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家里。”李祯皱眉，心中一悸——罗伊被独自留下了，甚至一直在保护着他的希莉娅也被借来用而无法陪他。
那个胆小又不中用的小家伙，不要发生什么意外才好。
从神父的房间穿过，喧哗的人群早被甩在后面，周围一片寂静，脚步声清晰可闻，李祯在转角处猛然顿住脚步，一把将罗莎蒙德搂在身
后，身体后仰，一柄锋利的手术刀几乎贴着他的前额掠过，削落了几缕黑发，罗莎蒙德尖叫出声，波特曼阴沉着脸站在前方，灰蓝的眸
子冷得像冰，厉声喝道：“李祯，放开她！”

第28章
二八、
和煦的暖风吹进窗子，李祯把罗莎蒙德推向身后，冷冷地看向波特曼，问：“是你出卖了欧文？”
那天他和罗伊出发去找欧文是临时决定的事，消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传递出去，除了局里出了内奸，很难猜测第二种答案。
“如果你们不去找他，他就不会死。”波特曼恶狠狠地瞪着他，“李祯，把罗莎蒙德还给我，你现在保护不了她！”
李祯嗤笑一声，问罗莎蒙德：“你愿意跟他在一起吗？”
罗莎蒙德又惊又怕地缩在他身后，用力掩住嘴巴，狂乱地摇头，泪水滑了下来，李祯拍拍她的肩，转向波特曼，轻声试探：“你愿意为
了她，背叛……天堂帝国？”
轻声滑出唇边的名字如晴天霹雳一般，波特曼脸上血色尽失，握着手术刀的手轻轻颤抖，李祯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上前一步，逼问道：
“你是它的成员对不对？你们的首领是谁？”
波特曼双眼发红，一刀向他喉间划来，嘶声喊道：“李祯！你该死！”
李祯飞快地闪过，一记手刀切向他的腕子，“咔嚓”一声脆响，波特曼的手术刀脱手飞出，右手虚软无力地垂了下来，他整个人像疯了
一样，用还完好的手抓住李祯的衣领，低吼：“为什么？！‘他’选择了你！他们都选择了你！你凭什么夺走我该得的东西！”
李祯脸色变了，一把将波特曼推在墙上，厉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谁？”
波特曼瞪着盈满血丝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肩膀抖个不停，靠着墙滑坐在地上，沉默了几秒之后，由无声的笑转为嘶声大笑，摇
着头说：“……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梅塔特隆大人……选择了你……他选择让你……来攫取本该属于我的地位
……而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简直荒谬绝伦！”
嘶哑的低音转为狂吼，罗莎蒙德被吓得瘫倒在地上，李祯一拳击在他的腹部，制止了法医歇斯底里的叫喊，波特曼像一只被抽去骨头的
独角兽一样，缩在墙角咳了几声，再抬起头来时，眼中仍有怨恨，但是凌人的傲慢与狠厉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恐惧与不甘
。
李祯抓住他的肩膀，问：“梅塔特隆是谁？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波特曼艰难地坐起身来，从口袋中掏出一支针剂，说：“用两套内脏才培养出四分之一毫升‘炽天使’，能将任何人带上天堂的圣品。
”
那支晶莹的玻璃管落在他手心，带着异样的冰凉触感，却折射出温暖的阳光，闪动着诱人的色泽，默然无声地承诺着如天堂一般的幻景
。
————
崩溃，像挤牙膏一样，慢也别怨我了，瓶颈得太怨念了……

第29章
二九、
能将任何人带上天堂吗？谁来告诉他天堂的彼岸是什么样子？李祯握紧了掌心的针剂，他认识的人，克拉拉、欧文、基路泊，也许还在
地狱中挣扎呼喊，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那遥不可及的地方，真的有所谓的天堂。
不过是个邪教而已，蛊惑人心的说辞是掺了毒液的美酒，欺骗着迷醉其中的信徒们。
李祯冷笑一声，将波特曼从地上提起来，问：“你希望得到的地位是什么？”
波特曼灰蓝色的眼眸痴迷地望着天花板，喃喃低语：“‘神之战车’——炽天使米迦勒……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至高荣誉……李祯，你
不会了解我为了得到它，付出过多少……”
李祯眉头紧锁，这些天来发生的事在脑中飞快地回放了一遍，他盯着波特曼的眼眸，问：“沙利也参与了对不对？我被停职也是他搞的
鬼？”
“你真聪明，李祯。”波特曼语带讥讽，“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十点过后，他就是副部长了，很荒唐对不对？你所信赖的政府正在被
我们蚕食……”
一记直拳截住了他絮絮叨叨的废话，李祯为法医铐上手铐，余下的事丢给警员处理，他跃出窗子，招过看热闹的希莉娅：“去玛德琳娜
