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第四部 凌厉中原——南州
南州  发于:2011年03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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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里根本没有我,甚至不指望我去救他。于是他如此冒险地从刀下脱身,到头来只有一句抱歉,一句没有说完的抱歉。他是真的为

此感到歉疚么?他知不知道,我曾为他谁也不顾,怀了必死的决心?

这一夜洛阳城中大乱,几乎所有的禁军都被调动,所有大臣府邸都被控制,江德连夜召集群臣升殿议事,宣布了晋王企图篡位的事实

。不及群臣有所回应,江德已经抛出圣旨,命丞相温继与大将军周玄共同住持,联合大理寺、御史台、刑部、吏部共同对此案进行清

查,不放过一名参与者。他还当场宣布取消燕王婚礼,等待燕王身体复原后另行定夺。

宣旨完毕,群臣进入太极殿东堂待命,温继和周玄带领大理寺卿等长官留下,协助审问当夜参与争斗的主要人等。江德沉沉命道:“

带晋王上殿!”

眼前的江成已经与方才的踌躇满志判若两人,他衣饰散乱,脖颈上包裹着的伤口令他显得更加狼狈。然而他的神情却一反平日的温文

,带着一股凌厉倔强之气。

江德严厉地看着江成:“晋王,你意欲杀死亲生兄长,逼朕退位,都曾与谁合谋?”

江进因为双腿受伤,被特准列坐在下首,此时见到江成,又听到江德询问,表情紧张万分。

江成却讥讽地哼笑一声:“儿臣无话可说,只求一死。但愿来世生为长子,受尽父皇宠爱,不用行此下下之策。”

江德用力拍着身下龙座,痛心道:“逆子犯下滔天罪行,仍旧执迷不悟!难道父子至亲,兄弟至爱,比不上你心中权欲!”

江成笑了笑:“生为江氏皇子,却不能为社稷之主,成就千秋功业,虽生无趣。”

江德面色铁青:“不忠不孝不臣,何以谈功业!温继,晋王之罪,依律何名?”

温继低声道:“干纪犯顺,违道悖德,逆莫大焉。”

江德追问:“当判何刑?”

温继跪地,小心翼翼道:“主谋者斩,余者削功名,没家产,流千里。”

江德神色痛楚,他看看江成,长久地沉默。

温继再拜,更加放低声调:“臣斗胆,如果皇上心有不舍,其实可以……”

江德恸然道:“朕怎能因私情再次留下祸根?”

温继不敢再劝。

江德又焦虑地问身旁的张余儿:“燕王醒了么?”

张余儿退入后殿,不久回报道:“燕王殿下仍在昏迷之中,贵妃娘娘正在探视。”

他担忧地站起身:“朕去看看,你们可继续审问。”刚刚走下台阶,却听内侍禀报:“萧贵妃求见陛下。”

第八十二章 何如归去(上)

看着迈进大殿的萧贵妃,江德目中似多了几分歉疚。然而等到萧贵妃跪拜后起身,他的神色已经收敛,只问道:“贵妃已经探望过燕

王了?”

萧贵妃一改往日的淡然,显得十分忧虑,轻声回道:“陛下,原儿的情况很不好。伤口很深,却因没有及时医治,一直反复出血。”

江德听了,伤感重新被勾起,重重地叹息一声,接着用安慰的语气道:“朕已命太医院全力为他疗伤,明日即前往太庙告祭。你放心

,朕绝不允许他有事。”

萧贵妃重新跪地:“陛下垂怜,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江德扫向跪在一旁的江成,目光微沉:“贵妃可以多去陪伴燕王,如果还想为晋王求情,就免了罢。晋王犯上作乱,罪无可恕,任何

为他求情者都要作同谋论处。”

萧贵妃并不畏惧,抬眼看向江德,徐徐道:“陛下明鉴,入宫多年来,臣妾何曾干预过陛下决断?只是臣妾与陛下结为夫妻三十载,

止与你育有这两个不成器的皇儿。如今看他们手足相残,再回想起两人幼年膝下欢闹之时,臣妾觉得,陛下心中的痛楚必不会少于臣

妾。”

江德靠坐于龙椅之中,不觉以手覆面,片刻道:“贵妃有何请求,不妨直言。”

萧贵妃深深下拜:“今日,本是燕王成婚吉日。不料一夜未过,臣妾连身上吉服都来不及更换,仅有的两个儿子,一个犯下死罪,另

一个重伤不醒,性命俱在旦夕之间!臣妾实在无力承受同丧两子之痛,故而恳请陛下暂缓对晋王的惩处,至少能等到燕王生命无虞,

那时再作宣判,臣妾绝不敢多言半句!”

