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

安扬脸色倏地变得阴霾，那双棕色的眼睛仿佛一只被抛弃的狗，在夕阳下看着主人离去……

“我不来，你也可以去找我嘛，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我住在哪里哦。”

安扬皱起的眉松展开来，终于露出笑颜。

果然，人还是笑着比较好看。

×××××××××

归去的时候，我路过了一个小院，叫做浮生阁，我在门外问香儿：“这是谁住的地方？”

香儿指引我望向小院里那颗海棠树，答道：“这里曾经是温公子住的地方。”

我望着那株海棠，一阵风过，高傲而凄清。

03.初见温柔

有些人在追逐着远方渐渐消逝的黄昏，为了最后一丝残留的温暖。

然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在天际。

夜的气息来了。

带着清风……托起寻梦人梦想。

但是停滞的人看不到背后的温柔，苦苦追寻那份触碰不到的梦想……

所以，剩下的只有无边的寂静及落寞。

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是什么蒙住了你的眼睛。

……

“临哥哥，你怎么又到这里来啦！”香儿喘着粗气，“可让我好找！”

低头，把摘下的海棠插在香儿头上的小发髻上，红红的，很是漂亮。

“为什么你这么喜欢这里啊？”她问。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自从上回看到这院子里的海棠树开始，我便像被什么吸引住了，脑海里一直想着，想着……结果第二天我便不自觉的走到了这里。

在海棠树下，我也只是呆呆的靠着它，然后轻轻碰触了它的树干，身上总有一丝冷清的寒意……却让人有种不舍得。

“海棠，也快凋零了呢。”我自言自语。

“温公子也很喜欢这棵树呢！”香儿突然插话。

温公子，好像经常听到这个名字。

我蹲下，问道：“香儿，这个温公子你跟他很熟么？”

香儿摇头，说：“大家都说温公子人很好，可是香儿不喜欢他。”

“哦？为什么香儿不喜欢？”

“温公子不喜欢接触别人，虽然长得挺好看的啦……可是，香儿不喜欢他看人冷冷的表情！”她停了一会儿，“上回我和小顺一起玩的

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海棠树，他狠狠的望着我们呢……真是可怕！”

当然可怕，不然怎么会去捅死尚临？

“香儿也知道温公子很可怜啦……”

“可怜？”我问。

“恩，好像听小顺的姐姐说，临哥哥把温公子的未婚妻害死了。”小丫头对我很诚实，一点也不忌讳的告诉我。

害死人家的未婚妻？

这个尚临还真是个天杀的变态。

要是我，我喜欢的人被别人害死了，自己还沦落成那个杀人凶手的男宠……我也想一刀秒了他。

我开始同情这个素未谋面的温公子，为了这么一个混账东西，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或许我应该感叹的是命运吧？

因为，我现在就是尚临。

当他知道他要杀的人还没死，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少顷，老于寻了过来。

“王爷，皇上赐宴，请王爷速速准备入宫。”

我愣愣看了老于几眼，才恍然大悟……原来尚临还是皇帝的亲弟弟。

被几个丫鬟来去捣鼓了许久，穿着一身看似暴发户的衣裳，我脸部抽搐的问老于：“不是吧，真的要穿成这样？！”

老于深刻的点头，道：“这是王爷最喜欢的一套。”

俗……除了俗，还是俗。

迷迷糊糊的坐了半个时辰的马车，我终于到了皇宫。

无论是哪个朝代、哪个时代的皇宫，永远都是富丽堂皇的。金砖琉璃瓦，红墙白玉道，沉香亭，贺老琴，玉人与明月……繁花入目，处

处浮华。

“九王爷这边请。”懂事的太监一直在我身前领着我。

“……”

我不知道等下见到皇帝，应该说什么。

何况，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进大殿，就看到一个极其妖媚的男人，穿着松垮的衣物，冲我媚笑着。

我朝他点点头，以示礼貌。

他站起来，朝我走了过来。

“临儿，看来你当真什么都忘了呢……”男人握住我的下巴，削尖的下巴露出完美的线条。

“不好意思，我的确忘记了很多事情……比如说，你的名字？我们认识么？”我有些不舒服的退后几步。

男人大笑：“临儿，想不到你忘了忘了，倒变纯情了！”

我对这个媚到骨子里去的男人有点戒备。

“好了，不逗你了。”男人笑着收回手，“临儿，我是你哥哥。”