广场！”
法医灰蓝的眸子映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冷漠中带着几分嗜血的兴奋——
李祯，你是去送死！
那天上午，明媚的阳光下，人头攒动的玛德琳娜广场为了新任部长的就职仪式而装扮得隆重热烈，最高指挥部几乎所有的高官都出席了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典礼变成了葬礼，玛德琳娜广场沦为祭坛，天使屠杀罪人的场景在人间重现，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染上了层层洗涮
不去的血迹，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血腥味，尸体一具具摆开，无法望尽。
这不是暴动，这是战争！
最高指挥部瘫痪，应急预警系统被攻击，军队突发内乱，装备精良的叛军出人不意地控制了各要害部门，大陆联邦崩溃在即。
凝视着屏幕上炼狱般的景象，李祯连闭上眼睛的权利都没有。
“孩子，你也许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但你应该庆幸自己还活着。”
李祯身体僵硬，口中泛起难言的苦涩，讽道：“是因为梅塔特隆……罗伊选择了我？”
身后的人沉默了片刻，说：“不，是我选择了你。”
李祯蓦地回过身来，对上已逾不惑的高大男子，对方回他一笑，说：“罗伊只是爱上了你而已。”
李祯嘴角抽搐了几下，眯起眼睛，冷哼道：“真有趣。”
手指握得发白，男人的声音仍在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你不必内疚，没有用，你去了只会白白送死，你救不了任何人。”
“够了！”李祯厉声打断他，“罗伊在哪里？！”
赶往玛德琳娜广场的途中，有陌生人打来电话，声称罗伊在他们手中，李祯当时头脑一片空白——是他在前一天夜里闯入档案库，暴露
了自身的方位，而将罗伊一个人留在家中，终究还是自己的责任。
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让他浑身发冷，李祯毫不犹豫地命令希莉娅调转方向，飞到这座位于郊外的别墅，然而当他看到迎接他的男人时，心
中霎时明了。
丹尼尔•菲尼克斯，罗伊的父亲，还活着。
他像一个亲切的老朋友一般，对李祯露出欣慰而熟稔的笑容，传递着不言自明的赞扬。
危急关头，他再一次选择了罗伊。
这样的行为，已说明一切，李祯救不了别人，他甚至救不了自己。

第30章
三十、
丹尼尔关掉大屏幕，招手唤佣人准备晚餐，声音低沉悦耳，风度无懈可击。
李祯僵立在屏幕前，一幕幕血腥的镜头在他眼前萦绕不去，额角一阵阵抽痛，丹尼尔搭上他的肩膀，说：“陪我用餐，晚上你可以见到
罗伊。”
人为刀俎，他还能说什么？
训练有素的仆人很快送上晚餐，五分熟的牛扒淋着腥红的茄汁，刺激着人的视觉，李祯面无表情地切下一块，送入口中，味觉已经全然
麻木，只是机械地咀嚼着。
他知道对方一直在观察着他，连他脸上的每个细小的纹路都不放过，李祯尽量做到不动声色，将一切情绪波动掩藏在胸中，一双黑眸平
静如水。
食不知味地吃完盘中餐，李祯放下刀叉，靠在椅背上，冷冷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丹尼尔倒了杯酒递过来，说：“静如处子，伺机而动，李祯，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
李祯扯扯嘴角，说：“可惜餐刀没有我想象中锋利。”
“任性的孩子！”丹尼尔的神情堪称宠溺，说：“我儿子肯定还不是你的对手。”
“未必。”李祯冷笑，“虎父无犬子。”
丹尼尔皱皱眉，说：“不，这次行动罗伊并不知情，你不要错怪他。”
李祯没有回答，丹尼尔把玩着酒杯，继续说：“罗伊从小就黏他母亲，希莉娅死了之后，我几乎整年见不到他。”
李祯的注意力被吸引了，想起罗伊寂寞的绿色眼瞳，那座隐于地下的住所，他几乎同情起那个小鬼——有这样的老爸和这样的生活，任
谁都会觉得前途无亮。
“基路泊是我的人，他会被你吸引，也是我始料未及的。”丹尼尔笑眯眯地盯着李祯，像赏玩一件艺术品那样的眼神，“他是很聪明的
孩子，只是太任性，反而害了自己。”
“所以你授意波特曼杀了他？”李祯咬牙，丹尼尔摇头，一本正经地纠正他：“不是杀，是处决。”
疯子！李祯神情冷峻，问：“波特曼也是你的人？”
丹尼尔点头：“他很出色，可惜比不上你。”
李祯挑了挑眉，不解地看着他，丹尼尔给了他个安抚的笑容，说：“当年罗伊被绑架的时候，救出他的是你，如果当时没有你，即使是
我也无法及时保护他，你很强，李祯，这一点无庸置疑。”
李祯略一思索，明白了当时那个组织被灭的真正缘由。
“罗伊一直很讨厌我，因为……是我害死了希莉娅。”丹尼尔眯起眼睛，“虽然并不适合‘天堂帝国’，但他毕竟是我唯一的儿子，我
手中的一切，最终将属于他。”
