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衣着单薄引起的。
小临儿,我可是为了你才穿这么少的!谁让你只顾着那个聪明的傻子,看都不看我!
任性的他曾对我这么撒娇。
结果,那是假的。
是假的么……
心酸的,倏尔才发现耳边继续响着李辉的话语:“……打斗起来后,刀不小心刺进他心口,我们都惊住了,可是就在那一瞬间,那个兄
弟好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他抓着我告诉了关于傀儡的事情,当然堡主也在场,还跟我们说,最近抓走很多帮派高手的原因都是为了一
个什么万人血祭,内力不深厚的就会被做成傀儡,接下来,他没说清楚缘由就再次发狂,明明胸口还插着把刀,却偏偏跟没事人一样攻
击过来,万不得已堡主只好照着他的方法割断其脑袋,这时大家才发觉他身上的骨头头变了色,可怕异常……”
傀儡……万人血祭?
这是什么东西?
“而且,他们已经带走我们一半的人……”这句话犹如蚊蝇般细微,隐约透露着绝望的气息。
或许命运是残酷的,绝望总在我们最不希望的时刻如期而至,它从不迟到。
还没等我们说完话,几名傀儡已经面色呆滞地走进牢房,一一带走方才还在我们身边的温家众人,留下萧北辰、阿岚,还有半点武功也
不会的我。
“……小临。”不知什么时候,阿岚醒了,他挣扎着想爬过来,可惜没什么力气,臭小鬼帮他一把,阿岚一上来就抓住我的手。“小临
……你没事吧。”
隔着围栏,我抓着他的手摇摇头,低声说:“你的样子才像有事。”
“他们人呢?刚才醒来还见到他们……”往周围望去,阿岚似乎明白什么,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大口喘着气,他居然要挣扎着起来。可
他没力气。
灰暗的视线,带着潮霉味的空气渐渐弥漫起一股发指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直至最后浓烈到我有干呕的感觉,而阿岚无力的手狠狠捶了
一下栏杆,额角青筋爆出,或许是愤怒,眼眶变得红红的。
抓住他的手,我已然无语。
而这远远只是开始,噩梦就像一首诗中那样描述。
它时常转悠在你四周,眼睛望着你的窗口。躲在一旁,久久地追随你的踪迹。
当傀儡打开我的牢门,我不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只有不断紧握那两个人的手,认真而诚恳:“如果可以,我会想办法拖延住一些时
间,三天之后你们无论如何都要逃出去,要活着,答应我。”
留下我一人,想也不用想,命运告诉我应该面对。
一步步踏上阶梯,人人以为那是天堂,不曾想有时候阶梯之上的,只是一片蛮荒阴郁的绞架,上面挂着摇摇欲坠的尸体。
我不敢看,只有向前走着,踩过干净的雪地,大白天依旧渺无人烟,雪地上甚至连一个人的脚印都没有。
一深一浅走过被雪覆满的大街,面对这个地方,我却不由倒抽口冷气。
醉尘楼。
依旧华丽的地方,楼阁雕刻依旧这么历历在目,恸伤了谁的心。
桌上的千年阴沉金丝楠木檀香好似还在冒出微微香气,只是恩客不再,小倌姑娘不再,欢声笑语不再,他不在,一切都冷冷清清。
其实,他就站在我的面前,露出依然美丽的微笑。
张口却不出他的名字,然后默默闭嘴。
触动开关,醉尘楼的底端突然出现一个下楼阶梯,领着我,漂亮而苍白的面容从那天之后就没变过表情。
所有的傀儡人都只能在外面驻足,只有我们二人能下去,踩踏在光滑的大理石板上,随着两旁忽明忽暗的火光,扑鼻而来一阵怪异的气
味,之后,在沉默光影穿梭的空间,幽暗之中我似乎看见前方有个人。
仿佛期待很久似的,俊美儒雅的脸上展现的是温和的笑容,他不紧不慢,等着我一步步靠近。
他望着我。
他等我靠近。
他徐徐向我伸出左手。
颤抖着,手指间亦不止一刻战栗着,我承认自己很害怕。可是害怕换不回臭小鬼和阿岚的生存机会。
如果能珍惜什么,就会为它变得勇敢许多。
如果这一次能……
右手缓缓点在他手心,随后惊吓的跑开,再慢慢放入他掌心,觉察到温暖的气息,他慢慢合拢手心,抓住了我。
35.血池
有这样的人。
他被你那忧郁的背影选中,在你面前他显然为爱情而倾倒,你已经赢得他痴情的目光,他沉醉,他迷离,他无法自拔。
但是这样的人很可怜。
他默默地倾听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心里虽然狂燃着爱情的火焰,却只能怀着妒意把头低垂。
他沉默,他疯狂,他疲倦,他枯萎,最后他抱着你。
一动不动的。
心中幻想过无数次见面场景,更多的是可怕、无助,就像小时候他亲手将我关进那个黑色房间的景象,任我泪流满面声嘶力竭,无动于
衷到后来学会忍耐,学会习惯,彼此给对方带来的痛苦却在一天天加深。
“临儿,你回来了。”
肯定的语气,坠坠不安着。
“嗯。”
纵使胆怯,我也不能退后。
当所有人退下,这里仅仅只剩下我们二人,他动作轻柔地拨弄我的头发,取下发上的乌木发簪,青丝流泻,发簪落地,清脆的声响。好
像什么东西同时掉落地上般。
黑暗使人放纵,亲吻也显得理所应当,让我就这样闭上眼,权当是一场安恬的梦,又或者外面的白昼已经渐渐黯淡,一去不复返。
我既没有怨恨,也没有眼泪。
偎在他怀中,清轻轻地亲吻我的鼻尖,温暖地气息令我有种疲倦的错觉,只想睡觉,但却睁眼听见他温和的话语,十分清晰:“临儿,
再过两天,你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我们再也不用分开……”
我的愿望?
