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色鬼,占了便宜又想跑。」
佟骞啼笑皆非地转过头看着他,道:「小祖宗,快穿上衣服吧,我保证,下一次的润笔费全是你的,成了吧。」
谁知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反而惹得童谦大怒,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正要大骂,却不料脚下一软,整个人又倒回软榻上。
「你没事吧?」
佟骞赶紧扑过来,扶起童谦,见少年秀气的脸蛋因为疼痛而拧成一团,他不由得一阵心疼,也知道是昨夜里做得有些激烈了,赶紧坐在软榻上,让少年半倚在他怀里,两只手在少年身上一阵揉捏。
「舒不舒服?」揉捏了一阵,他才开口问道。
童谦被他这么一揉捏,身上的酸痛果然减轻很多,不由舒服得快要哼哼起来,佟骞这么一问,他反而省过神来,圆眼一瞪,两只小拳头已经重重印在佟骞的眼眶上。
「哎哟……」
佟骞一声惨叫,往后就倒,一头栽在地上,摔了个七晕八素,好一会儿才坐起来,一手揉着后脑勺,一手揉着眼睛,道:「小钱鬼,你又发什么脾气?」
「你刚什么意思?」童谦双手叉腰,怒上眉头,「老子不是卖的,你想拿一笔润笔费就把老子打发了,没门儿。」
佟骞愕然良久,原是怕再被童谦连打带抢,他才主动说给银子,并不是把童谦当成小倌那样的人,想不到童谦自己倒想歪了,结果自己还是要挨打,要是以后每跟这个小钱鬼温存一次,不管给不给钱,都要挨上几拳头,他还怎么出去见人。
眼见童谦的小拳头又挥了起来,他连忙摇手道:「别打别打,你想怎么着,说出来,我照办就是。」
童谦收回了拳头,摸着下巴,对着佟骞咧嘴一笑。
「两次润笔加起来不得少于二十两,以后每天都要帮我揉揉。」他一边一说,眼睛一边眯起来,眼缝里,又是金光闪闪。
佟骞几乎厥倒,难怪他要挥拳头,敢情这价码又升了。
「喂,你这是什么脸色啊,老子才收你这一点钱,太便宜你了,你到底肯不肯?」
「肯,当然肯。」
虽然二十两银子是不少,可对于花钱向来大手大脚的佟骞来说,还不如一本宋版珍本的书来得贵,尤其是童谦后一个条件,让他心动不已。小钱鬼死要钱这一点是让他讨厌,可是除了这一点,他对小钱鬼还是非常满意的,每天斗斗嘴,看小钱鬼丰富多变的表情,竟然让他觉得非常享受,当然,小钱鬼最可爱最神气的模样,还是数钱的时候,唉,什么时候小钱鬼能用同样的神情看着他,那该多好啊。
光是想着,佟骞就已经有些觉得飘飘然起来,暗自握了握拳,凭他佟大才子的风流,还搞不定这只小钱鬼么?等着吧,小钱鬼,早晚让你服服贴贴,眼里只有他佟骞,没有那些可恶的铜钱。
「这还差不多。」
童谦满意的点点头,突然发觉佟骞两只眼睛不停地在他身上打转,下由低头一看,哎呀,没穿衣服。一脚飞起,正踢中佟骞的鼻子,只听一声哎哟,佟骞再次往后倒了下去。
童谦穿好衣服,回头看向佟骞,只见他捂着鼻子,鼻血正汩汩地从指缝里冒出来,因为又疼又酸,佟骞的眼睛几乎要流出泪来,看上去既可怜又狼狈,童谦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扮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活该,谁让你偷看,老子的身体,是那么容易让人瞧的吗?」他大摇大摆地走出书房。
佟骞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直叹气,想他堂堂一个风流才子,怎么就看上这个又凶又悍的小钱鬼了?最让他呕的是,虽然又是被打,又是被敲诈,又是脸上被抹墨,可是他心里却对小钱鬼半点儿也气不起来。
他这是彻底栽在小钱鬼手上了啊。认清了这一点,佟骞的表情变得更加狼狈,凄凄惨惨地从地上爬起来,取出一方白巾,正在擦拭鼻中的流血,伺书的声音再次从门口传来。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啧啧,怎么被打成这样子?」
