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出书版 穿越 第五册)BY 阿堵
  发于:2011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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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归走到长生面前,手中纸卷放在桌上:「这是子周让我帮他画的。」

庄令辰从旁替王爷展开,不禁「呀」一声,引得其他人齐齐凑过来看。原来竟是一张绘制精细确切的西京城防地图。

子归又把兵符压上去:「这个也请收回。」转身就要离开。

长生叫住她:「等等。子归,正要找你。事情起了点变化,刚得到的消息,赵琚弃城南撤,全力突围,我打算过去看看。」

拿起兵符递过去:「你在这里陪子释。我把倪俭留下。这个还由你拿着,如有紧急——」停下,侧头看倪俭。

倪统领肃立:「是,殿下!」向着子归拱手行礼,「见令如见人,倪俭一切听从公主殿下吩咐。」

任凭兵符送到面前,子归却不伸手。

长生道:「子归,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只能交给你,你可明白为什么?」等她抬起头看自己,才往下说,「因为——只有你,紧要关头,会以子释的安危为重。」指指几个下属,「换了他们任何一个,就算有我的命令,也未必做得到。而那恰恰将是最糟糕,最令我担心的局面。」

兵符抛掷出去,子归不由得抄手接住。

「叫他们给你说说详细的情形。我会带五百飞廉卫离开,剩下的都留给你。」长生一面交待,一面往外走。

提着灯走进帅营,看见子释已经坐起来,分明正在等自己。

蹲下身,给他披上外衣:「子释,对不起……」

「怎么了?」

「恐怕……没法保证最好的结果了……赵琚带着全部兵力跑到南边,想从南山口逃出去。」长生竭力让语调显得平淡,却掩不住心底一丝隐约的莫名兴奋。

「是么……」子释沉默一会儿,道,「困兽犹斗,铤而走险,不到最后一刻不肯死心,也很正常。你看着办吧——哪能事先规定什么是最好的结果?他要逃,总不能真让他跑了。没办法,该流血便流血,该死人也只好死人。」

轻哼一声:「做什么样的选择,便承担什么样的后果。可惜他赵琚平生不曾有过这种自觉,都这地步了,还要白白赔上许多无辜性命。亏他投的好胎生的好运,赔的尽是别人的命。赔到最后,只要肯投降,照样逍遥快活下半辈子,有的是人替他操心。」

长生忽道:「我杀了他好不好?」

——杀了他。杀了他们。

子释看着他。终于慢慢开口:「杀谁不杀谁,你自己决定。至于我……我不需要你杀任何人——」仰起脖子,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微笑,「我只要你平安回来。」

第〇八六章:临事而惧

七月初十。

自清早开始,每隔两个时辰,便有靖北王的亲兵绕城半周,从西京南边快马疾驰往北边传讯报平安,顺带说说战况进展。

早饭后,倪俭得到第一批王爷信使传来的消息,亲自往主帅营帐转达。进去的时候,那个人正跟妹妹及书僮丫鬟说话。不便打断,反正也不急,点个头先站门口等着。听了两句,原来是在讲经书,内容居然十分耳熟,恰是圣人言论中为数不多的论及战争的几条名言之一:「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

正讲到后半句,举的是昔日柔然族入主中土又败退北方的例子。因为几个听众对这段历史并不十分熟悉,说话人一边论证一边讲起了故事。倪俭旁听一会儿,不禁入了神。

「倪将军?」没反应。子释提高声调:「倪将军?」

「啊!在!」倪俭嘿嘿一笑,解释:「这故事挺有意思……对了,殿下捎信来说,已经到南山口,一切顺利,请子释不要担心。」

「多谢将军。」

倪俭瞧瞧对面那人,语气和蔼,神态可亲,忽然有种想多交谈几句的冲动。不知怎么就绕回到那句「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脱口道:「听子释讲文武双全,其实殿下也时常这么讲。不过我们都是粗人,讲不到治国那么高深,也就是除了会打仗,还要认字读书懂道理罢了。」

