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少凡。”我和他握了握手,洛伦佐的少爷显然要比洛伦佐的管家友善得多。
“你也是天我学园的吧,我是高中部三年级四星区的,你呢?”
“呃,我是大学部地球语系一年级的,你好,学弟。”
“骗人!”克里斯一下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猫似地跳起来,“你哪里像大学部的!”
“我哪里不像,洛伦佐学弟?”
“别叫我学弟。”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忽然又低头沉思,“等等,叶少凡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那我该叫你什么?”
“叫我克里斯好了。”他摇摇头,“想不起来,算了。”
我想也是,我又不是什么名人。
“那么,既然你回来了,我还要继续假装是你吗?”
克里斯还没反应,西莫先生抢先回答:“当然要,这样对少爷来说比较安全。”
克里斯想了想,也赞同。“叶少凡,麻烦你了。当少爷是最不自由的,你就牺牲一下。反正到时候我让家里一起把你赎出来好了。”
我想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好点头。
克里斯满意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这里的待遇倒真是一般的俘虏没法比的。哦,我肚子饿了,西莫,叫他们提早晚餐时间吧。”
第四章
在海盗团的日子其实和在洛伦佐飞船上的情形差不多,一样吃好喝好,只是没有自由。倒是克里斯有时可以借为我办事的名义跑出去溜达溜达,让西莫先生提心吊胆一整天。
真要说差别,也就是西莫先生为了让我看上去更像个不会逃跑的病弱少爷,给我注射了一点特殊的药剂,以至于我常常觉得使不上力。为此看守我们的那个名为格雷德的棕发男子总是不放心地来探视我,还问西莫先生要不要找医生——他很担心在拿到赎金前洛伦佐少爷自己把自己撕票了。
当然西莫先生会告诉他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事实上真正的洛伦佐少爷整天活蹦乱跳的,对他来说海盗船上充满了刺激。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星期。
血红骑士海盗团的首领突然把所有的俘虏召集到大厅,四周站满了海盗,人人面带萧杀之气。妖鹤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众人,弹了个响指。
几个海盗押着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少女来到了中间的空地。他们周身都是伤痕,看上去憔悴不堪。
妖鹤看了他们一样,冷酷的目光扫向所有的俘虏。“在你们来到我的旗舰做客时我就说过,只要你们的家人愿意交付赎金,你们就能享受安全而舒适的待遇。可是有人偏偏把我们的善意理解为示弱的表现。
“这对父女,昨天妄图劫持我们的救生艇逃跑,还杀了我们一名正在巡逻的兄弟。你们说,他们,该不该为此付出代价?”
大厅里鸦雀无声。俘虏们畏惧地低着头,努力避过她的目光。
妖鹤娇艳一笑,步下台阶,来到一个俘虏面前,轻声问:“你说呢,他们要不要付出代价?”
那人嗫嚅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我不知道……”
妖鹤再一笑,纤手一扬,银光闪过,一篷热血带飞一颗人头。
众人还未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她又转向旁边一年轻少妇,依旧带笑问道:“你说呢?”
少妇尖叫一声,就地昏厥。
妖鹤轻蔑地哼了一声,拭去手中短剑上的血迹,转身回到座位上。看着下面的那对父女,寒声道:“男的割成块,女的随你们吃了再处理。看以后还有谁敢逃!”
话音方落,在少女的哭叫声中,她的父亲血溅当场。
海盗们踩着血地兴奋地慢慢走向少女,她瞪大了绝望的眼睛,脸上血泪交流。
“等等!”我忍不住跑过去,挡在她身前。
海盗们不乐意了,叫骂着要把我推开。
“住手。”妖鹤冷冷的声音制止了他们。随后她看向我,嘲弄地笑道:“克里斯少爷有什么意见?”
“别这样对她。”我说。
她露出恶毒的微笑,“那么你来代替她又如何?不然我的手下可要欲火焚身而死。”
“那不行,”站在一边的格雷德率先表示异议,“首领你不是说他是个大金主吗?”
“可总得有人给这些兄弟降降火气,”她漫不经心的目光扫向克里斯,“那就换这孩子吧。这年头漂亮的少年可比处女吃香呢。”
西莫先生脸刷地一下白了。他连忙护住克里斯,大声道:“不行!”
妖鹤仍然表情平淡,但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为什么?”
西莫先生深吸一口气,微微欠身道:“首领阁下,抱歉之前骗了您,这也是在下护主心切。这一位才是我的主人,而那个黑发少年只是替身。”
格雷德呵呵笑了起来,向妖鹤道:“首领,我说得没错吧?”
