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除,恐怕会引起致命的坏疽。
洛贝朗批准了这一建议。
手术在当天下午就立刻进行了。在别人把海绵塞给他咬之前,伯爵追问国王的下落,谁都说不知道。不仅如此,甚至宫殿里的任何一处
角落都见不到国王的身影。
直到第二天,法尔森才听到国王驾到的传令。
几天来饱受疼痛折磨的他,努力睁开剩下的那只眼睛。没等他从那片模糊的人影里认出期待的对象,一个身影朝他飞扑过来,填满他的
怀抱。
洛贝朗摘下包扎在对方右眼的细布,不顾那里还渗透出恶心的血污,也不管那凹陷下去的空洞有多丑陋,他将嘴唇印上去,亲吻那里,
一下又一下……他简直停不下来,脸上满是泪水,剧烈却无声地抽噎着,让拥抱着他的人既感动又心疼。
法尔森伯爵被授予圣灵勋章。这是第一次,埃克兰王室将这至高无上的荣誉颁发给一个外国人,当然,他也是受之无愧的。
授勋的那天,国王亲手将勋章戴在弗兰肯大使的领巾上,并且当着全体王公贵族的面深深地吻了他。
……
以上补充式的回忆到此为止,让我们跳出往事,回到六年后的决斗现场。
听到对方亲口说出了他的另一个身份,西格诺夫•;法尔森镇定如初。
“什么时候?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关于我?”他问。
“面具舞会后的第四天,我拿到了关于你的全部情报。”洛贝朗回答。
法尔森叹气,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是一种自嘲。
洛贝朗微微抬起一边嘴角,带着几分得意地调侃:“您以为我像您的王兄那样冒失,把一个间谍安插在如此一目了然的位置?”
对方不说话,先后屈下双膝跪在国王跟前,仰起脖子,孤独的左眼坦诚地望着他——
“逮捕我吧,陛下,我接受您的审判。”
“审判?”洛贝朗垂下视线看他,“不,那太多余了!酷刑、拷问……我怎么忍心让您遭受那样残酷的折磨?事实上,我有个更公平的
安排。”
他说着,走到见证人的随从那里拿起另一把剑,把亲自它递到法尔森眼前——
“我给您最后一次机会,在此以埃克兰国王的名义向您颁布提前赦免。”国王说,“由我的老师,埃克兰最公正无私的剑客作见证,并
以我个人的名誉担保:只要您能赢了这场决斗,哪怕我不幸死于您的剑下,在场任何人不得追究您的任何罪责,您可以安全地离开。”
“马也为您准备好了,”他回头看一眼自己刚才的坐骑,那是一匹口岁不大的漂亮枣红马,“还有我亲笔签写的通行证,有了这两样东
西您可以一路畅通无阻、明天日落之前就能到达埃克兰边境,返回您的祖国。当然,想必您早就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行程,您的管家现在
大概正在城外的某个修道院或酒馆里,等着与您会合呢——因为在你们的计划里,这个国家马上会发生一场潜在的政变。”
第五十二章
战神骑士团(上)
太阳开始升起,灿烂的光线驱散了大地上最后一层薄雾,却没有带来多少温暖,从树林里吹出的微风依然冷冽。
国王刚才的一番话并没有令多少人感到诧异,包括老罗格维尔男爵和他的随从——事实上,请他当见证人本来就是杜雷耶对贝恩公爵建
议的。
“就算是对您上次救我一命的报偿。”洛贝朗说,“虽然您那样做只是为了站稳脚跟好进一步搜集情报,却没有让我那愚蠢的叔父及时
地如愿以偿。”
“我们失去了最好的机会对吗?”法尔森喃喃道。
虽然只有一霎那,国王的表情狠狠地阴沉了一下。
“不错,”他故作轻松地点点头,“你们有点太自信了,亲爱的阴谋家们。”
接着,他弯下腰,用只有对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只有上帝才能得到他。’知道吗?你那天对奥立维说的这句话真让我难过。”
“他已经告诉你了吗?”法尔森问,走投无路的他已经作不出惊讶的表情了。
“当然,他是个听话的孩子。”
“对不起,我并不是要挑衅,只是……”
“只是你太情不自禁了,”国王用犀利的语气说,“可怜的家伙,我们在一起时你真的睡着过吗?”