子释点头:「将军说得朴素,却是至理。」

得到肯定,倪俭有些飘飘然。兼之对方态度过好,不由得造次起来:「『有武事者必有文备』,我看殿下比那什么柔然王可强了一万倍不止。别说殿下,靖北王军中将领,十个有八个称得上文武双全。」瞥见另外几人,补充,「还有公主殿下,包括这几位小哥和姑娘,谁不是能武能文?依我看,倒是那『有文事者必有武备』,要难得多了。」

子释歪着脑袋,饶有兴味:「哦?愿闻其详。」

「嘿……」倪俭挠挠头,见对方带着好奇期待看自己,口无遮拦便说出来了:「锦夏皇帝,文事够多了吧?武备却一塌糊涂。不说皇帝,普通的文人也一样啊。武将好歹都能文上一文,文臣却没一个能武。我们庄军师算顶不错了,也就会骑个马,勉强拉开竹胎弓。再好比……子释你……」说到这,终于觉得不合适,话音咽下去。

「哈哈……」子释大乐,「有道理,有道理。不过倪将军你却忘了一个人。」笑:「此人眼下不在此处,否则听见这话,定要跟将军大战三百回合不可。」

倪俭想起好不容易抓回来的小舅子大人,表示同意:「令弟身手,三百回合差点儿,百来招还真没问题。」

子释继续笑:「『有文事者必有武备』,这话看怎么说。就如将军所言,好比我李子释,三尺微命,一介书生,徒有不烂之舌,手无缚鸡之力,惶惶如过街老鼠,累累若丧家之犬。不过——敢问将军,阁下领兵在此,又是做什么呢?」

大笑:「我的武备,不就是将军您么?」

倪俭愣住。过一会儿,讪讪道:「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心想:千万记住,不可以跟殿下抬杠,不可以跟小岳抬杠,不可以跟庄令辰抬杠……再加一个:不可以跟李子释抬杠。

想到小岳,灵机一动。眼前这位忒有学问,正好请教请教。回头见了岳铮,便可大大炫耀一番,扬眉吐气。

弯腰拱手:「还请子释直呼倪俭姓名。有一句圣人之言,这个……曾经被殿下罚抄几十次。问过好些人,始终不是很明白,能不能麻烦子释给说说?」

「未知是哪一句?」

「『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这里头别的都好懂,唯独「临事而惧」四个字,一直想不通。」

子释收起笑容,道:「阿文阿章,给倪将军看座。小歌小曲,沏茶来。」

七月十一。

倪俭三下五除二啃完了早饭,兴冲冲往主帅营帐而去。

昨天听李子释讲道理说故事,不觉待了整个上午。下午巡视一圈,再进去传达王爷消息,人家一招呼,便忍不住又坐下了。顺带还跟着李府众人蹭了一份病号特餐。倪将军吃得舔嘴抹舌之余,心中大得意。除了王爷殿下,还有谁享受过这等贵宾待遇?只是这病号特餐,病号本人反而没吃多少。不过,在倪俭看来,李子释已经是神仙一级的人物。神仙都是不吃饭的,倒也没觉得多奇怪。

吃罢晚饭,一圈人接着讲故事。子释兴致勃勃,子归也不催他。小姐不发话,文章歌曲四个便陪着。结果倪将军一口气听故事听到半夜,大呼过瘾。一觉醒来,想起昨天的谈话,很是不可思议。也不知有多久没这么老老实实坐下来,坐这么长时间过了。一天工夫,脑子里居然好像空了不少,颇有些要赶紧填点什么进去才行的感觉。

早上传讯的快马终于到来,立即前去汇报。走到营帐门前,却被两个丫鬟挡住。虽说是姑娘家,跟主子同样身着男装,腰悬刀箭,模样架势一点不差。

「少爷不舒服呢。有劳将军稍待。」话说得客气,语调却有些不善。几个忠仆明知道少爷不舒服跟倪将军没什么关系,却不约而同迁怒到他身上。要不是他昨日一整天唠叨啰嗦,害少爷累着了,怎么会病症刚好一点便又复发?

