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马上热闹起来,都是些攀谈论交情的。江湖各大门派自然各有交集,不过听起来这里聚集的帮派还真是品种繁多,良莠不齐。
只有两桌安静异常。
红衣男子喝着杯中酒,不理身外事。
白衣少年正看着桌上的五盘菜,点着筷子夹起一盘里的往嘴里送,一边轻叹:“好吃。”小白蛇在少年的袖口闻着菜香,偶尔“嘶嘶
”叫两声,少年挑了清淡的来吃,独独不去碰那一盘红红的辣椒拌。
冬天吃辣的能让人暖和,可不喜食辣之人反而容易因此上火。
看样子,这白衣少年属于后者。
聪明人,不碰碰不得的东西。
闲淡如他二人,在这闹哄哄的大堂里,倒成了异类。
白衣少年吃了几口菜,抬头闲闲地观察这堂内谈得热火朝天的一堆人,心下暗道:“这之前不是个个都一副陌生人的模样,怎么现在
来了个人就都这般热套起来了。”
不过,怎么样都不关他的事。
他眼下的事,就只是吃菜,然后吃饱了走人。
至于这一堂的戏嘛,有嚼头的话,他不妨坐着欣赏欣赏;没意思的话,他乐得抬屁股走人。
正所谓闲人有闲人的自在。
江湖中,难得做个闲人。
估计是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帮人闲扯得太远了,堂内的人一个个又都渐渐闭了嘴,等着那个姓沈的发话。
等到堂内静的差不多了,沈大侠沈松山正了正容,拱手道:“在下沈松山,今日到此的武林同道想必也都是有着共同目的,为着共同
的目标。正所谓同心协力,其利断金,我们这一次定能……”
“沈大侠等一等,这里有两个毛孩子并不是我们的人。”一麻衣老者拔了剑指着品酒的红衣男子,和尝菜的白衣少年,那架势似乎随
时准备动手想要结果那二人性命。
“那二人确实不是我们的人,但是你白眉老头也用不着急着杀人灭口。我们这次可是武林正义之师,可没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白眉
老头,你不是老行当干得多了,落下毛病了吧?”青衣男子中最年轻的那个站了出来,句句不离嘲讽,说的白眉老者当即变脸。
“二位不要如此。我们这次聚在这里,就是为了同一个目标,个人恩怨,还请放在心里。各位既然看得起沈某,让沈某做这个带头人
,就请给沈某这个面子。”一句话字字坚实,倒有三分侠气。
白衣少年拿着筷子,嚼着菜,抬头扫了一眼已站到中央桌前的沈松山,原来这中央一桌,就是给这个沈松山预留的。而每一个抢位置
的人都没有对此表示不满,看样子,这个沈松山倒是江湖中有些名望之辈了。
白衣少年轻轻动了动筷子,迅速上上下下将沈松山打量了个遍。只见这个人大约四十岁的年纪,脸上却已是布满沧桑,岁月在这个人
的脸上颇不留情,却也可见这个人年少时必是过了很长一段风吹日晒的苦日子。此人腰间一柄宝剑,左侧配着一块青玉,一身的暗黄
绸衣,透出一丝雍容。看样子,这个经历过苦日子的人,目前熬得不错。
黄绸虽不名贵,却也不是随手可得的料子,至少靠着体力过活的穷人,是穿不起的。
只见沈松山顿了顿,看了看不动声色的白衣少年和一派我自逍遥的红衣男子,继续道:“至于这两位少侠,既然来了,来者就是客,
我们也总不能逼着掌柜的赶客人是不是?”
“就是就是,我们做的是正义的大事,又不是做贼,有什么好心虚的!”角落里一个年纪轻轻的人耐不住性子插话道,被身旁的长辈
拽了拽衣袖。
“这位小兄弟说的是。我们今日聚集在此,就是为了合力替武林做一件大事,除了那大魔头。沈某相信各位的勇气,由沈某做这个领
头人,各位想必都没有意见了吧。”沈松山又一拱手,确认道。
白衣少年觉得有些无聊,正盘算着要不要抽身走人的时候,却见那红衣男子又打开了折扇,轻轻摇了几下,道;“我说你们这些人。
占着地方呆了这么久也没说到具体的,再这么拖下去天都黑了又亮了。”
角落里那个没耐性的又跳了出来:“喂,好汉不做墙边人,又没你什么事,你偷听还有理了?”
红衣男子摇了摇扇子;“你们讲话那么大声,我没说你们扰民,就已经是很有风度了。怎么,知恩不图报,还想反咬我一口?”
“你!!”那少年气急,刚要动手,被老者拽了回去按在座位上。
沈松山拱了拱手,赔礼道:“那么,各位,我们来商讨行动计划吧。此去琉璃宫路途遥远,我们今夜现在凤阳养精蓄锐,顺便备足粮
食马匹,明日启程奔赴琉璃宫。大家意下如何?”
“好!”
“好!我们青衣帮没意见!”
“我们锦衣派也没意见!”
“我们同意!”
“就这么办!”
“这样最好!”
“全听沈大侠的!”
“听从沈大侠指示!”