伯爵低头不语。洛贝朗用手里的另一支剑挑起独眼男人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
“拿着它。”他说,那样子更像是古代君主册封骑士而非向敌人挑战。“别让我失望,你该知道我喜欢用哪种方式结束这一切。”
法尔森垂下视线,金属的冰冷令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于是,别无选择的他接受了这绝望的建议,单手从对方手里接过武器,慢慢站起
来。
洛贝朗露出令人着迷的胜利般的微笑。
“虽然你们从一开始就失败了,但我仍要说你是个不错的男人——无论做情人还是对手。真可惜,谢赫兰桑德*的故事再精彩,如果结
局不是苏丹喜欢的那样,到了第一千零二天的早上她一样会被拖出去砍头。”
他一边说一边朝对方走过去,挑起伯爵的下巴,脸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对方的嘴唇,微微皱起眉毛,用充满威胁的低沉嗓音说:“我
给了你两个一千零一夜那么长的时间,你还是讲不出让我满意的结局。”
法尔森鼓起惟一的那只眼睛望着国王身后的景色,明亮的灰眼珠一动不动。突然,就像一尊雕像复活过来似的,那两片苍白单薄的嘴唇
张了张,他说:“很抱歉,无法让您如愿以偿,陛下,因为我的故事永远只有一个结局。”
另一边,在远离这场决斗的侯爵府里,我们的另一位主人公也正经历着其有生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一段时光。
“他是一位王子?!”
吉格不禁惊讶道,刚才得知的这个事实令原本心灰意冷到极点的他精神为之一振。
“可以这么说。”把这故事告知于他的拉斐因伯爵点点头,“但他的生父从未公开承认过。他的母亲是王后的贴身使女,出生后就被送
到王室旁支的法尔森家族寄养,直到他的异母兄弟,也就是现任弗兰肯国王多立安四世继位,才秘密地册封他为‘哈布斯坦公爵’——
这在弗兰肯王室是一个亲王级的封号。不过国王的赏赐从来不是无缘无故的,不管他是不是你的兄弟。”
“他派他来当间谍?”
“也不算是。”拉斐因说,“是他自己主动要求,据说他很感激多立安四世对他血统的认可——根据我们当时获得的情报,虽然是一位
王子,他在法尔森家族中所受的待遇并不是很好。”
吉格低下头,不由自主地抓了抓头发。这半天里他所受的打击太大了:最好的朋友竟是刺客头目,一向崇拜至深的弗兰肯大使居然是与
之勾结的敌国间谍!
可不知为什么,对这两人他都无法像自己事先以为的那样去仇视,尤其在听到法尔森伯爵那令人扼腕的身世后,敬意和同情竟然有增无
减。
“来埃克兰后不久,他就与亲王那伙人勾结起来。”拉斐因继续讲,虽然已经换了身衣裳,从他身上还是散发着那么一股若有若无的火
药和血腥味,“但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两股势力彼此倚赖的同时却又互相牵制着:卑鄙的篡位者一心想要至国王于死地,而弗兰肯人的
目的主要是获取对他们有利的军事情报。君主的暴亡固然会引起局势动荡,但刚吃过一次败仗的他们,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是不敢趁
机捞这个便宜的。
“直到大使提出回国,这就代表他已经完成了搜集情报的使命;这时,国王的生命所受的威胁也达到了顶点。陛下决心将他们彻底铲除
,无奈始终抓不到谋逆的确凿证据——对方毕竟是他的亲叔叔——为此,他不惜亲自冒险……”
听了这话,吉格下意识地想到了什么,他皱了皱眉毛。对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肯定他的猜测——
“不错,就是被您救走了陛下那次。”伯爵说,“我在此坦白告诉您:没有您的出现,国王也能成功脱险,当时我和杜雷耶带着手下就
在离那条街不远的路上。您的出现完全打乱了我们的计划,不过国王似乎对这意外很满意,也许从那时起,他有意将您陪养成新的‘战
神骑士团’成员。”
*谢赫兰桑德,Scheherezade,《一千零一夜》里讲故事的王后。
第五十三章
战神骑士团(中)
“您说什么?什么是‘玛尔士骑士团’?”这突然出现的荒唐名字令吉格摸不着头脑。
拉斐因微微一笑说:“是‘战神骑士团’——就像我,吕西安•;拉斐因伯爵,还有您认识的杜雷耶男爵、布洛涅子爵……以及许
多连我都不知道名字的人,你把我们当作是秘密护卫或者秘密警察都可以,我们的使命就是确保洛贝朗一世的生命和王位的安全。”
“布洛涅……总管大人?!他也是?!”又一个令他意外的名字。
“是的,”伯爵点点头,“他是最早的成员,由先王阿贝特五世亲自任命的。那天上午,您向他问了弗兰肯大使的住处,布洛涅先生立
刻将此事转达给了国王。要知道,国王一直在关注您的表现,他开始怀疑您可能是敌方派出的间谍,因为你那天的出现实在太巧了。”
是啊,是很巧,简直是魔鬼的安排——吉格在心里对自己说。
“虽然会吓到您,但我还是要说……(吉格皱皱眉,对这说法不以为然,拉斐因微微一笑)——他下令让人在当天就把您除掉。”
轻蔑的表情从年轻的近卫官脸上消失了。
“但是布洛涅劝阻了他,”伯爵抬抬眉毛,现在轮到他得意了,“您知道,上了年纪的人心肠总要软一些,他相信您的无辜,建议陛下
将处决改为进一步的试探。国王接纳了他的意见,加紧了对您和您周围人的跟踪调查。”
虽然听他这么说,吉格也没有恢复安全的感觉;正是因为相信对方的话,他的恐惧感随着无法遏制的回忆而有增无减。
“当然,这其中最大的收获是,您居然带我们发现了刺客一伙的真面目。”
国王的忠实手下说到这里显得十分振奋;与之相对的,吉格面如死灰,心就像被人揪住似的又痛又郁闷。
“那位隐居贫民区的近卫军上尉无疑是最可疑的。然而您身上的疑点也更多了,这令陛下很恼火。于是我们捉住了您的邻居,为弗兰肯
人当听差的那个年轻人,就是在您陪国王去剧院看戏的那天晚上,为此国王特意返回王宫亲自审问了他。”
也就是说,那天不是侍从不小心,而是有意制造意外通知并使国王脱身的。
“请您放心,我们没有对他严刑拷问,那是个胆小本分的市民,明察秋毫的陛下很快确定他说的都是真话。这件事基本澄清了您的间谍
嫌疑,恢复了国王重用您的初衷。当然,为了不让弗兰肯人起疑,他被放了回去——我们把他剥光衣裳丢在万森码头,好让人以为他是
干了不光彩的事被抢劫了。”
吉格咬了咬牙:你们可真是好心肠呐,先生们,还有国王陛下!
