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怎么欣赏。但,那是你的选项。”李秀哉定定的看着他,然后把眼神移向另一边。
大大的吸进一口,然后剧烈的咳嗽,几乎咳出了眼泪,李诚熏却还是微笑着:“您真直率。老实说,我也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但是,有胜利的机会在面前,却不去抓住,不去争取。这样的事情,我作不来!这,也许就是我和您最大的区别……”
他深深的鞠了一躬,强忍着眼睛里的液体:“后天,我会用我的实力证明给您看。尽管是我最尊重最喜欢的前辈,但是您对于我和夏子
常九段的判断是错误的。”
“还有,这里是日本,他们的狗仔队很没有节操。请您处处小心,不要再中像今天这样的陷阱了。”
说罢,不等秀哉说话,他大步转身离去了。
一边走一边在充满讥讽的说:“关于夏子常九段,您不用担心他!他还是保持着他幸福的无知者身份,一直在对局室里自己复盘,什么
都不知道。”
第30章:反击
一片诡异的气氛里,富士通杯半决赛的五番棋进行到了第三番。
由于前两天的那一场风波,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两盘棋中的某一盘上。另外一盘,由于是内战,而双方在前两盘表现出的实力还
有很大的差距,因此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已经默认这一组的出局者将会是王立浚九段。
于是,所有的人都在兴致勃勃的猜测着:决赛,会是中韩新的第一人的再次对决呢,还是中国新老第一人的内战。
主办方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甚至依旧拜托李秀哉和朴立恒来进行讲解。
对于这样的要求,朴立恒只有苦笑。看着自己的弟子,他问:“要我帮你推掉吗,秀哉?宫藤那老小子分明是想看热闹!”
李秀哉犹豫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麻烦您了,没有这个必要。”
“你啊……”朴立恒摇头叹息着,想着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大标题。在国外尚且如此,国内的情况可想而知。
从前天开始,他的电话几乎就再没有安静下来的时候,逼得他不得不关机。
然而,风暴中心这一位,却没有丝毫的自觉。
这样,算好呢,还是不好呢?
也许,比赛结束后,让秀哉在日本留一阵子,等风暴过去后再回国比较好?朴立恒在心里盘算着。
主意打定,他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弟子,却又是微微吃惊:“秀哉,你怎么在看这盘棋?”
李秀哉看的,并不是李诚熏vs夏子常这盘万众瞩目的对局。相反,他很仔细的在看着王立浚和曾弦翔的这盘棋。
李秀哉轻轻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的老师:“大概,我还是有点介意吧。曾弦翔四段在前两局,基本上在序盘阶段就已经崩溃了。按道理
说,可以完胜我的人,不应该只是这样的实力才是。”
他顿了顿,然后带些自嘲的轻轻继续:“还是说,我难道已经弱小到了这样的地步?”
朴立恒蓦然一惊:“秀哉,你……”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李秀哉摇摇头:“真不好意思,让老师您担心了。还是看棋吧!”
朴立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摇头,转脸和李秀哉一起看着王立浚vs曾弦翔这一盘。
这一局棋,曾弦翔执黑先行。
序盘在平稳中过去了。
曾弦翔的布局虽然不大好,但也没有什么大的漏洞。就这一点来说,这比前两局已经是有进步了。
也许因此受到了鼓励,曾弦翔后面的行棋非常积极,拼劲十足,搞得王立浚也头疼不已。
从第43手开始,黑棋行棋变得异常毒辣,咄咄逼人。
面对中盘嗜杀能力惊人的中国第一人,曾弦翔,要强行进攻。
面对这样的挑衅,王立浚化解的很沉稳,丝毫没有动火气。而黑棋进攻,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大打出手一通之后,双方在下边的战斗
中各退一步,打成妥协,黑棋守住了下方的实地。
原本以为,这两位要消停一阵子了。谁知道,这仅仅是序幕拉开。
接下来的行棋里,两个惹是生非的新锐几乎是从头打到尾,完全没有给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朴立恒看得苦笑不已:“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啊!”
一旁的李秀哉轻声叹息:“了不起的战斗能力!”口气中,不乏羡慕。
电脑上,战斗已经扩展到了上边。
白棋第62手、64手打入右上角,机会掌握的非常巧妙。
曾弦翔对此很不满意,于是扑上去又是一通乱殴。面对来势汹汹的拳头,王立浚腾挪得如蝴蝶传花拂柳,很是漂亮。
一通乱斗之后,至第90手,中午封盘。
“所以,是白棋领先的局面了?”朴立恒微笑着问。
李秀哉对此表示同意:“王立浚九段局面厚实,实空上也不落后。”
达成一致的两个人站了起来,准备去就餐。
一出门,就遇见了满脸兴奋的记者团。
“请问,李秀哉九段今天回避不讲夏子常九段的棋是因为前天的事情吗?”