她发现了佟骞和童谦光着身子抱在一起之后……心里就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只想着怎么让她家这位风流公子负起责任来,是把童谦收了房,还是多赔些钱,她一想到要是童谣知道了这件事,还不哭得把整个扬州城都淹了。该死的佟骞,想要玩男人女人,烟花巷里多的是,为什么偏偏就搞到童谦身上,这让她觉得非常对不起童谣这个好姐妹。
外面左等右等,不见两个人出来,她索性又来到书房,却不见了童谦,自家公子眼眶上一片红肿,鼻中还在流血,凄惨狼狈的样子吓了她一跳。
佟骞看到她,连忙拿扇子遮住脸,轻咳一声,道:「没事,没事,不小心摔着了。」
「摔着了?」伺书围着他转了两圈,像是明白了什么,幸灾乐祸道,「是被童谦打的吧。」
「咳咳……」佟骞只觉无地自容,让一个少年给打了,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活该!」伺书骂道,一只手拧住佟骞的耳朵,「你想玩谁不好啊,玩到自家人头到,人家好好一个少年,就被你这样糟蹋了,说吧,你准备怎么办?」
「哎哟哟,伺书,你轻点轻点。」佟骞赶紧把自己的耳朵救下来,摇了摇扇子,「什么怎么办?当然是把他留在身边了,我喜欢他。」
「那你是准备把他收房了,成,回头我跟他姐说一声,他姐要是不反对,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扬州富庶之地,民风开放,富贵人家蓄养男妾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伺书自然不会反对,反而乐见其成,有童谦这个小钱鬼守在佟骞身边,佟骞就是想败家,也难了。
「收房?」佟骞嘿嘿一笑,是呀,把小钱鬼收了房,那小钱鬼就是自己的了,对了,以后千万不能让小钱鬼碰酒,这个小钱鬼,一醉就往别人的床上爬,哪天要是爬错了床,可怎么办才好,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改明儿,等你的脸上能见人了,咱们到严府走一趟。」伺书看了看佟骞一团糟的脸,忍不住又偷笑开来,本来就墨印未去,又额外添了许多被打的青紫,尤其是两只眼圈,太好笑了。
「去严府?为什么要去严府?」佟骞愕然地问。
「童谦的姊姊,在严府当丫鬟啊,你要把她弟弟收房,当然得去严府跟童谣说。」伺书理所当然道。
「哦,这么说你是在严府先认识小钱鬼的姊姊,然后才认识小钱鬼的?」
「嗯,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说起来,这姐弟俩都挺招人疼的,小小年纪没了爹娘,家产又被恶亲戚霸占,他们走投无路,一路乞讨到扬州,来投奔童谣的未婚夫家,那时候,姊姊童谣才十三岁,童谦八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平安到达扬州的……」
伺书说了几句,见佟骞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索性搬来椅子坐下,慢慢说开了……
八年前,童父童母先后病逝,家中只剩下姊弟俩相依为命,童家虽非大富,也是书香门第,小有家产,姊弟俩只要不乱花,足可一生衣食无忧。然而谁也料想不到,童家几个亲戚欺姊弟俩年纪小,没有依靠,合谋夺了姊弟俩的家产,还要把他们卖给人口贩子。
童谣年纪虽小,却是机敏聪慧,见机不对,赶紧带着童谦逃往扬州,他们身无分文,只能把脸抹黑了,一路乞讨,也是运气,居然平平安安的到了扬州。童谣找到了未婚夫家韦府。韦府主人韦仁良中举之后,就到扬州当了个小小的候补县辅,他当年跟童父同窗读书,交往甚厚,后来就定下了婚约,当时原本是童谣的三姐与韦家公子定的娃娃亲,谁料得童谣的三姊早夭,于是这婚约就落到了童谣的身上。
可是韦夫人是个势利眼,童父在世时,虽是个落第的秀才,但在读书人中颇有名望,与韦家也算门当户对,如今童父过逝,家产被夺,韦夫人看这姐弟俩就不顺眼了,暗自琢磨,这不但得不着一分嫁妆,还要白养个拖油瓶,于是她翻脸不认人了,说当年定亲的是童家三小姐,不是四小姐童谣,说着就要把姐弟俩赶出韦府。