「啊?……」倪将军对「不舒服」三个字没啥概念,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李文出来了,手里端着托盘。见门口三个人一齐望向自己,黯然摇头,轻声道:「刚吃一点儿,又都吐了。前儿晚上,加上昨天……怕是两夜没能睡着……」

倪俭呆了呆,嚷道:「不吃饭,也不睡觉,哪怕真是神仙也不成哪!怎么搞的……」

李文沉默片刻,忿忿然:「怎么搞的?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们王爷殿下!」

「啊?……」倪俭茫然,「这有什么可担心的……」转身撩开帘子,两步跨进去,「子释!」

「倪兄。」子释靠着蒲团半躺在褥子上翻书,看见他,扶着子归的手坐起来。

「你是不是担心殿下?所以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定睛看他,泛着淡蓝光泽的眼底纵横几道血丝,整张脸跟他手上翻开的书页一个颜色。倪将军鲜有这般看人的经验,看得心里七上八下。本来还觉得王爷留下自己守大本营,是个过于轻松的任务,这时才发现可能超乎想象的艰巨。

一把将书抽出来:「别看了!我告诉你,什么也不用担心。才送来的消息,赵琚带着残兵败将从南山口退到行宫,被我们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再怎么死撑,也就这一两天的事。靖北王是什么人?你没跟他打过仗所以不知道,要不是手下留情再留情,这西京城早该换主儿了!」

又转头教育子归:「公主殿下,不是我说你,虽然他是大哥你是妹妹,像这种情形,犯犯上又怎么了?这么不吃不喝不睡觉,真打算成仙啊?!——咳!王爷回来叫我怎么交待?」

子归接过他递来的书,摇摇头,低声应一句:「将军,请你不要说了。」

太复杂,太曲折,太多隐情,太多无奈。而言语,太过贫乏。除了默默陪伴在大哥身边,她已不知还能做什么。

子释倒是笑了:「谢谢倪兄。所谓『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倪兄是勇者,所以不担心。昨天倪兄问何为『临事而惧』,眼前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你看我自寻烦恼,我却是没有办法。要说到底担心什么,既是为你们王爷,也不是。权且就当都是为他罢——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倪兄乃天生勇士,或者,什么时候爱了,大概能有幸尝一尝这临事而惧的滋味?呵呵……」

被倪俭这么一搅和,情绪冲淡不少。心头放松,登时迷迷糊糊歪了下去。

子归送倪俭出去,倪大将军忽然想起自己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情,忙道:「今儿一大早,西京百姓开了城门。还请公主殿下指示,赶紧派人进城找大夫罢!」

中午,大夫请是请来了,却是士兵们从家里直接绑到马上抓来的。

可怜谭自喻虽说布衣之身,向来深得敬重,年过花甲,几曾受过这般惊吓?好在他意志坚强,身板硬朗,被几个凶神恶煞般的西戎兵从马上提下来,刚站稳,便负手昂头,傲然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我谭某为蛮夷强盗诊治,却是做梦!」

等到被推进营帐,才知道是给西戎人的重要俘虏看病。再瞧见李文李章,才知道这重要俘虏原来竟是老熟人。朝里的事情,他一个民间郎中如何知晓?谭府又在北城,很多信息相对滞后,自然是文章二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子释昏昏沉沉的躺着,想睡睡不着,想醒醒不过来。隐约听见阿文阿章哄得谭先生着急忙慌把脉开方,取穴下针,倒还有心思走神:君子可欺以方,难罔以非其道。谭先生是义士,这么骗他,回头想明白,只怕要怄死。唉……

这一天子归压根儿没露面。谭自喻不遗余力,立志让饱受敌人精神摧残折磨的李大人早日康复。开罢方子,快马即刻往谭府取药。又用金针入穴止吐,指挥文章二人把汤水药汁强行灌下去。直至入夜,才由西戎兵押着安顿歇息。

