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不能有私生活吗?」杰弗瑞说,他一边说,一边扫视舞池,当扫过一大群人的时候,他的眼神清醒锐利,没有半点周围人迷乱松弛的样子。
他是来办案的,罗恩想,他当然是来办案的,可那家伙用那么多反问句干嘛?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被他反问得七上八下的。
「当然有,不过上次见面时,你看着可不像有权过私生活的样子。」罗恩说。
杰弗瑞笑起来。那不是任何正常社交上的微笑,那仅仅是调情的笑容,轻佻,兴味盎然,直奔目标。
他凑到罗恩耳边,像是想说句悄悄话,动作慵懒,既不太快也不太慢,像耐心等待鱼儿上钩的钓者。罗恩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感到他的呼吸拂过耳边的头发,微微的热意让他心跳极快,简直没办法在椅子上坐住。
杰弗瑞说道,「多谢合作,罗恩,我等的人来了,你能让个座位出来吗?别露出惊讶的样子,现在这样很好,装作去吧台拿酒,不过不用再回来了。」
然后他靠回去,微笑看着他,就像刚才他和同事说话的笑容一样,里面藏着无数火辣的暗示。罗恩呆呆看了他几秒,跳下椅子,去吧台要酒,他想这场景肯定像自己只要买杯酒,那人就愿意好好陪他干上一场。
那想法让他面红耳赤——真奇怪,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会为个性暗示过度兴奋的人,特别对方还是个男人——杰弗瑞所做的一切都是制定好了的办案方式,他不该对此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
他要了杯酒,藏进舞池,但一直盯着杰弗瑞的方向。
另一个警察没再出现,他独自坐在那儿,却像在欢迎任何人勾搭并带走。过了一会儿,罗恩看到一个年轻的黑发男子从角落里走出来,坐在杰弗瑞旁边。
之前他一点也没发现他站在哪里,他像从黑暗中凭空冒出来的。
酒吧里光线幽暗,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能看到杰弗瑞正斜靠在吧台上,和那人说话。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摆弄着杯沿,充满轻挑与暗示,一点也没之前那副警戒的样子。
他们看上去很聊得来,凶手笑得腼腆无害,警察则笑得诱惑而狡猾。两人都是猎手,不过今天注定有一个人要成为被捕猎者。
很快,黑发男人站起来,拉住杰弗瑞的手,要带他出去。
后者一副不确定的样子,他看看洗手间的方向,似乎不确定要不要把他的男朋友丢在那儿,那样子像叫一个天真又浪荡。
对方伸手抚进他的金发,顺着后脑的发丝滑到后颈,姿态温柔而色情。他凑得更近,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了一起,罗恩看得呼吸急促,他知道对方想要更进一步侵入——果然,他凑过去,亲吻杰弗瑞的嘴唇。
警察没什么反抗的动作,对方手上用力,完全贴上了他的嘴唇。
老天呀,警察办案牺牲可真大!罗恩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虽然不是太清楚,但他能从两人的姿态中判断他们到底在干些什么。
这分明是全唇舌交缠的法式熟吻,那家伙肯定已经完全的……开始了,而另一个人似乎还有点发懵。
杰弗瑞突然一把推开那人,非常粗暴,但对方微笑看着他,像一切尽在掌握。
杰弗瑞晃了一下,用力摇摇头,脑袋像是不太清醒,他吃了迷幻药,罗恩想,对方把药放在了嘴里,通过刚才的亲吻让他吞了下去!
