
岁月的浮光在记忆的长河里慢慢的褪去,他渐渐开始看清那曾经被掩藏或遗忘的过去。
一个小小的孩子,在记忆的深处,抱着头,哭泣。
那是——
一瞬间,眼睛因为惊恐而大张,秀哉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
他看见了童年的自己。
那是,第四还是第五次入段失败之后呢?年幼的面无表情的自己,在无人的角落,抱着肩膀,哭到几乎崩溃……
世界,似乎在身边碎成了碎片,绝望的几乎想就此死去。
那么爱棋,却一次又一次的被判死刑。
听着那些棋手在背后轻蔑的议论“朴立恒的弟子,也不过如此……”,听着老师严厉的斥责,看着对手欣喜的面容……
悲伤,愤怒,绝望。
之后升起的,便是雪白的惊恐。
真的不能,再执棋了吗?
真的没有,执棋的天分和资格吗?
在有如刀锯加身的痛苦一年里,带着灰白的情绪,他越来越消瘦,越来越孤僻……
所以,这就是恐惧的来源了吗?
李秀哉冷冷的看着内心那个哭泣的小孩子。他在想,自己身体里,居然还存在着这样软弱无用的部分。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不过是输了一盘棋而已,居然让联想起了那么久远的过去。
这种懦弱,不是他所需要的。
他竭力想微笑一下,饮下杯中的佳酿,企图借此泯灭掉心中那个小小的影子。
然而,不成功。
那个孩子始终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大声的哭泣着。
于是,他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
直到——
“秀哉,你生病了吗?”
是夏子常的惊叫。
再一次给对面的人斟着酒,夏子常不无忧虑的抬头。
李秀哉完全没有抬头,只是异常快速的伸手,好像抢夺一样的抓过杯子。他速度太快,以至于一下子抓住了夏子常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
手。
触电一样,他浑身一抖,立刻就松开了。
然而,这片刻的触感,已经足够让夏子常大惊失色。
他一把抓住秀哉缩回去的手,另一只手盖在他的额头上:“你生病了吗?怎么手这么冷?”
夏子常的手,温暖而干燥,轻轻盖在了李秀哉冷汗淋漓的苍白额头上。
因着这暖,心中那个小小的孩子渐渐隐去了……
虽然,秀哉很清楚的知道,这只是暂时。
然而,在这片刻,借着酒精的鼓动,他决定放纵自己。
秀哉轻轻的笑着,抓着子常伸过来的手,调笑的话刚刚到了唇边,他却再也坐立不稳,向前倒下来。
夏子常一惊,下意识伸开了双臂。只是,他自己其实也已经喝了不少。于是,重压之下,两个人重重倒在了塌塌米上……
第20章:暧昧
温暖的呼吸,带着清酒甜甜的味道,在颈间环绕,如同羽毛一般轻轻的骚着。
夏子常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开始莫名的脱序。心脏越跳越快,脸慢慢的发红。他不自在的扭了扭,想要挣脱这莫名的气氛。
然而,李秀哉抱住了他的腰。
李秀哉明显喝醉了,抱着子常的腰,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眯着眼睛轻轻的叹息一样的开口:
“别开口,让我躺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的醉人醉话,却让正在奋力挣扎的夏子常一下子怔住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软弱的秀哉。
心底,突然无比的疼痛。
疼的他不得不伸出手去,牢牢抱住身上的人。
他想安慰他,他想开导他,他想给他勇气,他想给他幸运。
然而,他终究只是那么无力。
他能够给的,最终只有一个拥抱。尽管温暖,却也仅仅只是一个拥抱而已。
好在,某些时候,李秀哉是容易满足的人。
他侧着头蹭了蹭,感受到了暖暖的怀抱,于是,翘着嘴角,睡了过去……
李诚熏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觉得自己有些心绪不宁。不,并不是害怕。尽管是唯一一位进入四强的非中国籍选手,但他有绝对的信心,可以拿到第一名那个位子
。
年初的春兰杯就是个例子,不是吗?
所以,他的不安绝对与此无关。
只是,对面房间的李秀哉九段,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前辈今天输了棋,而且是以那么彻底的方式,心情很不好吧?
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呢?
这种话,一向不是自己的专长啊!李诚熏苦恼的皱着眉头,微微拨弄了一下挡住了眼睛的额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走来走去。
门外的走廊上,突然传来响动。
李诚熏飞一样的冲上前去开门,刚刚喊了一声:“前辈……”就楞住了。
半明半昧的走廊灯光下,李秀哉衣冠不整的半趴在夏子常身上。他眼神迷离,双颊酡红,看起来懒洋洋的毫不设防,与平时的冷淡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