堂内人人高喊,震得这白衣少年和红衣男子都没了品酒品菜的兴致。
有这么一堆苍蝇扰人雅兴,也真够烦的。
沈松山一摆手,堂内顿时静了静,这沈松山转身对着这两人道:“两位少侠想必不是普通人,尤其是这位红衣少侠,刚刚那一手功夫
可是叫沈某大开了眼界。不知二位是否也愿意同行,为武林除去那魔头?”竟是在问白衣少年和红衣男子。
白衣少年没说话,红衣男子倒是斟了酒喝了一大口,才说道:“我是无所谓,在这里住下也好,就是不知道这么多人,这店主人还有
没有多余的客房,放我这么个闲人。”
掌柜的赶紧说:“有有,还有几间留作备用的。客官要是想住,我这就叫人收拾去。”
红衣男子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又转身对着完全不表态似乎打算置身事外的白衣少年道:“我看这位公子也不忙,不如也一起住下
吧,这武林大事可不多见。凑个热闹,也好。”
白衣少年想了想,似乎有些犹豫,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大事啊,我还没见识过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店家,这是我的房费。
晚些收拾好了,我再回房。”随手放了锭银子在桌上,算作房费和酒菜钱。
红衣男子赞赏地点了点头,这白衣少年显然是要一码归一码,划清界限。
都说江湖人不在乎那些条条框框,其实,一个真正的江湖侠客,是最分得清楚的。
他们只是不在乎那些闲言闲语,如果江湖人个个像这些打着办大事的旗号,连房钱菜钱都不给的人,那江湖人岂不是和强盗骗子没什
么两样?
白衣少年分的,便是这侠士和强盗的区别。
白衣少年转身出了客栈,那般清闲,不带一点尘俗缠身的忙碌。
红衣男子看着白衣少年的背影,微不可觉地眯起了眼。折扇轻摇,谈吐间,又是一派逍遥公子的模样。
众人又喝了会儿酒,忙着说了半天武林大计。说着说着就扯到这帮那派的荒唐事上去了,白英帮和青衣帮差点又动手打起来。沈松山
出面劝了半天双方才化干戈为玉帛,约定事后再算帐。不过这已经是给足了沈大侠面子了。
后来大家都有些疲惫了,就都各自入房收拾住下。
一时又是一片短暂的安宁。
第三章 萍水相逢
白衣少年借着月光在小城上游逛了一圈。路上没有一个人,一个白天忙碌的小城该有的夜景。繁忙了整整一个白天的人们,都迫不及
待地钻进了夜晚的怀抱,利用夜晚这段不能算长的休息,消去一身白日劳作的疲惫。
夜晚的小镇笼在一片安宁的夜色之中,那一弯明月轻撒薄纱,给凤阳小城营造了一种祥和。
或者该说,是祥和的假象。
夜,包藏了这一切一切的动乱,又加以伪装,给了痴人一个祥和的假象。
凝视着这片不真的安静,白衣少年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一转身,一步步走回客栈。
小白蛇乖乖地蜷在白衣少年的衣袖里,一动不动,享受着这段难得的宁静睡眠。
回了房,白衣少年解下了一直披在身上的白裘披衣,却不褪外衫,只合衣躺下。
冰冷的床褥,冰冷的体温,冰冷的空气,冰冷的夜。
白衣少年悠悠地凝视窗外,看那云一点点遮住一颗又一颗星星,看那月光孤独地撒向寂寥的大地,看那干秃的树干被风吹得直打颤。
睡意了无。
白衣少年在等,安静地等着。
等着那个未经邀请的不速之客。
寒风打着窗户纸。
夜,更深了几分。
凝结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敲窗户的声音。
第一时间捕捉到这一信号的白衣少年不动声色,闭了眼装睡,存了心思,想看看窗外的那个人如何行动。
窗框又被轻声敲了三下。白衣少年仍然不作声。
窗外突然安静了下来。
不过白衣少年知道,那个人还在。
窗户纸被轻轻捅破,借着微明的月色,白衣少年可以看到一节竹管从窗外穿过窗户纸探了进来。一秒之后,便有浓浓的烟顺着竹管飘
进房间。
迷烟。
白衣少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暗道:“这群人,还真的只有这点能耐。”
白衣少年轻声起身、下床,从容地披上那件白裘衣。整套动作轻缓又小心翼翼,他怕惊动袖中熟睡的小蛇。打扰别人睡觉是一件很不
能被容忍的事,不过很显然,窗外的人并不知道这一常识。又或者,那人其实是明知故犯。
白衣少年从容地整理着衣服,窗外那人低低地笑了一声,是那种压抑了的大笑,是自认为得逞之后的那种大笑。
白衣少年轻步走出房门。
窗前站着一个人,地上躺倒着一个人。白衣少年懒得看那躺倒的是何人,总之肯定是这帮义师中的一人。
白衣少年摇了摇头,对着那站立的人道:“你杀了他?”
那人带着笑意地说:“是。”
白衣少年继续道:“杀了他,停了迷药,我可不信你是要救我。”
那人笑着说:“怎么,也有可能是我下的迷药吧?”