谁料到,却正好被那韦公子看见,给拦了下来。童谣好歹也是出自书香门第,她来韦府之前,特地把自己和童谦身上都弄干净了,就怕失了礼数。洗净了脸的童谣,一张古典的瓜子脸,肌肤白皙,虽然才十三岁,已经是个小美人胚子,韦公子一见就喜欢上了,非要把童谣留下。
韦夫人扭不过儿子,又把童谣叫了回来,道:「虽然说与我家鸿儿定亲的是你姊姊,奈何你姊姊早夭,鸿儿又喜欢你,留下就留下吧,不过少夫人这个位子没你的份了,就先在鸿儿身边当个丫头,等鸿儿娶了亲成了家,再将你收为妾室,你那个弟弟,年纪这么小,也干不了什么活,就看在鸿儿的面子上,当个小书僮吧。」
童谣当时那个气啊,可是又不能当场发出来,整了整衣裳,她道:「韦伯母,童谣与弟弟虽是无依无靠,也不至于沦落到与人为妾的地步,叨扰了,我们姊弟这就告辞。」
「别、别走啊……」韦公子急了,拦着姊弟俩就是不让走。
童谦那时年纪太小,显然不懂姊姊为什么要走,也拉着童谣的手,直叫唤:「姐姐,我饿……」
韦夫人冷笑一声,道:「看看,倒挺有志气的,可惜当不了饭吃,你要是不留下来,迟早也是饿死的份。」
「韦伯母您操心了,童谣虽是弱质女流,但也有手有脚,即便不能让弟弟吃饱,也绝不会让他饿死。」
童谣拉着童谦要走,可是童谦看着桌上的点心,口水直流,死赖着就是不走,被童谣狠狠打了一巴掌,把童谦打懵了。姊弟俩一出韦府,童谣就抱着童谦,躲到无人处痛哭一场,直把童谦吓得连声道:「姊,不哭,不哭,小谦不疼……」
童谦越是表现得乖巧,童谣就哭得越厉害,弄得童谦也开始跟着哭,却哪里知道,童谣之所以哭得厉害,完全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就算卖身为奴,她也要把童谦扶养成人,在韦府的时候,她表现得铮铮气节……心里却知道,她与童谦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依靠,除了卖身这一条路,再没有其它路可走。
童谣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就算是要走卖身这一条路,她也要为自己寻个良善人家,像韦府这种势利薄义的府门,她是绝不肯去的。于是她带着童谦在扬州城里一边乞讨,一边打听。这一打听,就打听了整整三个月,三个月中,姐弟俩吃尽了苦头,就是在这三个月里,姊姊童谣学会了哭,每次乞讨的时候,只要她一哭,那眼泪能流成一大缸,那副可怜到极点的模样,比较容易博取同情心,还能吓跑欺负他们姐弟的地痞。
童谦也像一夜间长大了一般,眼睛时常眯成一条缝扫视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一枚铜钱落在地上,他在百步之外就能看到,有些顽皮的孩子故意戏弄他,把铜钱往远处扔,只要他能捡回来,就归他了。为了捡钱,有一次童谦差点被穿街而过的马车撞死,吓得童谣抱着他哭了整整一夜。
三个月后,童谣终于决定进严府。严府是官宦人家,家大业大不说,最重要的是风评好,严府主内事的是严夫人,一个出了名的善心菩萨,扬州城人都知道,如果想打短工或者是当仆役,严府是首选,很多人要托了关系才能进去,一般人找不到门路根本就进不去严府。
童谣自然没有门路,可是她聪明,故意让童谦装病,她抱着童谦在严夫人去大明寺上香回来的路,大声悲哭。严夫人果然命人停轿,让侍女送过去几两银子。童谣的目的不是这几两银子,借着要叩谢严夫人的机会,跑到轿前跟严夫人说了几句话。
严夫人见她虽然满面污垢,可是说话却极有礼貌,一双眼睛楚楚动人,蓬头垢面挡不住满身的书香气,当下就问开了,童谣把身世一说,严夫人同情心大起,就把童谣和童谦一起带进了严府。
童谣是个有主见的女子,虽然是卖身,可是她只肯卖自己十年青春,盘算着等童谦满十八岁,就该童谦养她了。严夫人也由她,甚至答应让童谦一并住进严府,童谦在严府住了三年,他越大就越懂事,知道姊姊卖了十年青春,他心里也有盘算。
女孩子一旦过了十八岁、就很难嫁到人了,真等十年后,姊姊的青春就全完了。于是童谦从十一岁开始,就离开严府跑到外面到处找活儿干,然而他年纪小小,每天又能挣几个钱,拚命攒了五年,连童谣一半的赎身钱也没有攒到。