凶手微笑,一手揽住杰弗瑞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像在收获已经顺服的猎物。罗恩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
不过他还没到跟前,就感到身后本来狂乱淫靡的气氛猛地一变,成为了联邦探员大量聚集时的肃杀之气。几个穿着各异的家伙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刚才还是纸醉金迷的寻欢者,转眼工夫变成了杀气腾腾的FBI探员,手里拿着枪,一边叫着「站着别动,警察!」之类的话,周围的人乱成一片。
——他当然不知道在他准备冲过来前,警方的内部通讯正乱成一团。一大堆「要动手吗?」「找到要的东西了吗?」「他怎么还不发信号!」之类的东西,直到杰弗瑞想起那句叫做「开始了」的暗号为止。
凶手迅速反应过来,他一把揪住杰弗瑞,手臂卡在他的脖子上,一手去腰间摸枪。
虽然吞了迷幻药,但杰弗瑞反应可一点也不慢,他一肘击在那人的鼻梁上,对方手上一松,杰弗瑞脚步不稳,几乎倒在地上。于此同时,凶手已经掏出了腰间的枪。
这会儿,罗恩正好冲到跟前,看到罪犯正打开枪上的保险。
这局面对他倒不算困难,他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反方向用力扭过去,枪掉在地上,几秒的延迟,一群警察已经飞快地冲过来,把凶手放倒,铐上手铐,几把黑洞洞的枪同时指着他的脑袋,一个穿SM装的家伙开始宣读米兰达规则。
凶手死死盯着对面的杰弗瑞,他的表情镇定冰冷,好像这未完的猎杀才是人生头等大事,并没有大部分罪犯被逮捕时的惊慌失措。
罗恩虽然自认是个亡命之徒,可也不习惯于如此毫无感情的目光,像把沾血的刀,即使按在地板上也让人心惊肉跳。
「干得不错,警察,我完全被骗到了。」那人说。
杰弗瑞盯着他,眼中的冰冷不遑多让。「等着上电椅吧,杂种。」他说。
对方笑起来,「别那么肯定,如果我有幸不死,一定会去找你的,警官。」
后面的警察粗暴地把他拽起来,带到外面的警车里去,这家伙害他们加了一个月的班。杰弗瑞转过头,向罗恩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救了我的命。」他说。
这会儿,酒吧里的音乐已经停了,一片散场时的灯火通明。
「不是我,你的同事也会冲过来的。」罗恩说,他停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他刚才在威胁你,被这种亡命之徒盯上,以后会非常麻烦。我是说,我知道他会被关起来,但这就像从此有个疯子惦记上你一样。」
杰弗瑞摆摆手,「我逮进牢里的家伙,百分之九十都惦记着我呢,也不怕多这一个。」他说。
罗恩对这个警察几乎有些尊敬了,他那个态度,好像那些亡命之徒的仇恨和报复,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一般。但罗恩知道,那种事永远不可能是小菜一碟。
「你不害怕吗?」他问。
杰弗瑞怔了一下,笑起来,「当警察嘛,免不了的。总比他们在外头晃荡,去对付那些无辜的孩子好。」他说。
第一次,罗恩衷心地为和他的妻子睡觉感到惭愧,这人简直高尚。
「你吃了些迷幻药,不要紧吗?」他问。
「不要紧,量很少,大部分我都吐出来了。不过我猜不能留着当证物了。等下能留下你的住址和电话吗?我们可能还有些事需要麻烦你。」杰弗瑞说,一边转身向外走,然后他突然停了下来,身体晃了晃,摸索着扶住旁边的吧台。
罗恩向前一步,扶住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旁边人一脸的茫然,两眼的焦距一时间集中不到一起,一副格外脆弱的样子。他摇摇头,但看上去并不像明白自己在干嘛,他说道,「不要紧,药效过了就好。」
「办案子牺牲还真大。」罗恩说,指他被男人吻了一通,还被灌了迷幻药的事。
杰弗瑞笑起来,「但那杂种下辈子要在牢里过了,别指望着再四处游荡,伤害无辜的人。」
迈克尔一副不确定的样子走过来,「刚才可真刺激,跟电视剧似的,怎么了?」他问杰弗瑞。
「多亏了你,文森特先生,立刻就有收获了,我们逮着了那混蛋。」杰弗瑞说。
「哇,你们效率还真高,才第二天而已。」迈克尔说。
「一点也不高,已经死太多人了。」杰弗瑞说,罗恩仍扶着他,可以清楚感觉到那人身体的重量,和呼吸的起伏。