萧贵妃的请求并不过分,江德听了她的话也显然心中戚戚然,渐渐消去戒心,用征询的目光地看向温继。

温继忙道:“臣以为,骨肉亲情乃是天伦,陛下若能答应贵妃所奏,既不算有所袒护,也全了陛下爱子之心。而且燕王伤重,养伤期

间减少洛阳城中杀戮之气,也算是为之祈福了。”

江德沉沉叹道:“好吧,朕准奏。你负责继续审讯,命人控制晋王府,暂且收押所有直接参与反逆者,最后的判决,都等燕王伤好后

再议。”他说罢匆匆离开宝座,不再在殿中停留。

温继与周玄等人交头商议,最后决定将晋王监禁宫中,先行在大理寺会审其他人犯。

萧贵妃却径自走到江成面前,静静地看他,接着取出丝帕,一点点为他擦拭脸上的污迹,温柔道:“皇儿受苦了。”

江成偏头冷笑:“母妃不应该去守住燕王么?那才是你的好儿子。”

萧贵妃继续掸去他衣上灰尘:“母亲一直记得那个温和可亲的孩子,那才是真正的成儿。”

江成嘴角微微一动,语气依旧冰冷:“母妃错了,我不是。为了赢过皇兄,我早就不是了。”他狠狠咬牙,阴沉道,“可惜还是败了

,我只是不甘!”

萧贵妃动作顿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淡淡道:“既然败了,就要接受。”

江成哼笑一声,流露出些许苦涩:“换个位置,未必会败,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萧贵妃平淡道:“那也未必会赢。”江成一愣,她却专心地为江成理好衣襟,“我不能阻止你的行为,事到如今也不想去管你的对错

。但你是我的儿子,母亲会与你一起承担罪责。”

江成终于动容,惊道:“母亲!”他跪倒在地,“这是孩儿一意孤行,与母亲无关!”

萧贵妃低头看着他:“你贪恋权欲,不顾律法,无视至亲之情。非但令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还致使唯一的同胞兄长性命垂危,

母亲能怎么做?是我管教不当,只有自领刑罚。”

江成闭口不语,好一会道:“如果将死的是皇兄,母亲又当如何?”

“你说呢?”

江成垂目,终于郑重将额头叩向地面:“母亲,儿臣认输。”

萧贵妃点点头:“拿得起放得下,才不失江氏男儿的气概。”

温继听到萧贵妃对江成的话,忧心忡忡,终于走过来道:“贵妃娘娘,您如此说,若是陛下得知……”

“无妨。”萧贵妃平静地答了一句,又轻声道,“温相,可以让本宫陪着晋王,一直到他囚禁的地点么?”

温继略略迟疑,终是道:“贵妃娘娘请便。”

禁军押送着江成走出大殿,萧贵妃举步之前,又转向我:“稚儿,去陪陪原儿好么?”

我一呆,立刻推辞:“娘娘,我还要与韩王等人前去接受问讯。”

萧贵妃恳切地看着我,语气却不容我拒绝:“去罢,燕王毕竟是你的表兄,素日与你最亲近。如果他醒来能看到你,一定觉得安慰。

”说着叫过身边一个内侍,叮嘱道,“送越王到含章殿,如果陛下问起,就说是我的请求。”

我无奈,只得跟着那名内侍离开大殿,一路上有些心神不宁。等到内侍小声提醒,才恍然已经到了含章殿阶前。拾级而上,宫女和内

侍自动引我到了内殿,轻声向卧房内禀报:“陛下,越王殿下到了。”

江德低沉的声音传来:“让他进来罢。”

两名宫女急忙在前打开房门,我迈进门槛,却见卧室床前挡了一架屏风,屏风后面隐约可见几名御医匆忙小心的身影。江德面色凝重

地站在屏风一旁,眼圈微红,张余儿在他身边小心规劝:“陛下,小人扶您去外面坐罢。”

我走过去见礼,萧贵妃的侍从也跟过来,转述了萧贵妃的话后便告退。

江德盯住我,语调冷冷:“越王,擅自调用禁军,你可知罪?”

“臣知罪。”

江德威严道:“朕将禁军交予你,对你无比信任。而你却明知故犯,欲置朕于何地?”

我跪在地上,并不辩解,只是将兵符举起:“臣自知犯下大罪,只待陛下惩处。”

江德语气更加严厉:“当日你怎样对朕慷慨承诺,难道已经忘记?滥用职权,辜负朕的信任,参与亲王间争斗,这就是你效忠天下的

方式?”

“是。”

“放肆!”江德怒喝一声,“你胆敢这般揶揄朕!”

我抿紧了唇,仍是坚定道:“臣认为,阻止魏国内乱,保住燕王,就是为天下,为社稷。臣可以不要性命,只是不能袖手旁观。”

江德神情一震,转头望向屏风那边,缓缓道:“燕王在朕的车中时,曾有片刻清醒,他拼力求朕派你去东海赴职。朕若答应,就意味

着饶过你所有罪名。”江德目光复杂地看我,“越王,朕……最终不能不答应。朕也不得不承认,你的存在改变了许多事件的走向。

我没有作声,既不为江原的要求而觉得感动,也没有为江德话中的深义所震慑。

江德命张余儿将盛放水军兵符的木匣放到我面前,再向屏风内看了一眼,紧锁眉头,冷冷道:“既然是贵妃的请求,你就呆在这里,

直到燕王醒来。”

