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足全场不帮忙,现下却为保住颐右的眼珠而现身,他知道十六的打算。
魂色是难得一见的漂亮,肯定甜美。黑狗越发兴奋,身体于月光下反射光泽,尾巴左摇右摆。
"颐右,那孩子不知轻重,你再不释出魂魄,右眼真会当他晚餐。"
呵,这颐右死心眼得很,难道真想被春魉挖出眼珠了?
刚刚激场连连,看得他也手痒得很,却好歹是阴间的人不能随便插手,要帮也不知选那边站。
老子特意著春魉不要插手那家子的事,他连个屁也没放转身就打到毁了半条街。天知道,颐右把
他的翅膀撕下时,他都感动得快哭了。
"我知道了......"哼,孟六这妖人,这仇我记住了!颐右再也受不了黑狗的口水,眼皮都要给它
硬扯开来了!
于是他一咬牙关,霍地睁开双眸!右眸的色渐归透明,三枚魂魄一颗颗释出,飘浮在半空。
铁狗看见甜香食物在眼前,立即扑跳上去,张大利齿打算一口吞下!
"吃啊。"十六打个呵欠,边审视长甲有没有给划花,懒懒道出一句。没好戏可看他就思乡起来了
,快些回奈何便好...
轻轻淡淡,还似带点宠溺的两字,却教巨狗不敢造次,呜呜的可怜低叫,尾巴夹起。
果然是管铜蛇铁狗的家伙,他每一世与此两只畜生纠缠多久,才得从他手中抢回熹舞。
春魉踏前两步,熹舞与他有默契,仰高脸。他右翼一挥,熹舞身子向后微倾,左眸渐化银白色。
然后,黑翼如黑浪把绿魂卷住。
街道的尽处,又亮起一抹幽幽焰光。
路上本无行人,点亮纸灯笼的人,却正朝此步往,行得轻巧。
春魉知道来者是谁,十六也看向同一方向,夹带一口雾吐出"夜安,判官。"
刀剑魂一向力量簿弱,在阳间惹事千百年来少见,阴间隆重其事,派出大量鬼差却全给杀光。
尤其这憾动阴间、必于阴界历史留名的大事,主角之一叫春魉。寻千怎可能搁手不管?
他迟早是要来的。
"好久不见了,春魉,熹舞。"
青焰是远方那端的冒起,但他们意识到之际,寻千却已迫至眼前。
离春魉只有数步之遥,青焰却彷佛照不全他的样貌,隐隐只见他两边泛光牛角。
"说笑。"他对寻千亏欠太多,实在有点不想见"能不见,当然不见。"
寻千把纸灯笼再提高了点,照出了破破烂烂的街境,血池猫尸、碎雪断线与翅膀碎羽,可见刚刚
一场剧斗有多激烈。
十六做得好,颐右与春魉出手一向不知轻重,他著十六去管一管此事果然不错。他在整条街道设
了结界,就待等下重整。
"十六,劳累你了。"他向檐上微微点头致意,有雾气的地方,十六必在那儿没错。
"不能出手才辛苦。"十六咬住烟嘴,上下摆动。出手也不知帮谁较好玩,算了。
"春魉,你还是老样子。"
春魉不管世俗伦常,阴间规则最不放在眼里,他想抢什么就抢什么,此次更肆无忌惮。"你得到
想要的东西没有?"
"就差了颐右的眼珠啊,判判。"他是打得很痛快,韬韬被魂飞魄散的时候他也很痛,只是那不是
谁的错,于是一口怨怼屈于心里。
要让他狠狠教训颐右一顿,他会舒畅很多。"那混蛋折了我翅膀两次。"
春魉出手,那有空手而回的道理。当他知道此事有这旧友一份,就预料到今天这场面。
寻千再把灯笼举高,瞧见颐右被巨狗困住的狼狈,他肯定也吃足春魉的苦头。
他步过去,本来雀跃的巨狗立即浑身发抖,步步后退,抖得只差没当场失禁。寻千向颐右伸手,
将他扶起来"劳累你了,颐右。"
黑狗意识到寻千的伸手贴近,立即怕得沈回地下,身躯渐与地面一体,然后消失不见、地面变平
。
颐右坐起身子来,发誓回去后要把那臭狗切成碎铁"小的办事不力,还有一魂在叛徒手中。"
"唷,是有规定魂飞魄散后,不可把魂捡回去吗?"他好歹当过鬼差,怎么就不知道阴间有此规定
?
