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出书版 穿越 第五册)BY 阿堵
  发于:2011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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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了。」子释圈着他的腰,蜷缩在怀里。

「这次西京的事,虽然没有得到最好的结果,但也算很不错很不错了。就大局而言,除去多死十几万士兵,跑掉一个皇帝,其余和预想差别不大。——不过,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希望逼赵琚主动投降?」

「知道。」长生停一停,又补充,「知道一点。」

「皇帝太子齐齐开门投降,跟皇帝自焚而太子被迫投降,效果差别大了。但是,这只能算小遗憾。至于更大的遗憾——

「所有的史书,都告诉我们: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盛衰起伏,治乱循环,人事由之,天命使之。天命这个东西,史书已经写得很明白:对上位者而言,除去运气成分,剩下的就是民心。干得好,得民心,便接着干。干得不好,失了民心,便换人干。道理好讲,可惜掌权者享福享到忘乎所以,干着干着就不记得了。因为人有天生的弱点在,没法指望谁永远干得好。有始必有终,有胜必有衰,所谓治乱循环,眼下还看不出避免的可能。

「但是我想,干得不好的人被打败了,应该允许投降。大夏国历来的习惯,改朝换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从来不许人投降。因为不许投降,于是常常拼到山穷水尽,斩草除根。每一次乱世降临,不管后来统一天下的君主如何圣明仁德,都免不了人口锐减,资源消耗,财富浪费,整个国家萧条若干年,文明停滞甚至倒退。

「失败的一方困兽犹斗,负隅顽抗;胜利的一方赶尽杀绝,不留余地。因为在不许投降的传统和环境下,大家都不敢停手,不敢投降,直至一方彻底消亡。以巨大的集体牺牲和无法估量的代价,给失败者陪葬。过去那些赢家,或者能力不足,或者肚量不够,更多的,是两者皆无,想都不要想。你说你要当皇帝,我就觉着,没准……你可以做到呢。至少,给后来人立个榜样,叫他们知道,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长生这时候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我看轻了他,更看轻了自己。

不是他不相信我,而是我,不够相信他。

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圣人无私利。

天下之大利,即天下之大义。

循天道,守良知,博至善之利,求永恒之义。

他早已给出标准和期待。是我,辜负了他。

子释翻个身,枕在他胳膊上,仰面叹息:「唉……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大概……还是时候不到吧……」

空前的懊悔、自责、惭愧,令长生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原来,看似已经到达同一个高度,却还是我在山巅,他在云端。

一时灰心丧气,一时又满怀委屈。

双臂抱着他挪一挪,转眼人已经到了上面,手肘撑着不压到他。

「子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不明白的时候,你要告诉我啊!」

「我们……一直太忙了,还来不及说到这里,然后,便失去了机会。」子释伸手慢慢把他拉下来。

上面这个半推半就:「沉……」

「就是要沉……才好。」

到底不敢全压下去,只放了三分重量在他身上。

「呼!」子释长吁一口气,两只手扣到他背上,似乎十分满意这种沉重而厚实的压迫感。

「不光因为没来得及——在此之前,你怕,我也怕。有些事始终没说透。好比一锅没熬开的糨糊,搅是搅和在一块儿了,可还没到火候,透明度不高,韧性不强,粘性也不够……」

长生听到这里,一肚子震撼愧疚严肃认真统统打散,「噗哧」一声破功泄气,整个儿跌在他身上。

「哎哟!」

顺势搂着他轻巧的打个滚,自己垫在下面,再把被子拉过来盖好。

子释虚惊一场,往他胸前狠咬一口。随即像只小小的狸猫幼崽般,乖乖趴在他身上。脑子迷糊起来,后边的话便有些懒得说了。心底深处一个声音不期然冒出来:「别偷懒!李子释,不要偷懒!」

是么?不可以偷懒。还能躲到哪里去?不能偷懒。

「长生,你怕什么,我大概是知道的。我怕的是什么,你知道么?」

长生不说话,只把他搂紧些,一只手抚摩着头发。

「到西京的第二年,我觉得,你也许已经死了,心里怕得厉害,怕到不能想。后来……发现傅楚卿还活着,恨不得干脆死了算了。黄泉路走出一半,没找着你,打了两个来回,终究不敢死。不能死,便只好接着活下去……

「无论他对我怎样,我从来没有愿意过。虽然不愿意,也就这么着了。如果你不来,我想多半会照样过下去,直到……过不下去的那一天。

「我曾经以为,对于傅楚卿,是怨恨,是厌恶,是无奈。过了好久才意识到,其实,还是害怕。因为恐惧,才会任由它变成麻木的习惯。我怕的,并非这个人,而是整件事,是遭遇本身,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常命运……