这么近,他甚至可以数清楚他的睫毛,每一根都很长,末端还有点翘,在这种光线下,显得很……
他打住自己的那些念头,从认识这个警察开始,他有些思绪就不大受控制,他可不喜欢这样。
杰弗瑞的搭挡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前者一副昏沉的样子,皱着眉头说道,「去医院检查一下,杰弗瑞,明天放你假。」
「谢了,不过你说话能算数吗?」杰弗瑞说,这会儿两人说话一点也没了刚才暧昧的样子,完全是副同事闲聊天的语气。
果然都是骗人的,罗恩想,他根本不是同性恋。
那人走到杰弗瑞跟前,不客气一把搭挡的胳膊搭上自己的肩膀,扶着他向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向罗恩说道,「多谢你帮忙,等下请做个笔录,留下你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可能还有事麻烦你们。」
和同事离开前,杰弗瑞回过头,向罗恩说道,「干洗费的帐单,如果收到了请一定寄给我。」
他还记着,罗恩想,他不只不是个坏警察,他是个非常好的警察。
他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虚弱的背影,被他的同事搀着走向一片警灯闪烁的黑夜中,觉得整个心都缩了起来。
第四章:闯入的少年
杰弗瑞正在准备离婚手续,这宗婚姻持续了四年,终于进入了尾声。
凯特搬去了朋友的公寓里,说是因为离工作的地方更近,对方出国,也需要她帮忙看看房子。她还很想住在高层,尝试一下俯瞰城市的乐趣。房子的分割看着离婚律师怎么办吧。
当说这些时,她面带微笑,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杰弗瑞知道她在为正式离婚做准备,但他居然有些感激她的微笑,而没有选择像以前那样弄出可怕的阵仗。
现在,偌大的房子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这并不比她在时更糟,这么多年,他总归是在一个人待着。大概也是这样,才让她感到愤怒,不停地想要引起他对这段婚姻的重视。
现在她也累了,这么多年分分合合,不停地改变主意,足够拖垮所有曾经的海誓山盟。
处理完一宗棘手的杀人案,罪犯已经锁在监牢里,确定不会出去危害世人,只等着开庭了。杰弗瑞得到了一天的假期,缩在自己的房间里补眠。
他之前已经没日没夜地折腾了一个多月,中间夹杂着母亲因为心脏病突发住进医院的事件,即使是睡,也是随便找个地方蜷一小会儿,实在让他身心俱疲。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杰弗瑞摸索着找到手机,接通它,大脑迅速进入警戒状态。虽然找他的电话只有一部分是因为局里有事,但仍让他神经紧张。
「杰弗瑞?布兰科,你找哪位。」他问道。话筒对面停了好一会儿,然后对方说,『我是罗恩,就是那个……』
「啊,我知道你,罗恩。」杰弗瑞说,放松下身体,拿着电话躺回床上,盯着空白的天花板,懒洋洋地扒扒头发,睡意慢慢浸回他的身体。他朝那边的人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又是一会儿沉默,那边的人用不大确定的声调说,『关于干洗费的……不,我的意思是……你今天下班后有时间吗?』
「我今天放假。」杰弗瑞说。对面的人再一次沉默下来,好像说话是件特别费力气的事似的。
杰弗瑞一直觉得这个人面熟,可就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他认人的本事一向不差,估计是这个月脑袋里事情太多了,过一阵子大概就会想起来。整体来说,他对这个人挺有好感,先是因为他对朋友不错,接下来他又几乎救了他的命。
「我今天中午有时间。」他说。
『唔……』对方发出声音。
「反正我整天在家里。」杰弗瑞说。
『我中午能过去吗?』罗恩说。
「行。中午见。」杰弗瑞说。
『中午见。』另一个人回答,声音有些欢快的意味。
杰弗瑞把电话按掉,瞟了眼上面的时间,然后闭着眼睛把它放回床头,才九点钟,他还可以再睡几个小时。
他不知道罗恩找他有什么事,多半不是因为帐单,也许他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他?或者有法律上的事情需要建议。干这行总归是不怕朋友多的。
