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真的?”夏子常笑了起来,然后又竭力作出谦虚的样子:“其实中盘的时候,那一手真差劲啊!差点以为不行了呢……”突然又
想起来:“诶!不对!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秀哉你现在过来没问题吗……”
“你真罗嗦呀!”
“不是我罗嗦,实在是,你真的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啊!”
“……”
“……”
完全被忽视的两位老人家道貌岸然的坐在一边,作很严肃状,一起慢吞吞的喝茶。如果忽视他们竖得很高的耳朵的话,倒都是一派仙风
道骨。
总而言之,这景象,说不出的和谐……
和谐的气氛持续大约五分钟左右,门“砰”的被人踢开了。
王立浚哭着奔进来,看也不看人,直接跑到林振玄怀里打滚:“啊啊啊啊,不要活了,林老师,我居然又输给小曾那个坏胖子了……”
他身后,曾弦翔慢吞吞的跟了进来,一脸的谦虚谨慎:“虽然你今天的确下得烂,但还是谢谢你哦,王师兄!我会带着你的遗愿和常哥
在决赛会师的……”
“啊呸!”王立浚“噌”的跳了起来,脸上假哭的眼药水还不及擦掉,就指着小曾一顿乱骂:“死小子少得意,会师也是我和常哥会师
!我和常哥,那是什么关系!轮得上你……”
曾弦翔朝他后面瞄了一眼,微笑着推了推眼镜:“哦?你和常哥,是什么关系呢?”
“呸!你少在那里装可爱扮天真,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小子一肚子坏水?”王立浚一跳三尺高:“我和常哥什么关系?哼,你嫉妒
也嫉妒不来,那就是……”
他突然停了半秒钟,然后立刻一本正经的接下去:“那绝对就是纯洁的兄弟加战友啊!是不是常哥?”
他背后,夏子常满脸痛苦的扶额,简直不好意思去看旁边李秀哉的表情。
津津有味的看戏看到过瘾的朴立恒这时终于咳嗽了一声,借以掩盖住自己的笑意,看向林振玄:“天也晚了,不如我来做东?”
林振玄淡淡的回答:“太客气了,来日本,应该是我们做东才是,毕竟我们在这里赢的比较多。”
“也对,也只有在这里,你们赢的才比较多……”
他快速的转身,窃笑着不去看某人脸上必然的瞬间变色,朝着夏子常说:“那,夏子常九段,难得热闹,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第37章:夜空
懒得出门,饭局就摆在了酒店二楼的一个包厢。
饭桌上的气氛绝对说不上有多么怡人——两位老师之间你来我往的阴阳怪气,夏子常和李秀哉的眉来眼去,弄得空气里都飘着某种名为
尴尬的因子。
好在有王立浚和曾弦翔从头舌战到尾,从棋局一直上升到人参炖公鸡,无所不用其极,倒也还算热闹非凡。
话题,最后又回到了刚刚结束的王立浚和曾弦翔的对局。
虽然不如夏子常对李诚熏的这一局引人注目,但白天的另外一盘棋却有着不下于这一盘棋的精彩和跌宕起伏。
尤其,曾弦翔在此局中的表现,让人刮目相看。
不少人开始觉得,能够完胜李秀哉,也许并不仅仅是运气或者李秀哉实力下降的缘故。假以时日,眼前这个胖乎乎的少年,也许会成为
了不起的大棋士。
并不是王立浚下得不好。相反,王立浚表现的可圈可点,屡有妙手。
只是,这样还不够。
还不够抵挡倚天绝壁的曾弦翔的破釜沈舟和处变不惊的滴水不漏。
从序盘开始,两个人就互不相让,以强对强。所以,很快就进入到了战斗状态。
到了中盘的时候,战火已经一路蔓延到了左下方。在这个局部的短兵相接中,曾弦翔表现出了极其强悍的战斗能力。在与以力量闻名棋
坛的王立浚血淋淋的对砍中,居然不落下风,甚至还表现出了隐隐的压制之态。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如此,并不足以让他完胜此局。
因为在这个局部的战斗中,王立浚虽然损失了左下角,但通过攻击曾弦翔的白棋,倒也获得一定的利益。
因此,到了中午封盘的时候,曾弦翔的实地虽然领先,但盘面留有弱棋。双方还是个胜负难分的架势。
到了下午续战,憋了一肚子气的王立浚开始猛力攻击白棋的右边。
理论上说,这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因为白棋在这个地方多少看起来有点乏力。然而,恰恰是在这里,王立浚中了曾弦翔的暗器,元气大伤。
曾弦翔处心积虑的筹谋,只能用“阴险”两个字来形容。
他示弱在先,脱先在后,处处引诱着王立浚的杀心。
及待王立浚终于按捺不住,出手一刀,却恍然发现自己跳进了曾弦翔早早挖好的坑里。曾弦翔的反击来得极快,且手段异常狠辣。雷霆
一击,立刻形成了反攻倒算的架势,黑棋瞬间陷入被动。
再经过一番腾挪,曾弦翔的白棋不仅安全联络,而且擒获黑棋4子。而王立浚最后只斩获了白棋中腹区区1子。
至此,白棋大优,或者说是必胜也没什么不对。
但是事情并未尘埃落定。
也许是被即将到手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在必胜局面下,曾弦翔却突然走出了恶手。
他将一块本来没有任何危险的白棋硬生生的给折腾成了打劫活。
于是形势瞬间又出现变化,所有的人都认为王立浚的机会来了。在这种情况下走出的恶手,简直等于把胜利双手奉送给了对手。
此后曾弦翔表现出了他作为一流棋手的实力,他冷静的几乎像一架机器。完全没有被这突如其来变故击倒,白棋在右上角上妙手连发,
并借此牢牢控制住了劫材优势。
这一番无中生有的劫争后,王立浚依旧没有获得任何翻盘的希望。
276手,黑,投子!