仿佛心有余悸般微微颤抖:「所以,仙阆关下看见你,你可知道,我有多害怕?怕得魂都要散了。你越坚持,我就越害怕。我越害怕,你就越坚持。我可真是……拿你没办法呐。」

「子释……」长生一句「对不起」到了嘴边,又咽下去。无声的勒紧了胳膊,把他慢慢揉进自己身体,给他最坚固的屏障,最严密的保护。

「明知道怕也没有用,总觉得老天爷在闭着眼睛算计。不管我选哪一条路,定有出其不意的阴谋陷阱,等在某个地方,等着我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掉下去……

「初九那天,你半夜离开,去南边拦截赵琚。我当然知道不必担心,却怕得没法合眼。等到听你说,傅楚卿早已来过,想到他的报复,想到他竟然又逃走了,竟然还是死不了,竟然……没有烧掉我的书——」

整个人瑟缩成一团,仿佛要从长生心口汲取力量,才能把话说完:「他为什么不肯烧掉我的书?他会爱惜这些破片烂纸?他会顾惜我的劳动心血?真正穷途末路,还有什么比逃命要紧?真正由爱生恨,又怎能这般冷静周到?他这是告诉我,他还没有死心。留着那些书,存心要你我难受——向我示好,更向我示威。哼!他以为我会感激——」

话越说越狠,人却越缩越厉害。长生猛然翻过来把他整个覆在身下,连绵不断的轻吻落在脸上:「子释,不怕。我在这里,什么也不用怕!」

子释闭着眼睛,长睫簌簌颤动:「他赌中了。我还真是……非感激他不可。」

长生忽道:「我宁肯相信他是不忍心。他也一定知道,那是你的命。烧了书,就等于要你的命。他下不了手。」心中冷冷的想:无论如何,就为这点,不妨赏你一个全尸。

「那又如何呢?老天还是让他跑了。见到你之后,我本来都觉得,也许,真的可以无所谓了。但是,西京局面最后竟会搞成这样,眼看楚州的水很可能被他搅得更浑——此人已经非杀不可。只恨一时竟杀不着,我竟不能要你不管不顾去杀他,他竟敢留着满地库的书威胁我……你叫我,怎么能不害怕?」

「子释!」长生把右手贴在他胸口,伏到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低沉有力:「我发誓,亲手杀了他!」顿一顿,「你放心,兼管兼顾,绝不胡来。」

子释默默听着。

过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是这样。」搂住他脖子,微笑,「笨哪……我就是说说。应该当皇帝的人,没道理浪费去捉贼。」

慢慢收起笑容:「非杀不可,不过定个罪,未必就执行得了。这个贼,如今已是孤忠亮节大忠臣,只怕迟早变做义军领袖。傅楚卿此人,自私狠辣,机巧权变。虽然鼠目寸光,气量狭小,却最善借风起势,浑水摸鱼。典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楚州的事,本已十二万分难办,这下子……」

长生亲亲他:「既是非杀不可,纵使投鼠忌器,实在没法,也只好连花瓶一块儿打了。否则这老鼠成了精,花瓶岂不变成他的法器?」

「没有这么简单。」子释微微蹭一蹭,回应着他。

沉默片刻,重新开口,声音异常温柔:「反对者不管有多少,对强大的君主来说,都能够打败并且杀死。可是,长生,那是仇恨啊!——仇恨会沉淀下来,留在人们心里。西戎以外族入主中土,制造了多少仇恨?楚州这些年,又积累了多少仇恨?表面看,天下渐趋太平。然而,要真正长治久安,从现在开始,最重要的任务,是停止制造新的仇恨,努力化解旧的仇恨。这个过程,需要很多很多的耐心,很长很长的时间——没准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傅楚卿,我原先只把他当个坏人,现在……也许接近恶魔了。这件事,虽然不是我的错,长生,我不能否认,自己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他太擅长破坏,一旦与白沙帮等义军残余搅和在一起,扯着忠义的幌子,借着仇恨的力量,其破坏性可能无限放大。你的行动处置,务必如履薄冰。如果把私人恩怨掺杂进去,最后得到的,一定不会是想要的结果。所以,派出去追踪刺杀的人——」

把头深深埋在他胸前:「我那时候……真是着急了……长生,豺狼虎豹好斗,蟑鼠蝇虱难抓,不如先缓一缓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良久,长生终于答道:「我明白了。好。」

子释轻叹一声:「我现在是当真恨上他了。却要千方百计说服你,说服自己忍着——你说,老天怎么就这么可怕?」

紧贴到他心口,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有多害怕?每看着你往前走一步,就多害怕一分。这些年,我从来不敢对谁说,我害怕。就连在自己心里,也不敢多想。好像只要说出口,就再也没有胆子和力气撑下去了似的……你叫我相信你——笨蛋,我除了相信你,还剩下什么……」

那柔柔一缕气息刹那间直透心窝,长生禁不住全身一个激颤。

「子释……」

他想对他说:除了相信我,你还要相信自己。我过去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命运可畏,自从遇见你,全部都懂了。正因为这样,更加不能害怕,不可以害怕。

可是他知道他需要的不是这个——他有什么不明白呢?