“真是的,有钱人就爱玩这种无聊的把戏。”妖鹤嫌恶地说。
西莫先生意识到踩到了圈套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向我的眼光简直要把我切成碎片。
妖鹤看了我一眼,又说:“那么按照你的说,你并不对这个替身负责了?”
“是的,您可以随意处理他,他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西莫先生的回答不亏为大人物的管家之名。
妖鹤注视着我,问:“少年,你不害怕吗?”
“好像……是的。”我很诚实地回答。
“为什么是好像?”妖鹤饶有兴趣地接着问。
“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发抖。”
妖鹤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和她的人一样美,但是很冷。
“可爱的孩子,我给你一次免于惩罚的机会吧。回答我,你为什么要保护这个女孩?”
“因为她看起来很可怜。”
“那你说该怎么办?”
“直接杀了她好了。”我想了想,又补充,“这样比较不痛苦。”
妖鹤微微一愣,笑了起来。“有趣的孩子。祝贺你,保住了她的贞操和你自己的性命。”她挥了挥手,让手下把少女拖下去,然后又道:“不过你不能再住在克里斯少爷的房间了。你有能为你付赎金的人吗?”
我想起了非研社的学长们,他们好像能承担这个责任,于是点点头。
“那么你把联络的方法留下,然后就住到普通俘虏的房间去。”
像是结束了一场闹剧,妖鹤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兴致,命令格雷德善后,径自离去。
就这样我从少爷的级别回到普通人的身份,至少不用天天演戏了——演过一个灰姑娘后我便充分认识到自己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海盗团的舰队又行驶了三天,进入一个仅有两颗小行星的荒僻星系。格雷德告诉我这个星系叫霍斯,因为地处偏远且没有适合人类移民的行星,被遗忘已久,所以血红骑士海盗团在这里建立了一个小型的基地。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旅程中他常常闲极无聊地找我聊天打发时间,他的另眼相看让我相当疑惑。
不过我烦恼的不是这个,真正的麻烦在于,理事长特准的假期快到限了。可以预见我的出勤记录将首次出现负面的数字,也许、甚至、可能,我的名字会登上老师们的黑名单,这种情况离我刚进学园时抱着做好学生的宗旨相差甚远呢,啊啊,真是太糟糕了。
我想着我的出勤率我的好学生理想,从旗舰的牢房一直头痛到海盗基地的牢房。等我回过神才发现已转移了阵地。这是个四面无窗合金制墙壁的房间,空无一物,大约十五平米大。我的狱友是两个满身富态的妇人和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比起两个大人的惶惶不可终日,小女孩要镇静得多,至少会回应我的攀谈。一问才知道她是瞒着家人独自跑出来旅行的,果然不同一般的勇敢。
“放心,你的爸爸妈妈很快会为你交赎金的。”我安慰她。
小女孩笑笑,“就算没有那种东西也无所谓。”
我同情地看着她,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定生活在不和睦的家庭中,还要故意表现出成人式的坚强。“别担心,哥哥会保护你的。”我轻轻拍拍她,柔声说。
小女孩看了我好一会儿,把头埋在膝间,不知是不是想起家人太伤心了,半天没抬起头,娇小的身体还微微颤抖起来。
我不确定她现在是否需要一个拥抱,想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转念开始考虑学长们交赎金时和他们商量商量,把这孩子的份也补上——平民的价位该不会太高,反正非研社的经费每年都有不少剩余。
发泄过情绪的小女孩终于抬起头,眼角依然带着泪光,面颊上透着一层红晕。只是她的眼眶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红肿,脸上还挂着美丽的微笑——不知道幼儿的恢复能力是不是特别强,瞬间就能坚强地面对悲伤。
“你可以叫我格蕾丝。”她很突然地说。
愿意主动交流是友谊的第一步,看来我还是很有亲和力的。我沾沾自喜地向她自我介绍:“我叫叶少凡,可爱的小小姐,很高兴认识你,希望未来几天我们能相处愉快。”
“大哥哥是到海盗团参观的吗?”
“呃?什么意思?”
“你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郊游,正常被绑票的都该很害怕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口气似乎带着一种名为讥讽的涵义。
“可是我若是害怕不就不能保护你了吗?所以我不害怕。”
“那你不保护我的话就会害怕吗?可是我们认识才几分钟吧。”
“你是在担心我?”我很感动,真是个善良的女孩。“放心,没事的。海盗先生不敢把我们怎样,不然他们就没钱花了。”
格蕾丝小小姐看我的眼神似乎有点奇怪。“你没想过他们会撕票?”
“不会的,撕票他们就没赎金拿了。”
“那如果他们放弃那微乎其微的赎金而选择杀了你灭口呢?”