春魉看了翅膀一眼,深绿的三枚魂魄渐变鲜明。
"是没有这规矩。"若有本事把破碎的魂魄再整合重生,何止五千年道行,阴间也自没他的奈何。
但,他也相信,熹舞有此能耐。
毕竟,颐右所领的任务只是"将罪魂打得魂飞魄散,不能超生"而已。
颐右不甘心,想反驳些什么,寻千先他一步开了口"颐右,你的功夫做得全,很好。下属的死伤
非你所愿,请别介怀。"
接触到寻千的笑眸,颐右就是有一千一万句反驳,也都只可吞回肚子里。
传说,寻千本是鬼差,双眸因载魂太多而迫至碎裂,瞳孔已如蛛网,平常以布条裹眼,于阴间视
物无碍,在阳间却有些困难。
传说,寻千宛若误降阴界的佛祖,阴间的人,抱的却是慈悲为怀的佛心。听魂泣泣怨怨,都无法
自持地帮,赔上了自身。
传说,阎王怜他惜他,瞳孔全碎之时,用以听取众魂泣诉的双耳同时消去,长出了一对牛角,自
此为阎王左右,掌握阳寿之判官。
有关寻千的传说多不胜数,流传于阳间阴间,不知真假,只知他从鬼差攀上判官,是个深不可测
的人物。
这样的寻千,却不知他旧日与春魉的交情有多深厚,处处关顾至今时今日。
"春魉,你已不是阴间之人,阴间之事你别插手太多。"他顾得了一次,顾不了第二次。春魉太独
行武断,等于在玩命。
"判判,说得真生份。我们在熹舞死后再相见吧。"明是差不多五十年见一次的,说的这什么话。
若当年,不是寻千牵合他与熹舞,就绝不会有震动阴间,名留历史的祸事了不是?说起来,真多
谢他的牵线。
寻千无奈阁眼,不再看春魉的嬉皮笑脸。"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双手平放,蓦地出现黑长布条,他覆于双眸之上,于脑后绑结。青焰突然变旺,把整个灯笼熊熊
噬去,冷焰却烧不伤手。
寻千烧了灯笼回阴间,十六知道是时候回去了。
他咬紧烟嘴,深深一吸,覆盖街道的浓雾结界,立即钻回火皿之内。街道顿时回复旧貌,毫无破
损。
"再见,剑场的守门鸟。"雪白长指一搭,火皿内的灰炉落下。身影同时消失不见。
颐右向春魉冷冷扫去一眼,五十年后阴间再见,春魉下次再没这般好运了。
他的身影渐变透明,然后消失无踪。
寻千甫转身,熹舞却在这时叫住他"等一下。"
他的脚步一顿,眼前虽有黑布,却是精准地朝熹舞瞧去。
熹舞抱著祁澜,从小至大待他最好的人,他的师博现在紧闭眼皮,浑身都是刀剑魂们的血污。
祁澜像已无血无泪,对一切都没有反应,彷似失去了心智。怕他真会自行了断,熹舞狠下心把祁
澜先行弄昏。
他知道结界被收去,皇军很快会寻来,他必须尽快打通门路,把祁澜给送出安全地方,也许国外
。但在这之前,他还有事要做。
彷佛经过一番思量,他才坚决无悔地道出"若我要一碗忘川水,需付出什么代价?"
春魉听罢,不置可否,他知道熹舞的心思。若世上再无韬虹,再无生生世世之约,那祁澜还要记
什么?
魂魄要重整再生,尽管以熹舞的本事,都至少需要二、三十年,深爱他们的祁澜怎么能等、怎么
忍心让他等!
刀剑魂们重生了,若他们以命换取的祁澜却已不在,那重生亦无意义。他又是要如何跟他们说?