果然,他的声音自胸前幽幽透出:「我竟然……怕到……连害怕都已不敢……」

长生双臂垫在他身下圈住,贴到耳边,只说了一句话:「子释,从今往后,我不会对你隐瞒任何事。」想一想,补充,「我不明白的时候,你要早点告诉我。」

「好。」

「子释……」

「长生,抱我吧。」

「……」

「长生,抱我。」

「大夫说……」

微凉纤巧的手指从紧贴的躯体间钻进去,仿佛拥有最高超的空手入白刃招数,眨眼间滑入衣襟,四肢缠绕,把自己锁在他身上。不动了,默默等待。

在脑子彻底烧糊前一瞬,长生想:大夫说过什么?……

低头深深吻下去。

只记得他对自己的期许、信赖和依恋,超越世间一切羁绊。

他的灵魂,从来没有这样遥远,也从来没有这般贴近。

望着这一株从心中开出的花,在自己身上攀援怒放,长生如痴如醉。

第〇九〇章:人间正道

第二天,子释完全下不了床。

长生便整日在房里陪着。其实最主要的,是替他背黑锅顶住妹妹及众位忠仆恨铁不成钢的犀利眼神。

「咚」一声,托盘拍在桌上,杯子盘子勺子筷子齐齐吓得一哆嗦。

李章没好气道:「趁热!就这个点儿吃,不能拖!」两人黑着脸出去了。

「啊,知道了。」长生应得又迅速又伏贴。

子释躺在床上,背过身去,窃笑。腰身斜扭着,肩头微微耸动,头发散下来遮住了面孔。

长生想起昨晚,哪怕自己陷在一片汪洋里失去控制,也下意识有所顾忌,不敢使劲儿扑腾,只认命的想着「溺死算了」。谁知一来二去,最后竟变成一场温柔至极的拉锯战持久战,细流慢火,直熬到午夜,一锅糨糊熬得熟透,他直接以昏倒的方式睡过去。

早上该吃药吃饭,怎么也叫不醒。只好将旁人都轰出去,自己一口一口往下送。他正睡得迷糊,愣把吃饭当成了春梦,满脸陶醉趴在怀里,吃两口,蹭一蹭,哼一哼,擦得火星四溅,转头又睡熟了。

这会儿看见横在床上的背影,被子褪到腰间,单衫下躯体轮廓清晰可见,随着肩头的轻微颤动,整个屋子都似乎摇晃起来。

长生想:我这是……怎么了?还是……他怎么了?

虚领顶劲,气沉丹田,凝神屏息,意守正念。

走过去,伸手抱起来。

「啊!疼……」子释轻呼。腰腿好比拧得过紧的扭股麻绳,几乎面临绞断的危险。揪着他衣袖皱眉,笑容却舍不得收敛,那副既痛苦又享受的模样,看得某人差点散功。

「子释。」

「嗯?」

「别……这样。」

「啊?」那一个没听懂,露出微带讶异和询问的表情。

唉——

长生发现,似乎不管他哪样,最后都会变成这样。每一个随意的表情举动,无不充满诱惑。有些恍惚的想:之前也是这样么?一时竟回忆不起来。好像是,又好像不完全是。

「别这样……大夫说……」

后半句好懂。子释问:「大夫说什么?」

「大夫说……要……清心寡欲……」

子释愣住。然后爆笑。笑到眼泪都出来了,头痛肚子痛,挂在他身上「哎哟」。

长生拍着他的背。怀里这个会笑会闹会说会动的身体简直就是一把火。

「你这样……我……真的受不了啊……」

「嗯嗯,我是祸水,我离你远点儿……哈哈……」子释推开他,东倒西歪去抱被子,却又被他连人带被子一起搂住。

笑够了,抬头问:「哪个大夫说的?」

「谭先生。」

「哧!谭先生家里五房姬妾,小儿子才三岁,怎么不见清心寡欲?」

「……!」

看他一脸震惊,子释憋不住捶着他胸膛大乐:「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好德兼好色,君子人也。」过一会儿,才微笑着道,「谭先生连养了六个闺女,急着生儿子继承家业——谭氏医术传子不传女。我劝他好几回,大概也没管用。刚才那话,跟你开玩笑的,可别出去瞎说,老先生非气死不可。」

斜睇着他:「至于你——我看你就是闲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听见那句「该干什么」,想起桌上的药和食物,长生给他垫好枕头,先将粥碗端过来。终于可以平心静气说话:「事情渐渐理顺,反而没有起先那么忙了。他们尽可以应付,用不着我。」

两个人一面慢慢吃,一面细细聊。

「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不急。京里来信说,老三那边肯定没问题——秦夕和黄云岫都是最谨慎不过的性子,话说得这么满,还真少见。蜀州投降的消息,南边东边,包括涿州,都知道了,反是京里知道得晚些。等咱们真正动身,庄令辰估计,就该有人锦上添花,给父皇进表请封太子了……」

子释眯眼:「就算没人及时添花,庄兄也必定要设法点醒几个的——你这个军师,找得可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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