我双手木然接过兵符,直到江德离开许久,才从地上站起,慢慢转到屏风之后。

第八十二章 何如归去(中)

本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可是从看到江原的第一眼,我的心就被再次狠狠揪起,终于知道为何江德的表情如此悲凉。

御医们还在忙碌。江原双目紧闭,全身的衣物已被除去,胸腹间的伤口仍然不断有鲜血流出,一遍遍冲开敷在伤口中的止血药物。他

躺在江德的龙床上,污迹染脏了身下富丽堂皇的锦缎被褥,缭乱的色彩映衬下,他的身体苍白得触目惊心。

一名须发全白的医官正在针刺他身上穴位,银针刺入很深,江原却似乎毫无知觉,只有指尖因为过度失血而微微地抽搐。

我快步走过去,想要张口询问。那名年长医官表情凝重地抬起头,声音沙哑:“殿下,请您站远一些。”

我看着江原,低低道:“不知燕王……”

医官额上布满汗水,他肃然打断我:“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臣等穷尽毕生所学,一定会医好燕王殿下!”

我只得退到屏风旁,徒劳看着御医们换下一块块浸血的绢布,又重新换上包满药粉的白绢。

原本并不以为江原的伤有多重,相反觉得他此时伤了,恰好能够达到许多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消除过去日益加深的父子嫌隙,重新

获得江德宠爱,令人无暇计较他为得到皇位而使下的手段;又比如促使江德不再姑息江成,下决心追究晋王府罪责,借此一举清除反

对势力;再比如对江麟、对江进,都可以变被动为主动。

可是此时面对着江原全无生气的苍白面孔,我发觉这些根本微不足道。就算躺在这样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就算能立刻成为皇位的继承

者,如果他不能醒来,所有为之倾注的心机与筹谋,又有什么意义?

他不会知道,当我以为他真的死去,那一瞬间天地崩裂般的混沌感觉,以至随之而来的绝望,连自己事后都为之震惊。从最初与他遭

遇,到后来无数纠葛,他或沉冷或轻佻的表情,已不知不觉深刻在脑海,只要略一回想,就能异常清晰地显现。突然意识到,我居然

就这么习惯了他的存在,无法忍受他的突然离开。

想到这里我不觉重新愤怒。我已经如此为他失控,他若竟敢不醒来,这一切岂不成了一场笑话?他江原费尽心机,难道只为在皇位前

做一个匆匆过客?

“越王殿下。”

我的思绪猛然被一个声音拉回现实,转身却见江麟小鬼就在一旁。他微微仰头,皱起眉头的样子特别像江原:“越王殿下,你为什么

在我父王床前又咬牙又切齿?”

我极力稳住心神,瞥他一眼道:“我在遗憾,你父王怎么没死在郊外。”

江麟立刻不可思议地瞪着我,声音发颤:“凌悦,你还敢这么说?你忘了自己误会死的是父王后,立刻变成了什么样子?父王现在还

未醒来,如果……如果……你哭都来不及!”

我冷哼:“他死不了。这种祸害若是死了,全天下好人都有好报了。”

江麟面色因急怒而微微涨红:“你真是一点没变!我以为你与父王相处这么久,至少……”

我冷冷道:“我也以为秦王殿下至少能变得懂事一点,就算不在乎与父亲的感情,起码不会给人添乱。你已经明确告诉父王不回洛阳

,结果韩王一句话,就能令你瞒着所有人偷偷回来。现在造成如此局面,该哭着后悔不该是你么?”

江麟神色一震,扭头不语。

我拽过他的衣襟,一直将他拉到无人处,视线恨不能穿透到他心里,语气却异常沉静:“你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孩子

不信赖父亲,却要去信别人,以致于打乱全盘计划?”

江麟对上我的视线,不自觉地退缩了一下,立刻摆出倔强的表情:“我没有盲目轻信,包括三王叔的话。我瞒着父王回来,只是因为

……”

“因为?”

“因为你。”江麟下决心般直面我,“接到三王叔的信,我才明白父王根本没打算真的娶妻,他要破坏自己的婚礼!就算王叔不提我

也知道,他是为了你,自从遇到你,父王做过许多不计后果的事。但违抗圣命非同小可,也许会令父王就此失去机会,我不能眼看错

误发生,所以临时决定回来阻止父王。你与父王之间这种不可告人……我怎么可能与身边人商量,自然不能与父王商量!”他想了想

,又低落道,“我却没想到晋王早已行动,结果连累父王落到了他的圈套中。”

我苦笑一下,放开他慢慢坐到地上:“韩王句句实言,他自始至终谁都没骗,只是不肯和盘托出。事情演变成这样,我看他再怎么拼

命装可怜也难逃干系!”

江麟眼睛发红:“早知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我说什么也不会回来。三王叔……他原来有自己的心思,父王却是真的舍命护我,可惜我

过去一直不能原谅他害死母亲,总是故意疏远他。”

我看着他:“据我所知,你母亲并不是他害死的。你父王任凭你误解而从不肯解释,其实也是保护你的一种方式。”

江麟看上去已有七八分相信,但还是质疑了一句:“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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