也许,他做的只是把祁澜脑子衰退的时间拨前而已。经历过一连串的事,只怕祁澜再醒来之际,
已是失心疯。
为了保全祁澜的一条命,让他活至老死,熹舞做得太多。
熹舞对上春魉的眼神,他只是庆幸春魉的体谅,没有阻止他。
四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他想继续走下去,而不是在这儿停下脚步,与大伙儿分离。
良久,寻千勾起了唇角。看来,此世的熹舞,真值得春魉。
"代价,莫说得如此重。我会说是,造福阴阳双方的交易。"
此凭一己之力就能颠覆阴间的青年,不去抢不去夺,竟愿意站于此跟他谈交易。
怎谈,也得谈。怎谈,也是划算。
娆罗皇朝第六十四代皇七子-娆罗 緁登基,改年号颖永
同年,新帝即位,大赦天下。
二十七年后
颖永七年
"哎呀,皇军大哥,你别走得如此急,我跟不上呀!"
前头的皇军夸张地大叹口气,然后转头过去,看著那气喘嘘嘘的人。
这人到底是不是来当剑匠助手的!?看他走两步已喘得要命,体力明显不济嘛,只怕扛钢材都可
以砸死他!
"我不叫皇军大哥,我叫时雨。"真不想被个老自己很多的人这样叫大哥,听得札耳"你记著我的
名,以后在宫中多少好办事。"
他看这人冒冒失失的,在皇宫不知迷路多少趟。每次把他带到户部附近,他总有办法拐到老远去
迷路!
真受不了,他等于走多了来回几次!没法只好送佛送到西,一次送他到户部记名,不然依他的迷
路法,很可能渴死饿死于皇宫,贻笑大方。
"时雨呵,我脑子不好,都记不大住东西。以后若忘了,你别见怪!"
你若忘了我上天下地全皇宫唯有时雨这般好记的大名,我一定见怪。天知道这宫中人的名字杂七
扭八,都比他的名字难记上十倍。
要连进宫看的第一个人都记不住,这人的脑子大抵真的不管用了。
年纪虽然比他大,可是那张娃娃脸怎看也不老,好眉好貌竟然是坏脑的...唉,时雨叹著今天不
知几回的气,认命地带他走。
于是,一个年纪不大但老气横秋的,一个年纪不少却心智不熟的,前后穿梭于宫道上。
身后那初进宫的人,处于皇军办事地方时跟他说好熟悉、好熟悉,走在宫中长廊时又跟他说好眼
熟、好眼熟,鬼叫个不停!
你今天才进宫耶大哥,迷路的次数多到让你觉得眼熟吗!?有熟到这个地步吗!?
"我说你呵,会觉得眼熟是因为你给皇军抓过吧?"
他可不是在说笑,也绝不是挖苦。因为他带来的这男子,就是娆罗新帝登基后,大赦天下的其中
一名罪犯。
你看他长相平凡,排场可大了,听说当年他失心疯杀了两名皇军,被皇军追捕至山崖滚落,摔伤
了脑子失了忆记,却被村民所救,逃过收牢一劫。
七年前,娆罗新帝大赦天下,逃犯当然不在名单之内,可你想是怎样?
燕端家与嚣狄家竟联名上奏,要求娆罗皇将祁澜此名纳入名单之内。
原因不过是,他打造的刀剑皆是盖世名器,为两家立下不少汗马功名。
考量到如此一来,对被杀的皇军家庭有失公允,于是祁澜以及他的子孙三代进宫被劳役,以代替
他收牢之刑,也换他一命。
可这一段记忆,祁澜竟是没有的,只知两家对他有恩,自己以前又是剑师,好运替两家打过刀剑
这样而已。
传奇的名刀剑匠,真的是他身后此人吗!?时雨著实怀疑。
不止于此,他最近还听说,连现任国师都是他以前的徒儿,直到现在,还肯叫他一声师博!
天啊!地啊!怎么可能!?传奇中的祁澜大人,那个教皇军又恨又敬的,竟然会是身后这个罪犯
!怎么可能,简直是奇迹!
依这个迷路迷给他死的脑子,肯定是有国师大人的关顾,才可以顺利生存到今时今日。
而且他听说,一个不可告人的大秘密!!悄悄说喔,一直而来是国师大人在包庇他、藏他才没
有给皇军抓住,直到大赦天下再运用职权让他回宫办事......