等我从他的话里回过神,发现清已经静静地喘息睡着,而他身上的热流依旧源源不断地传递给我,致使我到最后竟也不住昏睡过去。
不晓得过了多久。
朦胧中,我听见水声,以及那股几乎被我习惯却又时刻警醒大脑的奇怪气味,难耐地睁眼,清已经不在身边。
起身,昏暗的火光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恍惚爬下软榻,我的腿酸软得站不起来,猛然间左脚杠右脚一个踉跄翻滚在地。
许久抬头,看清这个暗黑的地下室。
被关起了么。
意识到自己身处囚笼,于是人性之中的逃生本能又开始苏醒,缓和一下身体的不适,我便重新站起。
整个昏暗房间似乎都是密不透风的,趁无人,我想要沿着记忆中柳梦莱带我走过的原路回去,可是我发现我太天真了,就算清不在,他
怎么会蠢到让我有机会离开。尽管视线模糊,但光看四周空空如也的陈设就知道,清已经断绝任何我有可能离开的机会,甚至前方的道
路已经被一面稳固的石墙堵住。
忽然,那股难闻的气味变得更加强烈,心想反正没力气逃走,倒不如寻找一下这股味道的源头。
而设想前提,首当其中的,是在如此昏暗的环境,我需要一个可以为我照到眼前道路的照明物。
抬头,嘴角有些抽动。
要是在前世,拿下这点高度的火把我根本就轻而易举且不费吹灰之力,可惜今生这个不长肉的羸弱身子,只能望着那点火光愁。
要不怎么说人类是最聪明的动物,就单单以物尽其用这点其他动物就是望尘莫及,当然了,我指的不是自己是什么白发魔男,或者乌七
八糟的神仙怪力,作为一个普通人,我还是老实点遵守普通人的思维定式。
脱鞋。
早听别人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是鞋子一脱火把手到擒来。
只不过,主要是靠我手法凌厉,扔的比较准,用的劲儿也巧,生生打落火把也不至于将其熄灭,捡起火把,鞋子一穿,披头散发的我就
点着火把在四周仔细查探。
周围全部都是封闭的石门,根本没有一丝缝隙,绕了一圈未果,正打算退回正中心的软榻上,却在经过某一片地方的时候,闻到更加强
烈的气味。
毫不犹豫趴在地上,来回细细嗅探,果然在某一处的怪异气味要浓烈得多。
拿手轻微地敲了敲,结果在那一片的下面似乎都是空心的,大惑不解地拿火把照亮干净的大理石地板,我学着从前温玥的模样查探一下
接口处,在仔细一排排查探之后,终于给我找到边缘细微松动处。
伸手一瞬,突地犹豫,好似什么在拉扯我的神经,让我不要去发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手总要比爱思考的大脑快,可无论我怎么搬拉抠扯掏,甚至于最后发狂的踢踩撞敲砸,它老人家就是纹丝不动。
应该要夸它质量好么?有些欲哭无泪。
努力半天的结局是白费力,加之身体上的不适,我虚脱半躺回去,待回复了些精神,越想越憋气,直起身子朝软榻左边猛地一脚踹去,
也不知是怎么了,只觉得整个地下室地动山摇,好像我四周的地板都在移动,惊得我只好蹿软榻,手持方才被我扔到地上的火把,瞪眼
观察四周。
等到震动停止,火把照耀四周,大理石地板全开,仅仅剩下中间软榻还有地方让我落足,周围全部都被一些黑红的水覆盖,首先给我强
烈感官刺激的是那股味道,之前觉得怪异的味道的时候也猜到四周有机关,但我那时想到的是防盗水银之类的东西,不曾想竟是这些散
发着浓烈铁锈腥味的血!
心头一紧。
这么多血,都能汇成一座巨大血池,清到底杀了多少人……
望望脚下翻滚涌动的液体,一阵寒意由骨子里冒出,如果这些是水,我想自己是否会平静许多。
紧闭空间仅有的血液涌动声,倾听入耳,身前黑红的液体像哭泣一般,带着死者的怨念嘶吼着,狂啸着,想要将我吞噬。
没有出口,手中的火把不久亦将燃尽,我像一个被困在孤岛的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久而久之,那些血液却使我冷静下来。
静默低头,直到机关突然恢复原状,许久我抬头,清就站在我面前。
他亲吻着我。
“这些血是怎么回事。”蜷缩在软榻上的姿势依旧没变,尽管机关关上,我依然盯着早已换成大理石的地板。
他摩挲着我的脸颊,安静地说:“临儿,再忍耐一下,过了明晚,你的愿望就实现了……”
“我的愿望?!”挡开他的手,“我的愿望是让你到处杀人?是让你把一个个活人变成那种不生不死的傀儡?还是让你把我关在这种暗
无天日的地方?清,你不要太自以为是!”