白衣少年摇了摇头:“我知道不是你。”停了一秒,叹了口气,继续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人又笑了一声:“你料到我会找你?”
“是。”
“那么没事了。”
“好。”
“月色如水,坐在树上赏月也是一种乐趣。你不来吗?”那人笑着,指了指挂在树梢的月亮。
白衣少年悠悠地望了望那一弯明月,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那人晃了晃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酒壶,笑着说:“有酒,还有肉,人啊,要学会享受生活。”
白衣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自己所想的,这人竟能猜出个大概。
“也好。”白衣少年点了点头,无意再多加拒绝,能安安静静地赏月,何尝不是他的喜好。足间一点,轻巧跃上了树梢。
“好功夫。”那人笑着赞叹了一句,轻轻打开折扇,凝视着树上清冷的身影。随即也轻轻一跃,上了树。
今夜的月,格外的亮。月光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将那青瓷酒壶映得发光。
月光下,那人竟是白日的红衣男子。
“来,酒。”红衣男子颇为豪爽地将酒壶先递给白衣少年,白衣少年却摇了摇头,推还了回去。
红衣男子笑了一声:“怎么了,怕我下毒?”
白衣少年深深地看了红衣男子一眼,只道:“抱歉,只是真的不能喝了。白天喝了半碗,现在酒劲还没过呢。”
红衣男子笑笑,没再勉强。
白衣少年说的是实话,半碗酒的酒劲一直残留在身体里,只是不是以酒醉来发作罢了。
红衣男子独酌,吃得欢畅。
白衣少年静静地看着远方天边的明月,脸上一派凄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到了什么。
“给,你穿着吧。要不然,你回去休息也好。”红衣男子突然说着,解下了外衣。
白衣少年惊讶了一秒,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暗道:“这个人,真的很不简单。”
白衣少年并不推辞,静静地接过来红衣男子递来的外衣给自己披上,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红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做事对人这样简单明了的人,这世上并不多见了。
只是那一抹神色也马上被冷风吹净了,月光下,还是那个逍遥自我的红衣男子。
冬风冷厉地吹着,
一夜无眠。
一夜未语。
只各自在心里对月独谈,思念着各自遥远遥远的梦。
如果,他们还相信着所谓的梦。
冬日的早晨最是冷得刺骨,可也最是冷得干脆。
在房内静坐的白衣少年,轻轻打了个喷嚏,摇了摇头,暗想:“果然还是感冒了。”
小白蛇探了脑袋瞪着白衣少年,“嘶嘶”叫着,似乎是在埋怨白衣少年不爱惜身子。
白衣少年轻轻笑了出声,用指尖轻柔地抚摸着小白蛇的头,说:“小雪,别生气了。那样明净的月色夜色,并不多见啊。”
小白蛇不领情,扭了扭头,依旧拿小眼睛瞪着少年。
少年只得无奈地耸耸肩:“别生气了,我错了,好不好?”
小白蛇这才点了点头,拿小脑袋蹭了蹭白衣少年的手,白衣少年又是一声轻笑。
白衣少年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起身,整衣,便出了门。
大堂里果然热闹非凡。
白英帮和青衣帮两方对峙,狠狠瞪着对方,任谁来劝都不理睬。
只听青衣帮最年轻的那个人说道:“我们图的是武林大事,你们白英帮凭什么指手画脚的!”
白英帮三人中间那人气道:“我们白英帮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帮派,你们青衣帮自恃出了个林青衣,就不把我们这些江湖人放在眼里
了吗?!”
“师兄说的好,什么林青衣,江湖传言哪里可信!说不定啊,都是他们青衣帮自己吹捧出来的。”白英帮最小的女弟子附和道。
“你们白英帮居然辱我祖师,欺人太甚!”
“哗啦”一声,双方都抽出了腰间佩剑,彼此瞪视着,眼睛仿佛要喷火。
堂内的江湖人士,多是存了看好戏的心思,谁也没说什么,任由他们打去。
江湖上谁都知道白英帮和青衣帮素来不合,因为白英帮霸着水路,青衣帮没少受气,而青衣帮又自恃清高,看不起走水上买卖的白英
帮,每每相见,都是冷言讥讽。这两家的梁子也就这样结下了。
白英帮和青衣帮只要遇着,一定是不打不罢休的,前日是碍着沈松山的面子不好意思出手,今日沈松山迟迟不见踪影,这两方怎么能
再忍得住气。
堂内的江湖人士一边看着好戏,一边吃着菜喝着小酒,都懒得费事上前阻拦。刀剑不长眼,阻拦得不好,可能连自家性命都得赔上。
白衣少年静静地看着堂内这些人,轻身走过两方对峙的堂中央,拣了个靠大门的位子坐下,招呼店家撤去桌上的酒菜,吩咐上一盘咸
菜,一碗米粥。
堂内有的正在大吃大喝的人惊讶了一秒,随即都摇了摇头,认定了这个白衣少年是个不会享受的主儿。
白衣少年也不言语,只淡然地吃着咸菜,喝着米粥。
红衣男子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仍是轻摇折扇,夹了一筷子肉扔到嘴里,然后环顾了一下大堂,诧异地问:“怎么,人都这么全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