“有钱拿为什么不要?”我觉得格蕾丝可爱极了,竟然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他们又不笨。”
小女孩再次低下头,深深埋入膝间。
我判断不出这次她又伤心什么,想要安慰也无法入手。只好在一边不出声陪着她,等着她稳定下来。
等着等着实在困乏得不行,便倚着墙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来。
迷蒙中,我的眼前呈现许多奇怪的人影,我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只看到他们都是红色的。他们不断扭动着,似乎在挣扎,又好像是看着我。
我不理解这画面的含义,只是一瞬间,心里泛过一丝颤栗。
我诧异极了,想要看个究竟,但影子们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大哥哥,大哥哥!”耳边一个呼唤由远及近。
我睁开眼睛,看见了格蕾丝。
她冷静地伸手探向我的额头,那个姿势带着点成人的风度。
“你生病了,我去找人来。”
我还来不及唤住格蕾丝她便跑开了。隐约听到她叫了一声,恍恍惚惚地,我看见了格雷德的脸,意识又飘移了出去。
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小型治疗室中。还没弄清状况,有个声音先一步作了提醒:
“你昏迷了一小时,有些发烧,不过还不算糟糕。现在感觉如何,替身少爷?”
会这么称呼我的也只有那位奇怪的格雷德先生了。
“有点头昏。我怎么会在这里?”虽然声音沙哑,但还可以说话。
“我送你来的。你瞧,我们血红骑士一向有优待俘虏的美德。”
我瞥向格雷德先生套在外面的白大褂,问:“原来你还是医生。”
他耸耸肩,“人手不足,只能一人多职。这年头海盗越来越难做唉。”
我被他的模样逗笑了,“那你可以跳槽嘛。”
“好主意,”他认真地点头,“我会考虑。”
格雷德敬业地帮我量了体温后又道:“替身少爷,你有药物过敏吗?”
“是的,我对许多药品都无法适应。”
“那就难怪了。那位洛伦佐的管家为了你完全的顺从给你注射过某种松弛剂吧,你的运气还真不太好呢。不过,”他摊摊手说,“你看,我们这儿治伤的设施药物非常齐全,但就是没什么应付药物过敏的良方。”
“没关系,格雷德先生,我自己会好的。”
“不,无论是医生还是海盗都该有职业道德。你先躺一会儿,我去向俘虏们咨询一下,他们之中好像也有位医生。”
看着格雷德离去,我有点迷惑——这种境遇真会让人一不小心就忘了身为俘虏的正身。不过我再迟钝也能发觉,这人对我的态度与其他俘虏有微妙的不同,而且他并不在意向我显露这一点。我是不是该直接挑明呢,毕竟我从来对猜谜这种事缺乏兴趣。
“在想什么呢?”有人问。
“在想格雷德先生。”我反射性地回答。
沉默。
我猛然发觉这个声音不是兼职医生,连忙抬头,瞪大眼睛不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一个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似要择人而噬;另一个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优雅地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尹学长!千学长!”我失声叫道。
千未紫万分愉快地瞥了尹闰言一眼,轻飘飘地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呐,小凡同学。”
第五章
虽然我毫不怀疑总有一天会被学长们找回,但他们出场的地点和时间却远在我的预料之外。
“那个,你们交了多少赎金?”
“小凡,你认为我们无能到只有靠赎金救你吗?”千未紫很哀怨地反问。
“可是,你们不是还有任务吗?”我很担心学长们耽误了正事。
“早解决了,”千未紫轻描淡写地说,“发现你失踪后我们就改变了计划,阿时从家里调了一支特种兵团和两支舰队过来,幻澄制订战术,一下就完事了。”
舰队啊……可是理事长说要低调行事的……
我内疚地看着他,“对不起,给学长们添麻烦了。”
“说什么呐,”千未紫笑笑揉揉我的头发,“毕竟小凡要重要得多。”
我觉得心里暖呼呼的,有点不好意思。“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千未紫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个问题……对小凡来说深奥了点,嗯,可以下次解释吗?”
“那你们怎么进来的?”
“不知道,反正就这样进来了。”
什么回答嘛——我不满地看着千未紫,希望用眼光迫使他投降。
“我说,小凡啊——你先不要顾着自己的好奇心,好歹看看旁边的某人。你再不安抚安抚他,惨的可是我们这些池鱼。”千未紫跳开三步,万分嘲弄地道。
我没听懂。某人?谁?不会是尹闰言吧?
转头一看,这才发现尹学长到现在为止还没说过一句话,阴沉着脸站在一边,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那个,尹学长,你的脸色不太好唉,是不是太累了?旁边有椅子你可以坐啊。”
尹闰言还是不说话,千未紫笑得满脸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