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歌(第一部)——发霉桃子
发霉桃子  发于:2011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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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原谅,小姐……我实在忍不住想一睹芳容。”伯爵恍然大悟,弯腰捡起了面具,却没有把它递给对方——面具做得十分精致,镶满
宝石,但要是遮挡了那样一张面孔,不过是种多余的妨碍。
唯一美中不足的,在她的眼角下有一小块不明显的瘀青,好像是被什么撞了或者打了。
法尔森有种心疼的感觉。他探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接近,但终于没有碰到——那一瞬间,他害怕得要命。
女孩垂下视线看着他手指的方向,抬抬眉毛,显得无所谓。
“那是我表姐的杰作。”她说。
“您的表姐?她对您怎么了?”
“她的未婚夫死了。”
“我很抱歉。”
“这场战争死的人不多,其中偏偏就有倒霉的布尼法斯。”女孩叹口气,算是对死者的哀悼了,“格蕾琴吵闹着要出家当修女。见鬼,
为了这事儿,我在一座偏僻的女修道院里耗了一整天,还被她拿烛台砸在脸上。”
回想起这不愉快的意外,她恼火地从对方手里夺回面具,要把它重新戴上。但是她好像不擅长自己动手梳妆打扮,连最简单的活结都打
不好。
“请容许我……”伯爵请求道。对方垂下眼帘思索了片刻,对他转过身,把手里的丝带交给他。
起风了,微风吹拂着少女轻盈的白裙,令双腿轮廓若隐若现。
年轻的伯爵缓缓吸进一口气,他发现自己揽下的这项任务并不如预想的那么容易执行。
“您……说服她了吗?”他用谈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不,直到我离开,她还拿着一把剪刀要割头发。我母亲留下来继续劝她,我得赶回来参加舞会——谢天谢地,是面具舞会。”
“是的,您的决定是对的……我是说,参加舞会……”
丝带终于系好了,法尔森没有立刻通知对方。女孩察觉出来,回头看一眼伯爵,一双蓝眼睛在黑绸铺底的面具衬托下、如宝石般熠熠发
光。
年轻的大使心里仿佛被什么蜇了一下,继而被注入了某种药剂……
他低下头,微微张着嘴,其意不言而喻。对方的表情看似平静,但随着距离的拉近,法尔森听见了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只是一个亲吻显然不够,但他不能做得更多了。意乱情迷之际,法尔森急切地捉住她的手,虔诚地放在自己唇边吻了一下,聊以慰藉。
“请告诉我您的芳名,我将把它当作今晚最大的收获。”
美丽的少女再次微笑:“我叫‘洛尔’。”
舞会结束后,西格诺夫•法尔森回到纳税人街的住处。他怀着前所未有的愉悦心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心情就像灿烂阳光一样
驱散了原本挥之不去的复杂阴霾。
第二天上午,他又去了一趟王宫,以继续昨天没有完成的使命。
幸运的是,今天洛贝朗一世没有外出。年轻的大使被告知国王正在召开御前会议,他在会客室里一直等到午后,终于得到了觐见的召唤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站满了衣着华丽的王公贵族,战争的胜利令他们一个个神情傲慢,面对一名孤单的战败国代表,不依不饶地冷眼相看
。这种不见一丝不友好的压迫气氛里,换成一个胆子稍微小一丁点儿的人,都可能吓得瑟瑟发抖。
然而真正令法尔森战栗的事实来自正前方的尽头——那里的宝座上端坐着这群人的领袖,年仅十七岁的埃克兰现任君主。
那副俊美的面孔他昨天就见过了——那样的眼神,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有第二人?
于是,二十二岁的西格诺夫•法尔森在这一刻明白了一个重要的常识:命运的舞台上,该演什么角色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
*奥德修斯,Odysseus,荷马史诗《奥德赛》主人公。特洛伊战争后,奥德修斯用了十年返回故乡,路过墨西拿海峡时用蜡丸封住耳朵
,把自己绑在桅杆上,躲过了塞壬的歌声。
第五十章
奥德修斯之缚(中)
一个周后的某天清晨,年轻的新任大使换上他最不起眼的衣服,独自一人骑马出了埃克兰的首都。
他来到城外一间荒凉的小教堂,这里萧条凋敝,既没有香客也不见修士,正前方的十字架上挂满蜘蛛网,显然已被废弃很久了。
伯爵孤零零伫立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忽然,耳堂的过道里走出来一名神甫打扮的人。
他走到年轻的外国贵族面前,礼貌地点点头,用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嗓音说:“望弥撒的时间已经过了,先生。”
“不,神甫,我是个异教徒*。”法尔森面不改色地回答。
“异教徒也是要做忏悔的,也许今天您愿意让我聆听。”
说完,他朝那间破破烂烂的告解室走去,伯爵紧随其后。
“尊敬的大使先生,您能前来赴约,是敝人及敝人主人的荣幸。”神甫说。漆黑小室里,那声音显得更加可怖,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上
帝的仆从还是魔鬼的爪牙。
“尊敬的神甫,我想请问您所说的主人究竟是谁?”
