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它淋漓尽致地体现了真正的围棋传统,而超越了当前流行一时的‘功利围棋’。这是一盘‘回归’之局,秀哉。下棋的两个人,已经
真正开创了历史。或许这么说对你很残酷,但是,这场百年难见的凝聚血泪的对局,是他们两个人下出来的。和你,没什么关系。”
换言之,这场决斗没有失败者,执子的两个人,都足以名垂棋史。
苍白而安静的躺在床上,连呼吸,几乎都静止了。
夏子常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天花板。
房间,如同一个巨大的棺材,清洁而安静。
没有人说话,惊恐和焦急被压在了心底最紧的那根弦上,只要一点点,就会断裂。
好一会儿,夏子常好像才从棋局中醒了过来。
看着床头焦急的面孔,他喃喃的说:“林老师,对不起……”
林振玄心下一松,继而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激烈的反驳:“胡说,能留下这样的谱,你还有什么不满?”
“可是,毕竟是输了……”
林振玄几乎要叹息了,他低声的对自己的弟子说着自己平时绝不会说出口的话:“胜败之外,总还有些东西的。我期待的,并不是你能
无敌,我期待的是,你能破执,能够领悟。现在,已经做到了,还有什么不满呢?至于说冠军,”他顿了顿:“只要能保持这样的下法
,你还会输给谁呢?”
“虽然老师您这样说,”夏子常似乎微笑了一下:“但如果我找劫的时候如果再小心一点,选在264位立的话,我依然可以杀尽白右边
啊,就不用等下一次了……”
林振玄看着他,最终把手盖在了他的眼睛上,强压着嗓音中的颤抖,他说:“别看了,别想了,睡吧。睡一觉醒来,明天就什么都好了
。”
夏子常没有回答,于是林振玄转头对王立浚吩咐:“小王,把这屋子里的棋枰棋子全拿走。今晚不准他碰棋。小曾,你今晚在这里看着
他……”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这没有用,”夏子常的声音平淡无波,他低低的恳求:“林老师,这没有用。您让我摆吧,不摆出来,我今晚怕是没法睡了……”
林振玄僵了僵。良久,他闭了闭眼睛,没有回头,对背后的人开口:“……小王,你来。”
“不,不要,林老师……”王立浚哆嗦着,几乎要哭了出来。
“常哥,你先喝水,”曾弦翔端着一杯热水走了过来,看不清他又什么表情。他只是淡淡的说:“常哥,你把水喝了,我来陪你复盘。
”
没有抗议,夏子常挣扎着坐了起来,抓起杯子一饮而尽。
曾弦翔默默的看着他,然后,拿过棋盘来……
十分钟后,曾弦翔扶着昏昏欲睡的夏子常躺倒,细心的替他拉好被子。
“我在水里放了点给自己准备的安眠药。”他淡淡的解释:“林老师,王师兄,你们休息去吧!我来看着他。”
林振玄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你今天一天,也累了,我来吧……”
曾弦翔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在墙角捂着眼睛的王立浚,终于点了点头:“那么,林老师也要注意身体。”
他拖着王立浚的手,往门外走去。
王立浚的手,从来没有一刻这样的无力。忽冷忽热,在曾弦翔的手心哆嗦着。
你这个样子,真是差劲啊!
曾弦翔这样想,很想让自己觉得很幸灾乐祸。然而,心底泛起的却只有担忧和无力。
我总是这么没用,无论是对常哥,还是对你……
他这样想,几乎有些痛恨自己了。
在走廊尽头,他们遇见了刚下飞机的罗卿郁。
罗卿郁脸色惨白,嘴唇发抖,几乎提不住自己的行李。他嘴唇开开阖阖几次,始终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王立浚好像突然醒了,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大声的哭了出来:“小猪小猪……”
罗卿郁没有回答,只是丢掉了手里的行李,一把抱住他的腰。
曾弦翔安静的站在一旁,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抱在一起的兄弟两人。然后,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晕黄的灯光下,林振玄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
夏子常苍白的面孔上,眉头是微微皱着的。他睡的并不安稳,辗转反侧。不时会有虚汗冒出来。
林振玄把指尖放在他的眉心,希望抚平那里的褶皱,却总是不成功。
最终,他抱着头,坐在了床边。
“小常,有些话,你醒着,我说不出口。”
林振玄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回荡,激出空寂的回音。他的声音如同实心的木头,闷闷的。太多的感情压抑其中,所以听起来反倒像是
淡漠的毫无感情。
“林老师一直欠你一句谢谢。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来到了我的生命里。也许,没有你,林振玄这一辈子就会在重庆的某个茶馆里终老
也不一定。
所以,我希望你能拿到你想要的一切,想你拿到最好的一切。
成为最强的棋士,是我的目标,我一直以为这也是你想要的。所以,我一直在做一些笨到无可救药的事情,一直在逼你。
到了今天,我才终于明白过来,最强的棋士,除了赢棋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东西的。我对你一直以来的期待,也并不只是赢而已。
原谅我,我一直这么笨。到了现在才明白。
你一直是老师最大的骄傲。”
喋喋不休的声音,突然停止了。四下里一片静寂。
良久之后——
“小常,我感到后悔……”
一点水迹,落在了地毯上,很快就再也看不见痕迹了。
第44章:绽放
他们走进餐厅的时候,刚刚是早上八点。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中扑进来。
一路行来,在走廊里拉出了缓缓移动着的长长的影子。谁都没有说话,四下里弥漫着一片阳光也驱散不去的诡异沉默。
直到——
“……常……哥?”王立浚几乎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靠窗坐着的青年。
他把早餐推到桌子一角,对着面前的棋枰沉思着。
听见王立浚的叫声,夏子常抬头一笑:“来啦?过来吧,正有话要对你说呢!”
