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如此,温玥不免着急,半蹲而下,他细声问:“你怎么了?”
缓缓抬头,详装懊悔的戏谑表情,我弯眉:“阳气吸太多,遭事主咬了。”
“活该。”他说。
但是说归说,半夜我就看见温玥一直在独自捣鼓什么,彻夜未眠。直到第二天早上,他顶着个红眼,将一些黄绿色的粉末直直洒在我肩
膀上。
那些东西一接触皮肤,就有被咬的感觉,原本微微的疼痛硬是被他弄成剧痛,幸好我动作不大,没有弄醒温柔,而温玥则冷着脸,不客
气地说:“良药苦口,好药咬人,想不到你吸走阳气,倒变得越来越有人样。”
“那是自然的,不然我吸走阳气做什么。”肩膀依旧疼痛,但是好像习惯后,竟也没原先那么难忍,“待会儿我们就去总舵等他们吧。
”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跟你一起去?”温玥重复我的话。
莞尔,从容亲切地望着他。
18.火光
面恶心善,说的是一个人长相可怖但心地善良,作风高尚,当然了,在别人眼里,这绝对不会是在说温玥。
乱发丛生的脸是摆明的可怕,除此之外,他脾气还十分不好,少辄与你吹胡子瞪眼,真要惹恼了他,扫地出门恶语相向这种事情他也不
是没有做过,幸好他吃我这一套,不然我还真的怕他挥挥衣袖不带一片云彩的走了。
“千山负雪”的解药其实就是他给萧北辰的缓解药物,只不过分量不同,且缺一味强烈药引,药效自然只能支持二十来天,依照我对温
玥的了解,他既然给了解药和制药的方法,便不会浪费时间停留下来。
他不是良医,也就这么个脾气,加上那副蓬面的模样,是有够骇人的,但他肯如此出手相助,已经大大超乎我的意料之外。
虽然有被我威胁利诱的嫌疑,但看不清表情的他还是跟我一起来到总舵处。
静坐至晌午,外面依旧毫无动静,喂温柔吃东西的我仍心平气和,倒是一直持着事不关己态度的温玥坐不住,老是伸着脖子往外望去。
“别担心,相信他们,臭小鬼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说大话让我等他的。”替温柔擦干净嘴角的残渣,想起当日少年离去的自信笑容,我
就不可抑制地信任着。
虽然不知道他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被我说担心,臭脾气温玥立即拉长着脸,扭头望我:“他们死活干我何事?我才没闲工夫担心那些人!”
明明就很担心,不然为何要生气。
一般人对他人的话语生气,是因为他人话语在有意无意间穿透听者内心所在意的东西,是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何况说者有意呢?于是
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言辞尖刻,其实想想也不过为了掩盖心里那点羞赧情绪以及生怕别人猜中心事的惶恐,殊不知这样反而是欲盖弥
彰。
还真是可爱。
兀自一笑,这边的温柔跟着我笑了出来,傻乎乎的,但极为好看。
温玥转首回去,撇头不理我们,粗声喘气,望着他的背影,我开始暗想如何逗逗这个刀子嘴豆腐心。
首先注目到他不见面容的脸,我说:“温玥,你为什么要留着这么乱七八糟的长发髭须,也不理理?”
“不干你事。”冷冷一句话抛过来。
你跟我来劲是吧。
静坐无聊,温玥便闭目养神,我看他似乎也快要沉梦而去,便悄悄凑到有些盹意的温柔的耳根后,小声地说:“温柔,跟我玩一个游戏
好不好?”