“这不是您需要关注的重点,您只要相信,他和您的主人有着相似的愿望就够了。”
“那么您说的这个愿望又是什么?”
“关于我们共同的敌人。”
“我不明白您的话。”
“西格诺夫•奥古斯特•法尔森伯爵,又暨哈布斯坦公爵殿下,难道您同父异母的长兄,贵国国王多立安四世陛下,真的
只是派您来当一位象征和平的大使吗?”
听到对方说出了他鲜为人知的另一重身份,法尔森沉默了片刻。
“关于这件事,”他说,“神甫,我想您大概误会了。”
“也许吧,不过敝人相信,您肯出现在这个地方,本身已经是最好的答复了。”
说完,神甫打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继续在里面呆了一会儿,法尔森才从告解室里出来,而这时的教堂里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离开修道院后,年轻的伯爵避开城门,绕道至下午才返回城里。傍晚时分,他坐在书桌前,开始写一封信。
他的手边放着一本关于狩猎的书。同样的书全世界只有两本,一本在这张书桌上,另一本在的波德莱——弗兰肯国王的办公室抽屉里。
每写几个字,他都要仔细翻阅一下那本书,大约信上写的内容与此相关——关于狩猎或者别的什么。
忽然间,房门被人敲响了。
“少爷,”管家沃尔夫进来汇报说,“楼下有位小姐要见您。”
年轻的大使皱了皱眉:“小姐?她姓什么?”
“不知道,她只说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叫‘洛尔’!”
这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一个披斗篷的身影挤过管家,大大方方地站到法尔森眼前——
“怎么,您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吗?”说话的人放下兜帽,用充满自信的揶揄口吻说,“我还以为贵国的人记性总像你们自诩的那样好呢
!”
法尔森惊讶得一下子站起来——
“陛……”他本来要行大礼,但很快反应过来,故作镇定地对管家说:“好了,沃尔夫先生,这里没您的事了,请出去吧。”
年老的管家遵命离开屋子,并为主人把房门关好。
“陛下。”伯爵对年轻的埃克兰国王行礼。
“看来您不但记性好,眼神也不差。”洛贝朗一世说着,脱下斗篷递出去——外面下着小雨,这件衣服也被打湿了一点。
法尔森直起背,伸手刚要去接,看到眼前的景象,一下子踌躇了:不同于舞会上的化装,这种日常的女性装束更容易让人产生雌雄莫辨
的幻觉。那怕已经知道真相,他的心仍免不了悸动一下。
弗兰肯人的表情令洛贝朗一世十分得意,又一次露出他那独一无二的胜利微笑。
国王朝大使的书桌看了一眼,发现了那篇书信和沾着墨水的鹅毛笔。
“您好像有事要办,我打扰到您了吗?”他说。
“我……只是在写信,给我的堂兄。”法尔森回答。他的样子与其说是慌张,倒更像是腼腆。
“您喜欢打猎?”对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书,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就放回去。
“是的,我很喜欢。”
“我们还真是志趣不投,”洛贝朗耸耸肩,不像是遗憾,倒有点不以为然,“在我看来,没有比打猎更残忍且危险的运动了。”
“事实上,对许多人而言,那正是乐趣的所在。”
法尔森说着,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把书和桌上的信稿收进了下面的抽屉里。洛贝朗一世转过身,打量着房间,好像没有看到他的所作所
为。
“那么,冷酷的猎人先生,”国王说,耸肩作了个抱臂的动作,“我能要求您把壁炉的火生起来吗?这屋子冷得让我不自在。”
法尔森先是一愣,随即莞尔一笑——眼下已是深秋,又下着雨,对一个穿着女装、露出大半肩膀的单薄少年而言确实算不上暖和。
“是的,陛下。”他遵命道,亲自走到壁炉边——像他这样经常外出狩猎的弗兰肯贵族青年,自己动手生炉子不是什么难事。
与此同时,国王打开屋子的另一扇门,不问主人,径直走了进去。
生好火后,伯爵也来到里屋——那是他的卧室。
事实上,他只走到门口就停住了脚步。
在他的眼前,洛贝朗背对着他,刚刚解开背后的最后一颗勾扣。
华丽的蓝灰色长裙,在裙撑的赘力下重重地落到了地上。于是,除了一双女式长袜,年轻的国王身上便再没有别的饰物。他从那堆衣服
里走出来,攀上面前的大床,毫不客气地躺下。
“这地方很不错,我决定在这里过夜了,您不会介意吧?”
他趴在那里,乌黑的长发从肩头散开,修长的双腿包裹在雪白的长筒袜里,这样看来就像个高挑细瘦的漂亮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和语气
也是那样天真和淘气。
只有一双眼睛,盯着正在看他的人,所传达出的邀请令人无法抗拒。
法尔森小心地咽了一口,炉火不过刚刚生起,他就感到热了。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您的,让我怎么拒绝?”他走到床边,弯下腰,凑到对方耳边用温柔的声音说:“不过我在想,既然您占用了
我床,今晚我该睡在哪儿?”