“请问,李秀哉九段,现在是李诚熏九段全面领先的局面,你对此有什么评价?”
“对于夏子常九段溃不成军的局面,您还是坚持您两天前的评价吗?”
“您对于您前两天说的话感到后悔吗?”
……
……
……
一地喧嚣里,李秀哉不紧不慢的往餐厅走去,面无表情。
朴立恒停了下来,拦下了所有的记者,表情严厉:“李秀哉九段对于棋局有评价的权利,无论对错。我想请问诸位,你们是站在什么立
场上指责他?”
人群静了一下,几秒钟后,有人轻轻的说:“用私心去评棋,甚至诅咒自己国家的棋手,这样的做法未免太让人不齿了吧?”
朴立恒冷冷的看向那个方向:“李诚熏九段并不认为这是诅咒。或者,您觉得您比李秀哉九段和李诚熏九段加起来都要高明?”
他推开了人群,大步追上了李秀哉。
秀哉的脸上,有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他想了很久,终于慢慢开口:“真是对不起。好像,又给老师添麻烦了……”
朴立恒拍拍他的肩膀:“老师这种存在,有的时候就是用来麻烦的。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一直很庆幸,我有你这个弟子?”
秀哉几不可见的微笑了一下,然后立刻收敛了。
“哎呀,你唯一不可爱的地方就是什么都不说,闷在心里。这样的话,本来没有事情的事,也会被别人误解啊!”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误解的人,是因为他想要误解吧?对于懂的人,不说也是明白的。对于不懂的人,说了也是没用啊!”
“你啊……”难言的摇摇头,师徒两人走到了餐厅。
中午一点,续战。
由于中午粮食补充充分,曾弦翔下午打起架来明显比上午还起劲。
一碰两碰的,他硬生生的在左边白棋模样中打出一块棋来。不过,相应的,黑棋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白棋左边两个角也实地化了。
这样,就形成细棋的局面。
到了这个地步,这两个人还是不肯收手,落子如飞,拼命互掐。
先是,白110手守住了上方,黑棋一下子有些困难。
曾弦翔于是很机灵的在黑棋129手弃掉左边三子,跑去渗透到左上角,双方于是形成转化。
接着,王立浚第132手,一下子断开了两块黑棋。
黑棋的中腹,味薄,苦战。
白棋至此可以说是志得意满,完全步入了自己的步调。
可惜,乐极生悲,接下来的攻击里,乐观过了头。
一招随手,立刻被曾弦翔抓住,先手补活左边。以此为靠,抢到全局最大的一手棋!
顷刻之间,乾坤逆转。
棋局开始无限向着黑棋有利的方向发展。
最终经过281手黑棋以2目半胜出。
“所以,你看到了吗,秀哉?”朴立恒轻轻的指点着棋局的胜负处对自己的弟子说:“输给这样的对手,并不丢人。你也不要太介意了
。”
年轻,积极,执着,忍耐,又暴力!
全新一代的棋手已经大步的跨上了这个广阔的舞台,向着高处的高手们发出了最强音的反击。他们和顶级高手的差距会越来越小,越来
越小。
小到,如果一个不小心,李秀哉和王立浚就会输给他们。
每一局棋,他们都必须全力以赴才能争取胜利。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被一个人统治的围棋界,实在是太寂寞了。
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包括李秀哉。
只是,一个人久了,这样的改变,你习惯吗,秀哉?
第31章:战后(下)
“哼,臭小子,运气不坏嘛!”王立浚嘀嘀咕咕的摆弄着棋子,很不甘心的和对面的小胖子复盘。
小胖子扬眉一笑,说不出的神采飞扬:“老了吧?王立浚七段师兄叔叔。”
王立浚喷血:“少得意,看我下一场怎么踢你出局!”
“也得你有那本事才行!人老了就要服老呀……”
刺目的闪光打断了两人间的唇枪舌剑。
曾弦翔茫然的眨着眼睛,好一阵子才找到焦距,模模糊糊看见眼前的麦克风。
王立浚竖着眉毛,眼看就要发飙。曾弦翔忙忙的在凳子下面踢了他一脚,然后露出尽可能和善的微笑:“您可以再问一遍吗?我刚刚没
太听清……”
“首先恭喜您战胜王立浚九段,请问,您对进入决赛有信心吗?”
王立浚转过头去,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翻着白眼。
曾弦翔却还是一板一眼的回答:“现在比分还是我落后,我只能说我会尽量下好每一局。”
“那么,请评价一下您的对手好吗?”
“很强大,非常强大。经常能看见我没有看到的手段。”
“他的缺点是什么?”