揉揉困倦的双眼,温柔清醒了许多,他点头欲语,我轻轻将手指挡在他嘴巴前,示意他噤声,然后瞥过一旁的温玥,坏笑不已。
大家都挺无聊,就牺牲牺牲你温玥,反正做好被他骂到心力交瘁肝胆俱裂的准备。俗话说的好,怕死不当英雄,况且还带着一个温柔,
我自然是不畏凶恶,勇往直前。
站在门口,一人拿起一把小匕首,我与天真的傻男人对视片刻,然后我说:“谁先刮完温玥的胡子谁就赢了,赢的人可以向输的人要一
件东西做为奖励。”
我自然是不可能会赢的,所以老早就算计着给傻男人买点东西,果不其然,傻男人一听有东西奖励,眼睛立即亮了许多。
虎视眈眈的,温柔亮出手中匕首,还没等我说开始便已经如饿虎扑羊一般冲了过去,我立即扔掉手中的利器,探头进去,一副看戏的表
情。
里面乃是一片狼藉,入目之处无不惨绝人寰,令人唏嘘,愁惨得像一条晒干的枯树枝,霹雳巴拉燃起的怒火直直冲我这边少来,下一刻
,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已经被温玥揪住颈后,一看他手背青筋暴起处尽是愤怒的汗水。
大口大口的喘息,无法平复的愤怒,温玥声如狂啸雷霆,他朝我怒吼:“尚临,你这一肚子坏水的臭小子!我今天非把你大卸八块不成
!”
回头一看,温玥左半边脸上的胡子都给温柔刮了去,徒留下密密麻麻的右半边,像个阴阳脸似的,我指着他的脸,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早听人说过‘半面西施’,想不到今时今日还真的让我瞧见了,真是不枉此生啊!”
估计温玥都快气炸了,单手提起我,用力将我向上甩了几次,然后奋力朝着远处扔出手,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我反扣着他的手臂,死活
没被扔出去。
开玩笑,以前不知疼痛扔扔就算了,现在要是给他这么狂丢一番,我大概是几天不用动弹了。
“放手!”他咆哮道。
废话,是你也不会放手。
手指自然而然拽得更紧,温玥气愤地龇牙,恨不能咬死我。
此时,傻男人顶着两个黑眼圈就跑了出来,看样子方才温玥下手不轻。傻男人见我被温玥揪着,顿时冷脸瞪目,二话不说便杀过来,刚
好让温玥寻到机会将我一把扔出去,正中温柔。
俩人瘫倒在地,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温柔摔得那惨兮兮的模样,连我都目不忍视,温玥怒瞪我俩一眼,拂袖离去。
真生气了?
脾气还真不好……
温柔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临临,痛痛……”
想不到温玥也会对温柔下如此毒手,还以为他很疼自己侄子,真是面恶心恶的臭男人,好吧,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窝在我怀里,温柔跟猫儿似的蹭蹭我,他幽幽地说:“奖励,临临。”
原来他没忘记这回事。
虽然只刮了温玥一半胡子,也算是功劳不小了,而且还被臭脾气温玥两拳击中,微微毁了漂亮脸蛋,有劳者理应有所奖励。
主要是我这个人为人公正,于是拍拍他的背,我柔声说:“好啊,温柔想要什么呢?”
“临临。”
“嗯?”
“临临……”
“说啊,你想要什么?”平常要东西根本不说,双手直上,从没见他要东西要的这么犹豫不决,让我有点不适应,十分着急。
“临临!”同样着急的,他大声说,“我要临临!”