容止若思,言辞安定。
除了有些苍白,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然而,和煦如四月春风的笑容下面,分明有什么不一样了。
好像是抽离了什么,又好像是充盈了什么。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旁边的人却分明感觉到,某种不可言说的强大的气势源源不断的正
从他的身体里充盈而溢出。并不是李诚熏或者王立浚本人那样的凌厉杀气,也不同于李秀哉的类似无的空明,那是一种温润而绵泊的气
息。并不是多么强大而凌厉的力量,然而却生机勃勃,不绝于缕,如同溪流,或者说,平静的海洋……
王立浚怔怔然看着他,终于没有忍住,扑上去抱住他的腰大哭起来:“常哥,常哥,你昨天吓死我了!”
夏子常拍着他低声劝慰:“没事啦没事啦!常哥这不是好好的吗?昨天是一下子回不过神来,想棋想的太入神啦!以后再不会了。”
曾弦翔慢吞吞的走进来。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夏子常的脸,动动嘴,却始终没有说话。
夏子常冲着他笑,把手臂大大的张开:“傻站着干什么?看常哥没事了不高兴吗?”
一瞬间,小曾露出一个类似于哭泣的笑容,为了不让人看见,他快速的低下头,冲进向他打开的怀抱。然后,嘴唇上勾,他感觉到了期
待中的温暖。
“常哥,你还在看昨天的谱啊?”
良久,王立浚终于松手,顺便瞅了瞅面前的棋枰。
夏子常轻轻一笑:“很精彩,是不是?”
“可是……”
被那双眼睛含笑看着,王立浚突然就再也说不出原本打算说的话来了。所以,他闷闷不乐的坐在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撕着桌布的花边
。
夏子常于是转头,轻声和小曾探讨起棋局的得失。
“常哥,我明天要对李诚熏哦~~~”没有人理的某人,仰头看着天,喃喃自语。
“所以,怎样呢?”夏子常停下棋局的探讨,微笑的看着某人。
“哼……”别别扭扭的踢了两下桌子腿,某人泄愤一样的嘀咕:“给我打两句气会死啊?说我一定能赢会死啊?”
“诶,这样的话,我是不会说的哦~”夏子常的坏笑,在阳光下看来格外欠扁:“第一,这种不负责任的安慰,根本于事无补,也绝对
不是一个棋士该说的话。第二……”
他顿了顿,用某种谁也模仿不来的谦虚的姿态说出了绝对傲慢的话:“第二,小王,你如果甘心把打败目前为止公认三国最强棋士的这
个荣誉让给我,我是不会很介意的。”
“反正,”耸耸肩,他很无所谓的说:“应氏杯,就在两个个月之后了。之后,还有东洋证券杯……”
“……常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自负的夏子常,王立浚一时呆了。
夏子常露齿而笑,他指着面前的棋枰:“我,可以下得出这样的谱。小王,你觉得,我还会输给谁?”
没有张扬,没有自矜,他好像只是在平淡的诉说着最正常的一个事实,就好象是在讨论今天白菜的价钱一样。
这种平淡到理所当然的自负,激发出了王立浚骨子里最强烈的不服之情。他狠狠的盯着眼前的人,好像他才是自己最终需要打倒的对手
。
夏子常不以为意,转过头去,继续和小曾讨论棋局。
“我,绝对不会把李诚熏让给常哥的!进入决赛的是我,冠军也只能是我的!我绝对会成为第一个在番棋决赛中打倒李诚熏的非韩国选
手!”
王立浚一脚踩在了座椅上,恶狠狠的发出了他的胜利宣言。
曾弦翔终于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他笑着倒在夏子常怀里打滚:“常哥常哥,王师兄果然是脑子差根弦的人!”
王立浚恼羞成怒,扑上就要厮打。
夏子常笑嘻嘻的,不怎么用心的拉架。
一片和谐。
然后,门口传来了不怎么和谐的一声冷嗤。
然后,阴恻恻的话语飘了过来:“不错嘛,本届的和下届的冠军啊,又活过来了吗!”