轻轻拍着我的背,他的声音里没有责备的意味,反倒多了些紧张:“临儿,我不想惹你生气。”
用力推开他,我摇头:“如果你不想惹我生气,现在你就立即放了萧北辰和阿岚。”
“不可能。”他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猛地将我压倒,嘴里不清不楚呢喃着,“只差两个人,只差两个人我就能让你变成人,我不会放
弃的……”
听清一言,犹如当头棒喝。
“什么……什么叫能让我变成人?”莫名缩了一下。
再次轻柔地抚摸我的脸,他印了一吻在我额头,紧紧拥着我,说:“当时你说那些话让我离去无非是为了不想吸走我的阳气,可我当时
不知道,回到凤京,翻阅先祖典籍的时候,我发现一些秘密记载,好像说先祖曾经在战场厮杀中死去,有人用了万人血祭的方式让他复
活……但是记载只有一点点,很多地方都是模棱两可……”
“后来我遇到一个神秘人,他给了我一种傀儡药方,告知我关于那本典籍差不多的事情,但是他告诉我,血祭必须得要武功高强内力深
厚的人才行,还顺便给了我一份江湖各大帮派的详细资料……但还没仔细试探真假,他就消失不见……不过,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
要为你完成愿望……你说过你想成为人的,对么。”他的眼里充满着期待,眼瞳里满满只有我一个人。
“所以你就为了我,做了这些事。”我说的很平静,平静的连自己都无法置信。
本以为自己能带着正义感狠狠指责他,怎么到最后却发现自己竟然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呢?
真好笑,我有什么立场去指责。
他都是为了我,不是么。
如徯山庄惨死的亡灵,归元帮死去的弟兄,寒都无辜的百姓,还有莱儿、温玥、萧北辰、阿岚,甚至于那些不生不死的杀人傀儡,统统
都是因为我而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处于那种境地。
只因为我还活着。
因为我还以这种怪异的形态活着。
心里不知为何变得很坦然,但是眼却模糊了,似乎有什么狠狠哽咽住喉咙,我默默地望着他,翘了翘嘴角,苍然地笑了出来:“清,我
突然觉得好后悔。”
眼泪滑落。
好久没有湿润过的眼眶终于流出眼泪,流出来的不是痛苦,是满满充斥于心间的后悔。
自当个圣人似的,总以为能超脱世俗所见,从我还是尚子文的时候就打定主意不做后悔的事,其实有很多东西我都做错了,只是时间不
允许我回头。
前世是这样,今世亦是。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的抉择后悔,我开始后悔当初如果没有为了一个安全的环境而去招惹清,如果没有因为自己那点倔强把清逼到
疯狂,如果我没有杀了他,如果我变成鬼之后没有在他身边停留,如果早一点告诉他真相,如果……如果我在恢复记忆的时候不是自私
的想活下去,是不是就不会看到今天这一幕?
当初我死了的话,他会幸福,尚君会幸福,温柔会幸福,莱儿也会幸福,至少为非作歹的他能活下去……谁也不会步入这种田地,死去
的亡魂仿佛在像谁宣告自己的痛苦,它们叫嚣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徘徊。
它们叫我,凶手。
我不杀人,人却因我而死。
枉然的赋予,枉然的生存,尚临,生命为何要降临与你这血肉之身,或者说,是你永远也逃不开的宿命,注定了你永生永世都要受到极
刑?
我躺在醉人的甘醴泉边,却注定没有那样的福分。
清抱着哭泣的我,却抱不住我哭泣的灵魂,我在颤抖,我在恍惚,我在痛苦的深渊照到自己的模样。
我发现,自始自终,抱着自己的只有这双手。
……
万人血祭,为了我的重生。
恍然坐在一边,望着被两名傀儡押解进来的萧北辰和阿岚,未到三日,他们的身体看上去还是很勉强,但一直端正地望着这边,阿岚见
到清,立即恼怒而愤恨地喊道:“尚清!你这人面兽心的家伙!”
清不以为然。
接下来,他们看到坐在清身边平静如常的我,臭小鬼惊讶万分,指着我,说:“尚临……你跟他是一伙的?”
说臭小鬼你性格敏感、江湖经验不足还真是,凡事都不能看表面,表面越真实的东西,往往越虚假。
但是,既然让你误会了,那不妨就这样下去,于是我瞥了眼清,幽幽站起,狠心冷笑道:“既然被你看穿,那我也不必再隐瞒,反正你
二人就要成为我变成人路上的亡魂,我也不怕跟你们都说了,省得你们死的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