……哥哥？哪个哥哥？

“哪个哥哥？”我记得尚临排名老九，这个哥哥不是一般多。

“哈哈哈哈……临儿，”男人笑得让人骨酥，“你真可爱……”

我看着他的笑容，觉得一头雾水。

倏地，男人停止了笑容，眼神变得犀利，时而透露出些阴寒，他轻轻在我耳边说道：“当年，你的那些哥哥们不都是你亲手除去的么…

…”

亲手除去……什么意思？

难道说，我弑兄？

男人见我发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啦，临儿，你最近觉得身体好多了么？”他转开了话题，脸上也一扫方才的阴寒，显得柔和很多。

我点头，说道：“好很多了……这个，还不知道你是？”

“呵呵，看来温柔一刀把我诡计多端的弟弟捅傻了呢……可是变得好可爱～”说罢就来搂着我，捏我的脸，轻笑道：“你说我应该怎样

罚他呢？”

啊？什么温柔一刀？

“我是尚君，你的哥哥，当今的圣上，你可了解了？”

他还真是皇帝。

我怎么觉得他应该是妲己褒姒那样的人物呢……

“哥……哥，”叫着真不习惯，“我想问一下，把我捅伤的人现在在哪里？”

自听香儿说了那个温公子之后，我就觉得心里对他特别亏欠……

尚君听我一句，幽幽的问：“怎么，你还没放弃？我早跟你说过，这个人你搞不定的。”他顿了一下，“听见他伤了你，我恨不得把他

凌迟……可是我还是想等你自己来发落他。”

“由我来发落他？”我有些欣喜。

“临儿，你那可恶的小脑袋又再想什么鬼点子？告诉哥哥～”尚君一双手不安份地摸来摸去。

我奋力挣扎。

“去……临儿变得一点都不好玩……”尚君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好了好了，我想等下就带他回去，”我问，“可以吧？”

尚君口吻变得严肃：“不要留他在身边。”

“放心吧，我不会让同一个人伤害我的。”

伤害么……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够伤害我了。我摒弃了他人的感情，拒绝一切靠近我的事物，在自己的狭小空间中呆呆看着远行的人

们。

久了，也就习惯了。

不难过，我不难过。

真的。

×××××××××

穿过重重牢门，透过发霉又阴湿的地牢，当我走到尽头，最先看到的是红色，然后是黑色。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手臂上有几条深得见骨的鞭痕，筋肉外翻，伤口结了痂，又被人生生打裂……凌乱的头发上还沾有混着泥土的血

块，衣服也是破烂到不能再破烂，脖子被人挂在木桩上，好像还潺潺地流着血……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却被他那双充满恨意又绝不会屈

服的黑眸吸引过去。

我从尚君嘴里得知，他的名字。

他叫，温柔。

我静静地看着他，这个完全不像他名字的男人，正瞪着我。

他用咬碎的唇狠狠说道：“你怎么还没死。”

04.温柔

他的眼睛很漂亮，有着黑珍珠般的光芒……像漆黑夜里永不会被驯服的兽，宁愿被残忍的杀死，也不愿屈服于猎人脚下。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阴湿暗黑的牢房中，他拥有最强烈的存在感。

我静静地看着他，这个完全不像他名字的男人，正瞪着我。

他用咬碎的唇狠狠说道：“你怎么还没死。”

我莞尔，原本想安慰他的话语却变成了：“你难道不知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个真理么？我的小温柔。”

“天杀的尚临……”

牢头一听，急了，用力刮了他一个耳刮子，我示意牢头退下。

他不说话，却用他最愤恨的眼神盯着我。

身后的太监招来牢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后，牢头命人打开温柔的枷锁。

由于长时间被禁锢在一个地方，在他脖子上的粗绳被剪断的一刻，他仿佛失去重心般立即倒在地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冷冷的说道。

“你说呢？”他完全挑起我的玩心。

“我现在已经是这样了，你要杀要剐，随便！”

声音都虚弱得没力，还要逞强？

“对啊……我正在考虑，”我揪起他的手臂，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却不看我，于是我抓过他的下巴，让他看着我：“我正在考虑应该

怎么惩罚你……毕竟你差点杀了我，不是么？”

“尚临，我杀不了你，是我倒霉……你多行不义，一定会受到天谴！”他仿佛用尽身体最后残余的力气吼出这句话，便昏倒在地。

看你，说得这么正义凛然，要是以前的尚临指不定怎么惩罚你。

我蹲下，摸了摸他消瘦的脸颊，看着他闭上的眸子，忽然发现自己从未如此平静。那双眼睛，像极了曾经的我。

“天谴什么我不管，能活着一天，我就会让自己开心一天。”我这么轻轻说道，仿佛是说给自己听般。

我转身对身后的太监说道：“把他送到我府上，安生点，别弄疼他。”