对望了会儿,底下那双眸子那双眼睛润出了水,氤氲的颜色就好像淹没在浩渺烟波远方的海市蜃楼,宛若流水朝露的光彩,徐徐在傻男
人眼眸里神辉闪现,坚定的。
傻瓜,我不就在你身边么。
行动代替语言,我紧紧圈着温柔,他傻笑着,伸出双臂拨弄我的头发,然后搂着我:“临临不哭,我要临临。”
轻声笑了笑。
我什么时候哭了,真是爱说傻话。
散落的发,不时有风来撩拂。
静静的呼吸声。
待到日暮黄昏后,温柔在我怀里沉沉睡着,夜幕悄悄落下,而温玥却一直没出现,不仅仅是他,归元帮众亦是没有出现。
我仍在等待。
时间荏苒而逝,伴随我的,只有弥漫在我们四周清微的海棠花香,夜是极美的。
一时的慰安,让我有奋动的欢乐与狂喜,淡漠而平静似乎只是沉沉如行跋涉间的思考,扰嚷人世,存在多少隐秘燃烧的灵魂,似我一般
等待。
其实我讨厌等待,因为心里懦弱,总是害怕别人承诺的终会成空,总在别人回应之前拒人以千里,把自己放在旁观者的角度,以为这样
受的伤会很少很少。
不尽然,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心起了垢痕,生锈,发霉,最后麻木,学不会感动,空虚过了一辈子。
爱难,恨难。
难以抉择。
不再马嘶风鸣,不再寻求功名利禄,不再登上高台藐视远方,我只要一颗完完全全为我燃烧的心,一颗温暖,绝无虚伪的,尽管卑微,
但里面只有我的心。
怀中人动了动身体,寻找着最安稳的姿势,不时磨蹭我的手臂,眉目安详。
“你做得到么。”我问。
这是我仅有的勇气,它是这么稀少,或许微不足道,或许转瞬即逝,或许不能停留,但这是我仅剩的。
如果让我再一次相信的话,不要再让我失望,这一次,不要让我失望。
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好像倾泻的潺潺涧溪,感情清澈透明,没有瑕疵。
睡梦中的傻男人笑了笑。
傻瓜。
……
夜幕越来越深。
悄然间,门外传来脚步声,警惕抬头,温柔似乎比我还早注意到,倏忽跳起,把我挡在身后,面色严肃。
来人探头进来,灯光下,那张少年脸庞再熟悉不过,瞧见我们,他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大步靠近:“尚临,原来你们在这里,我找了很
久呢!”
微笑着站起,我望了望他身后,问道:“臭小鬼,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燕信他们呢?”
少年若有所思,很苦恼的样子,他拍拍脑袋,叹了叹气,“我们刚要离开的时候,燕帮主他们突然说要找常思算账,然后我们就兵分两
路,约好在小树林见,可是很久都没等到他们,我便先回来了。”
“这样啊。”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那你为什么不去查探查探呢?”
转过头,少年对我说:“燕帮主说了,要以大局为重,若是到时候不见人影,起码还有人回来报信。”
过于亲近少年,导致温柔的脸都快拧起来了,一直在啃手指。
稀罕温柔,但我还是靠近少年,脸上微笑变得更温和,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我从身上掏出一块铁片,递到他面前:“这是你在牢房
时给我保管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了。”
望着铁片,少年同样微微一笑,他说:“真是谢谢你帮我保管,我都忘了呢。”
“不用谢。”
和善的微笑,我将铁片缓缓递给少年,趁他伸手来接的时候,手中铁片突然奋力转向,不带半点迟疑,直接划破他的喉咙,顿时鲜血四
溢,喷涌而出的腥咸液体染红了我的衣服,眼前的少年不带半点声响徐徐倒地。缓步靠近那具正在弥留颤抖的躯壳,直接撕开套在他脸
上的假面具,不出我所料,这个人不是萧北辰。
我出手得太突然,就连温柔都惊吓得不能动弹,好一会儿才缓过劲,两三步上前,傻男人卷起袖子就来帮我擦净被血块飞溅的脸。