于是在餐桌上两人的交锋主要是围绕这局棋进行,以探讨对局下法为主,互相口头鄙视对方人品为辅,口沫横飞热热闹闹。更难得的是
,两人居然吃饭吵架两不耽误,看得李秀哉钦佩无比。
随着饭局的进行,两位老师级的人物,最后也兴致勃勃的加入到了这场口头复盘之中。这让复盘的口水含量开始越来越大于棋艺的含量
。
一旦林振玄给王立浚出招,朴立恒立刻帮曾弦翔摆出阴险异常的对应,反之亦然。
双方从互相鄙视互相挑剔的嫌弃,一直上升到横眉冷对火药味十足。
夏子常和李秀哉见势不妙,窘着一张脸赶紧爬到阳台上去躲风头。
开玩笑,大boss级别的人物对决,身为弟子的凑什么热闹?当炮灰也不是这么个当法。
夏夜的风,有些偏凉了。
喝酒喝的热扑扑的脸,被冷风一吹,下意识就哆嗦了一下。还没等他的第二个哆嗦降临,带着体温的外衣已经盖在了身上。
李秀哉微笑着转头,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夏子常微皱的眉头:“夜深了,风凉。”
秀哉没有回答,只是拉了拉外套,趴在了阳台的栏杆上,仰头看着星空,轻轻的感叹:“真漂亮啊……”
黑天鹅绒一样的夜空装点着密密麻麻的繁星,看起来光华璀璨,无比的华丽。
夏子常趴在了他的旁边,学着他的样子,抬头看。
“真的呢!秀哉你不说,我都没有注意到。”
良久,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肩并着肩,在这华丽的夜空下,在这微凉的夜风里,静静的看着漫天繁星。心下,一派平和。
“今天的下法,真了不起。新研究出的秘密武器?”先打破沉默的,是李秀哉。
夏子常轻轻笑了一下:“怎么可能?每一局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局的时候,还保留秘密武器?老实说,我也没想到,棋,还可以这样下…
…”
“这样吗?”
夏子常看着夜空,淡淡的吐气:“三星杯的时候,固然是很惨痛的输给了李诚熏九段。但,在那之前,和小王的那局棋里,我好像已经
抓住了一点模模糊糊的东西。可惜,后面的那一场惨败,让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自己是真的有了什么了不起的想法呢!”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诶!输得太多太难看,以至于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了。那时候,还真是惨啊!”
他这样说着,轻描淡写,好像笑话一样。然而,李秀哉明白无误的感受到了那话语背后曾经隐藏过绝望。心,于是抽痛起来。
那一刻,他很想拥抱着子常,在他耳边不停的说:“没关系,没关系,都过去了……”
那一刻,他很想吻住那轻描淡写的吐出凉薄话语的嘴唇,让他不要再这样自苦。
然而,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了大声的说笑和斗嘴声,冻结了他臆想的行动。
所以,他只是靠近了一点点,拍了拍子常的手。
夏子常轻轻的笑了:“我真没有用,又让秀哉担心了是不是?”
李秀哉没有回答,只是专注的看着他。他的眼眸,是比夜色还要深沉的颜色。
夏子常于是脸红了,他讷讷的转头:“其实,其实,还好啦!总之,不管怎么说,都过去啦!
虽然当时很挫败,但是后来发现,不管怎样的挫败,只要能够坦然面对的话,你总能从中学到东西的。”
“那么,从上次对诚熏的惨败里,你学到了什么呢?”不想话题就这么纠结而沉重着,李秀哉微笑着,试图开开玩笑。
夏子常定定的看着他,认真的回答:“关于无理手,关于柔韧和弹性……”
第38章:建议
浩瀚的星空下,微凉的夜风里,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即使什么都不说,也不会感到尴尬。若有若无的体温传来,风中有淡淡的茶香。
于是心下就这么安定了。
这个,也算幸福的一种吧?李秀哉暗暗的问自己。
他侧过头去看夏子常。
夏子常枕着自己的胳膊,爬着阳台的栏杆,朝他笑。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浓密的发丝显得柔软而纷乱。
摸上去,手感应该很好吧?