“唯一没想到的是,您居然好心地出去找他,”拉斐因轻笑一声,这在他眼里无疑只是桩傻里傻气的开心事,“不错,那晚负责跟踪您
的人正是在下——我佩服您的勇气和机敏,要不是夜色够黑,没准就被您认出来了。”
您更应该佩服的是罗什那小子,吉格在心里说。“您告诉我这些做什么?”他板着脸,有点不服气地问,“既然我已经清白了,就让我
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更方便!”
“您好像没注意我刚才说的一些话,”伯爵依然很和气,这位歌唱家一直是国王的“宠臣”中低调又和善的一位,“我希望您能有所准
备,因为等会儿决斗结束后,国王会先来这里,届时,他极有可能会邀请您参加到我们中间……”
“见鬼!我才不会当他的狗!”吉格脱口而出。
“您必须答应!而且不能犹豫。”并没有被他的笑话所打动,对方的语气反而更加严肃,“国王是个相当多疑且城府极深的人,让他信
任一个人是非常不容易的事……”说到这里,他眨了眨眼,显得有些不易为人所察觉的伤感,“只有被他亲自检验,并被认为是绝对忠
诚的人才能成为骑士团的一员——这份荣誉固然不能像圣灵勋章那样挂在胸前炫耀,却是每一位真正忠诚的贵族都该努力争取的。”
他说得激动起来,显然是在表达自己对这份特殊荣誉的骄傲。
然后,拉斐因叹了口气,缓和下自己的情绪,并说:“假如您表现出迟疑甚至拒绝,就会被他当作是有贰心,这不仅对您,还有您的家
人都可能造成不利。”
“胡说八道!”不管对方后面的建议是否出自好意,吉格都忍不住火冒三丈:毫无疑问,国王也是像这样威胁罗培尔的——阴险的暴君
!“既然他是去决斗了,谁能保证他就能回来?!”
他无疑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吼了出来。
拉斐因先是一愣,继而宽容地笑道:“这不必担心,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在米萨,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能赢得过诺加莱•;杜雷耶
,而我的剑术又稍稍在杜雷耶之上。至于国王……从他十七岁以后,我们就没见他败给过任何人。”
“……Quia misericordia tua magna super me et eruisti animam meam de infernoextremo*,……”
洛贝朗把剑举在眉间,闭上眼虔诚地念着祷文。
在他的对面,身为新教徒的西格诺夫•;法尔森只是沉默而专注地看着他。
那是两柄相当精致的宝剑,风格有些古旧,从剑身和剑柄的花纹来看似乎是一对。金银合铸的剑柄上用宝石镶嵌出图案,国王手里的那
支护手上蹲着一只三眼蟾蜍——那是他祖父使用过的纹章;伯爵的护手上则是象征埃克兰王室的郁金香。
两个王室成员间的决斗,当然要用与其身份匹配的武器。
国王祈祷完毕,见证人按照古老的程序在开战前问他们的遗言;这一项在新的决斗章程里已被省略,因为现在很少有人借此作死生相搏
了。
“两位还有什么话要说吗?”罗格维尔男爵平静地问。
国王先发言:“我给母亲写了封信,倘若我不幸身亡,诺加莱会负责转达给她。”
杜雷耶男爵对国王点点头,表示忠诚。
见证人又问另一方:“伯爵?”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法尔森回答,他的表情与其说绝望倒更像是了无牵挂。
见证人闭眼点头,表示理解——他是位公正侠义的老人,此刻在他的眼里只有决斗的勇者,不分敌人或国王。然后,随着他缓慢而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