“缺点?”曾弦翔愣了愣,然后不自觉的看向某人,某人则嗤着鼻子看天。
他低着头想了半天之后,虽然还是面对着记者,眼睛却是直直的看着对面:“他的缺点,大概是下得太快。用时少,当然会对对方产生
很大的心理压力。然而,这是慢棋赛,这方面的要求并不是很大。反倒对自己来说,由于落子太快,往往会因为没有仔细思索,下出随
手来……”
对面的王立浚虽然还是鼻孔朝天数星星状,耳朵却在不知不觉中竖了起来。
采访完胜利者后,终于轮到了失败者。
王立浚浑身的刺都立了起来,虎视眈眈的盯着记者,一脸警惕。就等着对方丢出什么烂问题来,好见招拆招。
记者心下苦笑:拜托,有没有这么严重?
然而,头一个问题就让王立浚大惊失色了:“同作为失败者,请问,您对夏子常九段有什么话说吗?”
“……常哥,输了?”
怎么可能?王立浚看向对面,从曾弦翔因惊讶而微微瞪大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目瞪口呆的蠢相。
两个人对视五秒,然后一起站了起来,往门外冲去。
背后,记者的话还在滔滔不绝中:“夏子常九段很可惜的,半目输给了李诚熏九段……”
奔跑而出的两个人,正正在走廊拐角处和飞奔而来的夏子常九段撞了个结结实实。鉴于小曾的吨位,冲撞的另一方眼看摇摇晃晃的就要
跌倒。
王立浚眼明手快慌忙一把抱住他的腰,这才避免了惨剧发生。
“常哥,千万小心啊!你要是有个什么,回去猪绝对会把我和小曾活刮了呀!”他一边擦冷汗一边嚷嚷。
夏子常不顾他三不着两的废话,一把抓住小曾的手腕:“小曾,秀哉到底出了什么事?”
曾弦翔一怔,和王立浚交换了一个眼色,有志一同的一起拖着挣扎不已的夏子常回到了房间。
半个小时之后,房间里。
“居然出了这种倒霉的事情……”夏子常搓着手,坐下去,又站起来。向门的方向走两步,顿住,又回来转圈。
看得曾弦翔和王立浚眼花缭乱。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他愁眉苦脸的一边转圈一边嘟囔着。
半晌,曾弦翔终于怯生生的问:“常哥,你今天,是不是,就因为这个……”
夏子常顿住,有些生气的看着他:“你说什么呢!怎么能这么想?输了就是输了,怎么能用这种方法找借口?”
“那你还不是从序盘开始就下得很恶心……”王立浚坐在另一张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腿,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夏子常有些没辙的看着眼前的两个活宝:“我序盘不得利是没错,可是你们仔细看看谱,与其说是我下得不好,不如说是李诚熏九段下
得太好了。他甚至从布局开始就刻意避免了一切的定式,纯粹用计算,把盘面导向了无限的复杂化的局面。这样的计算量,我自问,自
己绝对做不到。”
王立浚撇撇嘴:“计算,很了不起吗?才不过半目险胜,棋盘再大一路,我看他哭死都来不及。”
曾弦翔眼睛一亮,忙忙的嚷出来:“对哦,常哥,我都光顾了看结果了。布局亏那么多的情况下,你最后才半目负诶!你追的好猛的!
了不起!”
夏子常摊摊手:“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输给秀哉的棋,多半就是半目……”
说到这里,他又开始转圈:“秀哉那里,我现在过去,被人看见了只怕会雪上加霜吧?可是,他现在肯定很难受……”
在他背后,王立浚撇嘴,对着小曾比口型:“圣母”。
小曾回一句:“观音”。
自己在五番棋里已经是一比二落后的局面,再输一场,就要立刻走人的。不去愁愁眼前这局势,去想人家怎么应对媒体。这不是圣母是
什么?
夏子常完全没有感受到身后的是是非非,只是纠结的转了一圈又以一圈。
突然,他停了下来,眼睛定定的看着眼前二人。
小曾小王齐齐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开始哀叫:“知道了,知道了,常哥,你让我们兄弟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你自己说吧!绝对万死不
辞啊!求你了,别拿这么魔性的眼光看人啊啊啊啊啊……”
李秀哉坐在桌子旁,垂眸看着眼前的棋盘。
血淋淋的对杀纠缠全盘,复杂而危险。
秀哉细长的手指划过盘面,不时在某处略略停顿,移动一些棋子,然后点点头,或者摇摇头。
晕黄的灯光下,他的五官好像被镀上了一层金粉,恬静安详,近乎禅意。
半个小时之后,他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慢慢的走。
白天,夏子常的对局,只看结局,是一个半目惜败的结果。
然而细细摆起来,这盘棋可以说是惊心动魄。
从布局的崩溃到中盘的顽强追赶,再到官子的每目必夺。能追到半目,委实了不起。
这样的顽强,只属于现在的夏子常。
而李诚熏的表现,亦是可圈可点。
不落俗套的开盘,用尽全力的乱战,再到谨慎的收官。虽然很悬,但到底在最后一步,挡住了夏子常的刀锋。
这是一场属于夏子常和李诚熏的名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