“是，九王爷。”

我一直很欣赏倔强的人，即使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也不可失去希望，有时经历痛苦也不是坏事，它可以让你成长……因为人生必须透过

黑暗，才能看到光明。

穷尽一生所追逐的幸福，不过是能够张开口鼻呼吸最新鲜的空气罢了。

所以，我选择遗忘。

所以，我什么都没有。

×××××××××

还没走到我的房间，就被人从身后叫住了。

安扬叫我的声音原本很小，等我回头看他，他才大声呼唤我。

“临！听老于说你今天入宫了？”安扬飞快地朝我跑来，定住后却无半点喘息。

“恩……”我望了望他消瘦的身材，“扬，你跑这么快……怎么一点都不喘啊？”

安扬伸手拨正我有些凌乱的发丝，柔和地笑了笑：“临，你跟我说过，只要你喊我，我一定得立刻出现在你面前，所以我不快点怎么行

呢？”

心里有种颤动。

安扬，其实是喜欢尚临的吧？

“你做得很好，扬。”我拍拍他的肩膀。

我不能做什么，但希望自己的鼓励能让安扬快乐点。

安扬接过我的手，我能感觉他手心的温暖，一丝一丝……渗入我的掌心。

突然一阵风过，刮起风沙迷蒙了我的双眼，隐约之中，我看见安扬微笑的表情，竟是这么忧伤。

“扬，我把他接回来了。”或许我能跟这个人交心吧？

安扬覆着我的手，拍开的肩上的灰尘，问道：“谁？”

“温柔。”

说罢，安扬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眉头深锁，道：“为什么，你要知道温柔他……”

“我知道，他差点杀了我。”我接过话，“虽然我还不知道倒地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可以猜到是我的错……”

安扬摇头，苦笑道：“临，你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掌握的，对了就是对了，错了……那是在别人眼里的。”

说完，安扬捧起我的手，放在他脸上。

我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含义：“你是在安慰我吗？”

他点头。

我的眼眶有些红，人活在世界上，难得有人对你这么温柔。

“扬，我想弥补些什么，至少，让我把他身上的伤都治好吧。”我冲他笑笑，“今天，看到他的样子，我很不忍心。”

安扬叹了口气，道：“对我来说，你说的从来都是对的。”

傻人，真是傻得可爱。

老于已经在浮生阁等我了，他朝我鞠躬，说道：“王爷真乃宽宏大量，老于没有看错人。”

随着老于走进浮生阁，发现那株海棠竟然又再次开花，红艳胜火。

我问道：“他可好？”

“回王爷，大夫已经为温公子做了诊疗，温公子除了在牢房里受到些皮肉之伤外，还被寒气入侵，需要静心养脾，好好调理，”老于看

了看我，继续，“方才好容易才喂温公子喝了药，现在已经躺下了。”

我回头，看着他的房门，对老于说：“给他最好的药材，不过最好是食补，我听人家说过是药三分毒。”

“知道了。”老于点头。

“那你……退下吧，我去看看他。”

老于走了许久，我还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海棠。

可能有半刻钟，我才慢慢踏进了他的房门，待缓缓走到他床边，我才真正看见他的模样。

他没有安扬那般流苏清新的长相，也不是尚君那种妖媚噬骨的风情，却是一脸的英气，深目高鼻，受伤的薄唇及漂亮的下巴更衬托了他

那双充满傲气的不屈的黑眸……虽然，现在他是闭着的。

我轻轻用手点过他受伤的脖子，那道道勒狠触目惊心，还有身上条条鞭笞的印记……我很自责，尽管我不是尚临，但是我很自责。

“温柔，对不起。”我轻声低喃。

我很不喜欢道歉，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别人的道歉。

走在路的最后面，前方的人影，我的呼唤……谁都听不到。

我期待的救赎，谁也不能给我。

最后只能怀抱着自己，告诉自己，你还有我。

学会原谅吧，因为我会原谅你。

不要难过，因为我会原谅你。

我会在你身边，我从未曾离去。

夜深，我在梦中醒来，朝自己发冷的手掌哈气。窗外泄入的月光照在我的身上，我低头看影子……用手掌幻化成两个会说话的人，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