年轻的国王像个孩子般笑了笑,转脸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法尔森俯下身去,迫不及待地拥抱住他,在他的脸上和脖子上狂热地吻了一
下又一下。
于是,今晚他也可以使用自己的床了。
“我可以……提前要您的赦免吗?”
“为什么?”
“因为接下来……可能会是对您的严重亵渎与冒犯。”
法尔森小心翼翼地回答,双手却没有停下在对方身上的爱抚,这番调情令年轻的洛贝朗充分感受到情爱的愉悦。
“会……很痛苦吗?”君主的身份使他努力维持镇定的态度,却抑制不住全身微微的颤抖。对于接下来的事,他虽然不至于一无所知,
却实在从无体验——无论他有着怎样女性化的爱好和习惯,也绝不会有人敢去引诱试探国王——昔日的王太子——是否也会像女孩那样
去接受男人。
“也许,”法尔森回答,“但如果您不愿意,我们可以用别的办法……”
洛贝朗捧起他的脸,与他四目相对。
“告诉我,”国王说,“你对我是忠诚的吗?”
伯爵注视着,明亮的灰眼睛看上去如此坦诚。
“是的,”他闭上眼,点了点头,“我爱你……洛尔。”再次吻了对方。
“那么,我宽恕你……”
*关于异教徒的说法,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期里,天主教徒不承认新教徒的基督徒身份,称他们是异教徒。
第五十一章
奥德修斯之缚(下)
刚上任不久的弗兰肯大使成了国王的新宠,即便对各类奇闻层出不穷的埃克兰宫廷而言也是十分震撼的新闻。
人们看着这个昔日敌国的代表,公然在国王寝宫进进出出,与国王出双入对地出现在各式各样的社交场合,不免议论纷纷。一部分激进
的大臣担心这是弗兰肯人的阴谋;而在当时依然颇具实力的德西亲王拥护者们则借题发挥,到处散布对国王名誉不利的谣言。一向纵容
国王的蕾贝卡王太后以明确的态度,表示她对这一恋情的不赞同,她甚至宣称要亲自写信给弗兰肯国王,状告他派遣手下引诱自己年轻
的儿子。
对所有这一切,国王都置若罔闻。一场战争的胜利已使他在自己的宫廷确立下威信,他越是沉默,人们的考虑就越多,继而不敢轻举妄
动。沸沸扬扬地争论一段时日后,无论支持还是反对的呼声都寂静了下来,转而换上了一些见风使舵的弄臣对受宠的弗兰肯大使的大肆
奉承。
三个多月后,时光把整个国家带入了冬季。
这是个寒冷的夜晚,满天的风雪却阻挡不了爱好戏剧的洛贝朗一世兴致勃勃地前往王家剧院,看一出新戏的首映。
与他同行的当然是风头正盛的法尔森。国王一身艳丽的女装,挽着他的异国情人,站在包厢阳台双双接受下面贵族们的敬礼。其中一些
人在弯腰低头的同时,也都不约而同地把咒骂送给了剧院的地板。
第三场幕间休息的时候,一个穿着侍从制服的年轻人来到包厢。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红皮文件夹,似乎有什么重要的消息要禀报国王。可是就在其他人上前要从他手里接过转呈给陛下时,这个小
个子的男人推开这名仆人,从文件夹里抽出装好弹药的手枪直指国王的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坐在国王身旁的法尔森跃身挡在他面前。也许是被这一突然的变故吓到,刺客在扣动扳机的瞬间偏了手,子弹擦过伯爵
的右眼,灼伤了眼皮。
为了不让对方再有可乘之机,近卫官当机立断一剑砍杀了疯狂的刺客。
这时,包括演员在内,几乎整个剧院女士都吓得昏厥了过去。
事后查出这名刺客是比埃塞尔公国一名亲弗兰肯分子,大约是对战后公国重新成为埃克兰的附庸国而不满。但究竟他是如何以侍从的身
份混入幕后的,关于这一点,警察局和其他一些调查机构再没有找到新的线索。
这起恶劣的行刺案在埃克兰国内引起轩然大波。国民对新君主的爱戴刚刚随着战争的胜利达到狂热的顶点,纷纷请战,要求派兵攻占比
埃塞尔,肃清那里的反埃克兰分子。然而不知是已经在上一次战争中消耗完了他对战争的热情,还是一种策略上观察,洛贝朗一世既不
追查刺客更多的背景,也不对无辜的小公国施加任何军事上的压力;年少的国王更像是受了惊吓,整天把自己关在寝宫里,拒绝接见任
何一位大臣或贵族。
另一方面,救驾的法尔森伯爵眼部的擦伤迅速恶化,流脓不止。三天后,御医向国王坦白,他无力挽救伯爵的右眼,如果不及时将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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