不过一觉还是睡过了头,当听到有门铃响时,杰弗瑞从被子里钻出来,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有人造访。
「来了。」他嘀咕,从旁边拿起长裤穿上,一边往外头走,一边顺手捎起椅子上的衬衫。
走到门口时,他随手扒了扒乱糟糟的金发,凑到猫眼里看了一下,外面站的正是罗恩,黑发削得很短,五官的线条挺拔帅气,一身西装,看着像个银行总裁。
他打开门,也没扣上扣子,都是男人,这应该不算特别不礼貌。
「抱歉,我睡过头了。」他对外头的人说,「进来吧,不过房子里头乱七八糟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加了一句,这个月整天加班,根本没工夫打理房间。
不过就算不加班,他也很少有时间打理房间。
罗恩看到他那身打扮,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把目光移开,打量他乱糟糟的房子。「我的房子也差不多。」他说,杰弗瑞把窗户拉开,正午的阳光一下子照进来,一片灿烂。
「看来我来得太早了。」罗恩说,又瞄了眼他衣衫不整的样子。
「不,现在是午饭时间,我都睡昏过去了。」杰弗瑞说,「你等一下,我去穿件衣服。」
他跑到卧室里试图找点什么能穿的,然后发现衣橱已经空空如也,大概全在洗衣机里,看来晚一点要去买点衣服。
最终,他从角落里翻出了一件不知道是哪个时代的黑色T恤——有些像高中时代的遗物,穿上去居然刚刚好,外勤探员确实是个保持身材的好职业。
他出来时,罗恩正在看桌上一份影印过来的卷宗,杰弗瑞属于凶杀组,整个文件里的照片死相千奇百怪,都能拍恐怖片了。他居然忘了收起来。
「抱歉,有点乱。」杰弗瑞说,意识到自己的房子一点也不适合招待客人,他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一堆照片和证词收拾干净,然后丢在沙发上。
「你屋子里全是工作上的东西。」罗恩说。
「警察的人数永远顶不上犯罪率的上升。」杰弗瑞说,发现桌脚还有一个发霉的纸杯,有点心虚地用脚尖把它捅到桌子下面。
「你那件衣服干洗花了多少钱?我那会儿忙了差不多一个月,连看桌子都是叠影的。」他说,把话题扯开。
对方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才想起这么件事,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杰弗瑞正要拿过来,罗恩又把它收了回去。「呃,我、我不是来送帐单的。」他说,「我知道这有点蠢,不过我有点想认识你,我从来没打算过认识警察,但……抱歉,我身边像样的人不多……」
杰弗瑞看了他一会儿,笑起来。「干嘛这么说,这世界上除了些罪犯,大部分都是值得结交的好人。」他说——他刚才在思忖着这个人干嘛紧张成这样,于是下意识地想问「你身边都是哪种类型的人」之类的话,但还是忍住了这个冲动,毕竟这家伙不是罪犯,而且这是个阳光灿烂的假期,犯不着采取紧迫盯人式的谈话。
「而且我以为我们已经认识了。我有点饿了。」杰弗瑞说,站起来去找皮夹。
「我带钱了。」罗恩说。
「如果你不让我付干洗帐单,至少让我请你吃顿饭。」杰弗瑞说。
正在这时,屋子后面突然发出响亮的「咚」的一声,像有什么大件东西掉到了地上。
杰弗瑞转头看过去,身体迅速紧绷起来,一手摸到腰间,罗恩看到他T恤下露出的枪柄,看来这个人随时都带着武器。那人朝发声的地方走过去,脚踩在地上没有一丝声音,像只猎食中的豹子。
他朝罗恩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朝后门走去,罗恩的手也无意识地放在自己腰间的武器上,他并不想被杰弗瑞看到自己随身带枪,但个人安全好歹是更为重要。
且不说什么抢劫者,杰弗瑞本来就是他的天敌。鬼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竖起耳朵,像所有习惯于碰到危险的人一样,精神高度集中。后方确实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属于自己和杰弗瑞,而是第三个人。
然后,罗恩看到了那个入侵者。
那人慢慢从后面的走廊走出来,正在左右张望,像只被狼盯上的兔子,看上去比他们更加紧张。手里拿着把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