李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罗伊愿意继承你的……事业吗？”
“他不愿意。”丹尼尔低叹一声，对于自己多年来的阴谋策划，既不愧疚也不掩饰，他直勾勾地看着李祯，说：“你应该看得出来，罗
伊不够勇敢，也不够坚强，你出现以后，他稍稍长进了一些，但是还远远不够。”
一个强大的组织缺乏合适的继位者，大概是首领最为头疼的事，李祯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丹尼尔，说：“让一只小绵羊来领导狼群，那
是不可能的，菲尼克斯先生。”
丹尼尔摇摇手指，说：“如果小羊的身边有一头凶悍的豹，狼群也不足为惧。”
李祯眼皮跳了跳，后背一阵恶寒，丹尼尔朝他倾过身来，按住他的手，压低了声音，说：“我的一切，最终会属于你们。”
像被蝎子爬过一样，李祯从指尖到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挪开对方的手，抬起眼皮，问：“你是想利用罗伊控制我，还是利用我控
制罗伊？”
丹尼尔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勾起一个笑容，问：“这两个问题，有区别吗？”
“没有区别。”李祯淡淡地说，“答案都是不可能。”
丹尼尔的笑容僵在嘴角，他慢慢地坐了回去，沉吟片刻，问：“你不爱他吗？”
李祯心中一紧，一向坚如铁石的心肝竟有瞬间柔软，他抿了抿唇，斩钉截铁地回答：“不爱。”
也许还不足够成为爱，虽然不可否认，那个小鬼在他心中有着非同一般的重量。
出乎他意料的是，丹尼尔不怒反笑，拍拍手，朗声道：“出来吧！看看你的心上人是怎么对待你的。”
屏风轻轻滑开，李祯讶然回头，对上罗伊泫然欲泣的碧绿色眼眸，一时无语。
那绝望而痴迷的眼神，让人不由得心口揪痛，像被一条线狠狠系住，随着对方的眼神波动而不可抑制地疼痛着。
李祯硬生生地转过脸去，站起身，说：“多谢款待，告辞。”
他知道执意离开意味着什么，他也知道留下来会获得多少机会，只是李祯是那种，永远不会以爱情当武器的人。
更不会以那个青涩少年的爱情来报复。
毕竟，罗伊是第一个占据他心的人。
拉开保险栓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清脆可闻，随即，身后传来一声枪响，李祯钉立在原地，肩头如火烧一般灼痛，鲜血染红了衣服，滴落
在光滑的地板上。
他没有躲开那一枪，或者说，他没有躲。

第31章
三一、
伤口一阵阵抽痛，那种痛甚至曼延到胸口，梗得人难以呼吸。
丹尼尔仍然端着枪，枪口余烟缕缕，他神情严厉，声音冷冽地告诉李祯：“不答应，就得死。”
枪口下移，指向他的心脏，李祯全身上下的武器早在进入别墅时就被搜缴一空，只有衬衫口袋里那管四分之一毫升的针剂。
　能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坠入类神幻境的圣品吗？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三个人的呼吸声，血腥味在鼻腔中弥漫，李祯慢慢转过身来，在丹尼尔的逼视之下淡然一笑，取出那支针剂。
他的动作依然从容优雅，完全不像个受伤的人，尽管肩上一阵紧过一阵的疼痛让他脸部抽搐不已。
摘掉针帽，他没有看向罗伊，少年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不要用它，祯！”
妄想挑战天神的权威，下场是万劫不复，李祯面不改色地捏碎了那枚玻璃管，药液迅速渗入肌体，疼痛感在瞬间远去，他像一头矫捷的
豹，扑向持枪的男人！
连丹尼尔都没想到他会使用如此疯狂的方式，他一时失去冷静，对着李祯连开数枪，罗伊惊叫着朝他们冲了过去，所有的事情都在一眨
眼之间发生，又在片刻之后落幕，丹尼尔的子弹穿过李祯的躯体，李祯的手指刺穿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溅而出，两个人在血泊中挣扎，丹尼尔已经说不出话来，颤抖着向罗伊伸出手来。
罗伊清亮的绿色眼瞳充满了悔恨与悲伤，他跪倒在地，抱住李祯的肩膀，颤声说：“祯……睁开眼睛……”
在两个濒死的人中间，他选择了李祯。
李祯抬起头，平静地看着身上血如泉涌的枪伤，意思开始模糊，身体有了轻飘飘的感觉，好像已经完全脱离意识而存在，伤口虽重，却
毫无痛感，他低咳了一声，说：“好像……喷泉一样……”
罗伊的眼泪滑了下来，滴在李祯苍白的脸上，他艰难地抬起手来，轻触少年的脸蛋，说：“别哭……我并不痛苦……”
罗伊抓住他的手臂，无法自已地抽泣着，李祯挤出一个笑容，仰起头，在他唇上留了一个蜻蜒点水般的浅吻，哑声说：“快走……罗伊
……离开这里……”
几点猩红染上罗伊干净的面颊，李祯静静地凝视着他，眼中是少年从来不敢奢想的温柔。
这就是他爱的方式吗？内敛却激狂，不顾后果，不计代价，温柔却任性，吝于言语，却毫无保留。
紧抱住李祯的身体，罗伊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