谭先生刚走,子归便进来看子释。

「大哥……」这事儿办得实在是有些不厚道。然而大哥终于把药和食物都咽下去,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高兴。

子释拍拍她的手,闭着眼睛笑笑。身体似乎又慢慢变回自己的了,那种无端端沉重难言的压迫感,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虚弱感,随着体力的回归,正在渐渐减轻。

心想:睡一觉,好好睡一觉,等他回来。

李歌忽然探头进来,看见小姐还在和少爷说话,才道:「倪将军来了,小姐见不见?」

这个时候来,必是南边有了最新消息。

「怎么不见?快请。」

倪俭放轻脚步走进营帐,压着声音开口,神情语气却极兴奋:「打下来了!公主殿下,啊,子释,没睡呢?」嗓门放大,「午后就打下来了,送信的刚到。说是咱们的人已经进驻南山行宫……」

子释问:「是打下来的?还是赵琚降的?」

「呃……」

虽然和预想有些出入,但西京最终顺利拿下,城中不损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满城百姓毫发无伤,此番行动可说大获全胜。倪将军心道:一座行宫而已,打的还是降的,有什么区别?

「怎么着也得先打嘛!打到没法打,就只好开门降了。不过——」倪俭觉得细节无关紧要,但是似乎也没有必要刻意隐瞒,于是接着道,「是太子赵昶领着宗室百官降的,赵琚,唉,赵琚在寝殿里自焚了。听说光救火抢东西就折腾半天,真是,死了也不让人消停……」

「你说什么!」子释猛然坐起。眼前一阵黑幕金星,子归赶紧扶住他。

「倪兄,你是说……赵昶投降,赵琚……自焚了?」

「是……传来的消息,就是这样。」

「不对。」子释低头思忖,「不对。这里一定有问题。」抓着子归的胳膊就要起身。

「大哥!」子归急道,「大哥,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看看。」

「不行!」

「是啊,」倪俭帮腔,「能有什么问题?就算有问题,你现在去看顶什么用?再说……」

子释不理他们,挣扎着站起来:「我们这就进城,从北门到南山行宫,穿城取直道最快。阿文阿章,给我备车……」

「大哥!我不答应。你现在这样,怎么能……」

「子归,你听我说……」一阵反胃,侧身弯腰,之前灌下去的那点汤水药汁尽数吐在唾壶里。几个人吓得赶紧伺候他,什么话都顾不上说了。

吐个干净,反而觉着舒爽些。漱了口,定定神,道:「子归,天下谁都可能自焚,那个人绝不会是赵琚。」子归还没回答,李文李章听见这话,一齐点头。

「除非有人把赵琚绑在龙椅上浇油点火——这会儿谁还有这份闲心?否则,自焚的那个,肯定不是他。自焚的既然不是皇帝,」环视一圈,最后盯住倪俭,「那么,皇帝到哪里去了?」

倪俭想:啊?!难道死的不是赵琚?围了半天,结果却让锦夏皇帝跑了,这确实是大问题,不妙糟糕之至……

「所以,我一定要去看看。倪将军,请下令吧。早一点行动,便多一分机会,说不定就能够挽回。」轻轻一笑,「锦夏皇帝跑了,华荣王爷还没进去,咱们此刻进城,你这几千亲卫军,最是拉风气派,我便沾你光过过瘾……」

倪俭转头看子归。

子归却明白大哥最后这句看似玩笑,实际特地说给自己听,证明此行并无危险。

然而,是奔波劳碌危险?还是担忧焦虑更危险?稍稍犹豫,一跺脚:「好!备车,进城!」

就听倪俭哈哈道:「子释不是要拉风气派?我这靖北王亲卫军统领,亲自给你驾车如何?这可够拉风够气派了吧!」

是夜,靖北王亲卫军自北安门入西京。由城北向城南一路直行,所过之处,人畜惊惶,争相避让,果然拉风又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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