如今童谣已经二十一岁,童谦急透了,就差没去抢钱。
伺书说完的时候,佟骞摸了摸自己肿胀的眼圈……心里暗想……原来小钱鬼也不是天生爱钱。想起自己那些被童谦半讹半抢去的钱,不由得苦笑起来。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童谦就能把他姊姊赎出来了。
「咳,伺书啊,你说我们是不是干脆把小钱鬼他姊赎出来得了,就让他们姊弟在家里住下,反正以后也是一家人了。」
佟骞也打起了如意算盘,想着小钱鬼动不动就对自己拳脚相加,那他以后岂不是天天鼻青脸肿很难见人了,听伺书的语气,小钱鬼极听他姊的话,把他姊接过来住,以后就有人能镇着小钱鬼了。想到得意处,佟骞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有了这样的想法,佟骞便开始积极行动起来,让伺书准备彩礼果品,又请了人来,屋前屋后重新粉刷了一遍,青砖白墙,朱门深院,在短短的几天内焕然一新,就连后花园,也专门请了花匠来,把缺乏照料而枯死的花木栘走,重新植上新的花木,另外要除去疯长的杂草,这活儿让童谦自告奋勇地抢了过去。
「除草啊,这活儿我干过,我来,佟笨蛋,一天十文工钱,成不成?」
成,怎么不成,佟骞一想到等这些活儿都整完了,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小钱鬼收入房中,以后日日相伴,逗弄小钱鬼,夜夜春宵,快活无限,人生至乐,莫过于此。
童谦数着十文钱,快快乐乐地去拔草,一边拔一边又唱了起来:「一个铜钱光呀光闪闪,两个铜钱叮呀叮当响,三个铜钱串呀串一串,四个铜钱……」
佟骞看着他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乐得直笑,摸了摸自己的脸,赶紧找清水去洗脸,无论如何,都先要把脸上的墨迹洗干净才行,这事情急不来,一天用清水洗上五、六遍,如今墨痕已淡了许多,约莫再过七、八日,便可以全部洗去,到时候,眼上的瘀青也差不多能褪尽,就可以出门了。
他只顾着高兴,却忘了跟童谦说收房的事,自顾自地去洗脸,洗到一半的时候,才想起这事,喃喃自语道:「罢了,让伺书去跟他说吧,料想小钱鬼也不会不同意。」
佟骞自信满满,一来自己好歹也是个风流个傥的,哪有人会不喜欢自己,二来他跟童谦把生米煮成熟饭都煮了两回了,虽然两回都是因为醉酒,可若说童谦心里没有点喜欢他,他岂不早就被童谦的两只小拳头给打死了。眼下最紧要的,是到严府把童谦的姊姊给赎回来,好镇住这只暴力的小钱鬼,日后的日子才真的能过得好。
想到这儿,佟骞更用力地用清水搓洗脸上的墨痕。他这边想得如意,却没有想到,伺书为了他这事儿,忙前忙后,根本就没顾上与童谦说话……心想着这事情,当然要由佟骞自己去说,她一个丫鬟,就不搀和了。
私下里,伺书并不认为童谦会拒绝,童谦的性格摆在哪儿,只要佟骞拿着钱往他面前一晃,什么事不会答应下来,就怕等童谦醒过神来,佟骞少不得要挨一顿打。伺书在心里一阵暗笑,总算有个人能治住她家这位公子爷了,想到佟骞被童谦打得鼻青脸肿的凄惨模样,她不仅不同情,反而偷着乐。
这两人各有心思,结果,谁都没有跟童谦说这事儿,童谦自然不知道佟家又是刷墙,又是翻新旧屋,又是整理后花园,竟是为了把他收房,他依旧快快乐乐地拔着草,累了就坐在草地上继续数钱,那眼缝眯成了一条线,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七、八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佟骞脸上的墨痕和瘀青都褪得一干二净,照照镜子,又是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的模样,翘起嘴辱微微一笑,肯定能迷死不少姑娘家。佟骞终于满意了,整整衣襟,出得门来,招呼了伺书,提了礼盒,一起往严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