夏子常一个哆嗦,忙忙陪笑看向门口:“呃呃呃,小猪,你怎么来啦?”
斜倚着门框,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三人的,不是妖怪猪是谁?
“我怎么来了?”罗卿郁微笑着轻轻的捏着拳头,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我来看看了不起的传世的棋谱缔造人死硬了没有啊……”
夏子常悄悄离开凳子,慢慢朝相反方向想溜。
“你还敢跑?!!!!”
伴随着罗卿郁一声怒吼,夏子常立刻像听到发令枪的兔子,开始绕着桌子跑圈。
王立浚和曾弦翔笑嘻嘻的捧着茶杯看热闹。还好,这是棋手专用餐厅。而且现在时候尚早,人并不多,不必担心中国棋手的形象问题。
事实是,眼前中国的棋手形象也的确下降到不能再降了——前任中国第一人夏子常现在正被三星杯冠军罗卿郁压倒在地毯上,拳打脚踢
中。
罗小猪一边打一边骂:“耍帅耍的很个性是不是?还给我流鼻血!个破五番棋给我下成拼命棋,还有脸在这里得意……”
夏子常抱着头哀哀求饶:“好啦好啦,下次不会啦!小猪,哎哟,你下手轻点啊!常哥昨天刚流过鼻血的……”
罗卿郁一怔,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来,恨恨的拉着身下的人爬起来:“猪头!下个破棋下到把命搭上,你很英雄是不是?下次再敢
这样……”
“不会有下次啦!”夏子常抱着他的肩膀,讨好的摇摇:“放心啦,常哥有分寸的。”
小猪心不甘情不愿的扭了扭,终于哼唧着,被夏子常拖到了餐桌前。
看着夏子常的黑眼圈和鸡窝头,王立浚和曾弦翔拼命的忍着笑意,把两人分开来,大家和和睦睦的吃了一顿早餐。
打打闹闹的兄弟四个,构成一幅很温暖的画面。
昨天以命相搏的对局,好像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
大家互相嬉笑着,说着各种各样八卦的话题,虽然最后都会回到棋。只是,这样的讨论中,有的只是纯然的愉悦,再不带一丝的杀气。
第45章:恶意
餐厅里吃吃说说的四个人,好像又回到了在北京的四合院。
大家嘻嘻哈哈的互相调侃着,争抢着一只咸蛋,也互相嘲笑着彼此的恶手,欢欢喜喜的讨论着昨天还是刺骨伤痛的败招。
只是,愉悦的话题中,王立浚总会不时突然的陷入沉默,茫然的看着前方,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时,夏子常就会注视着他,淡淡的
担忧。
终于,在又一次发呆过后,小曾推了推他:“王师兄?”
“诶?”王立浚一惊,立刻回神。看着桌子上几双盯着自己的眼睛,他慌慌忙忙的挠头,作很十三点状仰头大笑:“啊哈哈哈,想想明
天就可以走向冠军之旅了,真是兴奋啊!”
没有人插话,于是他就只好一直笑下去,笑到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假。
良久,笑声终于挥发到无声。王立浚尴尬的揉揉鼻子,准备说点什么圆场。一抬头,却看见罗卿郁坐在一边,但笑不语。
“喂!我在抒发我的豪情壮志,你在那里淫笑个什么劲儿?”王立浚很有点愤愤然的问。
罗小猪笑着揉了揉鼻子,回答:“我笑你真没志气!赢个李诚熏就在这里魂不守舍。小王,那种傻缺你都赢不了,你就可以去死了!”
“喂!”王立浚面色不善。
“我有说错吗?”妖怪猪撇嘴冷嗤:“那种完全没有弹性,脆到不能看的棋,倒正好和你配对!”
“你就酸吧,那可是刚刚和常哥下出名局的人好吧!”
“因为对手是常哥,他才下得出名局!何况……”罗卿郁突然闭嘴,看着门口轻轻的笑了。
李诚熏站在餐厅的门口,手紧紧抠住墙壁。脸色苍白,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噩梦里频频出现那个身影,居然活生生的出现在了眼前。那张胖乎乎的脸,还是带着他恨不得扑上去撕掉的似笑非笑。明明眼光瞥过自
己,可却连些微的停顿都没有,就那样漠然的划过,就好像是一块石头或者一团空气。
完全的无视,
完全的不介意。
这样的漠视,比轻蔑更让他感觉到刺痛和愤恨……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过于惊愕,李诚熏就这样愣在了门口,眼神凶狠的瞪着那热热闹闹一桌人中的某一个。
然后,他就看见那某一个人扭头,笑着朝他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然后,转头低声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接着,满桌子的人扭头朝自
己的方向看来。
再然后,除了夏子常之外,满座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