胡思乱想中,李秀哉错过了夏子常的问题,很迷惑的盯着期待回话的夏子常。这个样子,看起来有点傻。
所以夏子常只好无可奈何的拍拍他的手:“你啊,不要这样呆啊!你这个样子,叫人怎么放心呢?”
李秀哉的脸几不可见的红了一下,讷讷的回答:“又怎么啦?老这么操心,老的快的……”
怃然的摸摸想像中的白头发,夏子常有点郁闷的回答:“你啦!那么不小心!那些记者本来无事还要兴风作浪呢。结果现在……”
李秀哉沉默了。
良久,他很认真的问:“那么,子常是认为我的判断错了吗?”
“事关我本人,我不认为我能给出公允的回答。但是仅仅在这个问题上,秀哉的判断正确与否并不是关键。即使正确,也不是人人可以
听进去的吧?”
挺直了腰,李秀哉看着星空,带着他特有的冷淡和孤傲开口:“可是,那也不是我需要去考虑的了。我作出了我的判断,我说出了我的
判断。然后,我作为一个男人,承受因此而带来的一切后果。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如果仅仅因为害怕后果而说违心的话或者干脆闭嘴
的话,不是太可怜了吗?”
夏子常看着那个骄傲的侧影,眼神复杂。他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最终,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拍拍对方的肩
膀:“总之,无论什么时候,我的手机总是开着的……”
“真小气,为什么不说北京的餐馆随便我挑呢!”
“呃,这个啊……”夏子常有些心虚的挠挠头,傻笑着没有回答。
不理阳台上的两个磨蹭人,曾弦翔和王立浚早早就解决了晚饭,留着师傅们没品的互砍,很识相的撤退了。
在房间的门口,王立浚突然停了下来,微笑着看着曾弦翔。
被他看的发毛,曾弦翔虚张声势的低吼:“干嘛?威胁对手?别让我看不起你啊!”
按常规,王立浚的典型回复应该是一跳三尺高,然后呸他一口:“就凭你还值得我威胁?”
所以,曾弦翔也在肚子里酝酿了足够多的恶毒的话语,准备反击。
然而,出乎预料,王立浚只是轻轻的笑着:“小子,作得还不坏嘛!作为新人,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不是曾弦翔熟悉的王立浚,那个乱七八糟上窜下跳的活宝。
这是一个有着王立浚外壳的陌生人,某种锐利如刀锋的气势从他身体里肆无忌惮的弥漫出来,铿然作响。
曾弦翔不得不挺直了腰,用尽力气才不至于在这样的气势前后退。
他仰着下巴,忍受着类似刀割的痛苦,冷冷的和眼前的人对视。
半晌,王立浚轻笑了一声:“进入决赛的,只能是我。而最后的冠军,也只会是我!即使是常哥,也不能夺走。所以,先说声抱歉了,
小曾。这一次,你还是只能止步四强!还有,拜托拿出最强的状态来。不然,我会很无趣的。”
这就是,作为第一人的气势吗?这种出于对自己的实力完全信任而萌生的自信乃至于自负的狂妄。就是凭借着这狂妄,王立浚才能行人
不敢行,在乱刀阵里找到自己的胜利之路吧?
这样想着,曾弦翔心里突如其来的涌起不服。
所以,他冷冷的看着对方的眼睛,大声的回答:“作白日梦麻烦请拿枕头,神经病院出门左转。想进入决赛,也得先问问我答应不答应
!”
王立浚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然后,他又恢复了平常那个没正形的样子。嬉皮笑脸的扑上来,抱着曾弦翔的肩膀左右摇晃:“呀嘿!不错嘛!有点棋士的样子了……
”
曾弦翔没有理他,踢了他一脚,直接进门去了。临进门前,他转身,很认真的看着王立浚:“我绝对不会让你随便如愿的!想拿什么东
西的话,只用嘴说是最没用的。麻烦你拿出最强状态来抢吧!”
和夏子常告别后,李秀哉带着淡淡的笑容,走出电梯,走向自己的房间。
走廊对面,有人慢慢走了过来。
李诚熏。
秀哉轻轻的冲对方点点头算打了招呼,脚步不停,并没有停下来寒暄的意思。
李诚熏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只是慢慢的走近,似乎也并没有想好要做什么。
擦肩而过的时候,李诚熏淡淡的问:“关于后天的对局,前辈没有什么意见给我吗?”
李秀哉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只是他并没有说话,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在犹豫。
时间过了良久,久到李诚熏几乎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了。
然后,他听见轻轻的两个字,轻到如果不是刻意去听,几乎会错过的两个字。
“对杀。”李秀哉说。
说完这个词,他好像躲避什么一样,快步的走开了。没有留给李诚熏任何继续发问的时间。
低头盯着脚下的地板,李诚熏默默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背后,突然有人大力的拍着他的肩膀:“傻小子,又在想什么呢?”
他一惊,回头看时,却是笑的一脸暧昧的朴立恒。
“朴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