这个可信性很高,毕竟是师徒啊!
"不知道小舞在那里呢,他著我进宫一定得找他,不然回去时肯定又给他骂了..."
阿阿阿阿,别用这样的语气!你不是"传说的刀剑匠"啊,"传说的刀剑匠"是不会用这语气说话的
!我的梦想一秒破灭了!
"时雨,你还好吗?"祁澜看他自个儿在碎碎念,像不知跟谁在说话,不时脸容扭曲抽搐,现下更
蹲低抱头,是不是有那里不舒服了......
"我好得很,从没一天如此清醒。"接见大人物的梦想都破灭了,他是时候醒过来了!阿,阳光好
刺眼!"还有,国师不是随便能见的,倒是我可以替你问一下啦..."
"麻烦你了,时雨兄。"阿阿,宫中人真的很好,皇宫真是个好地方啊!
祁澜用戴著黑手套的手,把布包再掐紧一点。仔细一看,那布的花样复杂华丽,比较像剑衣而不
是裹布......
还时雨兄咧,他的智商到底是停留在几岁?追捕疑犯时让疑犯摔下山崖,把罪行忘个一干二净的
故事他听很多,想不到世上真有此事。
看他瘦瘦弱弱的,若用那双手、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去虐杀两个皇军,桶上三十多刀,光想就蛮恐
怖的......
"时雨,你的配剑挺不错的!我告诉你喔,我这些年都有在学打剑,大家都说我天资聪敏,很快
上手又有识材的眼,我一看你的剑就知道......"
不想理他的多话,时雨走得快,祁澜有点吃力的跟上去。
他们走到宫中长廊,风把祁澜的宽衣袖吹开,时雨转头,眼角竟看到他手臀上都是伤痕,似被十
多条线割过。
看他断指与满身伤痕,虽说是摔下山崖罪有应得。但时雨看他笑得如此纯粹,彷佛不知自己曾犯
的是滔天大罪,就希望他以后能过得安稳些。
大抵,当年杀人也是有些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吧......
他曾从前皇军将领口中听过他的名字,前将领纵是被赠双剑,为免惹起皇军众怒,一直没有用上
,退休后最近还转赠他人了。
不知怎地,虽然明知道他杀害过皇军,就有点希望他永远记不起往事来。
以往是知名的剑匠,战场杀敌的谁不知道祁澜的刀剑最是难求?现下进宫来当剑匠的小助手,怎
么会好过,国师大人又能帮他多少。
时雨放缓了脚步,迁就他的慢吞吞。
岂料他一慢,祁澜更慢了。时雨站在原地等了良久,他还向下朝中央操场狂看,不知有什么风景
吸引他了。
"祁公子,户部可不等人的!"也不是有什么活动,操场上有什么令他入迷至此!?
时雨好奇心比心肝脾肺还大,立即就扶住栏杆,朝操场看去。奇怪,那儿明明连个影子也没有,
空空如也呀!
祁澜双手紧抓栏杆,眼角微微泛红,舍不得离去。
时雨忍无可忍,要他迟回去站岗,不止会被同伴骂到臭头,还会被最严厉的慕容将领给责骂!"
祁公子,你莫愚弄我了!快走吧!"
祁澜离开栏杆边,再恋恋不舍地一连停步,回看几眼。
"时雨,你瞧见了没有?操场不知被谁画了好大好大的一幅图,整片操场都是,似被孩子用石尖
画出来的......"
时雨双手插腰,再夸张地仰天长叹,天呀,他脑子真坏透透。
操场地上明明干干净净,连颗沙尘也见不著,他竟说有整片操场的图了?"哈哈,孩子又怎么可
能填满整个操场嘛!"
之后,他可悲地发现祁澜的脚步又缓下来了。
那疯子抽出了布包中的图纸,右手三指执著炭笔,似乎连想也不用想,就以令人眼花的快速在纸
上挥舞!
时雨不知这是怎样的魔力,可画图时的祁澜那认真专注无人能比,连他也不敢催促,怕惊扰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