握住温柔的手,我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帮我擦,眼望着底下已经停止死前抽搐的人,我不禁蹙额。
臭小鬼他们出事了。
其实这个假冒的人一进门我就觉得气场不对,尤其在他说他先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很肯定这个人不是萧北辰。尽管长相、声音,甚至
连动作都学得惟妙惟肖,但是有一点是学不来的,那就是心性。
首先,萧北辰再怎么不济,也绝对不会抛下归元帮那群人自行离开,这个少年从一开始就是这么冲动,而且我想燕信也断不会拿帮众去
寻私仇,就算燕信真的要他等不到人便回来,我想他也是绝对不会听话的。
萧北辰就是这么一个人。
其次,这块杀死脚边人的铁片的确是萧北辰给我的不错,但是并不是在牢房,而是在吴碾诈死前一晚,我答应替他在归元帮捣乱的时候
,关于这个,我想天底下也只有我和臭小鬼知道。臭小鬼很孝顺,他自然不会忘记交予我铁片的时间,毕竟这是他父亲给他的重要遗物
。这块铁片是最后试探。
手握那张脸皮,我凝目。
清,又是你么。
没有多余,我立即拉温柔前往“如徯山庄”。
至于温玥,没有留书给他,若是温玥回来找不到我们,我想以他的聪明,不难想象我们去向何方。
窝在傻男人怀中,临近城郊,便看见天边某处如焚火般,被烧得通红,再仔细一瞧,那地方不偏不倚,正好是我们要去的“如徯山庄”
。
绯红的火焰完全照亮我们前进的方向,越靠近山庄,我的心被抽得越紧,我不希望那些人出事。
温柔执意要跟我闯进炙热的火海,没有时间任我犹豫,只好点头答应,相互扶持,穿越层层庭院,发现四周竟然空无一人,甚至连一点
儿叫喊声都没有。
莫非……他们出去了?
刚好步行来到大厅堂门前,忽然,我听见断裂的横梁倒塌的声音,然后穿越火海的,是一些轻微而无力的呻吟声。
有人!
且不论是谁,我立马冲了进去,发现大厅被人上了锁,温柔跟上,抬腿踹开大门。
里面烈焰焚烧,滚烫的热流扑面而来,我护着温柔,隐隐约约看见厅内密密麻麻靠着一些人,于是我靠近一看,竟然是奄奄一息的归元
帮众!
替他们解开绳子,那些人挣扎着站起来,并没有着急逃出火海,而是帮助其他人松绑,无一例外。
终于在角落发现伤痕累累的萧北辰的时候,他无力地冲我笑了笑,然后身边的弟兄将其扛了出去。
等所有人逃出火海,我突然发觉他们人数少了很多,正当我惊疑,身后围墙上出现的一干人等立即引起我注意。
是清。
团团包围住我们的杀手断绝我们的去路,我冷眼环视站在我们眼前的这群来历不明的人,最后,我的目光锁定在清身边的黑衣人上。
他遮掩着面容,与其他人不同的,这个黑衣人貌似并非傀儡,举手投足都让身边一干人等趋之若鹜,言听计从,反倒像控制傀儡一举一
动的傀儡师。
面无表情,脸色略显苍白的已经不用面具遮掩真面目的清死死盯着我,狂烈的火焰映衬出他冷若冰霜的眸,只见他嗤笑着,望过牵着我
手的温柔,再望着我,声音却出奇地柔和:“临儿……总有一天,我会重新得回所有一切,包括你。”
说罢,他便飞身不见。
黑衣人默默抬手,那些早已没有自我的傀儡立即杀下来,堵住我们的去路,然后再回首,他也消失不见了。
我们这边伤员众多,根本抵不起这群精密的杀人傀儡,眼看火势越来越大,如果还不能早点儿逃出这个牢笼,那么所有人都会被活活烧
死。
同一时刻,挡在眼前的几个杀人傀儡应声倒下,然后听见几声破空剑啸,流畅的风动,所有傀儡一一倒下,人们甚至没来得及看他们是
怎么死的,就发现一名俊挺高大的束发男人站在人们面前。
众人惊诧不已。
干净利落的清俊面庞,以及那双终于正视在人们面前的水墨色眸子,他冷着脸下来,冲我就是一顿臭骂:“居然趁我不在跑来玩火,想
自焚么!你嫌自己死过一次还不够是不是!还要拉着小柔跟你受罪!”
温柔自是挡在我跟前,不满地说:“不准说临临!”
“没出息的东西!”男人咒骂,不满地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